夏瑞楠道:“别喊了,好久没见你了,我是特意独自来寻你说话的。”

二人寻了个安静避风的地方坐下,夏瑞熙心疼地问:“生孩子时吃了不少苦吧?”古代女人生孩子不亚于过一次鬼门关,有个好的稳婆和大夫就显得极其重要,夏老爷原本是要在家里守着夏瑞楠的,可因为夏瑞熙要上香,时间不等人,不得不送夏瑞熙姐妹上京。

夏瑞熙还记得那几日,夏老爷算着夏瑞楠生产的时间要到了,日日坐立不安,一直到后来收到报平安的信,才松了一口气。信上说,虽然吃了不少苦,过程有些惊险,但总算是母子平安,为着这事,夏瑞熙总觉得有点对不起夏瑞楠。

夏瑞楠一瞧就知道她在内疚什么,轻轻一笑,“没事,娘在外面守着呢,我不怕。”其实她当时很害怕,因为武夫人对她不满意,她又是头胎,生得很困难,生了整整一天一夜,几乎就要挺不过去。迷迷糊糊中,她最怕的就是武夫人下令说要保孩子不保大人,又怕自己死了,将来武子安娶的其他女人对孩子不好,所以硬是咬牙顶着。

幸好夏夫人一直在外面守着,关键时刻强横的压制住武夫人,加上武子安的坚持,武夫人总算是没有说出那句话来,她也平安地挺了过来。

夏瑞熙听夏瑞楠说了当时的情形,后怕地握住她的手:“她现在对你怎么样呢?你生了儿子,她应该找不到什么话可以说了吧?”母以子贵,夏瑞楠生的这个孩子是武家的长孙,应该会让她的地位更稳固才对。

夏瑞楠的眼泪一下子冒出来,止也止不住。夏瑞熙慌了神,忙腾出一只手拥住她,轻拍她的背:“别哭,有什么好好说,你别哭啊。”

原来武夫人说夏瑞楠不会带孩子,非抱到自己房里去养,孩子吃住都在她房里。夏瑞楠要想见孩子,就得自己过去,月子里也是一样。这样来回折腾,折腾得夏瑞楠月子也没坐好,恢复得很差,两个多月了恶露还没干净。武夫人又趁机往武子安屋里塞丫头,气得夏瑞楠哭了无数场,又不敢让夏夫人知道,人前人后,还要强作笑容。

这大概就是极品恶婆婆了,如果是换了其他女人,夏瑞熙还会怀疑是不是这儿媳妇真的不招人疼,可夏瑞楠的温婉善良实在是有目共睹的,她所欠缺的,恰恰就是凶悍。所以才会让武夫人得寸进尺,拿捏着想怎样欺负就怎样欺负。

夏瑞熙气得胃疼,忍不住说:“你实在是太软弱了,她今天抢你的儿子,明天往你丈夫房里塞女人,那最后你算什么?就是泥人也有三分土性,莫非你就打算这样忍气吞声的过一辈子?”

夏瑞楠擦了眼泪,眉间带了一股狠厉:“我当然不会任由着她欺负!先前我是身子不好没法子,想抢我的儿子,她做梦!”她接过孩子:“你瞧着孩子像谁?”

夏瑞熙仔细瞧了,道:“眉眼和姐夫几乎一模一样,下巴和嘴是像你多一些。”

夏瑞楠冷笑道:“她嫌孩子长得太像我,一个劲儿地说孩子长得不好看,又因着孩子爱笑,说他笨,不会认人,谁逗都在笑。我就觉着奇怪了,莫非这孩子小小年纪非得像她一样丧着块脸就聪明了?不喜欢就算了,和我抢什么?她不稀罕,我稀罕。”

夏瑞熙却是明白这武夫人干嘛要做这矛盾的事情,她又嫌孙子长得不好瞧,又嫌孙子笨,偏偏就要和夏瑞楠抢孩子,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打压夏瑞楠。因笑道:“我觉着呢,她并非是不喜欢孩子,不过就是想打压你罢了。想叫你知道,你生了个儿子没什么了不起的。”

