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夫人道:“这里就是我们娘儿俩,我就和你直说了。你就要成亲,不再是小姑娘了,有些话,有些事,做娘的必须要教你。欧家情况复杂,我估计将来欧四的妾室通房不会少。那么你就要多为自己考虑一下,这个,只要一点点,放在饭食或是茶水里,再不然可以放在油灯里,她就是再受宠,也休想生出孩子来。这个呢,万一要是不小心有了,也只要一点点就可以解决,你明白吗?你只要自己有了儿子,再把这个握在手里,想让谁生就让谁生,谁也越不过你去。”

夏瑞熙听得头皮发麻,夏夫人平时表现出来和教导她们的那一套贤良淑德,都是台面上给人看的,实际上,她要教给她们的,就是怎样做到面子上好看,里子又实在的生存之道。从理论上说来,夏夫人却也真是为她考虑,欧青谨那样的人,妾室通房必会不少,不管夏瑞熙愿不愿意,她要是想确保自己的地位,就不得不使些手段,这就是给古代杰出青年做老婆的下场。

夏夫人自顾自地说完,把箱子关好,“等你出阁时,我会给你收好,你记好了,谁都不能告诉,包括纯儿和婉儿。”

一想到将来的种种可能和无奈,夏瑞熙烦乱无比:“要是被人发现了怎么办?这可是七出之罪。他要找多少个他找他的得了,我有嫁妆,不靠他生活。”他若是真有那么多的妾室通房要她来处理,她该怎么办?装聋作哑?逃离?

夏夫人竖眉道:“胡说!你是我的亲生骨肉,我能害你?要么你就能有那个本事把他牢牢地抓在手里,就像你姐姐那样,关好自己的门,看好自己的人,就算是婆婆凶悍一些,吃点小亏也不要紧,反正最后占便宜的人还是你。你要没那个本事,就只有这条路可走,若是你还要当菩萨,你就等着窝囊一辈子!”

夏瑞熙坐了片刻,终于接过红木箱子,“我想学做些家常菜。”事到如今,她同样地没有退路可走,要想不走争宠害人这条路,她就要全方位地包围他,不给别人一丝空隙钻。前怕狼,后怕虎,远不如破釜沉舟那样勇往直前更有生机。

夏夫人眼睛一亮,笑道:“这就对了!打起精神来,我和你姐姐做得到的,你也一定能做得到!你想学什么?我亲自教你。”

夏瑞熙低声道:“要看他和他爹娘爱吃什么。还有,爹爹说我们家有只五彩猫,会捉鸟打蛇的,要送给欧二老爷。猫是在哪里呢?”

“今早你爹就让人送去了。”看见女儿努力,夏夫人心情很好:“你们都是一样的,不逼就不成器。”

夏瑞熙看看夏瑞蓓,只见她一动不动,隔着眼皮却可以看见眼珠子在动,心中有数,这丫头肯定早就醒了。便道:“娘,三妹没事儿吧?”

夏夫人瞅了夏瑞蓓一眼:“她若是听话,不给我添麻烦呢,我便尽量想法子拖着,能拖一天是一天,说不定就把那痨病鬼给拖死了。她若是还要继续闹下去,没法子,我精力有限,顾得了老的,就顾不了小的,只好应了孙家。”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夏夫人不比夏老爷,她精明厉害,也比夏老爷心狠,夏瑞蓓那点手段都是从她这里学去的,哪里又能逃过她的火眼金睛。她话一说完,夏瑞蓓的手就骤然抓紧了身下的被单,夏瑞熙看得好笑,这下子夏瑞蓓肯定会安生一段时间了。

说到做菜,夏夫人兴趣也来了,也不等丽娘来回话,换了衣服自带夏瑞熙去厨房。夏瑞熙瞧夏瑞蓓躺在床上直梆梆的装死,替她难受,便道:“娘,我喊一下三妹,若是她好些了,问她愿不愿意和我们一起去,她也学学。”

夏夫人道:“不必了,她愿意躺着就躺着。我们走。”出了门,高声吩咐夏瑞蓓的丫头芳儿:“芳儿,三小姐若是醒了,你让她不必等我,自己回去,若是不想来吃晚饭,也不必来,就让厨房送两个清淡的小菜和半碗粥去她房里。”她倒要看看夏瑞蓓能和她熬上几天,等夏瑞蓓熬不住了再来求她,她便好好收拾夏瑞蓓。

