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谁?”阿恪后退了一步,“欧家的人呢?都到哪里去了?”

少年嘴唇嚅动了两下,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喊了两声:“三叔,有客人来啦。”

很奇怪的脚步声响起,欧青英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从内堂走出来,看见阿恪,眼睛一亮:“阿恪,你回来啦?这些日子都到哪里去了?”

阿恪有些不自在,指着欧青英的瘸腿:“这是怎么了?二哥怎么不在了?怎么没有棺材?”

欧青英的眼睛黯淡下来,不谈他的腿:“你二哥前些日子跟着去烧粮草,再也没有回来。今早城门开了就去找了,找不到,据说埋在万人坑里了。”

阿恪顿时想起了前几日在黑暗中被他截杀的那队烧粮草的西京士兵,脸色苍白地问:“二哥怎么会去当兵?”

欧青英叹了口气:“说来话长。信风,过来给你恪表叔行礼。”又对阿恪说:“这是,这是你二哥的,才刚认祖归宗,叫信风。”

少年过来给阿恪深施一礼:“表叔。”

才刚认祖归宗?那就是在外面生的孩子了,也难怪自己不认识。阿恪随手在怀里掏了掏,他记得里面有一块不错的玉佩,给这孩子做见面礼不错,一掏一带之中,带出了怀里的军牌。

军牌跌落在地,阿恪慌张地要去捡,一只冰冷的手按住了他的军牌,少年的眼睛犹如两汪深潭,死死地盯着他的军牌。阿恪有些发怵:“三哥?”

欧青英也看清了那块军牌,费力地弯腰从欧信风手里夺过军牌:“信风,你先进去。”

少年倔强地怒视着阿恪:“你是他们的人。是你们杀死了我爹。”

阿恪找不到话说。不管有意无意,事实就是如此。什么家国天下,身不由己的大道理,在现实面前,没有一丝力量。

欧青英斥道:“让你进去!没听见吗?”

少年僵硬着身子退下。

“三哥,我……”

“既然来了,就去见见其他人吧。这一次不见,以后大概见不着了。”欧青英并不想和阿恪讨论他的身份问题。这对于欧家来说,无关紧要。欧青华就算是不死在军中,也会死在赵明韬的刀下。至于阿恪,他投军与否,这只军队都不会因此有任何改变,一样会攻打西京,一样会截杀烧粮草的军队。

阿恪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就算是他再怎么怨恨,他也不会想要欧家的人死。他怎么会知道那队人当中居然会有欧青华呢?天那么黑,人那么多,那么嘈杂,那么乱,刀剑无眼。但不管怎样,欧青华是死在他带去的人手里,这是铁一般的事实。

第22章 城殇(二)

阿恪看着瘦得只剩一张皮的欧二老爷,心情很复杂。欧二老爷不和他亲近,对他非常严厉,却每每总能在欧老太爷更加严厉地处罚他的时候为他说话。欧二老爷对他,说不上好,却也说不上差。但是欧二老爷救下他这条命,却是不争的事实。

欧二老爷见阿恪进去,什么都没问,让伺候在一旁,已经白头的欧大少从床下的地上抠起一块砖,取出一只盒子。招手让阿恪过去,指着盒子:“你娘的遗物。总算是交给你了,我也算对得起你娘了。”

盒子里并不是什么金玉之类的东西,而是一条在西疆很常见的,狼牙做成的项链,唯一不同的是,这颗狼牙很大,旁边还串有两粒成色很好的红蓝宝石,宝石打磨得很精致,并不是一般游牧民有得起的东西。

这应该是那个男人留给他娘的吧?阿恪热血一下往脑子里冲,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想踏碎这条项链,就是它,给他和他娘带来了无尽的耻辱,可是,可是……他突然之间悲伤得不能自已。

欧二老爷一眼看穿了他的想法,淡淡地说了一句:“不是你的错。去见见你舅母吧,她没有几天了。”

这是欧二老爷第一次正式承认阿恪的身份,他时日无多,不想给年轻一辈留下遗憾。已是风烛残年,晚景却如此凄楚,白发人送黑发人,还有一个最疼爱的小儿子下落不明,逃散在外地的诸多孙子也是生死不明。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奢求什么,无非就是尽量不留下遗憾而已。

思绪混乱中的阿恪没注意,欧大少却是听清楚了,忙推推阿恪:“还不喊舅舅?”