夏瑞楠道:“可不是么?我怀着孩子的时候,她百般挑剔我,总吓唬我说,我若是生不出儿子,就要再给你姐夫娶个二房。等我生了孩子,她一边嫌弃,一边抢我儿子。她先前做的那些,我都可以忍,可她万不该抢我的儿子。”

夏瑞熙好奇地问:“你到底做了什么才把孩子接回来的?”武夫人执家多年,积威甚深,夏瑞楠又自来软弱惯了,她想要打赢这场翻身仗,只怕是难上加难。

夏瑞楠收敛了脸上的愤愤不平之态,认真地说:“熙熙,咱们姐妹二人,姐姐和你说几句知心话。将来你到了欧家,就是先吃点亏也不要紧,但切记一点,必须把丈夫的人和心牢牢抓在手里,只要他向着你,就什么都好说,千万别由着自家性子,把他推远了。”

夏瑞熙垂了眼:“我知道了。”她当然知道这个很重要,可是,收服那个心高气傲,闷着做事的男人,她决心是有的,却没有底气。

夏瑞楠摸摸她的头发:“欧家那样的人家,看着光鲜,实际上内里的腌臜事儿肯定不少,他家五代同堂,人丁兴旺,妯娌多,没有一个是善茬,何况,这些年是亏空了的,大家都没钱,还要死撑面子,更是像饿狼一样,见着了钱就不会撒手的。欧二夫人虽然厉害,到底老了,我很替你担心啊,你的嫁妆必然不会少,小心做了冤大头还被人说你傻。”

“我知道了,姐,还是说你呀,你教我两招,你怎么抱回宝宝的?”

夏瑞楠得意地眯起眼:“我只是遵循一个原则,心里再委屈,我不和她吵,也不当着她哭,她说什么我都答应,笑脸相迎,让她抓不着我一点错处。回到房里,我也不和你姐夫吵,也不说她的不是,我就守着他哭。这哭呢,不能随便就哭,得选他时间多,心情好的时候再哭,让他和她闹去。他再孝顺,也得母慈才会子孝,要是他铁了心认为就是她的不是,你认为她还能讨得了好去么?后来公公发了话,骂她没事找事,她没法子,只好把孩子还我了。”

夏瑞熙道:“法子是好法子,可她不是更恨你吗?姐夫要是不在家,她总会寻了法子挑你的不是,你不当家,身边没有得力的人,又豁不出脸去和她闹,可怎么办呢?除非你们能分出来单过,可她又怎会同意?最好就是让姐夫谋个外地的缺,你带了孩子跟了任上去,离她越远越好。”

夏瑞楠道:“这个你就不要担心了。我已经说动了你姐夫,我们瞒着他家里寻了关系,谋东京府衙的一个缺,算是平调,只要舍得花钱,难度应该不大。现在已经有些眉目了,就是缺钱。本来爹爹给的嫁妆有几个铺子,收入不少,可那钱被她看得死死的,我又不敢典当首饰衣服,只怕被他们发现就走不掉了。只能取些平时偷偷存下的私房来用,可实在是不够呢。”

第12章 破釜(四)

夏瑞熙道:“这有何难?你和爹娘说一声就是。你要不好说,我去帮你说。”

夏瑞楠的态度却是前所未有的坚决:“不行!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他们该给我的,已在我出嫁时给了,现在再开口,会被人轻瞧。你姐夫更是会被人瞧不起。”

夏瑞熙道:“是借,又不是不还。”

夏瑞楠始终摇头:“我不想让他们知道我的委屈,他们现在够心烦的了。”

夏瑞熙想想也是,便道:“除了首饰,我的积蓄不多,大概只有个几百两银子的样子,过两日我让人换了银票给你送过去,虽然不起什么作用,但也总比没有的好。”

“我哪儿能用妹妹的私房钱?你将来也有用的。”

“推辞什么?咱们谁跟谁?将来我要用,你双倍还我不就是了?”