只因欧青谨爱吃鱼,夏瑞熙学的第一道菜就是如何做她最恨吃的鱼。夏夫人先命厨娘收拾了鱼鳞和内脏,系了围裙,手起刀落,分别在鱼鳃下半寸处、尾巴上来一寸处各割了一条口子,指着切口道:“看见没有,这鱼两边各有一条腥线,做之前要把它去掉,这样做出来的菜和汤才会没什么腥味儿。”

夏瑞熙闻言凑过去一瞧,果然在刀口处看见一条白色的如同筋一样银白色的线头。夏夫人又把鱼翻过另外一面,如法炮制。然后举起刀,用刀侧“啪啪”地拍起鱼来。

夏瑞熙道:“这是干什么?”

“这样拍拍,拍松了好抽线。”说话间夏夫人用指尖掐着那线头轻轻一抽,就将那根线抽了出来。

厨娘在一旁啧啧称奇:“今日奴婢们总算是大开眼界了,难怪得老爷总说我们做的鱼没有夫人做的好吃,原来夫人藏了一手呢。”

夏夫人微微一笑:“这只是最基本的,不同的鱼有不同的做法。别的还要瞧吃鱼之人的口味如何,是味重还是清淡。今日咱们就做一道最简单的清蒸鱼吧?你来弄,我指点着你,反正迟早都要自己动手的。”

夏瑞熙也不知道原来的夏二到底掌握了多少厨房活,本着多做少说的原则,埋头干活。做菜她以前还是能做一些的,但也只是能做,远远说不上做得好,到底是有些生疏。

夏夫人见她虽然有些生疏,但手脚还算麻利,也不怕脏,便笑道:“如此甚好,还有几个月的功夫,你日日都来学做一两道菜,到时候就算是不精于此道,却也勉强可以拿出手了。虽然说他们家用不着你亲自下厨,但多会做一两件事情总是好的,技多不压身。”

夏瑞熙笑着把鱼上了蒸笼,瞧着灶台旁有个罐子,便凑过去瞧:“这里面是什么?”

厨娘笑道:“是些腌酸菜。大少奶奶害了口,想吃,又等不及,奴婢只好把这罐子放在灶台旁,这样酸得快些。”原来是王氏的大儿媳又有了身孕,想吃酸的,所以特意让厨房准备的。

夏夫人叹口气:“她倒是个好生养的,一个接着一个。”

厨娘笑道:“夫人休要急,等过几年四少爷成人了,少奶奶进了门,不是一样的么?只怕到时候小少爷,小小姐满屋乱跑,夫人还要嫌烦呢。”

夏夫人微微一笑,心想夏瑞昸已经十一岁了,是该寻一门亲事了。夏夫人由真儿伺候着洗了手,脱了围裙,又想到欧二老爷爱吃甜食,便道:“熙熙,趁着时辰还早,你再学做一道绿豆糕,它的做法很简单,但要做到松软适中,甜度刚好,入口即化,可是不容易。配料的比例很重要,没些日子恐怕掌握不了。”

其实夏瑞熙已经有些厌烦了,她天生就不喜欢下厨房,但想到这是自己求来的,也只得咬牙坚持下去。按着夏夫人的指点,把绿豆面、糖、蜂蜜、糖桂花、香油、猪板油准备好,刚把绿豆面蒸上,丽娘便来了。

丽娘沉静地给夏夫人施礼道:“夫人,刚才清莲水榭那边的婆子来报,说是老爷从京城买给三小姐的那两个丫头,叫香儿和兰儿的,水土不服,病倒了。病得好像还挺重的,请夫人示下,怎么处理才好呢?”

第15章 嫁妆(一)

夏夫人不在意地道:“去咱们家堂里寻个大夫来瞧瞧,抓两服药,让她二人养几日,养不好了,便送到乡下庄子去养。”

厨娘笑道:“到底是京里来的,身子要娇贵些。奴婢听说这两个丫头的身价可高,路上就有些不好了。”

丽娘道:“可不是么?那喉咙肿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夏夫人道:“如今秋燥,莫不是火气太重?我记得好像我房里好像还有一瓶清火丸,你去取了给她二人吃。”

厨娘道:“夫人真是菩萨心肠。”

夏夫人不以为然地道:“进了我家的门,便是咱们家的人了,我自然要善待她们。”

夏瑞熙偷眼觑着丽娘和夏夫人,只见二人表情再正常平静不过,就像两个丫头真的只是水土不服了一般。

夏夫人起身道:“时辰差不多了,可以准备午饭了。咱们先回去,这里弄好以后,让人送到上房去,让大家也尝尝熙熙的手艺。”

夏瑞熙臊得脸红:“这哪儿是我的手艺,分明就是您说怎么办就怎么办的。”

夏夫人笑着摸摸她的脸:“我的儿,可不是您亲手做的吗?”

