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来西京之后,做得最多的就是顺应民心这件事,坚决不能让一个任性的女人破坏了他好不容易维持出来的新局面。

容氏那个样子,明显就是骑虎难下,刘力子眉头一皱,打马上前,一脸的焦急:“咿呀,姑娘你在这里啊,你家里来人了,有急事,快回去吧。”

容氏不甘心地咬着嘴唇,恨恨地看了欧青谨一眼,打算一鞭抽在他那张可恶的脸上之后快速逃走,鞭子刚举起,就被刘力子托住了手腕。刘力子面沉如水,低声说:“王妃自重,请不要给容大帅脸上抹黑才是。前方战事吃紧,正是需要后方安定的时候,不要再惹麻烦了。”

容氏一愣,眼里含满了屈辱的泪水,迅速打马狂奔而去。她是没用,只是一个小妾生的女儿,所以她的嫡亲姐姐可以做皇妃,跟着皇帝享福,她却只有作为筹码,牺牲品嫁给赵明韬这个投降过来的短命鬼。她的父兄抛弃了她,她却不得不尽力为他们的名声和前途负责,否则就是大逆不道,天理不容。凭什么啊?凭什么?

欧青谨过来谢刘力子,刘力子有些不满:“贤弟将来若是去做御史,想必一定名留青史。”民众会把容氏逼得不敢下鞭子,和他老兄那张嘴脱不了关系。

欧青谨自然知道他为什么着恼,笑嘻嘻地说:“大哥说笑了。小弟孝期出仕,已是冒了天下之大不韪,哪里还够资格去做什么御史。我志向小得很,所求者,不过天下太平,衣食无忧,能阖家平安而已。”

刘力子拍拍他的肩头:“你莫耍滑头。这种事情不能再发生,你必须想法子给我解决了。就算不是为了我,也得为了你自己考虑,莫非以后你都不出门了?”

欧青谨早有此打算,笑着说:“不如去我家喝酒,我们慢慢说。”说着又唤夏瑞熙出来和刘力子见礼。

一场纷争总算是告了个段落。

容氏狂奔着回到王府,见着不顺眼的人就一鞭子抽过去,打得那些人怪叫,当然她打的都是赵明韬的人。蓝黛哭丧着脸跟在她后面,不停地为她收拾烂摊子。

直到容氏发泄够了,全身无力地扑倒在软榻上,嚎啕大哭起来,蓝黛才有机会揉了帕子递过去。

容氏捶着床板:“蓝黛,我恨西京的这些男人!一个个都自以为是,人模狗样,假清高!”他们这些所谓的世家子弟,包括赵明韬在内,都是瞧不起她的,她能从他们的眼中看出毫不掩饰的轻蔑来。

她也想像她姐姐和那个夏氏一般,看上去斯文温柔稳重,可是她爹爹那么多妻妾儿女,她娘那般的没有地位,又怯懦,她不凶点怎么行?可是,她再凶又怎么凶得过她的父兄?她还是成了牺牲品。

蓝黛无奈的叹了口气,这些日子以来,容氏的脾气越发怪异,越发爱迁怒于人,越发放纵了。就像一朵开到了极致,就要谢去的花,没有了期望,肆无忌惮,以烂为烂地让自己枯萎衰败下去。

第66章 廖氏

这一夜,刘力子和欧青谨带着尚世卿,长寿和花老虎陪着刘力子的亲兵,分作两帮,喝酒喝到半夜才散。

刘力子喝了夏瑞熙送过来的醒酒汤,打着饱嗝拍欧青谨的肩膀:“贤弟出的好主意,如果真的解决了这件事,哥哥我力保你再上一级。刚才我同你说的那件事,你要仔细思量一番才是。”又回头对夏瑞熙笑道:“弟妹好手艺,闹了这半天,给弟妹添麻烦了。”

夏瑞熙自然是表示一点都不麻烦,而且她很乐意麻烦。打赏了刘力子的亲兵银子,把自家做的十二式精致糕点装了四盒给他带回去。

送走刘力子,欧青谨把刘力子送给达儿的见面礼——一对鱼形玉佩交与夏瑞熙,温言道:“都让你不要等了,你还等,明日一早你不是还要去温泉庄子看鱼塘么?这么晚还不睡,明日又要说没精神。”

夏瑞熙牵了他的手:“他是你的顶头上司,对阿恪又有提拔知遇之恩,特别是帮过咱们那么多的忙,你第一次约他来家里来,我怎么能不认真招待呢?能出一点力也是好的。说是找两个手艺精湛的厨上人,也没找到,少不得自己多花些心思。今晚的菜式刘将军还满意吗?可合他的口味?”

