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的过程是漫长而备受煎熬的,夏瑞熙觉得自己此刻就仿佛是在等待高考的结果,既急切地希望结果快些宣布,又害怕那个结果是自己不想要的,总希望时间停止在这一刻,永远不要前行。

最终,那个激动人心的时刻到了。欧青谨带着淡淡的酒味回了房,他在门口时身子还有些晃,进了房门后就立刻站直了身子望着屋里的人傻傻地笑了笑。虽然过后他坚决不承认“傻”字会和他联系起来,但夏瑞熙主仆三人都毫不迟疑,不容置疑地形容他当时就是傻笑。

喜婆将二人的头发各剪下一绺,绾在一起,用五彩的丝线缠了,放入一个精致的鸳鸯戏水荷包中,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接着服侍二人喝交杯酒,喜婆把二人各喝了一半的酒互相交换,待二人喝完,喜婆将两只杯子一正一反掷于床下,笑道:“一仰一合,大吉!”

这意思夏瑞熙是听得懂的,不由做贼心虚地闹了个大红脸,头也不敢抬。繁琐的礼仪总算完成了,众人伺候着二人褪下大衣服,洗漱干净,又让二人并肩坐在床沿上,这才放下了帐幔,退了出去。屋里鸦雀无声,只剩下偶尔烛芯爆裂的声音。

夏瑞熙无意识地玩弄着自己的手指,并不敢看身边的人一眼。欧青谨又低咳了一声,轻声道:“你不冷吗?”说着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夏瑞熙心跳如鼓,还未来得及回答,就听窗外发出一阵闷笑和花盆跌落在地的声音,不由又羞又恼。正是那听壁根的在笑话二人,二人对视一眼,尴尬万分。接着有个青年男子的声音响起:“寒冬腊月,诸位不冷吗?我那里有上好的鹿脯和十年的花雕,可饮一杯否?”一群人叽叽喳喳地商量了半晌,有人笑道:“还是欧三哥心疼自家兄弟。”众人促狭地笑起来,一哄而散。

没了这些听壁根的,屋里两个人都松了一大口气。“不要管他们。”一只手轻轻抚上夏瑞熙的脸颊,夏瑞熙的情绪越发地紧张起来,缩紧了脖子,身子僵成一根木棍,口干舌燥,连眨眼睛的功能都几乎丧失了。

欧青谨察觉到她的紧张,微微叹了一口气:“折腾了一天,你不累吗?我可是累极了。”说着脱下了鞋子先上了床。

夏瑞熙看看他,又看看他的鞋,想起夏夫人说的,上床之前一定要踩踩他的鞋,同时又不能让他到踩她的鞋,这样以后他就不能欺负她了。虽然这样的说法有些啼笑皆非,但她还是想试一试。不过呢,她不想让他发现,免得他也相信这个,让他心生不快,偷偷地踩踩得了。所以她脱下了鞋,迅速在他鞋上踩了一脚,若无其事地上了床。

欧青谨睡在外面,只给她留下了半人宽的一条空隙。夏瑞熙若是想要睡好,就必须从他身上爬过去才行,她鼓了几次勇气,临头都又泄了气,只得咬着唇戳戳他的胳膊。

他装晕:“干嘛?”

“睡进去些。”

“我不!男主外,女主内,你睡里面,我睡外面。”就着朦胧的灯光,夏瑞熙看见欧青谨的眼睛亮闪闪的。

夏瑞熙道:“你还信这个?”

欧青谨不置可否,望着她一本正经地说:“反正以后你睡里面,我睡外面。有事情的时候,我在前面,你在后面。”

夏瑞熙闻言愣住了,这是他的承诺吗?欧青谨拍拍里面的床铺:“进来呀!这么冷的天气,你就这样坐着,不冷啊?难道你想明天早上拖着两条清鼻涕去拜见公婆?”

