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氏眼里有泪花,低着头说:“你先走吧,我要散散步。”

夏瑞熙踌躇片刻,道:“二嫂,听说你要让漾儿去他舅舅家里?”

薛氏有些慌乱:“嗯,我让他去给他舅舅送寿礼。嗯,他舅舅那里有个极不错的先生,嗯,我……”她急需用钱,二少欧青华是靠不上的,她也不屑和他开口。本来她和吴氏关系最好,要借也是向吴氏借,可吴氏却是最穷的,她开不了这个口。

为了从白氏那里弄到钱,她答应了白氏的要求,想法子帮着把林轻梅送出去,但就是如此,备一份体面的寿礼后,两千两剩下的也不多,要让欧信漾住下去跟着读书,还得花不少的钱才行。

薛氏有心想和夏瑞熙借钱,却因为有欧二夫人坐镇,白氏也隐晦地告诉她,夏瑞熙是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这个钱不好借。

薛氏想来想去,就背着夏瑞熙向欧青谨借钱,也没明确说要多少,欧青谨听说是为了孩子的前途,当时什么也没说,就把荷包翻了个底朝天,把里面的碎银,银票大约一百两左右全都给了她,说如果不够,他再和夏瑞熙商量商量,另外想办法。

薛氏现在听夏瑞熙这样一问,就有点紧张,以为是不肯借钱,要推辞。

夏瑞熙了然地笑:“青谨和我商量过了,漾儿去求学,这是大事,也是好事,我们没什么好东西可以给的,四季衣裳就由我们来做了。”她心里可怜薛氏,有心想资助薛氏,却不敢拿现银,只怕欧家人多,给了这个不给那个就有闲话说。既然明补不行,就只能用暗补了。

欧信漾要出门,自然不能再穿家里的旧衣裳,得穿得体体面面的,可四季衣裳就要花去不少钱,夏瑞熙这一来可给自己省了不少钱。薛氏心里感动:“这怎么好意思?你和四叔想得可真周到。”

夏瑞熙笑道:“自家人,有什么好意思不好意思的?若是其他子侄出门求学,我们也是一样的对待。只是青谨交代了,漾儿年纪不大,身边服侍的人一定要选老成持重的,要贴心,要仔细。”

薛氏心中的阴暗顿时被冲淡了不少,高高兴兴地应了,与夏瑞熙道别后,自去做其他的准备。

夏瑞熙回到锦绣园,良儿迎上去道:“四少奶奶怎么自己回来了?四少不是去上房接您去了吗?”

夏瑞熙奇怪地道:“我和良儿一路行来,根本没见着他呀?他出去多久了?”欧青英昨晚有事回来得晚,她已经睡了,没见着他。清早起来,他还睡着,她心疼他,就没喊他一起去上房给欧二夫人请安。

良儿摸摸脑袋,“带着团儿去的,有好一会子了。”

正说着,欧青谨就回来了,对着夏瑞熙笑:“今日怎么回来得这么早?我去接你居然接了个空。”

夏瑞熙问他:“我还要问你呢,我在娘那里坐了好一会儿,后来也是和良儿一路慢慢回来的,一直都不曾见你,你去哪里了?”

欧青谨笑笑:“咱们错过了。我走到院子门口,突然想起我有件急事忘记吩咐了,就临时去了一趟外院,倒回来你就先走了。”

什么急事能让他到了院子门口又亲自跑去外院?夏瑞熙疑心大作,却不好当面戳穿他:“幸好你去得晚,早了可尴尬。”

欧青谨不感兴趣地“哦”了一声:“什么事呢?”