欧青谨在为家里奔波,她能做的不多,只能是尽量把这个家管好,让他有热饭吃,有热水用,在同僚面前有面子而已,也算是一起努力吧?

“嗯。”欧青谨含笑点头,“他特别喜欢你亲手做的那个豆角干蒸肉,还有小笨鸡炖猴头菇。他吃了好多,说是味道很正,很地道。”

夏瑞熙松了口气,刘力子是北方人,她按着家里有的食材,绞尽脑汁才想出这两个北方菜来。她厨艺不精,又是靠记忆做的,虽然很用心,但自知做得不地道。不过有时候请人吃饭,不看手艺看心意,显然刘力子很给她面子,算是招呼好了。

欧青谨有些微醉,把她的手拿了举在灯光下细看:“你怎么就会做这么多好吃的呢?你做的这些菜,是从哪里学来的?”

夏瑞熙心虚地说:“有些是在京城吃过就记得了,有些是我娘教的。我懒,总是应付她,做得不好,这是人家刘将军给我面子,你还真信了。”

欧青谨握紧她的手:“做得很好。不是我夸口,家里的嫂嫂们,除了大嫂以外,没人能做出比你做得更好吃的菜。”

夏瑞熙扑哧一笑:“除了大嫂啊,不就是只有二嫂和三嫂了吗?你干嘛不再拉上几个堂嫂和我比?我就听说,均少的媳妇儿做得一手好菜,顶呱呱的。”

欧青谨一口截断她的话:“在我心里,你是最能干的。你做的比她们做的都好吃。”

虽然知道是一厢情愿,吹捧自己的话,夏瑞熙心里还是暖洋洋的,心甘情愿地说:“改天我做鱼给你吃。”

欧青谨趁机要求:“要做酸菜鱼,再做几个别的什么。你已经很久没有做东西给我吃了。”

“你不怕辣着胃了?”夏瑞熙捏着他的鼻子,“现在可没有羊乳给你喝。”

欧青谨笑起来:“我有个好法子,比喝羊乳更解辣,要不要我教你?”

“是什么?”

欧青谨笑了笑,捧住夏瑞熙的脑袋,伸出舌头在她唇上舔,舔着舔着就挤进了牙关,含糊不清地说:“是这个,不信到时候一试你就知道了。”

夏瑞熙呵呵地笑起来,使劲推开他:“你酒气冲天,臭烘烘的。快让开,良儿来了。”

欧青谨忙放开她,正襟危坐。

良儿送了热水进来给二人盥洗:“爷和夫人洗了早些睡吧,都敲四更鼓了。”

夏瑞熙一看,良儿的眼睛早都熬红了,到底是十多岁的小女孩儿,熬不住夜,便笑道:“你自下去休息,我们自己来就行。”

良儿摸摸头,有些犹豫,这是她分内的事。

夏瑞熙笑着推她:“去吧,我亲自伺候四爷盥洗。”

“那夫人把用过的水放在门口,明儿一早奴婢来收拾。”良儿恍然大悟,人家夫妻要培养感情呢,吐着舌头笑着退下去了。

洗漱完毕,夏瑞熙放了一盆热水给欧青谨烫脚:“跳了一天,很累是不是?让老婆大人亲自伺候伺候你。”

她低着头给他细细地搓揉脚趾头,足弓,足背,脚后跟,小腿,不时顽皮地揪揪他腿上的腿毛。“人家都说晚上洗一回热水脚,等于天天吃人参。以后我天天给你吃人参,你可得活蹦乱跳地给我剥削才够本。”

欧青谨久久不说话,夏瑞熙以为他太困太累,一舒服就睡着了。抬起头一瞧,欧青谨静静地盯着她看,黑黑的眼里满是如水的温柔。

“盯着我看干嘛?”夏瑞熙举起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回魂喽……”

欧青谨伸出手捧住她的脸:“熙熙,我突然觉得,我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夏瑞熙的心跳骤然慢了半拍,她望着他翘起嘴角:“我也是……”