院子里桂花飘香,各色菊花开得正艳,夏夫人心情不错,和夏瑞熙说起了她的嫁妆:“我和你爹商量了,和你姐姐一般,大的呢,也给你准备两个庄子,三个铺子。庄子一个是自家的,另一个,已是看好了,过几日你和你爹爹去瞧可满意,若是满意,咱们就盘下来。铺子呢,一大两小,大的就是城西福寿巷口的那个永福当铺。小的两个都是药铺,人不必换,货还是从咱们家这里一般地配,每个月结一次货款,赚了是你自己的。你可别学你姐姐,去了就什么都交给公婆,自己半点自由都没有。那样活的也是死的。”

夏瑞熙应了,夏夫人又和她说起衣服首饰,人情世故,恨不得把自己会的全都一古脑地教给夏瑞熙。说得不过瘾,道:“这样,你每日做针线要是做得疲乏了,便过来和我说话,看我管家,能多学一点是一点。”

听得夏夫人这样一说,夏瑞熙感到前所未有的紧迫感,她马上就要嫁为人妇,过另外一种未知的生活,似这般悠闲的日子终将会离她越来越远。

第二日,夏瑞熙做了一歇针线活,觉得乏了,便依言去上房看夏夫人管家。正忙着,老夫人身边的丫头桔子过来行礼道:“桔子见过二夫人、二小姐。”

夏夫人点点头。

桔子笑道:“老夫人说,二夫人若是有空,请您过去一趟呢。”

夏夫人道:“我知道了。把手上的事儿做完就去。”

待桔子告辞,丽娘快步跟了上去,不多时回来悄声对夏夫人道:“桔子说,大房今早去闹过了,说的就是福寿巷口那个当铺的事。”

夏夫人一听,猛地把手里的茶盏掼在几上,冷笑道:“我要动用自家的东西,还要她批准不成!人心不足蛇吞象,简直是得寸进尺!”

丽娘进言道:“虽是如此,但也是老爷和夫人平时对他们太好了,他们才会如此不知进退。依奴婢瞧,夫人不妨趁这个机会把有些话说开了,免得日后老夫人仙去,有诸多烦恼。”

夏夫人道:“你说的有道理。我忍了她这么多年,她真以为我是看谁的面子呢?等会儿熙熙就和我一起去,看看你奶奶怎么说,瞧她是不是真要把孙女儿的嫁妆强占给孙子去。”

夏瑞熙在一旁不知是怎么回事,问了丽娘才知道,原来永福当铺地处最繁华的地段,生意和名声都极好,现在是王氏的长子——夏瑞诸管着的。因为夏瑞诸没甚本事,不能像其他人那样跟着夏老爷出去做生意,夏老爷只得临时派他去永福当铺管事儿,顺便练练眼力劲儿,将来也好让他自家开一个当铺。

说他管事儿,其实也就是每日没事时去那里坐坐,收东西,估价,统统都有专人做,他是不动手的,夏老爷也不放心让他亲自动手,换句话说,就是给他一个好听的名义,不让人说他是吃白饭的罢了。谁知道一来二去,王氏竟然把这当铺看作是她家的了,才听说夏老爷夫妇有把永福当铺给夏瑞熙做嫁妆的消息,就跑到老夫人那里去哭闹,说是夏老爷原来说过给她家夏瑞诸的,怎么这会儿又反悔要给女儿了。不心疼自家侄儿,反而要拿去补贴外人。

夏夫人听了这话,又岂能不生气。

真儿道:“夫人,这事儿一闹恐怕就会扯出许多事儿来,断难善了,要不要先和老爷说一声儿,您们商量商量,您再去老夫人那里回话?”

