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三小姐

夏瑞蓓上面穿着件红绫小袄,下身穿着鹅黄色撒花裤,裙子也未系,披头散发的,两眼通红,满脸是泪,双手里举着夏老爷的剑,气势汹汹地冲过来,对着王氏疯狂乱砍:“乡下来的粗婆子,不知恩的白眼狼,我叫你欺负人!我叫你欺负人!”

王氏拼了命发出一声尖叫,连连往后退,让周围的婆子丫头上前去挡夏瑞蓓:“她疯掉了,疯掉了!”

夏夫人捂住胸口,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话也说不出来,只是使劲地推丽娘,示意她快上前去拉夏瑞蓓。可是状若疯癫的夏瑞蓓拿着剑乱砍,寒光闪闪,又有谁敢不要命地去拉她?碍着主子的面,大家不过是在周围比划两下而已,可却也给夏瑞蓓造成了很大的阻碍。

夏瑞熙不知道夏瑞蓓到底要做什么,只怕她想不开再闹腾出人命来添乱,喊道:“蓓蓓,你冷静点,不管怎么样,不是还有我们吗?这事本来就和你没关系,你别胡闹!”

夏瑞蓓抬起头望了她一眼,眼神清亮,似有笑意划过。夏瑞熙恍然明白,夏瑞蓓是故意的!这样也好,自己是出嫁了的人,又有身子不好怎么闹,既然夏瑞蓓想要闹,便给她制造条件就是,王氏不能动,那个小妾可得让她好好吃点苦头才行。

夏瑞熙推了推纯儿和良儿,低声说了两句,让她们上前帮忙,纯儿和良儿会意,上前假意去拉夏瑞蓓:“三小姐,您不要想不开啊!”嘴里说着,却是用身子挡住了大房那边的人,放着夏瑞蓓朝那小妾身边冲。

夏瑞熙在一旁喊:“蓓蓓,快放下剑,伤着了谁都不好。大伯母可是长辈呀,身子金贵,比不得其他人,伤着了也就伤着了。”

夏夫人身边的丫头真儿也不是盏省油的灯,闻言,把那要跑的小妾去路拦住:“你不能走!去和我们夫人磕头认错!”一手抓着她,把她往夏瑞蓓那边推搡。

夏瑞蓓领会了夏瑞熙的意图,大步冲过去向着夏瑞礼那个梨花带雨,惊慌失措的小妾屁股上就是一剑:“贱人!也不看看你什么身份,敢到我娘面前来撒野!”

夏瑞蓓有心要杀鸡儆猴,并不立刻把剑拔出来,先让剑在那小妾的屁股上狠狠搅了几下才拔出来,鲜血很快浸透了罗裙,那小妾发出一声惨叫,翻着白眼往地上一倒,小半是疼大半是吓,很快就不省人事。夏瑞蓓犹不解恨,提脚往她身上招呼:“贱人!我叫你闹腾!有娘养没娘教的贱人!我杀了你!”

王氏见状,惨白了脸,连滚带爬,抱头鼠窜,哭叫道:“杀人啦,杀人啦!三丫头杀人啦!”

夏瑞熙见戏演得差不多了,这才上前喊住夏瑞蓓:“莫要为这种人污了自家的手。算了。”

王氏早跑得无影无踪,其他的人自然也不会傻到站在这里讨打,大房的人顷刻间就走了个干干净净。

夏瑞蓓跺着脚跳:“给我站住!姑奶奶和你们这群蛇鼠小人势不两立!”

丽娘让人把那小妾架起,追上去扔在大房的婆子丫头面前,“把人拉远些,若不是我们姑奶奶有了身子,不见血腥,这般没规矩的就该打杀了。”主子没出息,大房的下人哪里还敢说什么,唯唯诺诺地将人自带了回去。

等大房的人走了,夏瑞蓓把剑递给身边的丫头芳儿,走到夏夫人面前,一言不发,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夏夫人被丽娘扶坐在廊下,此刻才算是缓过气来,颤巍巍指着夏瑞熙和夏瑞蓓,长叹一口气:“你们是要气死我呀。”两个女儿联手演的戏,又怎么能瞒过她的眼睛。

夏瑞蓓磕了一个响头:“娘不要生气,女儿知道,女儿今天的所为让您丢脸了。可是那女人心肠恶毒,欺人太甚。我若是再不下狠手,难道让她闹到爹和弟弟的房中去?”