夏瑞熙还是不敢从他身上爬过去:“那你让让我。”

“我累了呢,起不来,你不会第一天就不心疼夫君吧?”某人闭上了眼。

夏瑞熙试探性地跨过一只脚,没反应,等她又大胆地探过身子,一双温热的大手猛地搂住了她的腰将她拉下去贴上一个宽厚温暖的胸膛。

“你干什么?”夏瑞熙紧张地舔舔嘴唇。

欧青谨眼神清亮地看着她:“熙熙,今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是最亲的人。”

夏瑞熙没有挣扎,温顺地把脸贴在他的胸口上,低低地应了一声:“嗯。我不会让你失望的,那你呢?”

“我自然会好好待你。”他仿佛是松了一口气,实际上两个人都明白,承诺是承诺,生活是生活,他们要走的路还很长。不过对于夏瑞熙来说,只要有了这句承诺,就是她努力的方向和勇气的来源,她想,总有一天,她能得到他发自内心的真爱和疼惜,她一定能过上想要的幸福生活。

初经人事,切身体验毕竟不同于看到的和听到的,夏瑞熙以为自己已经够慌乱了,谁知道有人居然比她还要慌乱不堪。她很囧,同时又很高兴,老天爷给了她多么大的惊喜啊,她恍惚记得书上曾经讲过,男人对于自己的第一个女人总是有一种很特殊的感情的,她现在要力争的,就是要让自己成为他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

这个人兴许是家教甚严,只敢想不敢动,也兴许是自视过高,包括最冲动的青春期也不曾看上其他的女性,所以他也就无从成为一个高手熟手。说他一窍不通吧,他又是懂点的,应该说还是受过一点婚前培训的,说他懂吧,他手忙脚乱,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他虽然不曾流泪,但沮丧和不甘心却是显而易见的。

男人对于这种事情即使就是表面上不在意,但内心却是无比的在意。夏瑞熙没有吃过猪肉,但也见过猪走路,对于他此刻的心理非常的理解,也深知此刻正是攻破他内心的最佳时机。所以她很好地扮演了一个善解人意,温柔体贴的妻子,耐心地抚慰着他受伤的心灵。最后,在双方的共同努力下,他们终于成功了。

当欧青谨一改先前的拘谨,放肆而大胆地在夏瑞熙的脸上“吧唧”地亲了一大口,温柔地搂着她,体贴地为她擦拭的时候,夏瑞熙知道,她已经往他的心里迈进了一小步。

第25章 四少奶奶(一)

第二日天不曾亮,夏瑞熙就被某人的小动作吵醒,一只手不安分地在她身上来回摸来摸去,弄得她很痒。

夏瑞熙睁开眼,只见微弱的烛光中,欧青谨正皱紧了眉头,好奇地打量着她。她恶作剧一般地紧紧抓住他的手:“你做什么?”

欧青谨不防她会突然醒来,迅速缩回手,有些尴尬地笑笑:“你好睡么?我有些认床。”

“认床?”夏瑞熙有些奇怪,是了,这张床是她的陪嫁,但屋子可是他的屋子,他认什么床呀?该认床的人是她才对。

“该起床了,今天要做的事情很多,得早些起床才是。我先去院子里练练剑,你慢慢收拾,不要急。”不等夏瑞熙答话,欧青谨已经起了身。

听见响动,一个穿绿绸袄子、粉红裙子,容颜俏丽的大丫头走进来伺候他穿衣洗漱,接着纯儿和良儿也跟了进来伺候夏瑞熙起身。

夏瑞熙一边漱口,一边偷眼瞧着那个大丫头,虽然经过昨晚,她知道自己是他的第一个,但突然看见他身边多了这样一个人,还是忍不住心里酸溜溜的,总想着这是谁?服侍了他到底有多久?有没有那个意思?而且这个丫头居然还不先来给她行礼问安,这是什么意思?给她下马威看?但她瞧着欧青谨显然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也就打算不当着他问话了,以后收拾这种没眼色的丫头的机会多的是。