夏瑞熙道:“林小姐今早去和娘说,她不想嫁,要么就让她回老家,要么就让她带发修行,替林师父守灵。娘有些生气,三嫂劝了几句,林小姐哭着跪在地上不肯起来,三哥不知怎的,竟然把这事全都怪责在三嫂身上,嚷嚷起来,三嫂就说,他二人有私情,三哥当时就差点动手打人。我和二嫂原本想劝几句的,被娘给赶出来了,也不知到底是怎么回事。”

欧青谨怪异万分:“三哥和林小姐有私情?三嫂是从哪里听来的?这根本不可能。”

他怎么这样肯定?夏瑞熙目光炯炯地看着他:“三嫂说他二人黑灯瞎火地躲在亭子里不知干什么,我瞧着,三哥虽然恼怒,却是无可辩驳。娘也说不许他再插手这件事。我看,你还是抽个时间悄悄去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三哥真的动了这种心思,却要迁怒三嫂,那可不应该,到底结发夫妻呢。林小姐也是,有什么不可以好好的说,偏偏要用这样偏激的方式,弄得大家都不开心。说起来,娘可真是为了她好。”

欧青谨有些烦躁:“我知道了。不要管他们这些烦事,管好你自己就行了,少操这些闲心。”

夏瑞熙注意到他并没有为林轻梅说话,不动声色地换了个话题:“你前几日不是和我说二嫂借钱的事吗?这是正事,不能不管。我想着,给现钱呢,我若不要她还,就要得罪三嫂,要她还呢,她又拿什么来还?还不如以勉励漾儿求学的借口,给他好好做几套四季衣裳,已是和二嫂说过了。这样也可以起个勉励作用,鼓励家里的子弟上进,你觉得怎样?”

欧青谨果然高兴起来:“你想得真周到。”

夏瑞熙眼珠转了转,轻声说:“唉,你说三哥和林小姐真的没那什么?”

欧青谨见她转眼之间又是一副八卦的样子,叹了口气,却是无比笃定:“那是自然。你有时间,还是和三嫂说,让她少闹腾了,多想法子和三哥搞好关系才是正途。”

夏瑞熙道:“既然是这样就好了。我猜林小姐不是不想嫁,也不是真的想回家,真的想带发修行,肯定是嫌那两门婚事不好。等我私下里去问问她到底想要个什么样的,咱们重新给她挑挑好不好?”

欧青谨闻言吓了一跳:“这种事情娘和嫂嫂们都管不了,你管他做什么?你没事做呀?没事给我躺着,不许去!她爱住着就住着,左右多个人多双筷子,没什么影响。”

夏瑞熙抿嘴一笑:“不管就不管,你快去忙你的吧。”

等欧青谨一走,夏瑞熙就让良儿出去打听,欧青谨今天早上干什么去了。这一打听不要紧,连带着拔出萝卜扯出泥。

第43章 拔萝卜(二)

良儿先告诉夏瑞熙,早上欧青谨的确是到了上房门口才走的,不过他去的时候正是吴氏刚走,林轻梅在哭的时候。他站在门口听了一会儿,紫缎请他进去,他却说是突然想起有急事未处理,就急匆匆地去了。

难怪得自己和他讲林轻梅的事情时,他一点都不意外。原来是已经知道了,可他为什么要躲呢?按他的脾气,是不会看着林轻梅哭成那样而不管的,不管怎么说,那都是他救命恩人的女儿,他是不会坐视不理的。夏瑞熙由此断定,这里面肯定有猫腻。

果不其然,接下来良儿就神秘兮兮地说,她听院子里昨日上夜的婆子说,昨夜里瞧见林轻梅的丫头在半路上截住了四少,不知和四少说了些什么,四少一直摇头。

不过一会儿功夫,林轻梅也来了,两人就在路边说了几句话,具体说些什么不知道。林轻梅把一件东西递给四少,四少没接,很快就转身走了,林轻梅在后面哭,他也没回头。

良儿道:“团儿这个笨蛋,遇到这种事情也不知道快些来禀报,要是真的怎么了,可不是措手不及?这个笨蛋,亏四少奶奶常给他零花钱和糖吃,都喂狗肚子里去了,等他回来,奴婢一定要给他松松皮。”

夏瑞熙淡淡地说:“你责怪他干什么?四少若是不许他说,他敢说么?难道四少给你钱花,我不许你说的事你就肯告诉他了?”