夏瑞楠笑道:“你倒是会算账!对了,你和蓓蓓怎么了?我看你们的关系比原来更差了。”

夏瑞熙苦笑了一下,她和夏瑞蓓的关系恶劣,无论怎么掩盖也掩盖不了,到底还是被看出来了。这些事情并没有隐瞒夏瑞楠的必要,她把前因后果一说,末了叹口气:“爹要我和她把关系处好,我也想着只要她以后不要再犯糊涂,我也就当那件事没发生过。可她恨我恨得要死,总想着和我作对,我现在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我这个有理的,现在反倒成了没理的了。我也不是舍不得纯儿,只要她好,休要说一个纯儿,十个纯儿也是肯的,但我就是觉着,不能助长她的这种坏脾气,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夏瑞楠点头:“她做的这些事情,实在太不像话,纯儿的确不能给她。你也不要太怨她,她到底是我们一奶同胞的亲妹,咱们不帮她,谁帮她?其实她也挺可怜的,你不知道,那孙家有多可恶。他家不知从哪里听说你们今天回来,一大早就找了一大群人上门来协商成婚的时间,坐着就不走,一些扮黑脸,一些扮白脸,娘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才把人打发走。”

夏瑞熙说:“这退婚为何这样难?他家要是一直都不同意,难道咱们就一点办法也没有了?拖也不能拖?”

“咱们是女方,不比男方。没有正当的理由,我们就是提出退婚,他家不同意,那也白搭,总不能说,他家人要死了,咱们不嫁吧?那时候,他家就是不闹,咱们家也得被西京城里众人的口水淹死,说不定舅舅就是第一个出来骂的人。拖吧,大秦律法规定,女子不能超过十八而不嫁,就算是想法子拖过了这几年,他要是不死,将来蓓蓓还是得嫁过去,你想,先前发生了退婚的事情,她还会有好日子过吗?只怕是雪上加霜。所以这事只能温和地解决。”

夏瑞熙道:“被口水淹就被口水淹,总比毁了她一生的好。到时候就算是找不到好人家要她,找个贫寒些,心眼实在的,多给些钱,一样的能把日子过好。”

夏瑞楠摇头叹息:“哪有说说那么容易?我说她可怜,就可怜在这里。瑞昸还没定亲呢,真要是为了这事闹得沸沸扬扬的,他只怕定不到什么好人家的姑娘,将来就是读书入仕,也会被人嘲笑瞧不起。所以这事只能温和地解决,咱们家丢不起这个脸。女儿再金贵,能和家业、儿子比吗?蓓蓓真要怪,只能怪她是个女儿身,运气不好罢了。”

夏瑞熙无语了,这里永远没有男女平等的概念,女儿的地位永远都是无法和儿子相比的,平时可以一样的娇惯,可到了关键时刻,很少会有人愿意放弃儿子的前途去将就女儿的婚事。关系到家族的面子和声誉,还有家族继承人的婚事前途,夏瑞蓓果然只有听天由命了。

夏瑞熙突然明白夏瑞蓓的疯狂和绝望了,果然是靠天靠地靠父母都不如靠自己的。只有自己变强了,才能过上自己想过的生活,仰人鼻息,一辈子都只有逆来顺受。

夏瑞楠又道:“我今日几次想劝劝蓓蓓,都给她推了,想必是极不愿意提起这件事来。大伯母也真是,好吃好喝地供着,这些年偏越发地看我们这房不顺眼了,将来分家的时候,还不知道要怎样的闹腾法。”

二人正在叹息,丽娘寻过来道:“大小姐,夫人请您过去呢。二小姐也去。”

夏夫人让夏瑞楠去,却是给她钱的。作为母亲,她哪里会不知道夏瑞楠吃的那些苦,受的那些罪?只是大家都顾着面子,不曾说开罢了。

夏夫人把一叠银票偷偷塞进夏瑞楠手里,轻声说:“不够我又让人给你们送去。”

“我有的。”夏瑞楠刚想推,夏夫人轻声说:“我都听你舅舅说了,谋个好地儿,这点只怕还不够。原本你就是没动这个心思,我也要和你谋划的。这是我的私房钱,没人能说得起什么话。你真要是觉得不过意,将来多看顾一下你弟弟,就什么都在里面了。”

夏瑞楠想了想,也就收下:“将来我还给瑞昸。”

“随你便吧,不过不要当成负担。”夏夫人抱过孩子:“她还是不消停?”

