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瑞熙叹道:“你倒是个聪明厉害的。虽然有段时间我对你不满意,但你总归跟了我这么多年,我对你还是有感情的,总希望你好。崔慧这个人,我也见过,很不错,也挺有出息的。你跟着他好好过日子。”崔慧长得白净斯文,精明能干都是其次,关键是据说他一直都喜欢婉儿。原本想着婉儿是要随着夏瑞熙去欧家,他是无望的了,谁知竟然听里面传出消息说要把婉儿配人,他第一时间就让崔元去求夏老爷。夏瑞熙觉得他应该会对婉儿好,所以也很为婉儿高兴。

婉儿接过夏瑞熙给她的一只金簪,一副银耳坠,一对银镯子和两匹缎子,拜倒在地嚎啕大哭:“小姐,今后奴婢不能服侍您了,您到了那边,凡事多忍让,多想想,好好过日子……”又对纯良两个丫头说:“你们需得服侍好小姐,凡事多为小姐谋算些,小姐好过,你们才会有好日子过。”

夏瑞熙被她哭得一阵心酸,找了个借口先溜了,留下婉儿和院子里的其他人一一告别。直到瞧着婉儿被夏夫人派来的婆子领走了,才敢摸出来。

纯儿道:“小姐表面上不喜欢婉儿,心里其实还是有点舍不得她的吧?”

夏瑞熙说:“婉儿这个人呢,最大的优点是聪明,最大的缺点也是聪明。她害怕死,想过好日子,所以做了一些我不喜欢的事情,可是究其根底,她到底也没做过什么害我的事情。朝夕相对,人非草木,焉能无情?我只希望她能过上好日子,这种心情,对你们也是一样的。将来我必定为你二人寻一门好亲事的。”

良儿在一旁打络子,闻言笑道:“奴婢们还小呢,就想跟在小姐身边学点本事。”她自从被夏瑞熙提点后,这段时间稳重了许多,不再一门心思地争宠巴结,多数时间也能静下心来专心做点事了。

夏瑞熙笑道:“你二人如今也是十四岁了,说是小,也不算小。几年的功夫弹指之间就过去了,平时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的,也该有个打算才是,也免得到时候茫然一片。”说到这里,她不禁也有些怅惘。她到这里,已经有一年半的时间,从先前来时疯狂地想念那个世界和原来的父母亲人,到现在的逐渐很少想起,慢慢将自己融入这个世界,其间走过了一段很复杂的心理路程。时间,果然能改变一切。

“二小姐,夫人请您去上房一趟呢。”门口传来婆子的声音,夏瑞熙忙收拾了往上房去,进得屋里,正好赶上夏夫人问丽娘:“丽娘,我让你去办的那件事情办得如何了?”

丽娘悄声道:“奴婢正要寻个机会和您说呢。前些日子,奴婢依着夫人的法子,去寻了孙家那位姑奶奶。那位姑奶奶先前死活不肯,后来好不容易松口了,却是狮子大开口。”又笑道:“孙家这位寡居的姑奶奶,当真是个有趣的人儿,读书人家的小姐,竟然也干上了这样的勾当。就是自家亲侄儿的钱,她也要赚。”

相比丽娘的大惊小怪,夏夫人不以为然地道:“那有什么法子?她一个寡妇,要独自抚养三个孩子,还要供儿子念书,还得凑齐了小女儿的嫁妆,她不想法子谁能帮得了她去?她要不肯赚这钱,我这事怎么办?”

丽娘讪笑道:“那是,夫人心善。只是她要得也太多了,足足够一座上好的宅子了。”

夏夫人道:“钱算什么?只要他家不三天两头地上门来闹腾,就比什么都好,拖得一时是一时。我最怕的,就是熙熙大喜之日,他家会上门来闹腾。”不管孙棹的病情是否稳定,得了痨病,他都注定不是一个长寿之人,只要有可能,她就不愿意把夏瑞蓓嫁去孙家。

夏夫人想了想,道:“这样好了,你去和她说。她的要求我统统可以答应,甚至可以让她的三个儿子进鸿麓书院念书。不过呢,她得先把这事儿给我办好了,让蓓蓓冲喜的话休要再提。孙家要冲喜,就让他家另买个小妾进去,蓓蓓不到十六岁之前,休想让蓓蓓过门。钱呢,我先付她五十两黄金,事成之后,再把其他的一并付清。”

丽娘应声去了,夏夫人方回头对夏瑞熙道:“都听见了?有时候男人的办法不见得管用。我原来也一门心思地想着只有靠你爹,谁知道竟然也有靠不住的时候,只能靠自己。”

夏瑞熙点头应了,夏夫人才道:“我们去厨房准备今天的午饭吧?”