良儿正要说那不一样,纯儿拉拉她,她一瞧,夏瑞熙的脸拉得老长,恍然明白过来,吐了吐舌头,不敢再触虎须。

夏瑞熙低着头默默想了一会,让纯儿去屋里取两方贡烟墨,四管顶级的湖笔,并两盒久藏的四尺特种净皮生宣,就用寻常的盒子装了,让良儿捧去给吴氏。

话说吴氏正在头疼该给儿子的先生备什么礼物才合适,才能讨得先生的另眼相看。这先生乃是鸿麓书院里顶尖的人物,学问和才情都是极好的,只是时运不济,总不得中榜,这才留在鸿麓书院里教书。平时有些恃才傲物,明明人不富有,偏还看不上富贵的东西。

吴氏寻思着,清雅的东西呢,好的太贵,便宜点儿的,自己喜欢,人家又未必瞧得上眼,便想着寻些好的文房四宝去送,可是翻遍了家中的库房,好墨好笔倒是有,就是纸不合用。

要论写字作画,还是久藏的生宣最好,只因刚生产出来的宣纸过于净白,故有火气逼人之感。久藏的生宣色泽柔和,用墨用色更具韵味。欧家因家道中落之故,家中用纸人又多,库房里的宣纸要么是新纸,要么就是存放的年头不算长,拿不出手。

吴氏正在为难,就有人来报四少奶奶身边的良儿送东西来了。

良儿笑嘻嘻地行了礼:“大少奶奶金安。四少奶奶听说大少奶奶在找久藏的生宣,便让奴婢带了些特种净皮生宣来,请您看看合不合用?另外还有墨和笔,说是给二位小少爷用。”

吴氏一瞧那纸,薄似蝉翼白似雪,抖似细绸不闻声,心里先就欢喜起来,再看了笔墨,更是觉得夏瑞熙大方。谢了之后,便要留良儿喝杯茶再走。

良儿愁兮兮地道:“不瞒大少奶奶,四少奶奶心里不舒坦,奴婢不敢耽搁。”

吴氏奇道:“这是怎么了?谁敢气她?我去禀了夫人给她出气。”

良儿道:“还不是为了那林小姐。您说她好不奇怪,咱们四少奶奶平日里对她如何,可是大家都看见的。她要走吧,不去和我们四少奶奶辞行,偏让人在昨儿夜里半道上截了四少去道别。要不知道的,还不得说是四少奶奶苛刻她,她连门都不敢上?可太没良心了。因此四少奶奶伤心得很,大少奶奶若是有空,还请您开导开导她才是。”

吴氏默了一会,道:“我知道了,既是你们四少奶奶心里不舒坦,你就早些回去伺候吧。你告诉她,今天事情太乱太杂,我改个日子去瞧她,让她一定安心。”

良儿得了准信,笑着谢过去了。

吴氏坐下来想了一回,命人服侍着去上房见欧二夫人。

傍晚,欧青谨回来吃晚饭,发现两丫头没往常那么热情,夏瑞熙也一反常态,没有起身迎接他,只是淡淡地说了声:“你回来了?准备开饭吧。我饿了,就没等你先吃过了。”

欧青谨并未没在意,洗手上了桌,却发现桌上不同于往日的丰盛,只有一小碗糙米饭,一双筷子,一碗素白菜汤,一碟咸菜,其他的什么都没有,不由奇怪万分:“这是怎么回事?”

“回四少的话,这是四少奶奶特意吩咐给您做的,她说吃多了油腻的,得偶尔换换口味,吃点清淡的清清肠胃,这样才利于消化。”酸角儿一边小心赔笑,一边暗自嘀咕:这家里谁都知道四少每顿都离不得肉,也不知他是怎么得罪四少奶奶了,竟然就给他吃这个?

欧青谨一瞧,夏瑞熙正半躺在窗边的摇椅上眯缝着眼睛,纯儿给她打着扇子,良儿坐在脚踏上给她捶腿,三人都沉着脸,没人往他这里瞅一眼。

他再迟钝也知道自己这是得罪夏瑞熙了,低头闷了一下,默不作声端起碗把糙米饭就着素白菜汤咸菜吃了起来,吃完一碗,等着旁边伺候的小丫头添饭,却迟迟没有动静。

“怎么不添饭?”

酸角儿笑得可怜:“回四少的话,四少奶奶说,早吃精,午吃饱,晚吃少。您还用白菜汤吗?”