夏瑞熙却觉得夏夫人根本不生气,要生气也是气王氏,便道:“娘,这些琐事您不必管。”上前扶起夏瑞蓓,“你是为了爹娘和弟弟,娘不会怨你的。”又让人去给夏瑞蓓取衣服妆奁来收拾一下。

夏夫人叹道:“熙熙是有身子的人,遇上这种事,就该躲远些,要是有那心肠恶毒的,趁乱算计你,吃亏的是你。蓓蓓,你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呀!追砍长辈,剑刺哥哥的小妾,若是这事传到外面去,你可怎么办?”这般的凶悍,又是死过未婚夫的,有谁敢要?想着夏夫人的眼泪就流了出来。

夏瑞蓓微微一笑:“嫁不掉就算了,只要爹娘不嫌弃女儿,女儿日子就好过。其实恶名在外也有它的好处,最起码别人来欺负咱们的时候都会先掂量掂量。如今我也想通了,既然命就是这般,我不如安安心心地守着爹和娘过一辈子。娘嫌弃女儿吗?”

夏夫人看着夏瑞蓓熬夜熬得通红的眼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怨恨自己的肚子不争气,没有给女儿们生个哥哥。若是有个成年的儿子主持着,家里怎会乱成这个样子?王氏所以这样张狂,还不是仗着她那几个已经成年了的儿子。

丽娘轻声劝道:“夫人,让二姑奶奶陪着三小姐说说话,您去歇会子吧?这事儿还不能传到老爷耳朵里,否则更是……还有二姑奶奶好久没来,这午饭怎么做,还得您拿主意呢。”

夏夫人闻言,勉强打起精神:“你们姐妹俩好久没见面了,去陪着你爹和弟弟说说话。我去瞧瞧中午吃什么。”不管家里再是什么情况,嫁出去的女儿回到家中就是客,都不可以怠慢。

夏瑞熙拉着夏瑞蓓进了旁边一间厢房,净手取了梳子亲自给夏瑞蓓梳头匀面。夏瑞蓓温顺无比,佩戴什么样的头饰,配什么颜色的衣服,统统都由夏瑞熙给她一手安排。

突如其来的灾难拉近了姐妹俩的距离,在她们的记忆中,两人从来就没有像此刻这样亲近过。

第36章 负担

夏瑞熙拉着装扮完毕的夏瑞蓓看了看,故作轻快地笑道:“蓓蓓越来越漂亮了呢,大姑娘了。”

夏瑞蓓落寞地抿嘴笑了笑,轻声说:“漂亮有什么用?我要是听你的话,早点明白有些事情就好了。”

夏瑞熙安慰她:“不要担心,事情总会有云开日出的一天的。”

夏瑞蓓苦笑:“你也相信真的会有这么一天吗?”

夏瑞熙坚决地道:“我相信。不但我相信,咱们所有都要相信有这样一天,总不能还没坚持到最后一刻就垮了吧。”

夏瑞蓓沉思了一下:“二姐夫是个好人,但他家里只怕帮不上咱们什么忙吧?爹和娘现在把希望都寄托在他们和舅舅们身上,可我知道,谁都靠不住。”

想起欧青谨和她分析的那些,夏瑞熙顿时语塞。

“我没有其他意思,二姐夫这个人,很不错,你的运气真的不错呢。不管事情办成什么样子,我都是很尊敬他的,最起码他第一个站了出来,跑前跑后地帮我们处置家务,谋算计划。”

夏瑞蓓望着夏瑞熙,眼睛里闪着不知名的光芒:“以前我为了不能退婚的事情,一直怨恨父母。现在我才明白,不是他们的错,而是这个世道,没钱不行,有钱无权,有名无权更不行!权力才是最重要的。”

“不是,权力只是生活中的一部分,最重要的是人要活得开心自在。”夏瑞熙觉得今天的夏瑞蓓很不一样,权力固然重要,但绝对不该是生活的全部。

“生命安全都没有保障了,何来的开心自在!”夏瑞蓓摇摇头,“我们一起去看爹和弟弟吧?你陪我耽误了这么久,肯定早就心急如焚了。”

