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五见夏夫人白了脸不应,夏老爷则低着头半闭着眼仿佛是睡过去了,只得咳嗽一声,轻声道:“虽然是侧室,但同样三媒六聘,明媒正娶,将来就是侧妃,封号是有的,也要入宗室玉牒,身份尊贵,非同一般,并不是普通人家的嫡妻所能比拟的。”

夏夫人听这意思,竟然是劝他们同意把夏瑞蓓嫁给那匹饿狼,把夏瑞蓓往火坑里推。外人倒也罢了,可这是自己娘家的亲哥哥和亲侄儿,不由又是酸楚又是愤怒,只把眼睛看着宣五,说不出话来。

想当年,她之所以不愿意答应宣五和夏瑞熙的亲事,除了觉得宣家不太适合夏瑞熙以外,也是怕把火引向娘家,让赵明韬与娘家结仇,谁知道,她那般贴心的对他们,竟然就得了这么一个下场,这么迫不及待的就想择开自己。

宣五原本就有些觉得过意不去,平时又害怕夏夫人。此时见了夏夫人这副表情,更是坐不住,连余下的话也不敢说完,胡乱敷衍了几句,就想赶快逃出夏家。

夏老爷睁开眼睛,按住夏夫人发抖的手,语调平静地道:“老五,辛苦你了,你回去后就和你爹爹说,我们谢谢他啦。这段时间给他带来不少的麻烦,真是过意不去。你跟他说,我也是做父亲的人,理解他的心。”

宣五闻言,更是羞愧不已,帮不上忙已经是羞愧,现在还要来帮仇人说项,实在是让人无地自容。他什么话都找不到可说的,行了个礼就匆匆离开。

宣五出门遇见夏瑞蓓立在廊下,头发梳的整整齐齐,脂粉也未施,身上穿得清爽简单,却越发映得一双眸子如寒星一般。只得站住打声招呼:“三妹妹。”

夏瑞蓓泰然自若地对他福了福:“五哥,好久不见。小妹送你出去。”宣五本想拒绝,夏瑞蓓的态度却是不容拒绝,只得别别扭扭地跟着她往外走。

待离开了主屋,夏瑞蓓笑道:“五哥,我爹身体不好,我娘心情不好,若有怠慢之处,请五哥不要见怪才好。”

宣五猜到她大概已经把几人的对话完全听进去了,不由尴尬地对着她一揖,羞愧地道:“三妹妹,实在是对不住。我也不想来说这件事情,可是……”

夏瑞蓓笑得比蜜还甜:“五哥,瞧,你到底见怪了。咱们是亲戚呀,打断骨头连着筋,你们还不是为了咱们家好,要是外人,谁会管这闲事儿,你说是不是?”

宣五的脸顿时通红,臊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虽然夏瑞蓓的话说得好听,但在他听来怎么都有点讽刺。他们家兄弟姊妹多,姨娘一大堆,家大业大,赵明韬气势正盛,他爹怎么都不会为了一个外甥女儿的婚事去得罪赵明韬,拿一家人去冒险。

夏瑞蓓轻声道:“五哥,我问你,你今日是不是还有话没有和我爹娘说完?”

宣五为难地看了她一眼,和她这样当面锣对面鼓地谈论她自己的婚事,好像不太好吧?

夏瑞蓓笑道:“我想,今日你出门前,舅舅一定让你务必劝我爹娘应了这事吧?你话都没有说完就急匆匆的跑了,回去后怎么向舅舅交差呢?”