第二日二人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用了午饭,夏瑞熙让花老虎套马车,她要和欧青谨去温泉庄子瞅瞅。那个花重金修建起来的鱼塘,她不想就这样荒废了,还有那些菜地,该种的还是要种起来。

廖氏临时却有些不想去:“夫人,都说是七不出门八不归家,您瞧今日是初七,出门不好,您不如初九出门最好呢。”

良儿听了,脸色勃然一变,就算是这样,廖氏也不该这般来说道,昨日提起的时候,廖氏不也没说吗?怎的今日就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来?大过年的,谁不想讨个彩头,出门不好,听着多憋,就像咒人似的。

“我向来不计较这个。”夏瑞熙虽然如此说,心里也有些不乐。本来忌讳的事情多了,她基本没少做,不如一样都不计较,还乐得自在些。可到底是在过年,廖氏这样直白的说不好……她到底是俗人一枚,心里还是有些计较的。

廖氏见夏瑞熙神色有些不喜,便白着脸低下头,说是给达儿收东西,慢慢地退了出去。

夏瑞熙有些着恼,日程是昨日就定了的,当时她就吩咐廖氏收拾东西了,怎么现在还没收?便问良儿:“廖氏怎么了?我看着她怎么不想去?昨日说起来的时候,她也没说有什么事。”

良儿回道:“昨日有人来寻她,好像是她娘家人。她当时就把达儿交给奴婢看着,出去了半日才回来,回来脸色就不大好,今儿一大早又出去了一趟。奴婢看她的模样,估计是想给您告假,却不敢开口,所以寻那样的借口,您不是每日都要睡午觉的么?那时候她正好出去。其实她就是开口,夫人还会不体恤她么?竟然说这话,这样倒好,您要出门,心里还噎巴巴的。”

“依奴婢看,反正今日也晚了,这天气也不大好,估计还没到天就黑了。要不,咱们真的就初九去吧,也不在这一天两天的。左右爷也要过了元宵节才去衙门。先让长寿骑马去庄子里打个前站,咱们去了也方便。”

夏瑞熙应了:“是这个道理。既然是她家里有事,便准她几日假。你去把她叫来,再取五两银子出来。”

不多时廖氏低着头来了,眼睛周围还扑了些粉,夏瑞熙不由有些讶异。须知廖氏平时连胭脂水粉都舍不得买,有一盒粉还不知是什么时候的了,质量又差味道也刺鼻,偶尔用了一次,达儿闻了就不停地打喷嚏,夏瑞熙便不许她再用。

现在廖氏突然地又上了粉,那便只有一个可能,她哭过了,害怕主人嫌弃,所以特意上的粉掩盖。

夏瑞熙暗叹了口气,这也是个可怜人,悲欢喜乐总爱闷着。看着她这段时间仿佛是要开朗些了,谁知到底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一遇到事还是这副愁苦样子。当下温言道:“我听说昨日你家里有人来寻你了?可是有什么事?要不然,给你几日假,你回去照应照应?”

廖氏惊恐地抬头,飞快地扫了良儿一眼,怯怯地说:“没什么大事,只是奴婢的爹爹偶感风寒而已。奴婢就是去看了看,以后再也不会了,回来都换衣服洗手的,绝对不会把病气过给小少爷……求夫人开恩,奴婢一定会带好小少爷的。”说着,眼圈儿又红了。

夏瑞熙知道她把自己的话当做是试探了,连真话都不敢说,不由更可怜她:“我是真心问你,想给你几日假。你来我家里,签的是活约,也没告假休息过,过年原本也应该放你回去和家人耍几天的。只是我一直都忙,所以忘了,是我考虑不周。今日良儿提醒我,我才想起来。”

廖氏闷着头不说话,却是没有先前那样紧张了。

夏瑞熙让良儿把五两银子递给廖氏,廖氏惊疑地不敢接,夏瑞熙只好道:“这银子是额外赏给你的,你去瞧瞧,买点药什么东西的回家去看老人,也是我的一点心意。”

家里人都知道,廖氏过得很节省,她把工钱和得到的每一个赏钱都细心地存起来,只为了将来养老,绝对不会浪费一个子儿。夏瑞熙给她这钱,也是考虑到她的难处,普通人家平时就看不起病,药太贵了,往往小病拖成大病,更何况是在这个世道?