夏瑞熙暗叹了一口气,拉住她,很认真的说:“蓓蓓,我同样地也很关心你,希望你好。不管从前有什么不愉快,我们始终是姐妹,是一家人,血肉相连,我永远不会忘记。”

夏瑞蓓淡淡的笑了笑:“我知道了。我从前和你说过一句话,我只恨我不是男儿身,如今还是这句话。”

夏老爷拥着夏瑞昸半躺在软榻上,搜肠刮肚,笨拙地讲些民间故事给夏瑞昸听:“有群人坐在山里的窝棚里煮毛豆吃,后来来了一个人,要求和他们一起吃毛豆。那人吃得飞快,很快就把锅里的毛豆都吃光了,这些人就嘀咕,他怎么吃得这么快?但是又不好说。这时有人发现那人面前堆着的那堆毛豆壳,全都是饱的,根本就没有把里面豆米吃掉。再一看,原来那人没有下巴,毛豆喂进嘴里,就直接掉出来了。”

夏瑞昸额头上包了一圈白布,大眼睛忽闪忽闪地,聚精会神地听夏老爷讲故事,好奇地追问:“难道那人是鬼?鬼真的没下巴吗?爹爹?您见过鬼没有?是不是很凶很吓人?”

夏老爷沉思片刻,轻声道:“有时候人比鬼更凶恶,更吓人。”

夏瑞昸静静地看着夏老爷,突然伸手抱住夏老爷的脖子:“您说的是昨日来我家的那个恶人吧?您不要怕,儿子很快就长大了,等儿子长大了,给您出气!”

夏老爷道:“爹不要儿子出气,只要儿子平安长大,品行端正就行。”

夏瑞熙站在门口,听着这一老一小的对话,心里酸酸的。夏瑞蓓靠着门框,眼睛飘向远方,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夏瑞昸突然看见了站在门口的夏瑞熙,欢呼一声,就想跳下软榻去:“二姐,你来啦!二姐夫呢?他昨日说过要带我去你们那个温泉庄子瞧鱼的。”说着按住头皱了皱眉头。

夏瑞熙快步上前,摸摸他的头:“还疼得厉害吗?你二姐夫有事出去了,等你好了我一早就带你去好不好?”

夏瑞昸懂事地一笑:“早就不痛了,爹爹的药很有用的。你就不要担心了,你从前不也是爹爹医好的吗?你还不放心?”又望着夏瑞蓓笑:“三姐,你怎么不休息会儿?昨夜有劳你了。”

夏瑞蓓疼爱地摸摸他的头,伸手去扶他:“我休息好了啊。爹爹累了,不要吵爹爹,让爹爹和二姐说会话啊,来,慢点,我们去隔壁,我念书给你听。”

夏瑞熙也道:“等会儿我来看你,我给你买了好玩的哦。”

“那你要快点啊!我有话要和你说。”夏瑞昸依依不舍地跟着夏瑞蓓去了。

“爹爹。”夏瑞熙拉着夏老爷的手,看着他斑白的发鬓,明显老了一大截的面容,灿烂一笑:“您不要担心,凡事有我们呢。”

夏老爷微笑着拍拍她的手:“青谨和木斐是很好很好的朋友吧?”

夏瑞熙点头:“怎么了?”

“你让青谨和他说,求他收瑞昸为徒带瑞昸走吧?如果他愿意,我给他这个。”夏老爷从枕头下摸出几张纸。“两万两黄金。只要能让瑞昸挺过这一关,活下去,这些就全都是他的,再附赠南边两间旺铺和一所大宅院。”

想到有可能失去可爱乖巧的夏瑞昸,夏瑞熙不寒而栗:“爹爹!女儿无用,都是女儿拖累了您,拖累了家里。”如果她的前身没有和赵明韬的纠葛,如果她没有嫁入欧家,情况是不是会好一些?就算她知道事情不完全是这么一回事,还是忍不住要自责。

夏老爷知道她想要说什么,怜爱地摸摸她的头发:“傻孩子,在说什么糊涂话呢?这个话,要是让青谨听见了,会很伤人的。不是你们的错,错在爹爹。爹爹不知道藏拙啊。”

年少轻狂时,总想着要衣锦还乡,总想着要在那些欺负他们孤儿寡母的人面前扬眉吐气,却不知道过犹不及的道理;等到上了年纪,知道要掩盖的时候,却已经掩盖不住了。财富多了,却没有能力去保护,本身就是一种罪过。

夏瑞熙忍住眼泪:“青谨让人去打听姓赵的到底想要什么,只要消息一到,我让他立刻过来和您商量,只要对方还有要求,事情就有转机。”

夏老爷闭上眼睛:“想要什么?想要钱,想报一箭之仇,不用问我都知道。”他猜着,赵明韬肯定是打算先把夏家的钱榨光了,然后再下毒手。“欧家如今怎样了?”