良儿善于察言观色,等欧青谨先去院子里舞剑了,才借机道:“请问这位姐姐是谁?咱们初来乍到的,也认不得人,怕叫错了人,大家尴尬呢。”她已经提醒这个丫头赶快过来给夏瑞熙见礼了,这丫头要再不来,便该好好收拾一顿了。

那丫头“啊?”地应了一声,才仿佛突然想起来似的,走过来给夏瑞熙磕头:“奴婢碧痕给四少奶奶磕头。”

夏瑞熙点点头,也不喊她起来:“碧痕初化池塘草,荧荧野光相趁。你的名字是四少起的吧?”

见夏瑞熙随口就说出她名字的来历,碧痕眼里闪过一丝异色,点头应道:“回四少奶奶的话,正是四少给奴婢取的名字。”

夏瑞熙看见她身上穿的绿绸袄子,再联想起她的名字,心里越发不舒服起来。世家都有提前给少爷公子们预备通房或是姨娘的习惯,看这碧痕的模样,应该就是这样的身份了。

良儿瞧着碧痕的模样心里就烦,恨不得给她两下子才能出气。偏夏瑞熙轻柔地说:“你起来吧,纯儿,把那荷包赏她一个,就算是见面礼了。”

纯儿有些不解地看向夏瑞熙,先前不是说好了,按等级来,下人们只给红封的么?这个丫头看样子是个一等的,就只能给个一等红封,干嘛要把给体面管家的荷包给她?

夏瑞熙见她犹疑,知她所想,便道:“就把那个绣着荷叶的给碧痕罢。”

纯儿知她自有自的考量,这才取了出来递给碧痕。

碧痕谢过起身,略略看了一眼,转手放在桌上,要去收拾床上。夏瑞熙看了看纯儿,纯儿跨前一步拦住她:“不劳碧痕姐姐,小姐的贴身事物一向由我和良儿打点惯了的,还是由我们来的好。”

良儿轻轻一笑,弯腰从床上揭起那张染了点点殷红的白绸布有意无意地在碧痕面前晃了晃,然后小心地叠好放在一个早就准备好了的檀香木匣子里,准备等会儿交给欧二夫人派来的人。

夏瑞熙默不作声地坐在一旁观察碧痕的表情,碧痕见着那张白绸布时,立时就垂下了眼睛,看似没有什么表情,实际上却是要哭了,根本就不敢抬起眼睛来。夏瑞熙很善解人意地说:“这里没你什么事了,昨儿累了一天,你退下休息吧。”

碧痕好一会儿才哑着脖子说:“四少舞剑后,还要换衣服,洗脸擦手,奴婢……”

夏瑞熙不容分辩地低声道:“难道你还怀疑我伺候不好四少?我让你退下你就退下!”

碧痕粗略行了个礼,也不拿荷包,猛地回头,大步往外走,正好在门口撞上欧青谨。欧青谨皱眉道:“你干什么?急急慌慌的。”

碧痕立时抬起头,伸手去接他手中的剑,委屈地说:“四少……”

夏瑞熙不动声色地上前抢先接过剑,笑道:“我想着昨日大家忙乱了一日,便让碧痕下去休息。你怎么不练了?我记得还要再练一小会儿才行。”

欧青谨对她轻声道:“今日不是有事么?我怕你不习惯,少练会子不要紧。”又看了碧痕一眼:“既然是少奶奶体恤你,你就下去歇着吧?以后这房里就是少奶奶当家了,你去和其他人说,谁要敢忤逆少奶奶的意思,就是忤逆我,我断然不轻饶。”

碧痕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是,四少,奴婢知道了,这就去办理。”