因为夏夫人恨不得把她所会的一切都教会夏瑞熙,所以总拉着夏瑞熙学习管家,应对各种突发事件。夏瑞熙除了要陪着夏夫人管家以外,还要学习如何做菜,还不能落下女红书画琴棋,每天都过得像打仗,紧张得气都喘不过来,几乎是一天一天地挨,无比地盼望这种苦难的日子赶快结束。

时间过得飞快,随着欧家二十四抬聘礼的来到,夏瑞熙的婚事在紧张热烈的气氛中进入倒计时。

终于,只差七天就到夏瑞熙的婚期了。夏夫人也觉得差不多了,不再每日里追着赶着夏瑞熙学这学那,让她每日多睡多休息,保养身子和皮肤。夏瑞熙突然闲了下来,反而觉得不习惯,闲得无聊之际,就想着去看看那匹传说中叫阿月的西域马。

夏瑞昸正在夏夫人房里默书,听说夏瑞熙要找他去看马,高兴得不得了。刚立起身,就被夏夫人一戒尺打在手背上,打得他火辣辣地疼,立时眼泪汪满了眼眶。夏夫人沉着脸道:“我平时怎么和你说的?该做的事情没做完,就想着去玩,你还能做成什么大事?”

夏瑞昸委屈地道:“我不是想着二姐就要出嫁了吗?想和她多待点时间而已。我先前去寻了她好几次,她都没有空。”说着就抽抽搭搭起来。

夏夫人心中一软,本想放了他去和夏瑞熙玩耍,转念又想到夏大伯家的三个不成器的儿子,打了个寒颤,仍然沉了脸,严肃地说:“你十一岁了吧?还这么爱哭?就算是想和姐姐多待一段时间,也得先把分内的事情做完才行!这点自控力都没有,将来如何能做成大事?你就算是不能光宗耀祖,但也不能是败家子!”

夏瑞昸咬着嘴唇不说话,对夏夫人的话从心底里生出愤怒来。他爱哭是不假,但要说他会做败家子,那是万万不可能的。他虽然年龄小,但已经能明辨是非,非常瞧不起三个堂兄,立志要做和他们不一样的人。若不是他从小受的教育就是不能悖逆父母,他早就顶嘴了。

第22章 花开(二)

夏夫人一瞧夏瑞昸那模样,就知道他犯了倔,举着戒尺怒道:“你要和我对着来是吧?我的话你都敢不听了?”

瞧着母子二人剑拔弩张的模样,夏瑞熙有些过意不去:“瑞昸,你先做完该做的事情。二姐这几天有的是时间,等着你,等多会儿都没关系。”

听夏瑞熙这样说了,夏瑞昸这才坐下去继续默书。夏瑞熙又拉拉夏夫人的袖子,低声劝道:“娘,弟弟是明事理的。有什么,您好好和他说,他能听得懂。不要总是动不动就拿戒尺惩罚他,虽然说是为了他好,可也要注意欲速则不达,过犹不及。”夏瑞昸很快就要进入青春期,这个时期的孩子最叛逆,最难收拾,一个不小心,也许就会前功尽弃,须得多些宽容,多些理解,多些体谅。

夏夫人闻言,沉默了一会,脸色不再那么难看了,轻声道:“我知道了。我是被你大伯家的那几个,还有蓓蓓给吓着了。总想着玉不琢不成器,对他难免严厉了些。”

夏瑞熙抱着她的手臂,低声说:“我总是担心这个,担心那个的。”

夏夫人笑道:“我知道,你担心我们过得不好?又担心去了欧家,你会过得不开心是不是?”