夏瑞熙打起精神,做出一副轻松的样子:“大伯从京城送来信,情况看上去还好。”

夏老爷一眼就看穿了她的故作轻松,却不点破:“这样就好。如果将来……有那么一天,你多照顾一下你娘吧,她跟了我一辈子,福没享到,却吃尽了苦头。蓓蓓心思多了些,也犯过错,可她始终是你妹妹,她很可怜,你一定要善待她,给她找个好婆家,不要让她吃苦受气。瑞昸,将来给他找个好媳妇,别的都不要,只要他平安活着。青谨是个好人,善待他,也善待你自己。你大姐么,我没什么操心的了。”

听着这遗言一般的交代,夏瑞熙又急又慌:“爹,您……”

夏老爷疲倦地挥挥手:“出去吧,我累了,记得我和你说的事情,想办法抓紧时间办好,让瑞昸早点走……”夏瑞昸走了,他正好处理有些事情。

夏瑞蓓立在窗下,眼泪不知不觉流了满脸,听见夏老爷让夏瑞熙走,她狠狠地擦了擦脸,转身走进隔壁房间:“瑞昸,你想吃什么?三姐给你做。”

夏瑞昸微微一笑:“三姐,你歇会儿吧?拿剑砍人,闹了一早上,你的手不酸?”

夏瑞蓓脸红了红,“你怎么知道?”

夏瑞昸狡猾地眨眨眼:“你说我干嘛会在这里?就是特意来缠着爹爹的呀!你可真厉害。”

……

欧青谨请了木斐喝酒,把夏老爷的话原封不动地说了。“我知道你不在意身外之财,但这是老人家的一片心意和疼惜儿子的心情。如果有得罪之处,你不要在意。”

欧青谨知道木斐自由自在惯了,最不喜欢有人跟着,那个时候阿恪苦苦哀求要跟他学武,他都不肯答应,现在肯不肯答应接过夏瑞昸这个大包袱,还是一个未知数:“我知道你自在惯了,不喜欢有人拖累。但情况特殊,他家里的情况你也看到了,子嗣单薄,伯父伯母堂兄,一个也靠不上,族里更是隔着一层。熙熙又有了身孕……我顾得了这头就顾不了那头,更是找不到可以托付的人,把你拉到这样的事情中,这样沉重的托付,实在是有些……”

欧青谨想说“对不住”又觉得自己和木斐的交情好像不应该说这个话,转而道:“我保证局势一平稳些,就去把他接来,你爱去哪里还是去哪里。平时若想教他一点防身的功夫就教教,要是嫌烦,只要能让他活着就行了。”说着到底忍不住起身对木斐深深一揖:“拜托了。”

木斐看着那叠纸发呆,前世负担太多,重得几乎让他要喘不过气来,累到做梦都想死去解脱,却又不得不痛苦地活着。好不容易来到这个世界,有一身过硬的功夫,无家无室,无牵无挂,他不想有再任何的负担和羁绊,所以拒绝有人总跟在他身后,所以拒绝美丽少女的热情和期待。

欧青谨是他唯一的朋友,但他更多的是从欧青谨身上享受友谊的快乐和温暖,而不是视作一种责任。他想见欧青谨,想找个人说话了,欧青谨就快乐殷勤地接待,他想离开,就潇洒地离开,欧青谨从来也不会强留。两人的交往,一切都顺从本意,没有谁会强迫谁做对方不愿意做的事情。所谓的义气,对他来说,犹如虚名一般是浮云。

说起来,欧青谨这样郑重其事地求他,还是第一次,都是为了她。

木斐很痛苦,也很矛盾。

第37章 亲人

脑海里夏瑞昸那张粉嫩可爱,又透着狡黠灵气的脸孔逐渐与另一张皎若春花秋月,嘴角带着慧黠笑容的脸重合在一起,最终木斐默默地伸出手,拿过那叠纸装入袖子里。

欧青谨见状大喜:“你答应了?”