夏瑞熙面上平静无波,心里几乎要乐开了花,看来是襄王有意神女无心,这碧痕小丫头的一腔心思落空了。不过,她要进行的斗争还在任重道远,欧青谨对碧痕也许没有男女之情,但作为长期服侍的丫头,肯定是有点感情的。这种事情,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她坚决不允许这样的意外出现,可是顾及到其他人的感受,也得注意方式方法才行。

碧痕走了老远,夏瑞熙假装才发现她赏给碧痕的荷包还放在桌上没拿走,便道:“良儿,碧痕忘了拿荷包了,你给她送去。”

欧青谨接过夏瑞熙递过的毛巾,瞧了一眼荷包,只见用料极讲究的,做工也精致,在外面少说要值个一两银子,便问:“你赏给她的?里面都装些什么?”

夏瑞熙笑道:“一个一两的银元宝。”

欧青谨仔细看了她一眼:“碧痕不过是一个小丫头而已,你不用给她这么重的赏赐。”

夏瑞熙轻柔地笑道:“她是你身边的大丫头,我多赏她些,我有面子,你也有面子啊?”

欧青谨摇头:“没有这个必要,你第一次出手就如此大方,这家里这许多人,你能赏得起多少?厚此薄彼反而要得罪人。这个荷包已经很值钱了,把里面的银元宝换成铜钱吧。”

第26章 四少奶奶(二)

听说要把银元宝换成铜钱,夏瑞熙犹豫了一下:“这不好吧?怕碧痕笑话我,说我出尔反尔呢。”

“不会的,碧痕是个很懂事的丫头,要不然她也不会在我身边呆这么久。”

夏瑞熙瞧着欧青谨的神情很认真,看来碧痕给他的印象的确是很不错的,这倒有些棘手呢。她自问不是一个狠心无理的人,但却不是一个大方到可以把丈夫与别人分享的人。

夏瑞熙不再多言,照欧青谨吩咐的做了,轻声说:“好多人情世故我都认不得,你要多提点我,不要让我闹笑话。”

欧青谨失笑道:“我怎会让你闹笑话?刚才你不还说了,你的面子就等于我的面子吗?这会儿又和我说这个话。”他压低了声音:“大家都说你家很有钱,你家送来的嫁妆又那么的引人注目,你千万千万莫要太大方了。这个头,开不得,只怕有些人吃人的还要羞人。而且,你要压过别人去了,只怕会得罪人。”

他家中三个嫂嫂,要论出身,都不比夏瑞熙低,可要论嫁妆丰厚,却是赶不上夏瑞熙。送嫁妆那日,有人心中已经有些发酸了,夏瑞熙若是再大手大脚的打赏下人,越过了别人去,只怕人家酸汤都要呕出来了。

夏瑞熙本来就是这样想的,凡事有个先来后到,长幼有序,就是从尊重嫂子,尽量和大家搞好关系的角度来看,她也应该不越过她们去,做到低调、得体,而且在来之前,夏夫人就给她准备好了给欧家下人的打赏。她之所以会给碧痕那样丰厚的赏赐,不过是为了试探深浅,投石问路而已。见欧青谨这样交待她,她乐得当听话的小媳妇,眨巴眨巴眼睛:“那人家说我小气怎么办?”

“只要他不当着你说,他说他的呗。新媳妇总要被人指手画脚的,最多说上几天,她们习惯了就安生了。现在还早,你和我说说,其他人的打赏你是怎么准备的?”

夏瑞熙忙道:“除了你房里的人,大管事就是刚才那样的荷包,其他房里的,一等的统统都是五十个铜子,二等的减十个,三等的再减十个,依次类推。你看合适么?”

欧青谨道:“很合适,就按你想的去办好了。那各房里的见面礼,都准备好了吗?”