欧青谨被呛住,还用白菜汤吗?一小碗糙米饭一下了肚就没影儿了。他苦笑了一下,拿起筷子把剩余的白菜汤一扫而光。

酸角儿见他放了筷子,领着小丫头手脚轻快地收拾完毕,悄声退了出去。

欧青谨走到夏瑞熙身边坐下,习惯性地伸手去端茶,喝到嘴里才发现是白开水,只得无奈地看向夏瑞熙。

夏瑞熙不吭气,也不看他,良儿忍不住,拉拉纯儿:“咱们去瞧瞧给四少奶奶炖的补汤去。”

屋里没了外人,欧青谨立刻像牛皮糖一样粘了上去:“熙熙,好老婆,你怎么了?这样收拾我。”

夏瑞熙不理他。

“你看,你要我吃素饭素汤,还不给我吃饱,不给我茶喝,我不都依你了吗?你怎么还不消气?”欧青谨看上去委屈万分。

夏瑞熙横了他一眼:“我让你干嘛你就干嘛这是为什么呢?为什么要我消气呢?我又为什么要生气呢?”

“你不是不高兴了吗?自然要哄得你高兴。”欧青谨拉着她的手往自己脸上贴。

夏瑞熙冷哼一声:“没做亏心事,你怕什么?”

欧青谨眨了眨眼睛:“谁做亏心事了?你是说我呢?我做什么亏心事了?”

夏瑞熙气得瞪着他:“我问你,今天早上你明明听见林轻梅在哭闹,为什么不进去?你在躲谁?没做亏心事你躲什么?”

欧青谨起身给她揉太阳穴:“不要瞪,不要瞪,眼睛太大不好看。我只是觉得里面都是女人,我进去挺尴尬的。”

夏瑞熙眼里汪了泪,挥开他的手:“那你干嘛骗我,说什么突然想起有急事要去外院一趟?还有昨天晚上她找你做什么?这样鬼鬼祟祟的干嘛呢?你给我说清楚!”

欧青谨眼睛闪了闪,调笑道:“哟,还要哭了?小醋坛子。你酸得这样厉害,我哪敢鬼鬼祟祟的做什么?”

夏瑞熙咬着牙,脸憋得通红,恨恨地瞪着他,什么也不说,眼泪一颗一颗的往下掉。就算是知道二人没什么,想到他瞒着她不说,心里就一阵一阵的难受。

欧青谨这才有些慌了:“你不要乱想,真没什么事,她的丫头来和我说她一直在哭,让我去劝劝。我想着夜深了,她又是女儿家,让我去劝实在不妥,就和她丫头说,你还等着我的,我也不会劝人,等我去寻了你一起去劝。

谁知我正要走,她就红着眼睛出来骂丫头不懂事,又向我辞行,要把林师父亲笔写的那本札记送给我,我说东西太珍贵,坚决不要。劝了她两句,我就走了。我没想瞒你,是怕你多想,要有什么我能就站在路边吗?”

他不是傻子,林轻梅虽然并没有明说,但言语里的意思都在暗示他,她不图名份,是真心仰慕敬重他,想服侍夏瑞熙,依靠他一辈子。他其实被林轻梅脸上那种不顾一切的表情吓着了,之所以急匆匆地跑了,是还想给大家留几分面子。

清早到了上房,听见林轻梅在哭闹,他不想进去,他不想管这事,觉得劝和不劝都不好,又因为昨晚的事,虽然他没做什么,却没来由的怕夏瑞熙知道会多想。

只是这些他不敢告诉夏瑞熙。他算是正人君子一个,虽然不喜欢林轻梅的这种行为,但也不想一点余地都不给林轻梅留。他以为最好的法子就是大家都当这回事没发生过,该干嘛的继续干嘛,大不了以后他离林轻梅远远的就是了。