宣五沉默不语,宣大舅本来是要让他娘来的,说是这些事女人家说起来要方便些。谁知道一向对宣大舅的话奉若圣旨的宣舅母坚决不来,而且还好巧不巧地“老毛病”犯了,躺在床上起不来。

接着他的哥哥们,都迅速消失得无影无踪,这个艰巨的任务自然落到了他这个嫡子的身上。可是赵明韬后面的那一串要求,他在看到姑父姑母的态度之后,再没有勇气说出来。连女儿都舍不得嫁,其他的要求自然是免谈。

宣五想起出门时他爹那种凝重的表情,还有姨娘嫂嫂们等着看笑话的态度,心里就有些打鼓。咬了咬牙,干脆把话说完,人家要实在不愿意,谁也不能强迫是不是?但如果他连话都没说完就跑了,不说脱不了他爹的张牙舞爪,就是姨娘嫂嫂们的轻视也会让他受不了。

宣五咳嗽了一声,道:“那我回去和姑父姑母说完。”

夏瑞蓓不着痕迹地上前一步拦住他的路,似笑非笑:“你还嫌气得我爹娘不够啊?”她自协助理家以来,更添了几分持重威仪。

被她犀利的眼神一盯,宣五的头上就浸出一层薄汗。

夏瑞蓓道:“你告诉我吧,也好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想必你也知道,如今我帮着我娘管家,不管是铺子里的事,还是家里的事,他们都不会瞒我,所以这个话,我也听得。”

第39章 选择

“蓓蓓要嫁给赵明韬?爹和娘是什么态度?”夏瑞熙放下手里做了一半的小衣服,惊诧地看向欧青谨。

欧青谨苦笑道:“是。她的脾气你还不知道?其他人是什么态度根本不重要。”

想想也是,从前为了孙棹的事情就已经引得夏瑞蓓差点要疯掉,大家也跟着倒霉受罪。如果不是她主动提出来愿意嫁,根本没人敢提起,也没人敢逼她。

“赵明韬去宣家提出的要求是,让蓓蓓带五百万两银子的嫁妆过去,他保证三媒六聘,明媒正娶,蓓蓓一进府就有正式等级封号,将来他一旦承爵,就是侧妃,同时他还承诺保夏家无灾无难。”

夏瑞熙恨恨地道:“五百万两,我们家哪里有那么多的钱?给他钱也就算了,他为何还要拉着蓓蓓不放?”

欧青谨分析给她听:“这是一种态度,他不想把孙家的事情扩大化,想要钱,愿意娶夏家的女儿,说明他并不完全是为了皇长子打算,更多的是为了他自己。他想既捞得实惠,又想把两边的大腿都抱住,这样,不管将来朝廷里的局势如何变化,他都可以左右逢源,立于不败之地。快刀斩乱麻地方式,会让他得到的利益少很多,别的不说,单单钱他就起码要损失一半以上。”

赵明韬在京城呆了这段时间,别的没学会,就是学得更皮厚心黑,更能为自己打算了。要是皇长子责问他为何要娶夏家的女儿,他可以说,我是为了您筹钱,稳住他们啊。要是将来皇长子不得势了,他又可以对贵妃娘娘这一派说,如果当初不是我手下留情,稳住了皇长子,娶了夏家的女儿,不让其他人在这件事情上做文章,你们哪里会如此轻松呢?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娶夏瑞蓓,以嫁妆的形式,是让赵明韬轻轻松松,光明正大得到夏家钱财的途径,也是确保他中间地位的一种方式。而且还可以一雪他当初上门求娶夏家女儿被拒的耻辱,反正他将会有许多的姬妾,多一个夏瑞蓓不多,少一个夏瑞蓓不少,只要是夏家的女儿就可以。

其实现在的情况和原来不同,夏老爷已经没有了求保全之心,如果夏瑞蓓想走,他必然是倾尽全力促成。但夏瑞蓓还是那个性子,她想要做的,就要一门心思地去做,谁也拦不住,甚至是先斩后奏。不知她怎么说动了宣五,宣五很热情地就去帮她请宣大舅和赵明韬谈条件。

银子没有这么多,只能拿出一百万两,不过可以把夏家铺子四分之一的股权带过去,但铺子要由她来管理,他可以问她支钱,却不可以插手铺子里的事务。将来只有她的儿子才能继承这笔财产,其他人没有丝毫权力,就算是嫡子也不行。她不去王府住,要赵明韬另外修一座府邸给她单独居住,由她来当家,一头独大。