夏瑞熙从袖子里摸出一张单子递给他,他看了一会儿,连连点头:“这是岳母拟定的吧?考虑得极周到,又大方又好看,也实用。就这样办罢。”

夏瑞熙凑过去道:“这字写得如何?”她练了许久的字,这日终于该露面了。

欧青谨皱皱眉头:“一般,恐怕还需再练个十年八年的,才勉强可以入眼。”

夏瑞熙黑了脸:“那你倒是教教我啊。”她知道他的字写得极好,可是也不用这么鄙视她吧?

“嗯,只要你吃的苦,我教你,包你三年五年就可以了。”

夏瑞熙偷偷说了一句:“大言不惭。”

欧青谨笑笑:“你放心,比你写字写得好的人多的是,可我就喜欢写字不如我的。”

夏瑞熙闻言大乐:“感情你是要我来衬托你呢。”她知道他说的实话,他如果要寻写字写得好的,比她写得好的人多的是。就比如说那个西京城的四大名媛之一,以写字出名的杨五,那手字,却是多少男儿也比不上的。她独守空闺多少年,不就是一心一意想嫁他吗?可他却不曾多看她一眼。

夏瑞熙心中高兴了,看向欧青谨的目光也柔和了许多,她仿佛突然才发现,他果然是个很吸引人的男人。有些人远远看着高不可攀,实际上靠近了,也和你我并没有什么区别。他不是面瘫男,也不是冰山,他也会逗人高兴,哄人开心。

夏瑞熙瞧着他的衣角有些褶皱,情不自禁地弯下腰去给他拽了拽,顺手拍了拍他鞋上的灰尘。再抬头,他眼睛亮亮的,盯着她瞧,瞧得她不好意思:“你干嘛这样看着我?”

他拉了她的手,给她整整钗环,轻声说:“我以前一向自诩看人颇准,却原来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夏瑞熙知道他说的是第一次拒婚的事情,便撇撇嘴:“那也怪不得你,谁叫我名声在外呢?再说了,你现在怎么就知道我是你想象的那种?也许你还是看走眼了呢?”

欧青谨笑了笑:“不会。我那时候不是嫌弃你的名声,只是……”

只是什么?夏瑞熙有些紧张,他却又不说了,她正要追问,一个衣饰光鲜的婆子带着两个媳妇子立在门口笑道:“恭喜四少爷,四少奶奶,您们二位起得可真早,奴才们这厢有礼了。”

欧青谨闻言笑道:“王婆婆,你们来啦?进来罢?”

这应该是欧二夫人派来的人,夏瑞熙收敛心思,站直了身子,扬起微笑,努力摆出一副端庄稳重贤淑的模样。

王婆子等人进得门,笑吟吟地给二人行礼,分别得了一个一等、二个二等的红封。王婆子接过纯儿递上的装有元红的檀香木匣子,三人略略瞧了瞧白绸,便瞧着夏瑞熙连声地恭喜,夏瑞熙脸红耳赤,恨不得躲到欧青谨背后去。王婆子恭喜完了才道:“夫人说了,请四少和四少奶奶直接去大厅敬茶。”

夏瑞熙进了欧家的大厅,一看见那乌压压的人头,无数双饶有兴味地盯着她瞧的眼睛,就吓得腿脚有些发软,手足都不知该往何处放。

这家人太能生产了,把一个偌大的大厅挤得满满当当。正中坐着一个白胡子老头,两边坐着五个花白胡子的老头子和五个花白头发的女人,再往下面,依次站着无数的中青年男女,还有无数的少男少女,幼儿幼女。夏瑞熙粗略的估计了一下,大约有个百十号人口,那数目只会往上,不会往下。虽然人多,却一点不见乱,也不见喧哗,静悄悄地,井然有序,这就是世家大族的气派和规矩。

这么多的人,她要敬多少遍茶才行?她又怎能记住这么多人?难怪得她要嫁过来,夏夫人比她还紧张,填鸭似地教她。察觉到夏瑞熙的紧张,欧青谨低声道:“不要管其他人,只要敬好上面那几个老人家的茶,记清他们,还有我们这房的人就行了,其他的慢慢来。”