夏瑞楠道:“能消停么?孩子的事情,她觉着她失了面子,三天两头的闹,变着法子地折腾。”

夏夫人叹口气,眼圈红了:“你再忍忍吧。你三妹那样,我不也得忍着么?”夏老爷回来就瞅了个空,把香儿和兰儿两个丫头交给她处理,顺便把夏瑞蓓的事情也说了,夏夫人又是生气又是难过,可人多事多,她也不能表现出来。

夏瑞熙趁机正色道:“娘,您和爹是怎么打算的,也该和蓓蓓好好说说,她这样一直闹下去,也不是法子。”

夏夫人皱眉道:“今日事多,也晚了,明日再说。”便把话题扯开:“熙熙,我叫你来,是要跟你说,你的嫁妆我已是备下了,还差一些绣品衣饰,要你自己做。时间紧迫,你歇两日就开始做吧?除了你奶奶那里,不必日日都来和我们请安。”

正说着,有人来报,说是武夫人派人来接孙少爷家去,让大少爷和少奶奶多耍会子。其实武夫人就是喊儿子儿媳回去的,偏生只说接孙子回去,这样弯酸的性子实在是令人厌烦。可以想象夏瑞楠平时和她打交道,得有多难。

夏瑞楠也不多说,告辞了家人,跟着武子安上了车,背着人偷偷把银票塞进武子安手里,抱着孩子默默流泪。武子安看着手里的银票,又看看委屈万分的妻子,愧疚无比,却别无他法,只能揽着夏瑞楠哄道:“你放心,我绝不会负你。”

夏瑞楠一走,夏老夫人连声呼累,先就走了,接着众人也散去。夏瑞熙辞过夏老爷夫妇,自回雪梨小筑不提。

夏瑞熙老远就看见一个打扮整齐的丫头独自提了一盏小红灯笼,立在雪梨小筑门口东张西望,听见众人的脚步声就激动地伸长了脖子看过来,确认之后,疯了似地跑过来行礼,扶着夏瑞熙往里走:“小姐,奴婢想狠您了。”正是半年多不见的良儿。

夏瑞熙笑道:“良儿,你的伤全都养好了?”

良儿笑得见牙不见眼,特意蹦跳了几下给夏瑞熙瞧。她这段时间日子过得惬意,夏瑞熙不在,她每日里只需监督着粗使丫头把房里院子里打扫干净,花草调理好,再干些夏夫人临时分派下来的零碎活计,吃得好,睡得好,凡事不操心,自然养得白白胖胖的,个头也长高了一截。

今日夏瑞熙回来换衣服时,良儿被派去厨下帮忙,等她回来,夏瑞熙又去了前院,她就一直都没见着夏瑞熙。现在她简直就是喜不自禁,一迭声地问夏瑞熙洗不洗澡。说自己早就把热水备好了,床上铺的是新晒的被子,送过来的行礼也打整好了,又指着院子里的花花草草说是她带着谁收拾的,问夏瑞熙喜不喜欢等等叽叽呱呱地说了一大长串。

婉儿道:“良儿,黑灯瞎火的,小姐哪能看得清楚?小姐累了一天,没精神听你唠叨。”

良儿吐了吐舌头:“小姐白日里不是看见了吗?人家看见你们高兴嘛。”

婉儿撇撇嘴,暗骂一声马屁精。

夏瑞熙洗完澡,换了衣服,吩咐婉儿把她在京城里买的小玩意拿出来赏给自己院子里的下人,或多或少,包括看门的婆子也是人人有份,雪梨小筑里的诸人俱都是欢喜不已。

趁着婉儿忙乱,良儿过去给夏瑞熙梳头:“小姐,奴婢这段时间学会梳头了,您试试手脚轻重可合适?明日您再瞧瞧梳的发式可好。夫人特意请了师傅来教我的,说是将来小姐出阁了,梳头的活儿就交给我了呢。”

纯儿正在收拾夏瑞熙的衣服,闻言瞧了良儿一眼,也不吭气,继续把箱子里的衣服拿出来分门别类地放好。

婉儿却变了脸色,给夏瑞熙梳头的活儿向来是她在做,没想到她离开这段时间,夏夫人竟然另寻了梳头师傅来教良儿,这是不是说明她以后没机会和夏瑞熙一起去欧家了?放着她这个从小跟着的丫头不要,偏要一个才来一年都不到的小丫头,这不是打她的脸么?不由既委屈又难堪。