赵明韬肯定不答应,夏瑞蓓这丫头胆大包天,竟然就约他见面,私自做主,把家里的账簿带去翻给他看,表明夏家实在是没有这么多的钱,但是愿意拿出最大的诚意,比如铺子的股权。

她虚虚实实地告诉赵明韬:钱是死的,铺子可是活的,经营好了,日进斗金也不为过,而她别的不行,经商的才能却是夏老爷手把手的教出来的。不管是真是假,赵明韬都受不了这样的诱惑。

他不能从明面上拥有这么多的财富,只能让铺子继续挂着夏家的招牌,夏家肯合作,那自然最好不过。掌舵的是他老婆,他自然比什么都放心,女人嘛,能用的时候自然要用,要是不肯听话,轻轻儿就捏死了。

夏瑞蓓的曲意奉承和委曲求全让赵明韬很惬意,总之赵明韬答应了她的大半要求,似乎还很欣赏她。

虽然夏瑞蓓的目的达到了,赵明韬到底答应这笔钱和铺子由她来负责管理,他可以支钱,其他人不得染指半分,包括将来的正妻和嫡子都不行,并请宣大舅做了人证,写了契书,随着夏瑞蓓把从夏老爷那里偷来的印信在上面戳下去,赵明韬也把自己的印信戳了下去。

但无疑夏家付出的代价是惨重的,因为最后商定带过去做嫁妆的银子虽然成了一百万两,铺子股权却成了四分之三。

消息传到夏老爷夫妇耳朵里时,媒人已经等在了门外。

夏老爷很生气,生气的同时又很痛心。钱不算什么,反正他已经转移并散了不少,可是铺子股权说起来剩了四分之一,实际上全都成了赵明韬的了。天知道,那是他半辈子的心血,他宁愿把它们全都烧了或者送人也不愿意给赵明韬,奈何女儿不和他一条心,瞒着他就把底卖了个干净。他把自己关在屋里不出来,不肯见夏瑞蓓,也不见媒人。

夏瑞蓓先前还守在门口劝他好死不如赖活着,钱没有人重要,日子长得很,以后谁也说不清。后来见他实在顽固,也不再劝他,只是让夏夫人照看好他,自己准备嫁妆去了。

夏夫人的意思,是让夏瑞熙去劝劝夏瑞蓓,夏瑞蓓的意思,却是希望夏瑞熙能回去劝劝夏老爷。

夏瑞熙想起夏瑞蓓对她说的那席权力就是一切的话语,已经知道了结局。劝也是白劝,夏瑞蓓必然还是要嫁的,但她还是不得不去走这一趟。

夏瑞蓓让侍女把那件绣着捻金牡丹的紫红色喜服高高挂在堂前,自己端了个凳子坐在一旁眯了眼睛细细地看。

看见夏瑞熙进去,对她招招手:“你来看,这紫红色比那正红色如何?”

夏瑞熙无语,不是正室不能穿正红,其他人都会选比正红逊色些的颜色,比如水红色、玫红色,偏偏她要别出心裁地整个比正红更浓烈的颜色来,也不知道寿王府的人会不会同意。

夏瑞蓓发泄一样的使劲拽了拽那件衣服,咬着牙说:“凭什么我们夏家的女儿只能做他赵明韬的侧室?他不过是一只毛皮华丽些,装模作样的豺狼而已。你看着,总有一天,我要叫他知道我的厉害!”

夏瑞熙按住她的肩头:“蓓蓓,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你明知他不是良人。你用不着拿自己的一生去赌。”

夏瑞蓓回过头,眸子里水光盈动:“我嫁的不是良人,是生意伙伴。你不用劝我,有这个时间和精力,不如去开导开导爹和娘。让他们莫要恨我,不要嫌我贪心带了这么多钱走。就算是我有私心,是为了自己以后说话硬气方便行事,但好歹也能给家里带来一些好处,只要铺子还在,人还在,不管是真的姓夏还是假的姓夏,只要夏字还在上面挂着,就会有翻身的一天。”