得了他的鼓励,夏瑞熙没那么慌了。茶和茶盘是早就有人准备好的,她只需要按着指点一一敬献就行。

夏瑞熙走到白胡子老头面前,跪下,将茶盘高举过头顶,恭恭敬敬地说:“请爷爷用茶。”

高踞座首的白胡子老头愉悦地“嗯”了一声,接过茶杯,象征性地喝了一口,随手在茶盘上放下一个红包:“起来吧,你就是那个被青谨用雪团打晕了的夏二?”众人闻言俱都轻笑起来。

这不是明知故问吗?老头子要干嘛?夏瑞熙扯起一个灿烂的笑容:“是,爷爷,正是孙媳妇。”

白胡子老头侧过耳朵:“哦?真的是你?现在消气了没有?老头子当时打了这小子二十鞭,罚他跪了三天的宗祠,他到现在还恨我呢。”

夏瑞熙找不到话可说,只能干巴巴地陪笑,还是欧青谨说:“爷爷,您说什么呀?孙儿哪里会记恨您?”

白胡子老头把一只手放在耳朵上:“什么?如果不是娶了夏二做媳妇,你就要恨我?”

众人哄堂大笑,夏瑞熙和欧青谨齐齐红了脸。大约是觉得欧老太爷有些为老不尊,欧二老爷死死憋着一张脸,不满地看着欧老太爷:“爹,您耳朵不好,青谨是说,无论如何他都不会记恨您。”

福儿摸上前来,拉住老太爷的手,嗲声嗲气地说:“祖爷爷,您给四婶什么见面礼呀?”

老太爷牵了她的胖手,让她坐在他膝盖上,低声说:“这是个秘密。你想知道,就等会儿自己去问你四婶。”福儿回过头对着夏瑞熙可爱至极地一笑:“四婶,我好喜欢你啊。等会儿我去找你玩好不好?”那笑容不含一丝杂质,笑得夏瑞熙险些忘了她昨日的失礼。

夏瑞熙望着她笑了笑,“好啊。”

福儿看看她茶盘里的红包:“你不打开看看祖爷爷给了你什么见面礼吗?”

人家既然是用红绸包起来的,就是不想给人看,这个孩子是怎么回事?就是想知道,也不能当着别人的面这样提要求吧?果然是白氏生的,精得像个小狐狸。夏瑞熙微微一笑,和她打太极:“不管祖爷爷给什么,四婶都会很喜欢。福儿要是想知道,等会儿好吗?你看这么多的长辈还等着四婶敬茶,让他们久等多不好啊?”

夏瑞熙转过身继续敬茶,她按着座次,一一挨着敬了茶,所有吃了茶的人都有礼物回赠,都很客气。除了人太多,转得她头晕以外,一切都很顺利。

欧老太爷有五个儿子,欧青谨这边是二房。因为人口众多,老宅却是狭小,不够住,所以除了老太爷和当家的二房以外,其他四房早就另立门户搬了出去。只会在逢年过节,有事时,大家才会聚在一起,少一个人,就会少一双挑剔的眼睛,少一张说长道短的嘴,这倒是让夏瑞熙身上的压力无形中减少了许多。她只要把公婆和那三个嫂子应付好就行了。

第27章 四少奶奶(三)

夏瑞熙正经的公婆欧二老爷、欧二夫人、大少奶奶吴氏、二少奶奶薛氏、三少奶奶白氏,她都是见过的,而那三个哥哥,大少欧青原、二少欧青华、三少欧青英都是很和善的人,所以相比较那些第一次见公婆的新媳妇来说,她的情形算是相对轻松的。

敬茶之后,已是吃早饭的时间,一家人坐在一起吃了顿早饭。夏瑞熙这样的新媳妇是不要想吃饱饭的,也不要想上桌子,她需要做的,就是站在欧老太爷、欧二老爷、欧二夫人等长辈身后,给他们添饭、布菜,尽新媳妇应尽的责任和义务。