但他说出来的已经够夏瑞熙恼的了:“我哪里是多想啊?她一个未出阁的大姑娘,你是成了家的人,要辞行干嘛不来屋里,要深更半夜半道上去截你?难不成是她哪次来了我亏待了她,不让她进屋?我什么地方没有为她考虑周全?吃的用的,只要是好东西,都让人给她送些去,为的什么,就是想着林师父的情,想着她可怜,这些你都是知道的。可她竟然这样待我,实在是太过分了!我要去找她问个清楚,她到底安的什么心?”当真跳起脚就要往外走。

欧青谨一把抱住她:“姑奶奶,你安生点儿好不好?不管她的行为妥不妥,那是她个人的事,别人要说也是说她,和你有什么关系?我若是做了半点对不起你的,或是有半步越礼之处,天打五雷轰,我是什么人你心里应该有数。”

夏瑞熙本来就不是真的要去,顺势也就站住:“你说的是真的?”

欧青谨认真地说:“真的。我没那么糊涂,你要相信我。要不然我今早也不会听见她在里面就特意躲开了。”

夏瑞熙也认真地看着欧青谨:“那我就相信你。只是你不要她东西就算了,她干嘛要哭呢?”

欧青谨无奈地叹气:“我怎么知道她干嘛要哭?我也不想管她干嘛要哭。反正我离她远远的,周围也有人看着的,不是我惹的她。”见夏瑞熙还要问,发狠把她按下坐好:“你到底有完没完?为了一个外人和我莫名其妙地置气?值得吗?”

夏瑞熙听他说林轻梅是外人,歪头想想:“也是,她可不就是一个外人吗?是不值得为了她的缘故,像三哥三嫂那样的闹,那就太蠢了。三哥也是,你都知道避嫌,他怎么就不知道?”

欧青谨含糊赞同:“可不是么,亲亲好老婆。我好饿。”

夏瑞熙眼一瞪:“以后不许你出现在她周围十丈的范围内。不许你和她说话。不管她喊什么人去请你,你都要装作没听见,没看见,高傲地仰着头走开。”

欧青谨皱眉一想,这个要求难度有点大,但看见夏瑞熙虎视眈眈的眼睛,也不管做得到做不到,立刻应了下来。

夏瑞熙满意一笑:“你表现不错,今晚吃鱼吧。酸角儿,摆饭。”

夜里,夏瑞熙伏在欧青谨怀里说:“以后再有什么事,你第一时间就要告诉我。要是瞒着,虽然你是好心,但也会像今天一样的出现误会,你说是不是?”

欧青谨深以为然。

第二日一大早,夏瑞熙正在吃早饭,良儿就幸灾乐祸地来报告:“四少奶奶,听说那狐狸精病了。”

夏瑞熙的筷子顿了顿,继续埋头吃饭。病了?一出接着一出,还没完没了了。这倒是一个好主意,刚刚才闹得一塌糊涂,接着就病倒了,谁也不忍心说她了是不是?就这样继续赖着?

“还在生气呢?”吴氏的声音就在门口响起。

第44章 探病

夏瑞熙请吴氏坐下来一起用饭:“大嫂等会儿和我一起去瞧瞧病人吧?不管怎么说,她都是林师父的女儿,病了或是怎么的,我都得多多关心才是。”

纯儿就悄悄拉了拉夏瑞熙的袖子,林轻梅既然病了,夏瑞熙还去瞧她,过了病气可怎么办?夏瑞熙恍若未闻,她自有她的打算。

吴氏一愣,随即微笑着应了:“好啊,去瞧瞧也好。等用了饭,咱们就一起去。只是我来得匆忙,没备礼,这份礼可得由你来出。”

夏瑞熙笑道:“那没问题。”

吴氏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夏瑞熙闲聊:“你大哥去了很久了,按道理他早就该回来了,可一直没见影子,信也不见一封,我很是担心呢。昨日里我和娘说起这个事来,娘就说,让三弟去接一下。”

欧青英去接大少,那就等于把他和林轻梅隔开了。良儿暗自翻了个白眼,这不是便宜白氏了么?难不成她们送东西给吴氏,是让她去帮白氏的呀?怎么不把那狐狸精想法子弄得灰头土脸的,在这里呆不下去?

夏瑞熙却抱歉地道:“这样好啊。如果不是因为我家里的事情,害得大伯半道又折了回去,大伯早就回来了。要不然,也让青谨跟着去接吧?”