第40章 风云

在夏瑞蓓看来,她并没有做错,只不过是高价买得了家人的平安和初步实现自己的梦想。

夏老爷这段时间散了不少的钱财,如果真的要凑齐这五百万两银子,只怕是要卖掉不少的铺子和房产,剩下的,也不过是苟延残喘而已,迟早有一天会一点都不剩下。

而且留着这些铺子,还会让人以为还有不少的油水可捞,永远没完没了,还不如一次性了断,铺子还留着,可以依靠赵明韬的权力继续生存下去,银子也没被勒索完,赵明韬也就再没了要取夏家人(这里特指继承人夏瑞昸)性命的理由。

夏瑞熙其实或多或少能理解夏瑞蓓的这种做法和心理。夏瑞蓓追求的向来和夏家其他人追求的不同,她最喜欢的是万众瞩目的那种感觉,最希望的是成为几姐妹中最突出最有本事的一个。在这个时代,身为女儿身,嫁给目前看来位高权重的赵明韬,的确是最容易让夏瑞蓓心愿达成的一个捷径。

虽然她的目标定得很明确,要的是权而非情,赵明韬只是生意伙伴而非良人,无所求也就无所失,但到底还是苦了她自己,做生意,也得看对方讲不讲诚信呢。更何况是她要凭一己之身和人家斗?再有封号,再是侧室又如何,充其量不过一个贵妾,胜算并不大。

夏瑞熙试图再劝她:“凡事都有两面性,有所得必有所失,我们最希望的还是你好。钱给了人家也就算了,你还是不要嫁了,我们想法子送你走吧。”

夏瑞蓓断然拒绝:“不必了。有所得必有所失,可是不舍必然不得!我受不了那种四处流浪逃窜的生活,再说了,我又能到哪里去呢?如果能走,爹和娘还不早就走了?”

她瞧了瞧她那双保养得宜,白嫩美丽的双手:“这双手,只适合过养尊处优,锦衣华服,呼奴唤婢的生活,做不了其他的。如果你真的想帮我,再给我做几套衣服吧。”

既然是决心已定,一意孤行,自己就不再劝了,夏瑞熙道:“我的针线没有你的做得好,但是如果你要,我抓紧时间尽量给你做好。”

夏瑞蓓满意地笑:“我就知道只有你不会来呱噪。对大家都有好处的事情,我不做就是傻子。何况你们都嫁了,难不成真的要我在家里守一辈子?到时候就算没人嫌我,我自己都要嫌我。”

夏瑞熙苦笑了一下,她不是不想呱噪,是不想说些无用的话。反正说了也不会听,何必浪费她的精神?

“我要你穿的那种小衣。”夏瑞蓓在胸前比划了一下,夏瑞熙立刻明白过来,夏瑞蓓要那种三点式的,绣花精美的内衣。只是夏瑞蓓怎么会知道自己有那种内衣?

夏瑞蓓没有一点不好意思:“我很好奇娘会给你准备些什么嫁妆,所以你出嫁的前一天翻过了你的箱奁,你不介意吧?”她那个时候就怕夏夫人偏心,给夏瑞熙的嫁妆会比她的多,偷偷地跑去翻看了一遍,不成想,现在她的“嫁妆”是夏瑞熙的不知多少倍。

这个时候介意还有什么用?夏瑞熙摇头,“只要我能帮的,我就会尽量帮,我只希望你将来不要后悔。”

夏瑞蓓夸张的笑:“当真是什么都肯帮我?那就再给我几本男人看的那种图册。我在家里找不到,街上也买不到。”

丫头芳儿就难堪地红了脸。三小姐疯魔了,竟然要她去找那种不要脸的东西,她根本就不敢开口,自然找不到。

夏瑞熙认真的看向夏瑞蓓,闪闪发光,充满野心和斗志的眼睛,脸上的苍白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兴奋的红晕。想必她以为她的前途一片光明吧?