木斐慢吞吞地说:“我可不是要他的,他自小娇养,总不能让他和我一起穿破衣服,饿肚子吧?收徒就不必了,你是我的朋友,他是你舅子,就让他喊我一声哥哥吧。”

“不!你就是要让穿穿破衣服,该饿的时候就得饿!否则不知人间疾苦,也怕难撑起夏家的家业。”夏瑞熙掀开帘子走出来,神情感激,要行大礼拜谢木斐。

木斐侧身躲过,淡淡地说:“不必了,我和青谨是过命的交情。他和我说那些话,原本就多余。我要应了就应了,若是不愿意,哪怕就是磕一百个头也不起作用。”

见木斐这般冷淡疏远,夏瑞熙有些尴尬地看着欧青谨,欧青谨拍拍她的手:“你先回去歇着吧。”

木斐听着夏瑞熙的脚步渐渐远去,心里像针扎一样的难受。他不是成心要说话让夏瑞熙尴尬的,可是他看见她那样一本正经地要向他行大礼,他就忍不住难过。这个女子,只怕是这个世界上,有可能离他心灵最近的人,最有可能给他前世所不曾感受到幸福的人了,他却错过了她。

欧青谨看着木斐黯然的表情若有所思,端起酒杯:“你难道打算一直这样漂泊江湖,就不想成个家吗?”

木斐烦躁地说:“没有合适的人,以后再说。什么时候走?如果可以,明天一大早就出发吧。”他不想呆在有她在地方,一分一秒都不行。

欧青谨已经全然明白是怎么回事,心里又酸又涩,说不出的滋味。他默默地把心里的难受和别扭压下去:“可不可以稍微等两天,瑞昸的头受了伤,不宜长途跋涉。我另外安排个僻静的宅子,你暂时带着他在那里住几天。”

木斐也收敛了心神,闷头饮下一杯酒:“好。”

休养了些日子后,夏瑞昸含着两泡热泪,背着一个大包袱,一步三回头地跟在木斐身后离开了西京城。

他很想哭,可是想起出发前一晚,他不敢当着爹娘哭,只敢扑在二姐怀里哭,二姐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头说:“想哭就哭出来,不要憋着,哭完就完了,该笑的还得笑。”

二姐夫却对他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心中有恨,有不舍,就要把它化作上进的力量。让他刻苦学习,很快就会去接他。

夏瑞昸硬生生地把眼泪咽了回去,疾步跟上木斐,乖巧地说:“木哥哥,我帮你背包袱吧?”

木斐看着他背上那个差不多有他半个身子大的巨型包袱,还有他那故作勇敢轻松的表情,微笑着摸摸他的头:“你背好自己的就行了,想帮我背,以后有的是机会。”

最心爱的小儿子瘦弱的背影跟着一个陌生人慢慢消失在晨光中,夏夫人把心底那声呜咽压得死死的,平静自然地抚了抚鬓角,该做什么事还是做什么,仿佛她的小儿子从来就没有离开一样。

赵明韬从那天以后再也没有露面,只是时不时地让人去夏家铺子里骚扰一下,大家都被他弄得有些神经紧张。

欧青谨请去打听消息的人来要了几千两银子去走关系,请吃请喝请玩,整整闹腾了十来天,也没打听出个什么来。其他人俱都焦急不已,觉得这样下去也是浪费钱,不如不要再打听了。

欧青谨却越发地胸有成竹,更是坚信赵明韬是别有所图,耐心等候便可。该派出去打听的人还得继续打听,不为别的,只为了表明夏家的一种想解决问题的态度;又委婉地建议夏老爷往明处散一部分钱财出去,逼迫赵明韬早日露底,只要他还想要钱,看见夏家的钱财如流水一般散出去,他就会沉不住气。