夏瑞熙莞尔一笑:“我就说什么心思都瞒不过娘。”

夏夫人拥住她:“娘当年要出阁的时候呢,也是一样的不想嫁,想留在家中过好日子。不过做女人,这一关总是要过的。你今后到了那边,记住我教你的就是了,凡事三思而后行,要开口前先想想,不要冲动。尽量做一个品德端正的好人,可是人家如果欺负上门来了,也不要太软弱,该使的手段要使出来。”

娘两个说了一会话,丽娘抱着一摞账本进来,夏夫人便坐到一旁去看账本。天气寒冷,夏夫人房里被炭火烤的温暖如春,夏瑞熙靠在熏笼上,只觉得暖洋洋的,眼皮越来越沉,昏昏然就睡了过去。纯儿就问小丫头取了一床毯子给夏瑞熙盖上,任由她去睡。

夏夫人看完账本,顺手拿起一张图纸,正是她买给夏瑞熙做嫁妆的温泉庄子,兴趣高涨起来:“熙熙,你过来瞧?”回头一瞧,夏瑞熙正睡得香甜,脸蛋儿被热气烘得粉扑扑的,正如同一枝含苞待放的粉荷,可爱娇艳。夏夫人想到自己当年二八年纪之时,不由有些痴了。时光荏苒,她如今已是做了外祖母的人,当年那个在荷花池边戏水的少女一去不复返。

纯儿要唤醒夏瑞熙,夏夫人忙制止道:“不要喊她,她这段时间也累极了,将来去了婆家,哪里能有这般自由?”边说边情不自禁地红了眼圈。

丽娘轻声劝道:“夫人,您休要这样。这是喜事呢,要为二小姐高兴才是。若是二小姐知道您又伤心了,还不得又陪着你哭?”

夏夫人把眼泪掩去,“我哪里又哭了?我高兴还来不及。”回头瞧着夏瑞昸瞪大了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盯着她瞧,仿佛在说她怎么也爱哭,不由没好气地道:“看什么看?你的书默完了?不要等你二姐一觉醒来你还没默完,明日又有明日的事。”

夏瑞昸撅嘴道:“想哭就哭嘛,我没你那么霸道,都不许人哭的。”

夏夫人挺直身子道:“你说什么?”

夏瑞昸低下头把书遮了脸:“没什么。”

夏夫人想到夏瑞熙的话,放软了声音道:“你抓紧时间快些默完书,不是就可以和你二姐痛痛快快地玩个够了吗?娘不是苛刻你,是希望你好。”

夏瑞昸闻言一笑:“我知道了。娘不就是怕儿子变成哥哥们那样的人吗?您放心,您儿子这辈子都不会成为那种人的。”

夏夫人粲然一笑,摸摸他的头,正想夸赞他几句,便听见真儿在外屋和人说话,仿佛是夏瑞蓓的声气,转而问:“真儿,你和谁说话呢?”

真儿打帘进来:“夫人,奴婢正和三小姐说话呢。”

“她怎么不进来?”夏瑞蓓这段时间虽然不再给家中添乱,瞧着规规矩矩,沉默寡言的,但夏夫人总觉得有那么一点不对劲,却又无从抓住。

“奴婢进来时,瞧见三小姐丫头也没带,一个人立在门口,从帘缝往里瞧,奴婢请她进来,她只是摇摇头,让奴婢和二小姐说,她改日再去瞧二小姐。”真儿又在夏夫人耳旁轻轻补了一句:“奴婢瞧着,三小姐竟然好像是哭了。”

夏夫人想了想,起身道:“我去看看三丫头。这段时间总忙着分家的事情和熙熙的婚事,没怎么管她。”不如意的人爱钻牛角尖,夏瑞蓓刚刚来了却不肯进来,躲在门口哭,谁知道她又是想到哪里去了?

夏瑞熙美美地睡了一觉,梦中居然有欧青谨,他立在尚家那株绿萼梅花树下,折下一枝递给她,笑意吟吟:“你不是喜欢这花吗?咱们把整个园子都种成这树,好不好?下雪的时候,我烹茶,你抚琴。”

夏瑞熙接过花,却摇头:“不好,不好。你太自私。”

他讶然道:“我如何自私了?”

“冬日天冷,你烹茶,可以烤火,却要我在一旁冷飕飕地为你抚琴。不是自私是什么?干嘛不是你抚琴,我烹茶?”

欧青谨哑然失笑,正要开口说话,一道声音从夏瑞熙耳畔响起:“二姐!大懒虫!快起来!”接着一阵剧烈的摇晃把夏瑞熙从美梦中惊醒。

夏瑞熙悻悻然地坐起身,拍开夏瑞昸的胖手:“你吓死我了。”

夏瑞昸盯着她瞧:“你做梦了吧?我知道你梦见什么了。”

夏瑞熙矢口否认:“乱猜,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我做什么梦?”心里却在回忆刚才梦中的情形,貌似是很温馨愉快的一幅画面,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自己潜意识里是非常希望能和他相处愉快随意,而不是相敬如宾的吧?