廖氏拼命忍着眼里的泪,要给夏瑞熙磕头,夏瑞熙忙让良儿拦住了,她这样做,其实也是为了自己的私心,希望廖氏能更用心地待达儿。

廖氏提着夏瑞熙给的半袋白面二斤肉和一盒糕点,揣着银子回家,一路上连脚步都轻快了许多。她爹的病早把原本就不丰厚的家底折腾得差不多了,要不然,她兄弟也不会来寻她想法子。有了这些银子,大概够她爹看好病了吧?

廖氏才一进娘家的门,就惊异地发现屋里多了几个衣着华丽的陌生人。

第67章 一年之计

温泉庄子不出夏瑞熙的所料,一派的凋敝荒凉。那片杏花林还在,精舍也还在,只是屋里奢华精致的装饰早就被洗劫一空。鱼塘里的鱼更是被捞得精光,鱼花花儿都没剩下一个,最夸张的是,就连闸阀门锁都被人偷走了,那好歹也是铜呢。

不过,这一带向来是富人后花园,当初正是乱兵重点洗劫的对象,相比较其他被烧了房子的庄子来说,他们算是幸运的。只要有房子在,可以住人,其他的都好说。

初十一大早,欧青谨带着小厮阿满等人在放干了水的鱼塘和沟渠里四处检修漏水的地方,又请人重新铸造闸阀。

夏瑞熙则让长寿召集周围的佃户打听情况。她就想问问,养的那些鱼,最后长了多大,味道可肥美。知道具体情况,也好做出及时的应对。

佃户们听说东家回来了,正想着要来租地种,有人去唤就一窝蜂地来了。结果一听坐在帘子后面的夫人问起鱼塘里的鱼,俱都成了哑巴,推说不知道。这些人在饿肚子的时候,每个人或多或少都偷过里面的鱼,现在一听东家问起,都以为是要和他们算账,自然要推不知道。

夏瑞熙低声交代了良儿几句,良儿走出帘子去大声道:“我们夫人说了,她看见今天有这么多人来继续租地,她很高兴。前段时间,大家都过得很苦,活下来不容易,所以前几年欠的租子什么的,一概不再过问,都一笔勾销,账只从今年算起。夫人问起鱼,只是想知道能不能养出好鱼,没有其他意思。要是能养出好鱼,那便要出钱聘人养鱼护鱼,也让大家在农闲的时候还能多些进项。”

欠的租子都不要了,那些鱼想必也不会再追究。更何况东家若是要出钱聘人养鱼护鱼,那可是一大笔进项。当下便有那脑子灵活的人上前回答夏瑞熙的问话,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就想得到那养鱼护鱼的活。

夏瑞熙一直忙到午饭时分才算问完,又让长寿带要租地的佃户出去画押。

饭刚好,欧青谨也恰好回来,边洗手边问她:“我刚才听佃户兴高采烈地夸你是个活菩萨,说你免了他们往年的租子?”

夏瑞熙给他盛汤:“不得不免呢,他们哪里有拿出来的?你没看见他们那个样子,吃的都没有,种地就是唯一的指望。免了往年的租子,他们心里高兴,就不会去逃荒。我看附近荒了的地也蛮多的,现在地价便宜,不如买些下来如何?连成片了,都改成水田,地闲着的时候就种蚕豆。这样一年到头地都不闲,大家也能吃饱。”

欧青谨坐到她身边,柔柔地说:“都依你。我这就让人去打听,看哪些地要卖的,咱们回去就把他给办了。要不然这样,城里有好多铺子也是要贱卖出手的,不如一起拿下了,将来就是租也够本儿。”

夫妻二人定下了一年大计,才专心吃起饭来。那边达儿突然哭起来,原来是廖氏在喂他吃煮烂的面条,喂了第一口,第二口就不知喂到哪里去了。达儿等不得,便咧嘴表达不满。

见达儿哭了,廖氏紧张地瞟了夏瑞熙夫妇一眼,忙抱起他来哄。良儿去接过达儿,脸色有些不好看:“达哥儿是饿了,我来喂。廖嫂子家里事多,想必也没休息好,你先去吃罢,等会子来换我就是。”