王氏又闹腾了几回,只是心里怵夏瑞蓓,不敢轻易过二房这边来,只敢在自家屋里大声哭闹,或是让人去问夏夫人要银子给夏大伯、夏瑞礼还有那个小妾治伤。

夏瑞蓓一不做二不休,谁敢上门就拿棒子打,一来二去,耳根终于是清净了,可是家里的气氛却越发的沉闷凄凉。

夏老爷听了欧青谨的建议,继续大手大脚地花银子,今儿拿几万两去修宗祠,明儿拿几万两去买祭田。突然想起了灾民,又开仓放粮,在城外设了十个粥棚周济灾民,春荒粮价贵,他又要求熬的粥必须稠到让筷子能树立不倒,消息一传出,大批的灾民都往这里聚集守粥,每日花费甚剧,但夏家和那个每日里严格监督施粥的二姑爷欧四少却在灾民中树立起了很高的声誉。

辛辛苦苦赚来的家业就这样流水般地往外淌,夏夫人瞧着心疼,却只是默默地煎药缝衣,买粮施粥,做自己能做的一切事情。

王氏却是熬不住了,白花花的银子往外淌,比割她的肉还要疼,忘了几日前还和二房势不两立,撺掇着几个儿子媳妇带着孙子厚着脸皮去要,道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与其便宜外人,不如扶持一下自家子侄。

夏老爷哈哈一笑,理也不理。就算是给了他们钱,他们也得有命来花才行,难道那断了的肋骨和大腿还不能让他们警醒些?什么金山银山,不过是催命符而已。

夏瑞蓓的变化也很大,她原本在年前就已经开始跟着夏夫人学理家,现在夏老爷病重心情郁结,夏夫人自家心情不好,身体也有些弱,又要照顾夏老爷,精力有限,就有些分身乏术,于是家里的很多事就由她来接手管理。

做了一段时间后,夏夫人觉得她做得头头是道,几乎没有任何差错,慢慢就放心下来,开始信任倚重夏瑞蓓。家中事务除了重要的和大笔的收支需禀报夏夫人定夺以外,其他的包括小笔开销和人事调配基本都由夏瑞蓓说了算,账簿也是由她先算一遍,然后再交给夏夫人核查。底下的人见着夏瑞蓓,都多了几分畏服心理。

夏瑞熙回到欧家,欧二老爷夫妇特意带了在家的其他儿子儿媳去锦绣园看她,说了不少宽慰的话,都表示一定会尽力帮夏家渡过难关。吴氏更是把夏瑞熙每日里的饮食一手打理得精致爽口,夏瑞熙很感激他们的好意。

欧青谨早出晚归,日日只在夏家的铺子和城外的粥棚里打转,督促伙计们拿出十二分的精力耐心经营,解决那些想要找茬的竞争对手。然后又经常去陪夏老爷喝茶解闷,聊聊生意经,谈天说地,虽然辛苦,却让他学到了许多经商的本领和经验,开拓了眼界和见识。

夏老爷高兴的时候,甚至还教他辨药、用药、用针,他也拿出十二分的热情,认真刻苦的学。已经跟到他身边的长寿对他的这种努力不解,欧青谨却告诉他:“技多不压身,有朝一日,说不定还会用上呢。”

夏瑞熙只能在晚上和清早才能见着欧青谨,但无论多忙多累多饿,欧青谨必然不在外面吃晚饭,都要赶回家陪夏瑞熙吃,听她说话,陪她散步。

晚饭后的时光,是两个人最轻松最温暖的时刻,欧青谨常常携了夏瑞熙的手,小心地陪着她在院子里散步,他的温柔体贴看得白氏偷偷哭了几回,越发的憎怨很久不回房的欧青英对自己不好。

第38章 各取所需

林轻梅去瞧过夏瑞熙几次,委婉地提出欧青英太忙管不上夏瑞熙,她自己已经出孝,愿意搬过来帮忙照顾夏瑞熙,做做针线活,念念书,招呼一下饮食等等。

夏瑞熙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没几日,欧青谨傍晚回家时,看见林轻梅一个人坐在路边的亭子里哭,他原本想去问问她怎么了,却想到男女有别,不好去问姑娘家的心事,打算让夏瑞熙去问,因此快步回了锦绣园,把这事告诉了夏瑞熙。

夏瑞熙听了,暗自冷笑一声,什么东西!这么会挑地方坐着哭?专挑欧青谨回锦绣园的路边哭?但她还是笑着说:“那好,我这就去问。”