夏瑞昸这个小妖怪看了她一会,认真的说:“你不要否认,我就是听见你说梦话才摇你的。你脸红什么?放心了,我不会和爹娘说的。”

她说梦话了?说了什么?夏瑞熙吃了一惊,又是羞又是窘的,转眼看见纯儿弯成月牙的眼睛,知道自己被调戏了,跳起脚就去追打夏瑞昸:“臭冬瓜,居然敢骗我!”

夏瑞昸早跑了老远:“你不是要去看阿月吗?晚了还怎么看?”

阿月是一匹纯黑色、美丽的母马,眼神温柔可爱,毛皮被夏瑞昸打理得油光锃亮。它见了夏瑞熙,居然能把头靠过去在她身上擦,显得很是亲热。夏瑞昸惊叹道:“我就说阿月聪明吧。这么长时间没见着你了,居然还记得你的。”接着又有些酸溜溜的,“枉自我对它那么好,它见了你就忘了我。”

夏瑞熙寻了个干瘪瘪的苹果喂给阿月,摸摸它的鬃毛,嘲笑夏瑞昸:“你还吃醋了啊?”

夏瑞昸突然笑道:“你要不要上去试试?我觉得你肯定一上马就会记起怎么骑马了。”

夏瑞熙闻言,心中一动,就有些跃跃欲试,不管记得记不得,身体的本能是在的吧?就像她拿起针线,有意识地去想下一针该怎么绣,反而不如她无意识地去绣来要好。古人说心想,心想,是不是换了灵魂之后,某些记忆还残存在心中呢?现代医学也有换了心脏之后,受术者的一些生活习惯和心脏原有的主人慢慢变得相似的例子,她会不会也是如此呢?夏瑞熙想着就抓住了阿月的缰绳。

夏瑞昸叫道:“你急什么?还没装上鞍蹬呢。”

装好鞍蹬,夏瑞熙又有些害怕了,脑子里总出现马儿发狂,她被颠下马背,摔得头破血流的凄惨画面。夏瑞昸发现她的紧张,轻声安慰道:“你不要怕,阿月自小就是你养大的,性子温顺着呢。你那天骑的,并不是阿月,如果是阿月,你一定不会出事。这样好了,我让人把你扶上去,咱们就在这院子里慢慢地溜达两圈,你找一下感觉,好不好?要是找不到感觉,也别难过,就当是玩耍罢了。”

夏瑞熙刮了一下他的鼻子:“小人精,就你什么都知道。”

阿月果然如同夏瑞昸说的一样,温柔而体贴,夏瑞熙也没她想象的那样笨拙,不一会儿功夫,也就适应了这种颠簸,身体变得自然柔软。最紧张的人反而是夏瑞昸,他眼睛也不敢眨地盯着夏瑞熙和马,让一个膀大腰圆的护院牵着阿月,不准放开缰绳,只怕一个不小心,会把夏瑞熙颠下马背来,酿成大祸。

夏瑞熙想象着自己在一片辽阔的草原上,纵马驰骋,偶尔还可以来个高难度的动作,那将会是何等的惬意啊。正在YY,就听有人唤道:“三小姐。”

想到刚才夏夫人就是去看夏瑞蓓了,夏瑞昸不由被吓了一跳,反射性地朝院子门口瞧去,却只看见夏瑞蓓一个人,披了件蜜色的羔羊皮披风,头上只简单地插着一只金簪并两小朵珠花,神情萧索地看着二人。

夏瑞熙示意护院让阿月停下,自己借着纯儿的手下了马背,朝夏瑞蓓走去:“蓓蓓,娘刚才去看你,你没遇见吗?”