夏瑞熙知道婉儿心里不舒服,便道:“婉儿,你做完手里的事过来一下,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想让你去做。”

第13章 沉舟(一)

婉儿听夏瑞熙说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她去做,心里稍微要平衡了些,强笑道:“请小姐吩咐。”

夏瑞熙道:“你去打开我床头那口小红木箱子,里面有几盒雅芳斋的胭脂和香粉,还有几方丝巾。你取一盒香粉、一盒胭脂、一方丝巾给丽娘送去;再取一盒胭脂、一方丝巾给真儿。就说是我特意在京城给她二人买的,其他的什么也不必多说。还有一个包袱,里面都是些胭脂水粉,你送去老夫人房里,让丫头们分了。”

老夫人那里也就不说了,丽娘和真儿都是夏夫人身边得力的人,特别是丽娘,掌管着后院仆役的升降职责分工,月钱发放。平时婉儿也没少吹捧二人,得了这个机会,婉儿真的高兴起来,忙笑着去取东西,打算顺便把自家准备的几件小礼物一并奉上。

夏瑞熙随即冷了脸看着良儿:“我以为你经过那顿打,会懂事许多,结果还是错看了你,你还是难堪大任!”

良儿慌了神,忙跪下道:“奴婢错了,请小姐责罚。”

夏瑞熙冷冷地看着她:“你错在什么地方?你且说来听听。”

良儿张口结舌,只拿眼睛瞟纯儿,指望纯儿给她个提示。谁知纯儿埋着头自做自的事情,根本就不搭理她,只得咬咬牙道:“请小姐明示。”

夏瑞熙道:“夫人让你来我身边是做什么的?”

“是服侍小姐的。”

“上次你为何挨打?”

“奴婢多嘴多事,与人争强。”良儿说到这里猛然明白过来,她不应该在婉儿和纯儿面前显摆,不该总想压过婉儿一头去,磕头道:“奴婢知错了。还求小姐再给奴婢一次机会。”

夏瑞熙道:“后院之所以不安宁,就是因为你们有这些攀比争强之心,才会生出许多事端来。你记好了,我要的是忠心,实干的丫头,而不是事事挂在嘴上,耍嘴皮子厉害,总想压着别人一头的丫头。若真的这么想出人头地,我禀了母亲,提你去上房当差,我这里庙小,留不得菩萨,早些去了,我好另寻合适的人伺候。”

良儿闻言哭道:“奴婢只是性子烂了些,哪里敢生出这些脏心思来?小姐对奴婢恩重如山,您赶奴婢走奴婢也是不走的,今后奴婢改了这些坏习惯就是。请小姐责罚,怎么责罚奴婢都不会不服。”

婉儿拿着东西停在门口,一字不落地把夏瑞熙的话都听进了耳里,就看她怎么处罚良儿。

夏瑞熙道:“婉儿,你去跟丽娘说,让她禀明夫人,良儿多事不慎,扣她一个月月钱,纯儿一路上照看三小姐有功,升作一等丫头。”纯儿在万佛寺时机警勇敢,救了夏瑞熙的命,早就该升作一等丫头,却因为要掩盖事实,只得等到现在才寻了这个合适的借口升她的等级。

纯儿忙过来磕头谢恩,夏瑞熙见婉儿口里应着,身子却不动,知道她心中不忿,便似笑非笑地道:“婉儿,你再不去,可晚了,要是不舒服,累了,我便让纯儿去。”

婉儿忙一溜烟地去了上房,办完了事,来寻夏瑞熙回话。进得屋里,只见夏瑞熙独自靠在床头看书,纯良二人并不在她身边。便过去剔亮了灯芯,回了话,又给夏瑞熙换了一盏热茶。

夏瑞熙眼睛放在书页上:“不要茶了,给我一杯白水吧?要睡觉了,喝了茶怕睡不着。弄完就去歇着吧,今夜不必守夜。”

婉儿依言做了,立在一旁只是不走,也不发声。

夏瑞熙又看了两页书,才佯作刚发现婉儿,惊讶地道:“你怎么还没下去歇着?可是有事?”

婉儿“噗通”跪倒在夏瑞熙面前垂泪道:“小姐可是不要奴婢了?”