廖氏看了夏瑞熙一眼,见她面上淡淡的,并没有多说什么,方垂下头谢过良儿去了。

良儿边喂达儿边抱怨:“她从昨日回来就有些心不在焉的。昨夜里居然忘记给哥儿绑尿布,尿湿了几床褥子,她天亮了才发现,好在这里有地热,哥儿身体好,没冷着。刚才瞅着她喂面条,喂了第一口,第二口就呆痴痴的放在哥儿的鼻子前不动。也不知道她到底在做些什么,夫人您要敲打敲打她,其他差事可都比不过照顾哥儿这样精细。”

夏瑞熙道:“得了,她家里老人病着,难免有心事,谁还没个恍惚的时候?改个时候,我点拨点拨她就是了。她的脾气闷,你可别背地里又训她,害她又躲着哭。”

良儿便知自己平时训廖氏的话都给夏瑞熙听见了,她自来在夏瑞熙面前自在惯了,也不以为意,口气越发地冲:“夫人别心软,奴婢脾气虽躁,可却是真心为她好呢。不是奴婢夸口,离了这里,她哪里能找到这么好的东家?”

夏瑞熙知道良儿的脾气,不和她计较。欧青谨却是轻笑一声:“改日提拔良儿做管事,帮夫人把这些大事小事都管了,省得夫人操心,可好?”

良儿这才惊觉自己说话有些过了,当下有些脸红,侧身行礼道:“都是夫人惯得奴婢不知天高地厚了。”

欧青谨淡淡地说:“以后注意些。”又和夏瑞熙说:“你的心却是软了些,其他事可以出得错,照顾达儿的事却是不能出错,她若是做不了,另外请个人来做就是。良儿又要伺候你,又要伺候玉姑姑,忙不过来,等回去以后,寻人牙子来,连灶上的一并寻了,再买两个本分些的丫头。”

廖氏却没有依着良儿的话下去吃饭,而是立在门口一直听着,想看看夏瑞熙是否会责骂她。骤然听见欧青谨这一句,好似晴天霹雳,炸得她脑子里一片浆糊,晃晃悠悠地走了。她却没听见欧青谨后面的一句话:“让她去做些别的活计,能养活她自己就行。”

夏瑞熙用绢帕擦了擦嘴:“知道了,我是想着平时达不多数时候都是我领着,她是第一次犯错,又自来老实本分,轻轻点拨一下就行,结果你们一个个都不依我。等她吃完饭,让她来见我就是。”

夏瑞熙带着达儿睡了午觉起来,廖氏才红肿着眼睛进来,畏畏缩缩地立在角落里,头也不敢抬,夏瑞熙看着她那模样儿,心头有许多话都说不出来,只好挥手让她下去。心里却是下定决心回去后就不要廖氏领达儿了,廖氏这个性子,实在是不适合。也不知道廖氏的特长是什么?不如让她四处帮帮忙,观察一阵再说。

接下来的几日,夏瑞熙便尽量自己多领达儿,她忙不过来的时候就让良儿领着。廖氏突然闲了下来,虽然夏瑞熙让她四处去看看,可有什么帮忙的就搭把手,但大家都知道她是专门教养小少爷的妈妈,哪里敢让她帮忙?

廖氏闲了几天,越发地认定主人家是不要她了。最难受的是,她夜里习惯抱着达儿睡,下意识地把达儿当成自己的孩子去疼爱,如今就是自己一个人,看见达儿也不得抱,实在是挠心挠肝的难过,少不得夜夜哭泣。加上心事重重,神思越发地恍惚起来。

十三那日,一家人要回西京城,准备过元宵节。

廖氏往日都是抱着达儿和夏瑞熙坐的一张车,今日她觉着自己可能已经没了这个资格,很自觉地要去和玉姑坐后面的驴车。谁知达儿见了她,便依依呀呀地瘪着嘴要她抱,到底是陪伴照顾了这么长时间的人,培养出感情来了。

廖氏心头一阵狂喜,险些没哭出声来。她满脑子想的都是,这个孩子她没白疼,心里到底也是有她的。手刚伸出去,有想起旁边有他亲娘看着,不由软软地耷拉下手臂。

夏瑞熙叹了口气,把达儿递给她抱着:“你过来和我坐吧,正好我也有话同你说。”还是开门见山地和廖氏说说清楚,省得她又总是哭。

主母还会有什么话要同她说呢?无非就是说不要她了吧?廖氏心头彻底绝望,紧紧地把达儿贴在怀里,忍住泪水轻声说:“夫人不用说了,奴婢都知道,是奴婢不好,让您和四爷失望了。正好奴婢的爹爹病重,身边无人伺候,等回去以后,奴婢就请辞回家去。”

夏瑞熙皱起眉头:“你要请辞回家去?”她一直都以为廖氏不愿回娘家受气,廖氏要走,这却是她没有想到的。

廖氏的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低声道:“是。奴婢的爹爹对奴婢一直都很好,从出嫁前道出嫁后,再到回娘家,只是他年老体弱,护不得奴婢。如今他病重,奴婢想去床前尽尽孝道。”

夏瑞熙道:“你爹爹的病可好些了?处处都要用钱,你辞了回去,可怎么好?”