第23章 花开(三)

夏瑞蓓垂了眼:“遇到了,她在我房里坐了一会儿,就被人叫走了。”

夏瑞熙探手一摸她的手,冰凉冰凉的:“你怎么一个人就来了?丫头也不带一个?这么冷的天气,怎么的也该抱只手炉再出来。”

夏瑞蓓不着痕迹地把手从夏瑞熙手中抽出,从怀里摸出一对绣工精美的鱼戏莲叶荷包:“我是来恭喜你的,希望你今后万事胜意。”

夏瑞熙一摸那荷包,里面硬硬的,不由探询地看向夏瑞蓓。夏瑞蓓接过去打开荷包,从里面取出一对光彩夺目的南珠串成的珠花:“这是我的心爱之物,给你添妆。希望你能忘了从前那些不愉快的事情。”

既然是她的心爱之物,自己就断然没有夺人所爱的道理,夏瑞熙正想推辞,夏瑞蓓干脆利落地将荷包盖上:“不要多说,如果你不愿意接受,就是不肯原谅我。”

夏瑞熙只得收了,夏瑞昸见机凑过去道:“三姐,你不是和我说,你也想学骑马吗?今日正好上去溜溜,如何?”

夏瑞熙听了,怀疑地看了夏瑞蓓一眼,夏瑞蓓垂着眼,并不看她,自顾自地往阿月走去:“我闲得无聊,学点其他的,也算是排解一下愁闷。”她这句话仿佛是对夏瑞熙说,又仿佛是对夏瑞昸说。

夏瑞蓓走到阿月身边,并不需要人搀扶,一脚踩蹬,一手拉住缰绳,竟然是轻轻松松就爬上了马背,根本就不像是第一次骑马的样子。

夏瑞熙道:“蓓蓓不是第一次骑马了吧?”

夏瑞蓓直言不讳地说:“对,我这段时间经常来这里和阿月说话,你瞧,它很喜欢我是不是?我现在可比你骑得好呢。你们先回去吧,我要骑一会儿。”说完便不再搭理其他人,专心致志地骑着马在院子里小跑起来。

夏瑞昸跺了跺冻僵的脚:“我怎么不知道她经常来这里?没有人看着,就让她学骑马,这多危险啊?”

负责管理马厩的小厮点头哈腰地道:“回四少爷的话,奴才们也是这样劝三小姐的,可是她不听。”

夏瑞熙骂道:“她不听,你就不会报上去?”

小厮道:“二小姐,先前奴才去过主院那边寻过几次管事,可是到处都乱糟糟的,不知道该寻谁呢。丽娘和崔管家,奴才是找不上的,其他的人,又都不想管事。前几日,我又去了一次,所有人都在忙您的婚事,也是寻不到人。”

他说的也是事实,因为分家,除了几个大管事和主子身边的近人,其他普通仆役都在担心自己的前途,肯定无心管理其他事情。夏瑞熙心里隐隐生出一丝不安来,总想劝夏瑞蓓两句,却又觉得无从开口。和夏瑞蓓现在的情形比起来,她显得是那么的幸福和完美,就连多说两句也怕会被人误会是在炫耀幸福。

夏瑞熙牵着夏瑞昸在风中站了一会子,觉得有些冷,有些想走了,而夏瑞蓓正跑得高兴,脸红扑扑的,眉宇间流露出这段时间以来从没有过的快乐。

夏瑞熙叹了口气,让夏瑞昸先回去,自己留下来等夏瑞蓓。夏瑞蓓跑了半个时辰才停了下来,一转眼瞧见夏瑞熙还立在廊下,裹紧了披风,鼻子冻得通红,眼睛却是瞧着她的,便惊讶地问:“你还没走?”

夏瑞熙呵了呵手:“我有话要和你说。”

夏瑞蓓跳下马,把缰绳扔给小厮:“我们边走边说。这里离我那里近,你要不要去喝杯姜茶暖暖身子?然后我们再一起去上房用晚饭?”

夏瑞熙让纯儿远远地跟在后面,二人顺着青石板路慢慢向清莲水榭走去。

“你为什么突然这么想学骑马了?”夏瑞熙不想和夏瑞蓓打绕章,大家都是明白人,没必要试探来试探去的。夏瑞熙相信如果夏瑞蓓不想说,自己根本就别想从她嘴里掏出半个字来。

夏瑞蓓轻松地说:“不是突发奇想,只是不想再事事都依靠他人了。那次在逃跑的时候,阿恪不敢带我走,我想自己走,却发现自己不能骑马,只能事事依靠他人。离了他人的帮助,我居然连马儿也不能靠近半步,觉得自己挺没用的。”她看着夏瑞熙轻笑起来:“你怕我又会偷跑?”