夏瑞熙心中暗自好笑,却装作惊讶地模样:“你这话是从何而来?谁和你说的?”

婉儿道:“没人和奴婢说,是奴婢自家猜的。”

夏瑞熙道:“你起来说话,为何会这样猜呢?”

婉儿眼泪流个不停,腹中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

夏瑞熙皱眉想了许久,才道:“你可是觉得我提了纯儿做一等丫头,夫人又让良儿学梳头,这些都是你从前做的事儿,怕她们把你挤走了?”

这一说却是说的婉儿心里去了,婉儿不敢说是,只道:“奴婢若是有什么不好的,奴婢改,请小姐给奴婢机会。只求不要将奴婢赶出去。”

夏瑞熙笑道:“婉儿,你可记得,同样的话,你和我说了不下十遍?每次你一犯错,你就和我说同样的话。你觉得咱们十来年的情分,够你这样折腾几次?”

婉儿大惊:“小姐,奴婢这段时间一直安分守己,没有做半分不该做的事情,请小姐明鉴。”

夏瑞熙道:“不是说你这段时间又做了什么,你若又做了什么,你现在还能在我面前站着么?三小姐那里差人,你又是做熟了的,聪明能干,去那里做一等丫头最合适。”她说到这里偏停下来不说了,示意婉儿端水给她喝。

婉儿险些要晕厥过去,递水的手都是抖的。夏瑞熙慢吞吞地喝完了水,觉得火候差不多了,方道:“你这段时间做得极好,若是继续保持,我是不会不记旧情的,若是再有任何行差踏错,你自己明白的罢?”

婉儿含着泪低声道:“奴婢明白。”

“下去吧。”

等她告退走到门口,夏瑞熙又唤住她:“有件事儿,忘了和你说。你这段时间做得不错,但离你上次降级,时间不长,又是老爷亲自开的口,不好这么快就让你重新做一等丫头。可是你年纪大了,也要存点嫁妆,这样罢,明日我去和丽娘说,以后从我的月钱里面拿钱给你涨一级月钱,这样下来,你拿的还是一等丫头的月钱。你到底是老人儿了,这院子里谁要敢不尊敬你,你来和我说。”

婉儿是个通透的,到这里已是知道自己作为丫头,是不可能陪着夏瑞熙嫁去欧家了,若是想要保住自己的地位,想跟着夏瑞熙走,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作为媳妇子跟了去。当下忍住泪谢过夏瑞熙,悄悄退下不提。

第二日一大清早,丽娘就亲自来请夏瑞熙去夏夫人房里。到了上房,夏瑞蓓已是坐着了,夏瑞熙给夏夫人请了安,夏夫人淡淡地应了一声,示意丽娘把房里其他丫头婆子支使出去。屋里只留娘三个和丽娘四人。

夏瑞熙一看这阵势,心中隐约猜到了几分,夏夫人又要使手段了。

夏夫人也不啰嗦,对丽娘道:“把东西取出来。”

丽娘从妆台深处抱出一个巴掌大小的黄花梨木匣子来,从腰间取了一把绿色汗巾系着的小银钥匙,小心翼翼地打开锁,放到夏瑞熙姐妹二人面前的桌子上。

夏瑞熙看着里面拇指大小的四个精致琉璃瓶,伸手要去拿,被丽娘紧张地制止,“二小姐,您看看就行,别摸。”

见丽娘那紧张样,夏瑞熙不由好奇的问:“这是什么?”毒药?夏夫人这是要对谁下手?莫非是要把香儿和兰儿两个毒死?那婉儿和纯儿也知道了一些,是不是也得跟着死?

夏夫人不答,对着夏瑞蓓扬扬下巴:“你自己挑一瓶吧。”

屋里顿时鸦雀无声,夏瑞蓓惨白着脸看着夏夫人:“娘,您什么意思?这是什么?我挑来做什么?”

夏夫人纤长素净的手指指点着其中的两只琉璃瓶:“这是哑药,灌下去后,这人此生都休想再开口说话;这是毒药,喝下去,不到半柱香,人必死无疑。你就在这两瓶中挑一瓶。”

夏瑞蓓尖着嗓子说:“那又如何?为什么要我挑?”