虽然不能吃饭,但有一个好处,她可以大方地观察众生相,对众人的脾性多少有一点点的了解。她重点观察的对象,就是欧老太爷和二房诸人,结合起先前得到的情报,她发现这家人真的很有趣。

比如大少欧青原,虽然还被称为大少,但实际上,他已经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蓄了胡须,看上去是个很和气很面瓜,一本正经的中年学者。听说他也在西京衙门中任职,算是一个有些头面的人物,平时很受人尊敬,最感兴趣的是美食和佛经,最难过最无奈的事情就是惧内。

大少奶奶吴氏,虽然总是满脸堆笑,轻易不开口,但那总是抿紧的嘴唇却显得她个性十足,固执而有主见,不是个轻易招惹得的主。也难怪大少在她手里根本翻不起浪花。

大少这边三个儿女,两个儿子是吴氏所出的,都是年少有为的青年才俊,名声在外,待人接物很有礼貌分寸,年龄并不比欧青谨小几岁,都定了亲,眼看也是要成亲的人。最小的女儿是妾出的,这个女儿,大概是因为出身的原因,吃饭的时候头都不抬,如果丫头不为她布菜,她就吃白饭,几乎没有任何存在感。

二少欧青华三十多岁,五官很漂亮,蓄了两撇漂亮的小胡子,唯一的遗憾就是身材瘦小,说话慢吞吞的,有一句没一句的,让听他说话的人干着急。据说他是这个家里最倒霉的人,读书不成,生意不成,靠山山倒,靠水水涸。

二少奶奶薛氏,身材高挑丰满,软悠悠的,看上去很面瓜,却是个地地道道的官家大小姐,虽然父亲早逝,但她有个很疼她的做大官的大哥。薛氏自小娇养,没吃过苦,更不会管家,派头却是不小,讲排场,很挑嘴,这也不吃,那也不吃。她和二少一共生了三个儿子,小的两个还看不出来,大儿子却是遗传了母亲的高大身材和父亲的漂亮五官,虽然年纪还不大,不过十四五岁的样子,但夏瑞熙觉得,此人已经隐隐有些花花公子的派头了。因为她总看见他对着漂亮丫头笑,丫头们则总对着他红脸。

大约是因为二少没什么本事,凡事要依靠大舅子点提的原因,二少没有妾,只有两个通房丫头。不知什么原因,这两个通房丫头虽然跟了二少十多年,却俱都无出。此时那两个通房丫头就是满脸堆笑地立在薛氏身后,行那添饭布菜的事,薛氏总不耐烦地给她们脸色看。

三少欧青英,高高瘦瘦的身材,英俊的容貌,除了没有欧青谨健壮以外,他是几弟兄中和欧青谨长得最像的。和欧青谨一样,他什么都没有做,没有做官,没有做生意,平时除了帮着管理家中的几个庄子和铺子以外,就喜欢和几个朋友一起游山玩水。因为洞房花烛夜的解围事件,夏瑞熙对他的印象是最好的。

三少奶奶白氏,出身没落的大地主大官僚家庭,虽然家中没落了,但她们这房家底还颇丰,是个有钱人。因为当初雪团伤人事件中她的精彩表演,还有她养的那个女儿福儿,都让夏瑞熙不自觉地对她生出些不喜欢和戒备来。因为丈夫管理着家中财源的缘故,也因为自身的能说会道,爱出风头,白氏俨然就是这个家里这一辈人中,最为风光,最出众的一个。

她有一儿一女,儿子有六岁,性格像三少多些,见人只是害羞地笑,可爱温和。福儿却是像白氏,咋呼呼的,多精怪,爱出风头,见不得别人比她更引人注目。三少没有妾室,也没有通房丫头,据说,原本是有通房的,是个从小就伺候三少的清秀佳人,可是白氏进门后没多久就得急病死了。