“我一定给你找来。”无法阻挡,就顺其自然。

夏瑞熙道:“娘让我跟你说,如果爹的印信你不用了,请把它送回去。还有你拿走的银票,剩下的也让你放回去。”夏瑞蓓为了达到目的,偷取了夏老爷的印信和他藏起来的银票,这也是夏老爷最痛恨她,不肯见她,不肯原谅她的原因之一。

夏瑞蓓从贴身的衣服里取出一只锦囊来递给夏瑞熙:“都在里面。我没想多拿银子,只是当时太慌,顺手都拿出来了。剩下的虽然不多,但足够家里宽宽裕裕的用了,将来,我会按股把钱送回来的。”她看了夏瑞熙一眼:“你虽然嘴里不说,但其实心里是不是以为我根本不会成功?也认为我贪得无厌?”

夏瑞熙道:“我想什么无所谓,别人想什么也无所谓,因为你根本不在乎。你只要记得你要做什么,将来不要后悔就行了。更何况,我眼里看到的,更多的是你给家里带来的好处而非坏处,所以我愿意帮你。”可能是因为钱不是她的,所以她能更多的看到夏瑞蓓此举给夏家带来的安宁而非贫穷。面子的问题,对她来说,也不是那么重要,比不上夏老爷夫妇的性命和平安。

当夏瑞熙的背影从满眼蔷薇乱爬,蜂蝶乱飞的小院门口消失时,夏瑞蓓梦呓一般地说了一句:“后悔得太多,已经忘了后悔是什么滋味了。我没有你们命好,但我的命只能掌握在我手里。”

她从妆台最深处翻出一束干的变色变形的野花来,轻叹良久,随手把它们揉成了粉末。

夏瑞熙去看了不吃不喝的夏老爷,没有和他提夏瑞蓓的婚事,只是亲手喂他吃了一碗稀粥,告诉他,欧青谨一早就决定不要那五十万两银子,把银票都藏好了,将来合适的时候会给夏瑞昸。而且他们刚刚收到木斐传回来的消息,一切平安,夏瑞昸很乖很努力,也很想念爹和娘,问爹娘身体可安康?

夏老爷虽然没有答话,但明显的,眼睛里有了几分活气。夏瑞熙又默默地坐了一会儿,见夏老爷睡了,这才把装着夏老爷印信和剩余银票的锦囊放在桌上悄悄离去。

夏老爷和夏夫人到底没有出来管夏瑞蓓的婚事,赵明韬就亲自去庵堂里把夏老夫人请了来。

夏老夫人先前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只知道这个笑容可掬,一表人才的贵人想娶她那个死了未婚夫的孙女儿,后来听王氏胆战心惊地哭诉一番,又看了她大儿子和孙子的伤口之后,为了子孙大计,颤巍巍地代表夏老爷夫妇应允了这门亲事。

赵明韬很急,夏瑞蓓一个月以后就出嫁了,按当地的风俗,孕妇被称为“四眼人”,是不能出现在婚礼现场的。夏瑞熙是四眼人,所以不能去送夏瑞蓓,只能远远地躲在门外的马车里,打起帘子目送她出嫁。

可是当她看见骑着高头大马,一身喜服,满脸堆笑的赵明韬从她面前走过时,看向她肚腹时那种阴毒的眼神,她的胃止不住的缩成一团,她呕吐了。

欧青谨是不愿意看见赵明韬此人的,但他还是陪着夏瑞熙,见她吐了,觉得很奇怪,前几个月该吐的时候她没吐,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吐了起来?然后一门心思地认为她肯定是中暑了,不由分说把她送回家去静养。

初嫁的夏瑞蓓日子过得并不难过,反而如鱼得水。

因为寿王“病重”不起,而唯一能和赵明韬抗衡的三公子自去年入京后就失了踪,寿王妃忧思成疾,府里赵明韬一人独大,而且赵明韬那位正妻——皇长子的膀臂、当朝骠骑将军之女也还未进门,她只要把赵明韬哄好,就万事大吉。

夏瑞蓓不住在王府,不用日日立规矩,又把着财权。对下人出手大方,手段狠厉,精明强悍,对着赵明韬却是嘴巴甜,笑容美,刻意温柔奉承。

她嫁过去的第一件事,就是让王府的人拿了赵明韬的信去各地寻当地的官府,由官府的人领着去夏家的铺子里收权。有人质疑,就让到西京来找她,软的不行就来硬的,听话的就继续留下来,不听话的就换人。