夏夫人取了手巾擦擦手,垂着眼道:“不必了!让他知道这些干什么?让老夫人骂他合着媳妇儿一起气她老人家呀?他大伯不是也没出面吗?就是我去得了。”

夏夫人分派完家中的大小事宜,深吸了一口气,先命丽娘取出一匣子官燕窝来,让夏瑞熙端了,跟着她一起去老夫人房里。

到了老夫人房里,老夫人一个人跪在堂前敲木鱼诵经,王氏已是走了。

请过安后,夏夫人满脸堆笑,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娘,昨日媳妇娘家嫂嫂让人给我捎来一包官燕,说是从东京那边带来的,让给熙熙添在嫁妆里,将来好拿去孝顺未来的婆婆。熙熙却说,奶奶这段时间有些咳嗽,饮食也不是很好,正好给奶奶滋补滋补,这不,听说我要过来,便特别挑了其中最好的和我一起送过来啦。”

老夫人瞅了一眼,这匣子燕窝盏形完美,大而丰满,也没有什么杂质,的确是极品头生燕窝,明明心里是高兴的,偏偏要装作瞧不上的模样:“什么官燕,前儿个你大嫂还给我送来一包血燕呢。既然是给熙熙的,熙熙留着便是。”

民间普遍都认为物以稀为贵,血燕是最好的,夏老夫人这话有些打压二房的意思在里面。夏夫人装作听不出她话里话外的意思,一本正经地解释:“媳妇儿原来也以为血燕是最好的。谁知娘家嫂嫂告诉我,说是东京那边,最上等的人家,就只吃这种官燕。”见老夫人脸色不愉,话锋一转:“不过呢,话又说回来了,不管是官燕好还是血燕好,最重要的是儿孙的一片孝心,是不是呀?娘?”

夏瑞熙在旁见机插话道:“奶奶这么慈祥,疼爱儿孙,咱们自然是有什么好的,都想给奶奶用的。”

老夫人这才点点头:“既是熙熙的一片孝心,桔子收下罢。你是极孝顺的,把我那一对五彩翡翠鹦鹉取出来,给三小姐添妆。”

夏夫人笑道:“那可是好东西呢,熙熙还不给你奶奶磕头?”

果然是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夏瑞熙忙拜了一拜。

不多时,桔子果真捧出一只紫檀匣子来,打开匣子,大红色的绸布上躺着一对绿色为主,间以红紫蓝白的五彩翡翠雕琢而成的鹦鹉,玉石好不算,还要雕工好,这对鹦鹉的嘴刚好就红色的。一对鹦鹉用精心打制的紫色万福结穗子系在一起,好不漂亮。

见众人惊叹不已,夏老夫人抚摸着那对鹦鹉叹气道:“这东西,说起来话长。当年我久病不起,这个家风雨飘摇,能当的都当了,能卖的也卖光了,孤儿寡母,几乎就要睡到大街上去。什么脸都丢干净了。幸好老二是个吃得苦,受得气的,硬是靠着自己一双手,两条腿打拼了这份家业。为了我这副病秧子的身体,他不知想了多少法子,那年他去南方贩药材,听人说佩五彩玉可以延年益寿,便用两只百年老参加一株紫灵芝换回了这块玉,又请巧匠整整琢了半年才成这对五彩鹦鹉,说来也怪,我戴了之后,慢慢就好起来了。”回头望着夏瑞熙:“如今你要去欧家,便把它给你罢,这个家里原也只有你配得上戴它的。”

夏瑞熙腹诽道,这话说得,莫非她嫁不去欧家,就配不上这五彩翡翠鹦鹉了?果然生得好不如嫁得好。腹诽归腹诽,见夏老夫人说着说着流下两行混浊的眼泪来,少不得递上手绢劝道:“奶奶,如今日子过得好好的,干嘛要伤心?”

夏老夫人摇头:“我的儿,奶奶人老啦,没几年好活了,越是这些年,越是想起你父亲当年受的委屈,心里难受哇。这几个孩子,我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他。”原来夏老夫人不是明白,而是明白也要这么做,一切只是为了平衡、家和两个字,能受气的自然要多受些气,能干的也要多干一些活。

夏夫人笑道:“娘,您瞧您,说这话可不是见外了?树淮不是一直都在说,只要全家都好,安安生生的,他再苦再累也是愿意的。咱们是一家人,哪能说什么委屈不委屈,对得起对不起的?”