阿恪这才惊醒过来,躬身轻轻喊了一声:“舅舅。”

欧二老爷道:“不管你的父亲是谁,你是我的外甥,始终没有错的。以前的话就不说了,你也莫和人说你的母亲是谁,就说是欧家流落在外的庶女,已经亡故即可。你现在叫什么?”

要说欧家嫡出,又出嫁守寡的小姐有这样一个儿子,欧家到底还是不能承受这样的名声,这已经是最大的让步。不会有人去追究欧家是否真的有一个流落在外的庶女,把他推在这上面,从各方面都说得过去。

“叫舒恪。”他朝朝暮暮想要的东西,突然之间轻易得到,阿恪想哭又想笑。虽然还不是那么堂堂正正,但阿恪的身份总算是有了个合适的说法,他再不是见不得光的,而是欧家正正经经的表少爷。

欧二老爷点点头:“舒恪。老三,你去通知其他人,你表弟舒恪回来探亲,让他们做饭留客。”又交代阿恪:“你舅母不知道你二哥的事,记得不要和她提起,让她死的时候好过些。”

说得如此的悲凉,阿恪一阵难过,犹豫了一下,问道:“我四哥呢?怎么一直都不见?”这个家里,他最牵挂的人就是欧青谨。

欧二老爷苦笑了一下:“我也不知道他是死是活。去吧,我累了,饭,我就不陪你吃了。”

阿恪的心直往下吊,求救似地看向欧青英,欧青英对他招手:“走吧,想知道什么,我慢慢和你说。”他指着院子里的树桩和破烂的门窗:“天气太冷,粮食不够,没有炭火取暖,都砍了来烧了。家里的人少了许多,这么多房子也住不下,所以拆了门窗取暖。”

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后果,阿恪对赵明韬的痛恨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心里又有些责怨夏瑞熙,如果当初欧青谨不娶她就好了。

欧青英叹道:“这是当初家里的决定,并不是她的错,就像……不是你的错一样。”

就像他是私生子不是他的错一样,阿恪瞬间羞红了脸,低下头:“我去看其他人。”

阿恪从欧二夫人房里出来,心里像压了一块巨石,沉重得让他喘不过气来。欧二夫人已经有些意识不清,大约真的也就是这两日的事了,吴氏已经彻底地成了一个老妇,头发花白,两颊深深地凹了下去,只有眼里的精光还在,唇角的倔强还在。

他们留阿恪吃饭,阿恪不敢吃,推说自己已经吃过。粮食这么紧张,他实在是不好意思再浪费他们的粮食。他想着,队伍明天就要开拔,不管粮食再怎么紧张,怎么的也得想法子给欧家弄几袋米来,他还得去寻刘将军,求他给留下来协同赵明韬守城的官员打声招呼,不许赵明韬再欺负欧家人。

阿恪走到大门口,回头望去,这个家里还处处残留着曾经的锦绣繁华,也因为这样,更添凄凉。欧青英瘸着腿跟在他身后,强挤出一丝笑容:“明日就走,是不是?记得多注意安全。身体是自个儿的,功名可以慢慢挣。”

阿恪发誓一样地说:“三哥,你放心,以后姓赵的那小子定然不能再使坏了。我一定会想法子把四哥找到。你们,好好过日子,如果以后我,我又来看你们。”如果以后,他还能活着,他一定会回来的。

欧青英笑着向他挥手:“知道了,去吧,多保重。”