夏瑞熙点头:“我当然怕。我不想和你说那一套大道理,我只希望你在做任何事之前,都要三思而后行,不要总做让自己和亲人后悔的事情。世上是没有后悔药买的,一脚踏下去,也许就永远都不能退回来了。你想幸福,想躲避命运,不是你的错,关键在方式。”

夏瑞蓓道:“你不用多说。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不会逃走的。因为我就是逃出去了,我也肯定活不下去或是活不好。在我没有足够的力量之前,我不再做傻事了。请你和娘说一声,让她不必担心我,好好把家里的其他事情料理好就是。”

夏瑞熙吃惊极了,夏瑞蓓怎会突然变得如此通透?夏瑞蓓望着她点点头:“我看你也无心去我那里,我还是先回去了。”

夏瑞熙忙唤道:“蓓蓓。”

夏瑞蓓停住脚望着她:“你还有话和我说?”

夏瑞熙犹豫了好久,才说:“以后不要一个人出来溜达,身边无论如何都要带个人,还有,多穿点衣服,天冷。谢谢你的珠花,我很喜欢。”兴许是就要离开的缘故,所以总觉得有很多话想和身边的人说,就是平时不喜欢,痛恨的人,也再痛恨不起来。

夏瑞蓓垂下眼:“我知道了。”

夏瑞熙看着夏瑞蓓单薄的身影在冬日萧瑟的花木中慢慢走远,一直到再也看不见才唤了纯儿去上房。

到得上房,正好听见夏夫人和丽娘谈笑,说的正是孙家的事情。夏夫人见夏瑞熙进去,也不避讳她,反而招她过去坐了。

丽娘继续道:“孙家这位姑奶奶真是个厉害角色,我那日把那五十两黄金交给了她,又和她说了夫人愿意引荐她三个儿子去鸿麓书院读书的事情,她高兴得了不得。第二日便亲去寻了一个据说是八字硬的,镇得住的,眉眼齐整的姑娘,带回家去悉心调教。也不知她使的什么法子,总算是让孙家把人从后门抬了进去。虽然只是冲喜的小妾,但那位少爷仿佛倒是挺喜欢这位的,病情也稳定了。估计短时间内,是不会再提这件事情了。”

夏夫人笑得灿烂,却又想着,这病情稳定了也不是什么好事,只怕稳了几年还是要死的。不管了,先平平稳稳地混过夏瑞熙的婚事这一关再说。

夏瑞熙在一旁暗想,由亲姑母对症下药,亲手调教出来的,不对孙少爷的胃口那才奇怪。要是夏瑞蓓将来不得不去了孙家,有这样一个拦路虎在前面挡着,也不算是什么好事呢。

她们此时哪里又会想到,就是这个夏夫人花了重金请孙家姑奶奶帮忙缓解了燃眉之急的,冲喜的小妾,在若干天之后,会一劳永逸地把夏家的隐忧给解决了。

……

夏瑞熙正襟危坐在大红的八抬大轿中,盖头把头脸遮得严严实实,却丝毫不影响外面传来的震天喧哗。鞭炮声,恭喜声,锣鼓声,还有满眼的大红色,无不提示着她,她将跨入一个全新的天地,开始新的生活,给人做儿媳,为人妻,还将为人母。

说不担心不害怕不紧张,那是假的,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人已经坐在这里了,没有退路可走。夏瑞熙暗自安慰了自己一把:“好歹是嫁出去了,不用再做剩女。”

她很想看看欧青谨的表情,但是她没有那个勇气,不敢掀开盖头,不敢从轿子里偷窥他,因为她生怕会看见一副淡漠的,或是带着面具的面孔。那会让她没有勇气继续往下走。

颠簸了很久之后,轿子终于停了下来,又过了一段时间,周围突然静了下来,有人高声喊:“吉时到,新郎官踢轿门咯!”人们嘻嘻哈哈地又笑起来。

夏瑞熙的心突然揪紧了,尽管周围并不算安静,她仍然很清晰地听到了欧青谨向轿子走过来的脚步声,平稳,实在,一如他的为人。

欧青谨停在轿前,轻轻拍了拍轿子,夏瑞熙知道这是在提醒她准备好了,他马上就要踢轿门了。果然,片刻之后,一声闷响,轿子轻轻地晃动了一下。这是说,日后男方不惧内。

夏瑞熙卯足了劲,也不示弱地回踢了一脚。回应他,她也不示弱。这是夏夫人特别交代她的,总怕她会忘记或是不愿意,反复交代到她烦了才为止。

回踢完这一脚,夏瑞熙仿佛是听见了一声不易察觉的轻笑,她还没来得及辨清是不是欧青谨在笑,喜婆已经在提醒她快把嫁妆的钥匙递出去给新郎。新郎要把这嫁妆的钥匙给天看一看,以便将来新娘多生男孩。