夏老夫人低咳了一声:“咳,说到熙熙出嫁的事情,我倒是想起来了,嫁妆都准备好了吗?你们是怎么打算的?说给我听听,欧家是大户人家,可不能马虎。”

夏瑞熙一听,咦,正话来了,夏老夫人铺垫了这一大歇,总算是转到正话上了,姑且看夏夫人怎样遮挡。

第16章 嫁妆(二)

见老夫人问起,况且到最后也是瞒不住的,夏夫人也就不客气地把她和夏老爷商量来的结果一一告知,末了补充一句:“就像娘说的那样,欧家不比寻常人家,嫁妆薄了只怕入不了他家的眼,陪的东西还得精致,否则也要被人嫌弃。如今咱们熙熙的这份嫁妆,一个是比照着楠楠的来,另一个呢,也综合考虑了一下,才暂时定做这样。也不知合不合适,请娘把把关。”

老夫人推辞道:“你们定了就好,我多年没有操持这些,生疏了。”

夏夫人笑道:“娘吃过的盐比咱们吃过的米还多,就算是多年不曾操持,也还是比儿子媳妇把握得好。要不,干嘛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呢?”

老夫人心里受用了,才沉吟片刻道:“我觉着呢,衣服首饰始终会过时,她也穿戴不了那么多,在精不在多,面上过得去就行,你安排得很得当,这就不必再改了。家具和要带过去的药材,人选,这些你也拿捏得当,就不说了。反而是庄子和铺子的事情,得再好好商榷一下才行。”

夏夫人心里不高兴,面上笑得甜:“两个庄子,一个是现成的,另一个还没定,初步想定在城南,那边的温泉庄子多,咱们也有一个,却是要留给瑞昸的。不过,这几年有调往京中的官家,要出手的好几家,也是极不错的。本来想说过两日让熙熙和她爹一起去瞧的,瞧上哪儿便是哪儿。母亲若是身体吃得消,不如到时候儿子媳妇陪着您,咱们一起去和熙熙挑呀?好么?”

老夫人见她只提庄子不提铺子,心里也不高兴,又不好做在面子上,有些话当着夏瑞熙也不好说,便把目光转到夏瑞熙身上:“熙熙,你的昨日才归家,今日又起了个大早,想必没休息好吧?不如回去歇会儿呀?”

夏瑞熙明白这是要赶她走了,便把眼睛去看夏夫人,夏夫人笑道:“娘不要惯坏了她,她马上就要给人做媳妇了,到了婆家哪里能由着她这般娇气?祖母日日早起,我日日操持家务,都不曾说累。她小孩子家家的,累什么累?就让她在这里伺候着,熙熙,过去给你奶奶锤锤腿。”

夏瑞熙忙应了一声,取了美人捶,坐到夏老夫人身边的脚踏凳上,给老人家捶腿。笑眯眯地问:“奶奶,轻重如何?”

夏老夫人只得道:“不错,不错,比桔子捶得好。”心里却在盘算,要怎样才能让夏夫人打消把永福当铺给夏瑞熙做嫁妆的打算。绕了两圈,还是又把话绕到铺子上去:“咱们家这些年,有多少个铺子呢?”

夏夫人明知道老夫人在想些什么,偏不如她的愿,认真地扳着手指算了算,抬头道:“娘,树淮曾告诉过我,咱们夏家当年被典押出去和卖出去的铺子一共是五间,房产除了这里外,还有两处庄子,地有二百倾左右,这些他都一一赎回来了,让摆着在那里,所有收入,一并入在公中,将来可以让瑞昸和他三个哥哥分。”

夏老夫人一听,心里就不舒坦了,二房这是在撇清,哪些东西是公中的,哪些是他们自己的。本来也是,论起来,这个家早给夏大伯败光了,这份家业要说是全都是二房挣来的,一点都不为过。可夏老夫人总想着要过原来那种,什么都在她一个人手里掌着,按她的意愿平均分配给两个儿子,两家都一样过得好的打算。却没有想过,这人都是有私心的,无私只能保持在一定限度里,就算夏老爷愿意拿出来分给大房,也得夏夫人同意,舍得才行。

夏夫人继续装作没看见夏老夫人越来越阴沉的脸:“后来么,树淮又买进了一些地和铺子,还有几个庄子,说是给孩子们嫁娶用,我就不太清楚了。就连说给熙熙陪嫁的这三个铺子,我也只知道大的一个呢,另外两个小的,叫什么名字,做什么营生,在哪里,我都不知道,也不知地段可好,收入如何?是还得再和树淮商量一下,要是不如意,得换个好些的,就像娘说了的,欧家是大户人家,不能马虎。拿不出来也就不提了,若是拿得出来而没有处理好,被人笑话便是白捡的。”

夏老夫人见她每一句都是在堵自己的嘴,脾气也上来了,干脆开口直说:“老二家的,你说的另外两个铺子我不管你们怎么换。可是这万福当铺,怎么听你嫂嫂说,两年前树淮就答应给瑞诸的?”