阿恪推开门,险些撞着人。竟然是夏老爷,夏老爷身后还跟着两个带兜帽披风的妇人并一个管家模样的男子。几个人手里都提着东西,或是药箱,或是鼓囊囊的袋子,或是香烛纸钱。

夏老爷和欧家人一样的憔悴,原来挺着的肚腩也没了,头发早已花白了大半,眼里再也没有了那种锐利的光芒,背也有些佝偻,他是真真正正的老了。

立在他左侧的妇人,虽然也憔悴,但脸上隐约可以看出夏瑞熙夏瑞蓓姐妹俩的影子来。阿恪猜到,这大约就是夏夫人了,心头不由一阵狂跳,往另一个带兜帽的妇人望去,他失望了,那不是夏瑞蓓,而是一个中年妇人。

阿恪恭恭敬敬地行礼退到一旁:“世叔。”他发狂地想知道,夏瑞蓓到底怎样了。

夏老爷夫妇是来吊唁一下欧青华的,顺便给欧家二老诊病,送些吃的用的。大家都难,但他总比欧家好许多,能关照的就多关照一点。

夏老爷看见阿恪,很是惊讶:“阿恪吗?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虽然有过往,但在这样的世道,能看见一个活着的熟人,实在是一件难得的喜事。

第23章 刘力子

阿恪在夏瑞蓓的院子外徘徊良久,终究叹息而去。

她已经嫁了人,虽然是匹饿狼,但毕竟已经嫁了人。而他什么都不是,不过就是一个头颅挂在刀把上,随时都有可能死去的人,而且他明日就要随军出发,管不了她。

阿恪刚回到军营,乌尔就道:“刘将军找您呢。”

进了刘将军的营帐,只见大帅也在里面,阿恪一愣,忙行礼问安。

刘将军道:“这次的事情,立功最大的就是他。”

大帅笑着打量了阿恪一番:“小伙子不错。我看暂时就由他来接替你的位子吧。”

刘将军笑着说:“舒副将,还不谢过将军?”

阿恪云里雾里的,就半跪下去谢过大帅。待送走大帅,他才知道,刘将军,就是那个即将留下来协同赵明韬守备西京城的人。他辖下的这只五千人的军队,将全部驻进西京,并把西京城的精锐换出来,交给阿恪带领,北上与伪帝作战。

阿恪有些忐忑:“将军,我不行的。”

刘将军把眼睛一瞪:“不行,不行就等着把脑袋交代掉。这是军令,懂吗?哪是刚刚说过就能改的?多少人想盼还盼不来,你咋是烂泥巴扶不上墙呢?”

现在是非常时期,只要他会打仗,其他的都不重要。何况即将交给他的这只军队,恐怕也没那么好打理,万一不行,也就算了;若是能给他带出来,何尝不是一个惊喜?

阿恪很苦恼,他不知道刘将军怎么就这么偏爱他?不过他也没忘了拜托刘将军照顾欧家的事,顺便把赵明韬的所作所为添油加醋地理了一遍。

刘将军叹着气拍他的肩膀:“那能怎么样呢?还不是得看着他小子逍遥快活。不过你放心,既然是你的家人,就是我的家人,一定替你好好看着,谁叫你小子把我从死人堆里刨出来的呢?你小子可得好好干,别丢了我的脸!”

阿恪感激地应了,心想自己一定要好好干,干出名堂来,干出成绩来。

夏瑞蓓仰面躺在窗下的软榻上,头上缠着白布,发着高烧,脸上带着不正常的潮红,身上盖了三床被子还冷得打颤。

芳儿拿着一碗药汁,细声细气地劝她好歹喝一点儿:“这是老爷让丽娘送来的,您喝点儿,喝了就好了,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夏瑞蓓紧闭双眼,不为所动。被暴打一顿的结果,是欧二少死在了城外,她则得到了丽娘偷偷送来的几服药和两瓶伤药。夏老爷夫妇是根本不可能上门来看她的,赵明韬,不喊大夫来给她看伤,更不准她出门,说是她这副样子丢了他的脸。

什么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她多活一天就是多受一天罪。如今各地战乱,生意早就没了做,她,除了是夏家的女儿,是夏瑞熙的妹妹,其他的,真是一点用处都没有了。

芳儿叹了口气:“夫人……”