夏夫人望着丽娘,丽娘躬身退出。

夏夫人站起来对着夏瑞蓓猛地就是一个耳光,打得夏瑞蓓头昏目眩,栽倒在地。夏瑞熙忙拉住夏夫人:“娘,有话好好说。”

夏夫人指着夏瑞蓓低声道:“你干的好事!我的脸都给你丢干净了。你怎么敢?怎么敢?我教你的礼义廉耻都到哪里去了?你是要气死你爹,拉着我和你一起守寡,让你姐姐在婆家抬不起头来,被那个老虔婆赶出来,让你二姐嫁不出去,让你弟弟娶不到门当户对的媳妇,一辈子只能做个平头百姓,让全家都给你陪葬吗?”

夏瑞蓓爬起来跪好:“我明白了,您直接把那瓶毒药给我吧!”

夏夫人冷笑道:“好呀,你倒是干脆!熙熙,给她!”

夏瑞熙呆立不动,一迭声地劝阻。夏夫人怎么可能会舍得毒死夏瑞蓓?最多不过是吓唬夏瑞蓓罢了,她要真听夏夫人的话递瓶子给夏瑞蓓,她才是真傻了。

夏夫人道:“你看看她那模样儿,现在还执迷不悟,真等到她再犯错,就是万劫不复!与其让她被千人骂万人指,我不如趁早亲自了断了她!”说着真把那毒药递给夏瑞蓓:“你不是想死吗?吃下去就肠穿肚烂,一了百了!”

夏瑞蓓此时反而不敢伸手去接了,夏夫人冷笑道:“不想死了?舍不得死了?舍不得死就选一瓶去把自家做下的丑事擦干净!”

原来夏夫人是要夏瑞蓓自己去把香儿和兰儿处理好。夏瑞熙心里拔凉拔凉的,忍住心里的不适:“娘,我不舒服,我告退了。”

“你等会儿,我还有事要和你说。要是不舒服,就到一边去坐着吧。”夏夫人眼睛在夏瑞熙脸上一扫,就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害怕些什么,偏偏不肯放她走,硬要她当看客。

第14章 沉舟(二)

夏瑞熙寻了个椅子远远躲开,却又忍不住想瞧夏瑞蓓到底会选什么,是毒药,还是哑药。又担心她的纯儿和婉儿可怎么办,夏夫人是不是也要她二人的命。

夏瑞蓓面如死灰地看着那两瓶药,无论如何也伸不出手去,她想起每夜里的噩梦,仿佛又看到了燕儿惊恐、怨恨的眼神,还有那石头砸下去后,溅出来的腥热鲜血粘了一手的恶心感。全身冒出冷汗来,眼睛往上一翻就昏了过去。

夏夫人皱了皱眉,命丽娘进来将夏瑞蓓扶到床上,随手取了那瓶哑药,看了看夏瑞熙。

夏瑞熙吓了一跳,背起手往后退,不等夏夫人开口就坚决无比地拒绝:“我不!”

“你们都是心软的,我却没有法子不做恶人。”夏夫人叹口气,她原本也只是吓唬吓唬夏瑞蓓,顺便让夏瑞熙知道这种事情该如何处理,目的达到,便不强求,唤过丽娘低声吩咐了几句,丽娘低着头去了。

夏夫人又问夏瑞熙:“纯儿和婉儿知道多少?”

夏瑞熙的心脏几乎要从胸膛里跳出来,手心里全是冷汗,尽量平静地说:“女儿当时就觉得知道人越少越好,所以她们只知道蓓蓓想逃走,气着了爹,其他一概不知。这一路上多亏有了她二人,否则我还不知怎么办才好呢。”

夏夫人盯着她看了一会,道:“就算是知道也不怕,这两个丫头都是嘴严的。我素来知道婉儿是个聪明的,不会乱说,纯儿么,很不错,也罢,就依你所言,提她做你房里的一等丫头。你过来。”

夏瑞熙偷偷把手心里的冷汗擦在袖子上:“什么?”

夏夫人指着箱子里剩下的那两瓶药:“这个给你,我教你使用方法。”

“这是什么?”夏瑞熙胡乱地想,定是那所谓的家传秘方,入水即溶,无色无味,神不知鬼不觉的害人毒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