的确有不服怀疑的人来西京找夏老爷,夏老爷想到那张戳着自己的印信,自己舅子亲自担保的契约,气得谁也不见。

夏瑞蓓的表现很快博得赵明韬的欢心和刮目相看,她俨然成了赵明韬下属们送礼讨好,走后门的对象,西京城里贵妇圈中冉冉升起的新星。

夏家的危机暂时性地化解了,夏瑞熙以为,事情好像应该暂时到此告一段落。她应该可以平平静静地把宝宝生下来,和欧青谨好好过几年日子,除了关于林轻梅的婚事闹得大家不太开心以外,他们也确实得了几天平静的好日子过。

薛氏为林轻梅选的人家中,一户是住在西京郊外的中等人家,姓张,虽然比不上欧家世代书香,却也家境殷实,知书达礼。只是男方年龄有些大,脸上有麻子,其他倒是没什么可挑的,而且男方听说是欧家做主的婚事,愿意给丰厚的聘礼,嫁妆却没什么要求。

另外还有一家姓邱,也是中等人家,家里没有婆母,嫁过去就当家,男方的年龄也合适,二十四五的样子,模样也周正,但就是续弦,原配难产死了,留下一个六七岁的女儿和一个四五岁的儿子。也是不求聘礼多寡,只要人善待孩子就行。

欧二夫人有些倾向于张家,虽然年龄大了些,模样不好看,但好在是四肢健全,而且男人无美丑,年龄大点还知道疼妻子,又是头婚,总比给人做后母的好。

和林轻梅商量的时候,林轻梅不置可否,说婚姻是一辈子的事,她要好好想想,但却也没说不嫁。

那几日白氏分外高兴,走起路来脚步格外轻快,见了人脸上也带着发自心底的笑意,可白氏到底没高兴几日。

一天清晨,大伙儿都聚在上房给欧二夫人请安时,林轻梅来了,明确提出,她不愿意嫁,并提出要离开欧家回老家去。做戏做得逼真,还连东西都收拾好了。

第41章 反目

欧二夫人当时就生了气,这是什么意思?好像是欧家逼着林轻梅嫁,她不肯嫁,但寄人篱下,又不敢不听,只得被迫离去一样?换句话说,就是欧家逼她林轻梅一个孤女。

平日里太平盛世,或是她老家有人还好说话,她实在要走也就走了,大不了补贴点旅费,没人一定要强留她。可如今外面乱成一锅粥,她老家又没了人,她这样做,根本就是拿定了欧家没人敢放她走,这是硬逼着欧二夫人收回让她嫁的话呢。

欧二夫人哪里受得这种闲气?抿嘴沉脸一言不发。大家俱都一言不发,任由林轻梅直直地站在中间,林轻梅开始还镇定自若,后来就有些站不住,可怜巴巴地拿眼睛去瞧其他人。

薛氏本想劝两句的,被欧二夫人凌厉的眼风扫过去,吓得不敢吭声。

当时夏瑞熙也在场,但她懒得理,反正上面有老人和大的做主,也没谁和一个大肚子孕妇较真,自寻了个犄角,靠在椅子背上打盹,支起两只耳朵听。乖巧温顺的林小姐这番得罪了欧二夫人,硬抵着不嫁,是破釜沉舟,放手一搏呢还是有恃无恐?

吴氏不屑地看了林轻梅一眼,也不耐烦趟这趟浑水,说是欧信舍兄弟二人的先生过生日,不能怠慢,她要去瞧瞧礼物备得如何,自家去了。

白氏看这模样,既无人敢逼林轻梅嫁人,也没人敢放她走,又气又急,忍不住道:“林小姐,你在咱们家的时间也不短了,家里上上下下对你是什么样子的,你心里应该明白。你今天说这话,听上去仿佛是咱们家容不下你,硬要逼你嫁人或是离开一样。这上上下下养着百十口人呢,多一双筷子算得什么?夫人平时可是把你当小姐一样的养着,关心你,心疼你,才会想着帮你寻一门好亲事,女子适龄而嫁,也是大义,你怎么能把咱们一片好心当做驴肝肺?说这样的话来气夫人?好没道理!”