夏瑞蓓好歹冒了一声:“别喊我夫人……”以前觉得这个称呼还不错,现在却是一个莫大的讽刺。随时随地都在提醒她,她是多么的幼稚,多么的无知,多么的蠢。

芳儿无奈,只得道:“这窗下总有冷风刮进来,您还是睡到里间床上去的好。”

夏瑞蓓恶狠狠地说:“我不睡他睡过的地方,我想着就恶心。”

芳儿沮丧地放下药碗,坐在一旁发呆。主仆俩一个闭着眼睛装死,一个看着地下发呆。

门外传来两下轻剥声,芳儿看了夏瑞蓓一眼,忙起身去开门,只见门外站着一个清秀的小童:“芳儿姐,您让打听的消息打听到了。”

芳儿忙把门掩上:“我们过去说。”

二人走到廊下隐蔽处,窃窃私语起来。

“什么?人已经在路上了?不日就将完婚?”芳儿失态地揪紧衣角,喃喃自语:“这可怎的好?这可怎的好?”

人家一来,就是顶着新皇赐婚,成王正妃的名头来的。而夏瑞蓓这个侧室,却是根本提都没提,那也就意味着,人家根本不承认她。她现在又失了赵明韬的欢心,想做侧妃,只怕是不可能了,没有名分地位,没有宠爱,等新王妃一来,哪里还有她的活路?

小童低咳了一声:“芳儿姐?”

芳儿回过神来,从荷包里掏出约一两重的一块碎银塞在小童的手里:“辛苦你了,若是再有什么消息,记得第一个来告诉我。”

目送小童走远,芳儿又在廊下徘徊良久,才下定决心进屋去和夏瑞蓓摊牌:“夫人,您再不愿意奴婢这样称呼您,您还是夫人。请您拿个主意吧,爷已经正式受封为成王,新王妃是新帝容贵妃的胞妹,容大元帅的庶女。据说带有一只几百人的娘子军,送嫁的队伍已经在路上了,一来就要大婚。圣旨中并没有提到您,您……”

夏瑞蓓没有任何反应。从知道赵明韬要投降的那一天开始,她就已经不对自己的前途和人生抱任何幻想。

芳儿流泪道:“奴婢知道您不爱听,可该说的还得跟您说。您若是决定要去死,奴婢就陪着您,反正您死了,奴婢等人也没了活路,不如跟着您去,还得一个忠义的名声。您若是不想死,就把身子养好了,该怎么打算还得趁早打算。您还年轻,日子还长着,就算不为了别人,也莫要太便宜了他人。”

夏瑞蓓翻了个身,侧面向里,仿佛是睡着了。

芳儿又默默地立了一回,叹口气转身出去。

天色将晚,芳儿端了一只彩漆托盘进来,托盘上有一碗清粥并两三个小菜,一只碗一只筷子。不管夏瑞蓓吃不吃,她都得准备到。

进了屋子,只见桌上的那只药碗空了,她心头一喜,颤声道:“夫人……”

夏瑞蓓不回头,闷声道:“把饭菜放在桌上,我想吃的时候自然会吃。”

芳儿得了这一声,比捡了金元宝还要欢喜,一迭声地应道:“好,好,奴婢这就去煎药,等会儿给您换药。”

夏瑞蓓坐起来,端起清粥,就着一颗颗的眼泪,一口一口地往下咽,她心里有一个强烈的愿望,她要活下去!她一定要看着赵明韬不得好死!

赵明韬今天心情非常不好,一想到他的封号,他就窝了一肚子的气。成王,就是在提醒他成王败寇,警告他不许多有其他心思。

最可恶的,还是新朝留下来协同他守备西京的那个叫刘力子的将军,看着笑眯眯的,实则却是个心狠手辣的家伙。

换防也就罢了,赵明韬有心理准备,既然降了,人家肯定要抽走这里的部分兵力,换成他们自己的人。那也无所谓,反正西京这块地头上,这么多的兵士,他们也带不走,多数人还是愿意听他的,慢慢经营就是了。