夏夫人惊讶地道:“有这回事吗?我怎么不知道?这个铺子可是从几年前陪嫁楠楠的时候,她爹就和我说过,将来要给熙熙做嫁妆的呀?”皱着眉头想了想,恍然大悟:“哦,我知道了,两年前不是瑞诸做生意赔了几千两银子么?之后他就一直呆在家里,大嫂就去找我,说不能让他在家中这么吃白饭,让树淮再给他安排一个妥当些,又可以学些本领的差事。树淮就说,让他有空时去万福当铺坐坐看看,瞧里面的掌柜是怎么收东西,鉴别真假,做生意的,将来要实在不行,他可以自家开一个当铺求生。这不,每月里,树淮都按大管事的份例给他开工钱呢,一问瑞诸媳妇儿就知道了。”

老夫人刚要开口,夏夫人又掩嘴笑道:“大嫂这话说得,倒像是叔叔侵吞了侄儿的铺子似的。也是咱们知她素来糊涂,否则树淮那脾气,还不得闹起来。一场好事儿反而惹了一肚子气,可真不划算了。”

夏夫人一席话说得滴水不漏,夏老夫人听到这里,便知二房是决计不会松口的了,若是夏瑞熙不在,她还可以劝劝夏夫人说,既然地方好,生意好,不如将来留给夏瑞昸,另寻个稍差些的铺子给夏瑞熙。可夏瑞熙正巴巴地给她捶着腿呢,这话当着夏瑞熙她也说不出来。

但老夫人心里始终向着大房,总觉得二房是有的,不缺什么,大房则不然,她要不管,可就散了架。便道:“那这铺子给了熙熙,再让她大哥去做事,可就不合适了。”

夏夫人道:“这是自然。所以,到时候,就让瑞诸回家,不要再去了。”

“那瑞诸怎么办?他二十多岁的人了,难不成让他一天坐在家里带孩子不成?”夏老夫人本来指望着夏夫人打蛇随杆上,另给夏瑞诸安排一个丰厚些差事,谁知夏夫人竟然装晕,这明显的就是和她做对了,便开始甩脸子,推了推夏瑞熙:“别锤了,骨头都要散架了。”

夏瑞熙知道自己又被迁怒了,气都懒得生,笑笑站起身放下美人捶:“没能让奶奶舒服些,反而让奶奶不舒服,都是孙女儿手艺不好。”

夏夫人心里却腾地蹿出一股怒火来,上次夏老夫人为了王氏的事情迁怒夏瑞熙,让夏瑞熙寒冬腊月里在院子里吹了几个时辰的冷风,这笔账她还没算呢,这次又为了铺子的事情让夏瑞熙受气,别人的儿子是人,她的女儿就不是人,就没见过占别人便宜还这么理直气壮的人,是可忍孰不可忍。当下腾地站起身来:“既然娘不舒服,媳妇儿不敢再拿这些事儿打扰娘,您老歇着罢。后日欧家要来纳征请期,媳妇刚才来得匆忙,还有些事儿没安排好,这就告退了。”

夏夫人也不多耽搁,拉了夏瑞熙行完告退礼就走。

夏老夫人气得胸脯一起一伏的,正要把旁边的茶盅子挥到地上去,夏瑞熙又笑眯眯地跑回来:“奶奶给孙女儿的五彩鹦鹉忘了拿了,谢谢奶奶哦。”从桔子手里接过紫檀木匣子,一溜烟地去了。

夏夫人和夏瑞熙刚走出老夫人的院子,就看见王氏房里的小丫头坠儿立在柳树下,探头探脑地往这边看来,看见众人,便缩回头,绕开众人往老夫人院子里钻。

夏夫人知道坠儿定是王氏派来打探消息的,她正兜着豆子找不到锅炒,正好碰上这个自己撞上门来的,哪里有轻轻放过的理?便发怒道:“那是谁呢?鬼鬼祟祟的,见着了主子也不过来行礼?去把那小蹄子给我叉过来!”