吴氏笑着拍拍她的手:“都是一家人,说这些就生分了。不是为了你家里的事,是为了咱们大家的事。又不是打老虎,青谨就不必去了,让他在家陪着你。说起来,林小姐这病,来得实在是凶猛,娘担心她身边的人照顾不周,就把身边的王婆子和绿萝派去照顾她。等会儿到了她院子里,你就在外面瞅瞅,不必进去,等我出来一起走。”

吴氏是特地来向夏瑞熙汇报结果的,告诉夏瑞熙,她没白辜负夏瑞熙送纸墨笔的一片好意,现在林轻梅被欧二夫人派心腹去,明说是照顾,实际是看守起来了。

夏瑞熙心领神会,微笑道:“好的,我都听大嫂的安排,等会儿就在外屋坐坐就走。”

欧二夫人把欧青英调走,在夏瑞熙的意料之中,现在是热孝期间,根本容不得出任何差错,只是她没想到会这样快。

夏瑞熙之所以请吴氏去帮这个忙,并不是盲目的。

而是因为,白氏和欧三少为了林轻梅已经闹成那个样子了,欧二夫人也没说要把林轻梅怎样,而是想把这事掩盖压制下来,她拿不准欧二夫人的真实态度和真实想法,毕竟平时欧二夫人对林轻梅实在是很不错。

作为局内人,她不好捕风捉影地再去和欧二夫人讲林轻梅在半道上拦截欧青谨的事。但如果这事由平时从来不和其他妯娌多来少去的吴氏出面来暗示一下,那效果就不一样。

一来吴氏和被大家公认没出息的薛氏不同,她是长媳。在这个家中,虽然因为把大少压得死死的事让公婆不是很满意,但她好歹进门将近二十年,从无大错,又是有出息的长孙的母亲,说话做事是有一定份量和分寸的,只要她想管,欧二夫人或多或少都会听进一些去。

而且欧二夫人要的是保住家里的名声不受损害,要的是家宅安宁。吴氏只要稍微一暗示,林轻梅不但引得三房不和,还害得四房也不和,必然触动欧二夫人的底线,她怎么都会想法子去解决这件事。

二来夏瑞熙也知道,这件事吴氏必然会去做,而且肯定会做好,因为吴氏不喜欢欠人的情,也难得有这种机会讨好欧二夫人。既能讨好婆婆,又能树立自己孝敬婆母,关心弟媳的形象,自身还一点损失都没有,白白捡得一个人去帮她接丈夫,傻子才不做。

妯娌二人带了些糕点和补药一起去了林轻梅的小院,远远就看见王婆子端个凳子雄赳赳地坐在院子里,对着林轻梅院子里的丫头和媳妇子立威:

“我警告你们,不要觉得林小姐脾气软好欺负,你们就蹬鼻子上脸的。各人做事要符合各人的身份,别学着那起子没眼色的,给你一个笑,你就学猴儿跳,自个儿姓什么都不知道了。夫人可是问了,林小姐昨日里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病得这样厉害了?连床都起不来,肯定是你们没伺候好!所以才让我和绿萝来伺候林小姐。

林小姐是谁?是咱们府上的贵客,可怠慢不得。我丑话说在前头,林先生当年可是把小姐托付给我们老爷夫人的,也就是说,从今儿起,不管是谁,是咱们府上的丫头也好,还是跟着小姐来的人,谁要是敢怠慢小姐,都可以杖毙!”

吴氏捏捏夏瑞熙的手:“看见了没有?王婆子多年不动手,憋坏了,如今有了这立功的机会,这老货立刻就迫不及待了。有她看着,以后再不会有人因为夜里风寒露重而受寒了。”

夏瑞熙感激地看着吴氏:“大嫂,长嫂如母,这话果然是不错的。”

吴氏淡淡一笑:“我这个人,相处长了你就知道了。不会说什么好听话,却是人家敬我一尺,我就要敬人家一丈的。”换句话说,就是人家要敢惹她,她就要加倍的还回去。这次的事情,如果不是因为夏瑞熙,她才懒得理白氏。