只是他没想到,这混人竟然这么不给他面子。

在西京官员给刘力子的接风宴上,不过一句话不合,这刘力子就当着他和西京原大大小小官员的面,把布政使张大人一刀砍死。还借着酒疯,扑上去把张大人的头颅给割了下来,用枪挑着,像耍球一样地耍,血污四溅。弄得诸文官面无人色,甚至有人被当场吓昏死过去。

弄了半晌,这厮一脚将张大人的头颅踢出老远,喷着酒气对他说:“对不住,成王爷,末将是个粗人,脾气也不好,就见不得这种假惺惺,酸溜溜的人。今后还请您多多担待。”

赵明韬还没说话呢,刘力子又拍着脑袋道:“啊呀,这可怎生是好?这张大人,还要协同我们一起管理西京城呢?这下子可惨了,谁来管理?那一摊摊玩意儿,我可不懂得。”转眼笑着看向赵明韬:“成王爷,您是贵人,三头六臂,啥都懂,是不是就烦劳您老人家啦?当然,我也不会让您白辛苦,军中的事儿,我一定多管多做,绝对不让您操心!”

什么布政使?战争时期,这些文官职务起屁作用啊?这是当众就要夺他的兵权呢,和他们当初谈判的条件根本不一样。赵明韬大怒,拍案而起:“太放肆了!你把这里当什么地方了?咱们当初说好的,怎么说变就变?言而无信,如何能服天下?我定要向圣上禀明此事,向大帅讨个说法!”

见他怒了,他手下的将士也刀枪出鞘,刘力子的人也同时刀枪出鞘,双方剑拔弩张。

刘力子眼睛转了转,哈哈大笑:“酒后开个玩笑而已,怎么就当真了?咱们是一家,莫说两家话,收起,收起,莫伤了和气。王爷不愿做衙门里的事儿就算了,不必动怒嘛,我另外找个人做好了。”

刘力子也不问赵明韬的意见,随手从自己的人中点了一个:“就是你了。去把布政使大人的官印取了,明日就上衙门理事,若是有误,我拿你是问。”

赵明韬气了个半死,更让他生气的事还在后面,刘力子乜斜着眼,喷着酒臭凑到他脸旁:“我有个世伯住在这里,姓欧,人称欧二老爷的,你知道吧?是你们西京有名的世家,我明日要去拜访他老人家,可是军中不便,竟然找不到像样一点的礼品,是不是,请您帮帮兄弟这个忙?”

“兄弟?”刘力子这个粗鄙之人,竟然敢和他这样的龙子凤孙称兄道弟?赵明韬的脸色瞬间变了几个颜色。

有人悄悄和刘力子说了几句话,刘力子恍然大悟:“对不住,对不住,我弄错了。您身份尊贵,哪里能和我们比呢?这么重要的事,您说我怎么就忘了呢?真是该死!主要是我还没转过弯来,我这人蠢笨,您不要计较哈?”

赵明韬还没缓过来,刘力子又追着他借礼物,要借米粮,金银,药材,说是要给欧家送去,还要请他带着一起去。

赵明韬招架不住,只得假借不胜酒力中途退席。出来时,刘力子那刺耳的笑声弄得他如被千万颗针刺一般,郁闷无比之下,另寻了一处,喝得晕乎乎,醉醺醺的,心里方好受了些。心情不好,就要找个发泄的地方。

夏瑞蓓正要歇息,只听“哐当”一声巨响,赵明韬两眼赤红,摇摇晃晃地撞了进来。

芳儿刚上前屈膝行礼,就被他兜头抓住头发往外扔:“滚!”