夏瑞熙总结了一下,这个家中,妾和通房,包括她们的儿女都是吃不开的。比如欧二老爷的两个妾,还有大少的妾室,都不曾露面,而二少那两个通房,过的根本就是普通丫头的生活,待遇甚至还及不上大丫头。总体说来,在这个妻妾成群的风气盛行的社会中,欧家的家风还是比较严谨的,这一点对她很有利。

夏瑞熙虽然观察其他人,但手中的活可一点也没落下,添饭,布菜一样不误。她根据老年人牙齿不好,喜欢吃软些、清淡些饭菜的特点,再加上细心的观察,很好地伺候好了这顿饭。虽然老人家们没有明说,不过从表情和他们的语气中可以看出,他们对夏瑞熙的表现还是很满意的。

饭后,老太爷称自己乏了,自回了房中。他一走,其他四房的几位老爷夫人也带着各自的儿子儿孙告辞,只留下了二房二十几号自家人坐着说话。

夏瑞熙总算是过了第一关,可以趁着空闲坐下来歇口气。经过昨晚,她的身子本来就有些不适,加上从清早起身就一直不停地忙乱,早饭也未吃,开始还有些饥饿的感觉,到了现在已经一点胃口也没有了,只想坐下来休息休息。

众人都吃好玩好,心情愉快,却没有人想到夏瑞熙没有吃饭,根本无人关心她饿了或是累了。不过夏瑞熙没有自怨自艾,她早就有心理准备,这就是做媳妇和做女儿的最大区别,第一天么,很正常。

欧青谨低声和一个管事的媳妇子说了两句,片刻后就有下人来轻声问夏瑞熙吃不吃饭。夏瑞熙看了看,一大家子人坐着,她又该去哪里吃饭呢?独自去厨房吃?她是主子,断没有这个道理。就在这里吃?她一个人,其他人都看着?那也不合适,索性就不吃了。她继续观察她的这些大伯嫂子,还有公婆,这才是目前最重要的事情。

吴氏真是长威信啊,大少正和别人谈论美食,说得眉飞色舞,她偶尔的一瞥,便让大少情不自禁地闭上嘴,有些忐忑而讨好地望着她笑。吴氏转过脸去,没事似地轻啜一口茶,根本不管其他人的脸色。

欧二夫人见此猛然沉下脸来,任何人都能看出,她非常地不高兴,她生气了。有谁受得了自己的儿子怕儿媳妇啊?夏瑞熙相信,如果今天不是她过门的第一天,欧二夫人肯定已经开始挑剔吴氏的不是了。

白氏见状,挤眉弄眼地和薛氏使眼色,示意大少又被吴氏给脸色看了,婆婆生气了。薛氏像没看见似地,任由她在那里眉飞色舞半天也没任何反应,犹如一根榆木疙瘩。

见无人理睬她,白氏悻悻然地凑到夏瑞熙身边轻声说:“看见没有,咱们家最有面子的人就是大嫂。咱们可是都没她那个福气,只有一辈子受气的命咯。”

夏瑞熙笑而不语,转而道:“福儿真是漂亮可爱。”

白氏见她不搭腔,便收敛起八婆嘴脸,端起架子道:“青谨的脾气不好,你可要多让着他些。他在家里呀,就是一霸,咱们谁都不敢惹他。就是爹和娘说他,也得想想怎么说才更好听些。”

居然有这样的事情?夏瑞熙瞧着欧青谨就挺懂事,挺孝顺的嘛,他居然是一霸?不过她不敢相信白氏的话,便笑道:“谢谢三嫂的点拨,顺从夫君本来就是做妻子的应该做的。弟媳初来乍到,许多东西都不懂,诸位嫂嫂可得多教弟媳一些。”这话她说得大声,周围的人都听见了,她不想得罪任何人,也不想为了讨好人而给别人自己留下拉帮结伙的坏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