坠儿见势不妙,正要跑,就被两个媳妇子拿住,先就在她脸上甩了两记响亮的耳光:“见着主子不去行礼,反而要跑,这是谁教的规矩?”

坠儿被打懵了,任由她们将她叉到夏夫人面前跪下,大气也不敢出。

夏夫人喝道:“你是哪个房里的?鬼鬼祟祟地干什么?”

坠儿实在是怕这位二夫人得紧,抖抖索索地道:“回二夫人的话,奴婢叫坠儿,是大夫人房里的。大夫人让奴婢过来寻桔子姐姐说几句话。”

夏夫人道:“我道你认不得我呢,是谁教你的规矩,见着了主子,不来行礼问安,反而鬼鬼祟祟的要跑?”也不等坠儿回答,便道:“拉去让张婆子打十下板子,让她长长记性,知道什么是规矩!”也不管坠儿哭喊求饶,仰着头走了。

夏瑞熙同情地看了坠儿一眼,这便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由此夏瑞熙又记住了一条,不管你做什么,怎么做,必须占着理,让人抓不到错处,才能屹立不倒。

第17章 糖渍樱桃(一)

娘儿俩回到房中,夏夫人仍然气得不行:“当真是养了一群白眼狼。每年补贴他们那么多都填不满他们的肚子。”

夏瑞熙道:“娘,看了今天这事儿,女儿有个想法不知当不当讲,是关于咱们家这些事的。”见夏夫人没有表示反对,便道:“如今奶奶已是六十多岁的人了,身体也一天不如一天。哥哥们大了,各自成家立业,都有了自己的老婆儿女。咱们的瑞昸很快也要定亲的,吃饭的人越来越多,可做事的人还是那几个。反正做多做少都一个样,大家各打各的小算盘,都不想做事,变着法子捞好处,长此以往,钱财散尽是小事,只怕还要家宅不安。”

夏夫人不动声色:“那你说,该怎么办呢?”

夏瑞熙道:“爹爹虽然把原来的祖产分在了公中,但这么多年来,就没有真正的分清过,这也是导致那边得寸进尺,不劳而获反而心安理得的原因。咱们还是该趁着奶奶还在,桥归桥,路归路,把该说的说清楚,该分的分清楚。该从公中取用的,便从公中取用,不该的,一个子儿都甭想,更不要说从咱们家挖。公中不够了,大家便平摊,各凭本事吃饭,不养闲人。断没有拿咱们家的钱去补贴了人家,还要让人家给冷脸子,指手画脚的道理。”

夏夫人点头:“我是早有这个意思,可你爹一直都不肯。”

夏瑞熙笑道:“爹爹不过是拉不下那张脸罢了。若是大房那边先闹起来呢?反正到最后都是要得罪人的,不如早点得罪了,到时候反而还要好说话一些。”

夏夫人望了她两眼,慢悠悠地道:“你今日怎么突然开窍了?”这个二女儿,没有坠马之前是咋咋呼呼的,有什么心事都放在脸上,坠马之后有一段时间,是呆呼呼的,总是发呆,接着又是凡事都沉默不语,很少有这样明白地表达自己想法的时候。先前她还担心夏瑞熙去了欧家,怎么办,现在看来,倒也不必那么担心。

夏瑞熙垂了眼低声道:“女儿不是要出嫁了吗?弟弟还小,爹爹常年在外,您一个人支撑这么大个家,还要受气,女儿心中忧虑呢。总想着为您分忧,却没有什么好办法。”

原来女儿是真的长大了,夏夫人愣了愣,随即眼圈红了,低头拭泪:“我没白生你疼你一场,要是你妹妹也有你这般懂事,我就放心了。”

夏瑞熙被她哭得心里酸溜溜的,劝道:“您别哭呀。其实蓓蓓她也挺可怜的。就不能想想其他的办法吗?”

夏夫人摇头:“那孙家也不是吃素的,难道我还能买凶杀人?实在拖不过了又再说,只是白白耽搁了三丫头的青春。”

正说着,真儿在外面喊道:“三小姐,来给夫人请安那?您不进去了?”