夏瑞蓓惊恐地睁大了眼睛看着赵明韬,兀自咬紧了牙,全身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下意识地就缩起了肩头。

赵明韬眼睛赤红地看着夏瑞蓓,半晌才挤出一句:“你的命还真硬,怎么打都打不死。”

夏瑞蓓听得一阵心寒,赵明韬嗤笑:“我就是来告诉你,你的侧妃做不成了。”

她的侧妃做不成了?他这个王爷又做得顺心了?识时务者为俊杰,夏瑞蓓俯身给他行礼:“恭喜王爷。”

一句简单的话,赵明韬却听出了不一样的味道,睚眦欲裂,一把揪住夏瑞蓓的头发,发根扯着未愈的伤口,夏瑞蓓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微微颤抖起来。

赵明韬一连几个耳光甩过去,粗哑着嗓子道:“向我求饶,向我求饶,我就饶了你。”

夏瑞蓓沉默着,赵明韬等得不耐烦,将她狠狠掼倒在地,在屋里焦躁不安地来回找趁手的工具。

门未关,“夫人……”门外传来芳儿微弱的一声哭泣。

夏瑞蓓打了个冷战,她不能就这样死去,就算是死了,也得拉个垫背的。她挣扎着伏到地上:“我错了,求您饶了我。”

赵明韬醉得厉害,眼前的夏瑞蓓,一会儿变成夏瑞熙,一会儿又变成刘力子,一会儿又变成夏老爷,一会儿又变成欧青谨,总之,都是他最痛恨的人。

赵明韬半疯地狞笑着一脚将夏瑞蓓踢翻在地:“贱人!你这会儿才知道求饶?晚了!你就知道和我作对!你们都只知道和我作对!我打死你们,把你们剁碎去喂狗!”

夏瑞蓓慢慢地抬起头来,抹去嘴角的一口血沫,瞟着炭盆边的铜钎子,眼里散发出绝望疯狂地光芒。她不动声色地向炭盆爬去,刚爬了几步远,脚踝就被赵明韬一把扯住往后拖,皮肤在青砖地面上磨得生疼,不过怎么也赶不上她即将要忍受的耻辱和痛苦。

第24章 归来(一)

夏瑞蓓披头散发,浑身淤青,自银红撒花帐中抬起头来,一边裹紧身上月白色的里衣,一边阴沉着脸看向发泄完后睡得如死猪一般的赵明韬。定定看了半晌,自枕头下摸出一只锋利无双的簪子来,眯了眼睛,对着赵明韬的喉咙狠狠刺去。

一缕细风吹过,她的簪子被激荡到一旁,她大惊失色,牙齿磕得乱响,抬起头来,只见屋里背着灯影立着一个人。

“是你?”夏瑞蓓看清了来人,松了口气。

木斐淡淡看着她:“你不能再害人了。”

夏瑞蓓犹豫了一下,摸下床沿:“我正是除害。”

木斐道:“你若此刻杀了他,倒是一了百了,但你父母兄弟可怎么办?他刚刚归降便死了,新朝定然是要狠狠惩治一番,以正天下视听的。你不会想让夏家又因为你的缘故满门抄斩吧?”

夏瑞蓓掩面流泪:“难道我就该这样被他活活折磨而死?”

路是她自己选的,木斐可怜地看着她:“那又有什么办法呢?你若是有法子离开这里,还当早些离开才是,免得有朝一日惹祸上身。”

夏瑞蓓犹不死心,想激木斐出手:“他害死了多少人呢。”

木斐不为所动:“天网恢恢,该他死的时候他自然会死。他身边并不是没有高手,我进来一趟不容易,你好自为之。”他是应欧青谨的要求来打探消息的,只要时局稳定,就回去报信,无意多惹麻烦。

两声更响,灯影一晃,木斐已然从房中消失不见。夏瑞蓓抱着头,颓然跌坐在地,更长夜冷,风寒露重,活不得,死不得,这样的日子何时才是一个尽头?

几日后,欧家。

昏黄的灯光下,睡得昏昏沉沉的欧二夫人突然竖起耳朵:“大嫂,你听,外面是不是有人在说话?我好像听见是老四的声音。”大约是吃了夏家送来的药,这几日吃的东西也要丰富些,又得到刘将军亲自上门看望,她的精神好了许多,居然有慢慢好转的迹象,心里就是记挂着逃散在外的儿子儿孙。

吴氏撑开沉重的眼皮,认真地听了听,外面只有风声,其他的什么都听不见,便强笑道:“您听错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