夏瑞熙从腰间的荷包中取出一串钥匙,递出去,一双温暖略略有些干燥的大手在接钥匙时,有意无意地轻轻触摸了一下她的手指,仿佛触电一般的感觉从指尖迅速传到夏瑞熙的心里。从今后,她就是他的妻了。

第24章 花开(四)

夏瑞熙如同木偶一般,被人扶下轿,把红绸塞进她手里,亦步亦趋地跟着别人走,不敢有丝毫的行差踏错。透过盖头,她只能隐隐看见一群乌压压的人影,低下头,只能看见一双青绸面的靴子,一直在离她不远的地方,那是欧青谨的脚。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礼成!送入洞房。”一条系着大红花的红绸,她握着这端,他握着那端,这根红绸联系了他们的一生,从此后,祸福相依。

盖头被揭开,夏瑞熙听见欧家在场的诸人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这让她马上紧张起来,不知道自己的样子是不是不入众人的眼。但随即一个三四岁小女孩的举动让她松了一大口气,小女孩挤到她面前,好奇地抬起头盯着她看,随即叹了一声:“好漂亮的四婶啊!”屋里顿时响起其他人的恭贺声和赞叹声。

夏瑞熙不敢看揭盖头的人是什么表情,只敢瞅瞅那个小女孩。小女孩穿一身粉蓝镶嵌银狐毛边的小袄,梳着两个抓髻,脖子上戴着一个镶嵌七宝的明晃晃的金项圈,长得粉妆玉琢,很是漂亮,想来应该是欧青谨哪位哥哥的女儿了。

小女孩走上前,探手就去摸夏瑞熙的脸,夏瑞熙躲避不及,竟被她捏了一把。小女孩点点头:“不错,久闻大名。”

其他人都轻笑起来,这是一个小孩子该做的事情吗?夏瑞熙尴尬万分,欧青谨淡淡地道:“福儿,这是谁教你的规矩?阿七婶,还不把小小姐抱下去?”

一个穿鸭蛋青褂子的妇人上前行礼并将福儿抱起往外走,福儿叫道:“四叔,你娶了新娘子就不要福儿了。”

众人失笑,尚夫人也在房中,出来打圆场道:“小孩子家家的,不懂事,各位亲友莫要见笑。外面的席已经摆好了,请各位入席啊。”

人们又笑闹了一会儿,总算是散去了,只留下欧青谨和夏瑞熙还有两个丫头,喜婆在屋内。

夏瑞熙不敢抬头看欧青谨,她觉得此刻屋内的空气是停滞不动的,令人几乎要窒息。渴望被他承认,担心不被他真心地接受,被反复煎熬的人就是她。

桌边传来一声杯盖碰着茶杯沿的轻响,“熙熙。”欧青谨终于开口叫了她一声,在夏瑞熙的记忆里,似乎他从来没有这样叫过她,每次开口都是“二妹妹”长“二妹妹”短的。但不得不说,这样的叫法,让她心里松了一口气,这是不是意味着他接受了她的新身份呢?

夏瑞熙尽力让自己显得平静地抬头:“是。”二人的目光相对,同时都有些慌乱地错开了眼神。

欧青谨低咳了一声,眼睛盯着她的脚说:“福儿是我三哥的女儿,自小被宠坏了,她脾气有些古怪,难免失了体统,你不要和她计较。”

夏瑞熙微微一笑:“我不会。”

欧青谨不自然地摸摸头:“我知道你不会,可是我怕你会多想,嗯,那个,我出去待客了。”仿佛背后有人在追他,他逃也似地溜了。

喜婆笑道:“新郎官不好意思了。”

欧青谨的背影停顿了一下,飞快地消失在门外。

纯儿和良儿咬了咬耳朵,良儿凑到夏瑞熙耳边道:“小姐莫要担心,奴婢们瞧着姑爷是很高兴的。”

夏瑞熙的心不受控制地跳得擂鼓似的响,她心慌意乱,虽然看了他一眼,却没有看出他高兴与否。但愿他真的是高兴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