林轻梅哀哀哭泣起来,跪下去给欧二夫人磕头:“家里都对轻梅都是极好的,上上下下百十口人,却也从来没有少过轻梅半点。都是轻梅拖累了夫人,轻梅不识好歹,辜负了夫人和嫂嫂们一片好心。但我好歹也是读书人家的女儿,不麻不残,读过两天书,知道礼义廉耻,大义贞节……夫人若是不肯放我走,请让我带发修行,替父守灵吧!”

她不直说那些人配不上她,婚事不登对,只把话题又引到死去的林师父身上去。

欧二夫人气得白了脸,正要说她受不起林轻梅的大礼,欧青英牵着福儿走了进来,看见林轻梅那梨花带雨,哭得几乎晕厥的模样,而白氏一脸的鄙夷,其他人要么就在生气,要么就是像夏瑞熙一样的装晕不语。

欧青英就想起那次林轻梅那种躲躲闪闪,虽然骄傲,却又委屈万分,语焉不详的说家里人嫌弃她命不好,不肯理她,下人们又多有刁难的事情,想当然的认为是白氏又在捣鬼,其他人信白氏的话了,不由脸涨得通红,心里充满了对林轻梅的同情和怜惜,让人把林轻梅扶回去,自己则留了下来。

林轻梅犹不肯起身,被人硬扶走的时候还哭着喊着的:“夫人,轻梅对不起您呀!都是轻梅的错。”

欧青英见欧二夫人脸色不好看,不敢问他娘,开口就是问白氏:“为什么林小姐这样哭?你们也不劝劝?好端端的,到底是怎么了?”

白氏见他那般护着林轻梅,心里已是千疮百孔,轻哼一声:“娘给她寻了一门亲事,她不肯,在这里哭闹呢。一会儿要回老家,一会儿要带发修行。若是真的不肯嫁,何必带发修行?直接剃度了不就行了?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白白养了这么久,最后还落得一个逼迫孤女的下场!命不好也就算了,这脾气也不好,有什么也不会好好说,一会儿一个样的,可把娘气得够呛。是吧?二嫂?”

薛氏讪笑着,欧二夫人却是垂了眼一句也不说。

“怎么说话呢?你?这样难听的话也说得出来?”欧青谨见欧二夫人脸色不快,觉得就是白氏挑拨的,不由勃然大怒,对着白氏嚷嚷起来:“再好的亲事,她自己本人不愿意,就不该逼她。她要走要带发修行,还不是没法子的事情,设身处地地为人考虑一下,怎么就这样硬的心肠?”

白氏冷笑起来,红着眼道:“我是个没见识的,自然只能说出这样难听的话来。心肠又硬,又毒,又不识几个大字。林小姐知书达礼,贤惠温柔,她这样好,你还不如把她留下来呢?不要说做妾,就是做通房想必她也是愿意的。你不是正好缺妾吗?左右她也是等了这么多年的,再等三年两载的,也不在话下。”

夏瑞熙被白氏毫不掩饰、赤裸裸的话吓了一跳,不由睁开了眼睛。

白氏被气狠了,丧失了理智,不讲任何策略。欧青英本来就偏向林轻梅,认定了是白氏的不是,若是白氏说几句漂亮轻巧点的话,让其他人来解释,矛盾也就不会转移到她身上去了。

偏偏白氏风度没有,智慧也没有。句句尖酸刻薄难听,又扯上私情和女人的名声,还是当着欧青英的娘、嫂子和兄弟媳妇的面,不是更他让反感吗?

果然欧青英的脸由白转向红,由红转向青,大怒着上前去揪白氏:“你胡说什么?人家大姑娘的清名怎容得你这无知妇人如此糟践?”