那边王婆子已经看见了二人,笑着迎上去行礼:“二位少奶奶,可是来瞧林小姐的?老奴让您们笑话了,好多年没管事了,真是生疏了。”转而又骂林轻梅的贴身丫头红梅:“还不去泡茶?看看,你们小姐就是你们伺候不周才病成这个样子的。”

红梅眼里含了泪,哆嗦着去泡茶。心里却想着先前她去拿药,遇上和她交好的,欧二夫人房里的红绸时,红绸悄悄和她说的话:“帮小姐去截少爷们,你的命嫌长了不是?如果不是夫人这几年老了心软了,你这样的丫头早就给打成了肉泥。你真的以为你的卖身契是在你家小姐手里,别人拿你奈何不得?别做梦了。”

红梅想着,手里一哆嗦,茶杯与茶壶就碰出了清脆的一声响。她惊慌地抬起头看向王婆子,只见王婆子铁青着脸瞪着她,就有些想哭:“小姐……”

绿萝闻声从里屋出来,向夏瑞熙二人行礼问好,自去泡茶:“红梅,小姐昨天换下的衣服还在盆里,天气潮,你去把它洗了吧,这里有我伺候就行了。”

红梅顿了顿,轻声应了,放下茶壶,低着头向吴氏和夏瑞熙行礼告退,自去洗衣服。

绿萝泡好茶,打起帘子:“小姐,大少奶奶和四少奶奶来看您了。”

林轻梅气若游丝地躺在床上,黑缎一般的头发披散着,越发映得一张苍白的小脸才有巴掌大,楚楚可怜。她闻声挣扎着要起身:“轻梅不过偶感风寒,怎敢劳动二位嫂嫂?四嫂还是不要进来了,怕过病气。”

夏瑞熙轻笑:“轻梅永远都是这样细心周到。那我就不进来了,家里都很关心你,你要好好养病才是。”

吴氏走上前去:“我本来不让你四嫂来的,但她心疼你孤身在外,一定要亲自来瞧瞧你才放心。”

林轻梅垂下眼皮掩盖去眼里的情绪:“轻梅给大家添麻烦了。”转头却是对着王婆子说的:“王妈妈,红梅这丫头粗笨,却是打小跟着我的,凡事请你多见谅些。”

王婆子心里就开始不舒坦,她还没怎么呢,就护上了,听上去就像是她把红梅那丫头怎么了似的。是谁说林小姐吃得亏的?这分明就是一点亏也吃不得嘛。当下皮笑肉不笑地道:“回小姐的话,老奴虽然打小跟着夫人,却也是粗笨人一个,有什么做得不妥的,请您指点。老奴一定改了的。”

夏瑞熙听不起她二人斗心眼:“轻梅,你好好的养病,就不要管她们了。我和大嫂今天来,一是想看看你,二是想和你说几句贴心话。”要虚伪大家一起虚伪,顺便损损人。

她也不管林轻梅爱不爱听:“你既然喊我一声四嫂,有些话我不得不说。虽然三嫂说话直接,但到底也是实话,也是为你着想。以后那要回家,要带发修行,为林师父守灵的话,还是少在夫人面前提。她可是真疼你,老人家年龄大了,禁不得气。你要是有什么想法,可以好好说,能和大嫂说,也可以和我说,再不要去园子里坐着吹冷风了,这吹病了,还不是自家受罪。”

林轻梅的脸色就有些难看,扶了扶额头,一副神虚的样子,夏瑞熙装作没看见:“你四哥本想和我一起来看你的,但他一个大男人,不好进姑娘家的闺房。他让我和你说,你安安心心养病,有什么事就来找我,只要能帮的,我一定帮你,你可不要客气。”

林轻梅闷闷地应了一声,夏瑞熙又认真地道:“他还说,前晚他瞧着林师父的那本手札似乎有点虫吃过的痕迹,让我给你送包樟脑丸来。”纯儿当真递上一包樟脑丸。

林轻梅闻言,一直沉静的脸终于维持不下去,有些紧张地看向夏瑞熙,不知道她到底知道了多少,欧青谨又告诉了她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