夏瑞蓓急匆匆说了句什么,没有进来便去了。

夏夫人知夏瑞蓓心中还在别扭,也不管她,继续和夏瑞熙合计怎样让大房先闹起来的事。本来这事夏夫人一个人也做得来,但她有心要培训一下夏瑞熙,自然要拖着夏瑞熙出谋划策。

夏夫人先命人把两边的账簿分清了,然后又让人去羞辱了坠儿一顿,说些特难听的话给坠儿带回去给王氏听。

夜里,夏夫人便把万福当铺和老夫人拿夏瑞熙撒气的事说笑一般说给夏老爷听,特意还说了句:“大嫂说点话也真是难听,仿佛是你这位叔叔占了侄儿子的产业给自家闺女一般。听娘那意思,还有些颇怪咱们亏待了瑞诸呢。”

夏老爷心头一阵烦躁:“她就是那点见识,你和她计较?”

夏夫人抿嘴笑笑:“我哪能和她计较?我要真和她计较,这家还不得闹翻了天去?我是在想,现在她这样胡闹,将来还有蓓蓓要出阁,瑞昸要娶亲,她又出来闹,可怎么办?还有,若是娘有一天糊涂了,管不了她,她是长嫂,不管不顾地闹起来,大家这脸上可是真难看呢。知道的,会说她没道理,不知道的,硬说是咱们侵占他们的家产,可怎么办?瑞昸还小,又只有一个,我是挺担心的。”

夏老爷沉着脸不吭声,夏夫人也就识趣地不再提。她的目的也就是给他提个醒,大房如同一群饿狼,公中那点产业远远塞不饱他们的胃,夏老夫人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分家迫在眉睫,必须早作打算。

第二日,夏夫人起了个大早,第一件事便是命人去和夏瑞诸说,让他从今日起就不必再去万福当铺了,也不说要另给他安排个什么差事。然后就等着王氏上门来闹。

谁知此次不知什么原因,王氏偏生不上当,销声匿迹,不曾出头。夏夫人和夏瑞熙猜测着,肯定是王氏那个精得似鬼的二儿子夏瑞言给她出的主意。但夏夫人给她下了套,她要想躲过,可没那么容易。

夏瑞诸的妻子江氏因为怀有身孕的关系,以往在家中是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怎么吃就怎么吃的。时值秋日,她突发奇想地想吃樱桃,听说有一家铺子卖糖渍樱桃,也不管那东西是不是要一两银子一小罐,便要厨房去买。厨房听了便去账房支钱,账房却不给钱,道是这个月给少爷小姐们买零嘴的钱超支了,夫人说过,如今生意难做,谁超支了便由谁垫出来。

厨房如实回了。江氏一听,这还得了,她肚子里怀的可是夏家的嫡子嫡孙呢,正好夏瑞诸没事儿做,成日里守在家中,她便去找夏瑞诸哭闹。

若是从前,夏瑞诸还在铺子里做事的时候,手边宽裕,也不会当回事,直接取银子给她让人去买就是了。如今却是没事做,加上原本吃穿不愁,不用存钱,他又手散,更是没存多少银子。手上紧了,便想着不能由着江氏这样胡花,便说了江氏两句,江氏反讽他没出息,语气尖酸刻薄,夏瑞诸便轻轻儿给了她一下。

这一来可捅了马蜂窝,江氏又哭又闹,寻死觅活,闹到王氏面前,要王氏给她做主。

本来呢王氏不是没钱,她是个爱财的主,这些年没少存下私房来,这事儿只要她肯拿出点私房来补贴一下儿子儿媳便什么事都没了。可她偏偏不这样想,一门心思地就是恨上了二房,就是二房刻薄她们这一房,不但削了夏瑞诸的差事,还不给东西吃。

但此时王氏还记着夏瑞言的话,凡事多找老夫人,不要直接和夏夫人对上。便收整一番,带了江氏往老夫人房里去。谁知在路上看见夏瑞熙带了夏瑞昸坐在路边亭子里看菊花耍,见了二人,夏瑞熙便笑嘻嘻地请大伯母和大嫂一起坐下来赏花吃东西耍子。

王氏心中烦躁,本想一口回绝了,偏看见夏瑞昸怀里抱着个青花罐子,用小银勺子在里面舀出一粒红彤彤的指头大小的果子来喂进嘴里,眯着眼说:“真甜。”那不是糖渍樱桃是什么?

江氏见了,抱着肚子嘴一瘪,委屈万分地喊了声:“婆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