夏瑞熙到了那亭子附近,远远就看见林轻梅一身白衣绿裙,背影窈窕,侧面凄楚,当真是我见犹怜。特别是那被墨绿色腰带束得不堪一握的楚腰,和她这个腰身臃肿的大肚婆比起来,实在是好看许多。

纯儿见夏瑞熙站着不动,低声问道:“少奶奶,还去吗?”夏瑞熙正要回答,三少欧青英带了个贴身小厮急匆匆地走过来,她便拉了纯儿和良儿一把,三人躲入了假山石后。

欧青英也瞧见了亭子里的林轻梅,踌躇了一下,让贴身小厮在一旁候着,自己上前不但问了,还劝慰了林轻梅许久。两人虽然隔着一定的距离,说话内容也简单,但就算隔了这么远,夏瑞熙也能感受到三少那种关心和体贴之意,林轻梅的那种委屈和隐隐的骄傲。

她暗自冷笑两声,带着纯儿和良儿悄悄离开。走了没多远,遇上白氏身边的兰叶,见着了夏瑞熙,蹲下去行礼,笑道:“四少奶奶,可看见我们三少?福儿病了,哭闹着想见爹爹,算着人早就该到了的,却不知为何怎么还没到?问了房门,说是进来了。”

良儿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主,正要说她们刚刚看见三少和林轻梅在一起。夏瑞熙不动声色地拦住良儿,轻声道:“我刚从锦绣园出来,没看见。三哥说不定先去上房了也不一定。”

兰叶福了福,直直地朝着那亭子的方向就去了,因为那亭子正好就在去上房的方向。

纯儿道:“小小姐病了吗?中午奴婢还看见她满院子的淘气呢。”

夏瑞熙道:“不该你们管的不要管。”不用问,自然是白氏骗欧青英回房的手段了。这个月已经是第三次了,一次两次起作用,三次四次就是狼来了,这不,欧青英不是半道上就去安慰红粉佳人去了么?

回去后,夏瑞熙便让酸角儿把林轻梅要过来照顾她饮食的事委婉地告诉了吴氏,因为她的饮食向来由吴氏一手监制,林轻梅这样干,岂不是在说吴氏没有尽到职责?从此大少奶奶见到林轻梅再没好脸色。

林轻梅很快悟过来,去寻了欧二夫人委婉地表示自己思虑不周,但却是好心,想帮家里做点事情云云。

欧二夫人没有正面回答,也没有促成她和吴氏和好,在听了受了白氏重托的薛氏一席话以后,反而悄悄着手要替她寻一门好亲事,早些把她嫁出去。

薛氏是这样说的:“林小姐年龄大了,家里在守孝,人手也比从前少,很多地方都无法替她照顾周全,要是照顾不周,出了什么事,反倒对不起林师父。现在她也出了孝期,还不如趁早给她寻门好亲事,也好了了林师父的一番托付之情。”薛氏还举出了好几个中等人家,年貌相当的人选来。

事后,夏瑞熙听良儿说,严重缺钱,却急需用钱的薛氏收了白氏两千两银子给娘家哥哥做寿礼,想把大儿子送到薛大舅那里去寻个好师傅习文练武,顺便跟着薛大舅学点本领,力争在一出孝后就能考取一个功名,打压打压二少外室的气焰。

烦躁的四月,这个初夏并不美好。但终于,在这日午后,自夏瑞熙与欧青谨订婚后,就不曾上过门的宣五终于上了夏家的门,委婉地把宣大舅的话带到:

“今早,都指挥使带了礼品,轻车简从,上门求见爹爹,请爹爹保媒,求娶三妹妹为侧室。爹爹很生气,原本想把他赶出去,却又不知道姑父姑母的想法,所以没答应也没拒绝。爹爹不好过来,让侄儿先过来和姑父姑母禀告一声,还请二老早作对策。”

都指挥使,就是赵明韬的新官职名,乃是西京统领兵马的实权之职。宣五不是称其名,而是尊称其为都指挥使,其实就已经很委婉地表达了宣家的态度。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夏家安生了,连带着他家也就安生了。在宣大舅看来,如果联姻出钱能够解决这场危机,实在是再好不过,又有谁管得了夏瑞蓓幸福不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