白氏闪身躲开,一把将福儿抱在怀里挡住自己的头脸,哭道:“我是无知妇人,她是天上的仙子,你还不如趁早把我们娘三个都打死了,你好迎她进门呢。到时候你想怎么着就怎么着,方便得很。娘,这还是你看见的,我说了什么了?不过是把事实说说,他就这么护着她。前些日子,黑灯瞎火,孤男寡女的躲在亭子里也不知道做些什么,这可是热孝期间,是知礼仪晓廉耻的人该做的事吗?”

这问题上纲上线,严重了,如此一来,其他人本想劝的,现在也不好劝了。

欧二夫人一拍桌子骂道:“都给我闭嘴!你们这是特地来给我添堵的吗?”却拿眼睛看着欧青英,等他解释。

第42章 拔萝卜(一)

白氏虽然图嘴快图解气把后面那句话说了出来,但刚说出来她就后悔了,其实她自己也是明白,欧家最注重名声的,欧青英再胆大包天,也不会做这样出格的事,要怪,也是怪林轻梅那个狐狸精。

但是话已经说出来收不回去了,欧青英死死瞪着白氏,脖子上的青筋鼓起来有筷子粗,手握成拳头,迟差恨不得把白氏给凌迟了。就算是他欣赏林轻梅,觉得和林轻梅在一起比较有共同语言;怜惜林轻梅,可怜她孤苦无依,敬重她孝义,但也是发乎情止乎礼,怎会到了白氏口里就变得如此龌龊不堪?

福儿见父母这副剑拔弩张的样子,惊恐地嚎啕大哭起来。欧青英心软了,瞪了白氏一歇,最后还是缩回手,也不解释,叹气道:“我真真是和你这粗鄙妇人没什么好说的了!”回头对着欧二夫人行礼:“娘,儿子有事,先去了。”

欧二夫人道:“我警告你,这事你不许插手!”

欧青英顿了一顿,头也不回地往外走,白氏有些着慌,忙把福儿放下,推了推,福儿会意,“蹬蹬蹬”跑去拉住欧青英的衣角,哭着撒娇:“爹爹,福儿想你。”

欧青英怜爱地摸摸福儿的头,却仍然毫不迟疑地拉开福儿的手离去,白氏脸色煞白,忍不住颤抖着泪流满面。

夏瑞熙很庆幸欧青谨不在现场,要不然林轻梅哭闹起来,欧青谨必然看不下去的,怎么的也得劝劝管管,谁知竟然会是欧青英勇敢地出手,但他也因此惹了一身的骚。

欧二夫人忍了又忍,最终忍不住发作道:“都出去!阿七婶,你把小小姐抱回房去。白氏,你留下,我有话要同你讲!”

夏瑞熙和薛氏忙起身告退,二人刚走出门,就听见欧二夫人骂白氏:“我这是给你面子,不想当着其他人下你的脸!你平时的少奶奶风度哪里去了?你今日所作所为,哪里有个大家闺秀的模样?那样难听没谱气的话都说得出来,你夫君在热孝期间弄出点什么出格的事来,休说不可能,就算是坐实了,传出去你脸上就有光彩了?”

白氏“哇”地一声哭起来:“娘,您要给儿媳做主啊。那林轻梅,着实不是个好人。儿媳没有冤枉她,我是真的看见她和青英……”见欧二夫人脸色不虞,改口道:“您也瞧见了,他是怎么对待我和孩子们的?丢在家里多少天不闻不问,却有时间去陪那个狐狸精说话……”

欧二夫人低声叹道:“你呀,这个性子太强不是好事……男人是不能逼的。当初你二嫂和你二哥,也不是过得不好,如果你二嫂少摆点官家小姐的排场,不要总拿他去和娘家的兄弟子侄比,你二哥和她也不会过到这一步……”

触及伤心事,薛氏立在廊下,竟然就停住了脚步。夏瑞熙见她这段时间已是苍白憔悴消瘦了不少,心中怜惜,握住薛氏的手:“二嫂,咱们快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