廖氏低眉垂眼地道:“谢夫人关心,奴婢家里来了几个很久不曾见面的亲戚,他们如今发达了,愿意帮奴婢的爹爹治病。”

既然是这样,夏瑞熙也觉得自己没有必要再强留,各人有各人的生活,有各人的命,她不可能照顾尽天下的人。

说话间,达儿瞌睡来了,用白胖的小手紧紧抓住廖氏的衣襟,把脸往上擦。廖氏慈爱地搂紧他,轻声地哼起儿歌,达儿睡过去,廖氏盯着他头顶那几根稀稀拉拉的黄毛,怜爱地说:“哥儿这头发,以后长大了必然会变浓密的。”却是始终舍不得把达儿交还给夏瑞熙。

回了西京城,欧青谨果然让长寿四处去寻别人要卖的铺子,打算拣那地段好的买下来,也不做生意,就随他放着,只等将来平定了好租出去。夏瑞熙则让人牙子领了人上门来瞧。

第68章 当野兽遇到野兽

平淡无味的元宵节一过,人牙子就领了人上门。

带来的人虽不少,夏瑞熙真正满意的却没有几个,丫头们不是太小就是太笨,要不然就是心眼不正。最后只挑了两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并一个厨娘。厨娘姓李,是连着她女儿小竹一起买的,小竹圆脸圆眼,很是可爱。另一个黑皮肤大眼睛的丫头却是被玉姑一眼看上,因而留了下来,直接就拨去伺候了玉姑。

说到奶妈,却让夏瑞熙挑花了眼。除了几个看上去就贫苦,瘦叽叽,看上去就营养不良的,竟然还有两三个极不错的,个个干净整齐,口齿伶俐,出身清白,奶水又好,教养孩子都有一手,说起来头头是道,个个儿都比廖氏强。

特别是其中一个范氏,最为出众,论长相,是那种最安全最讨喜的,看着五官一般,却透出一种亲切随和,一说一个笑,开朗大方,手脚又麻利。正好合了夏瑞熙要寻个开朗大方的人的打算。

夏瑞熙心里基本定了就是范氏,正要开口询问价钱,却听帘子一响,欧青谨在外面咳嗽了一声。当下寻了个借口,让良儿守着,自己出屋去瞧。

夏瑞熙进了左边厢房,只见廖氏抱了达儿立在一旁,欧青谨坐在中间椅子上,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问廖氏:“把你刚才和王周氏说的话再说一遍给夫人听。”

廖氏有些不安,红了脸轻声道:“回夫人的话,奴婢是说夫人和小少爷真有福,平时奶娘最是难寻。夫人才说是要寻奶娘,就来了这好几个,个个都极不错,倒像是别人养着就等夫人来挑似的。”

夏瑞熙有些茫然地看向欧青谨,欧青谨伸手从廖氏怀里接过达儿,对廖氏温和地说:“好了,你先下去。”

待廖氏走远,欧青谨皱眉道:“平常人家的饭食不够,奶水也就不多,只够自己孩子吃。出来做奶娘,若非是家里实在穷得揭不开锅,就是像廖氏这样孤苦无依的,总之没几个高兴的。大户人家里的,一般都是寻了早早就养下来,省得临时难找。廖氏不说这句话,我倒没想到,为何她刚刚一请辞,才和人牙子说了,她就寻着这么多奶娘?这么凑巧,又合你的心意,只怕其中有古怪。”

刚才那些奶娘确实蹊跷,一个出众的已经难寻,怎么会还有两三个?个个都是喜笑颜开的模样,与廖氏愁苦的样子反差巨大。要说巧,确实太巧了些。夏瑞熙不由一激灵:“你的意思是?”她提心吊胆地看着欧青谨:“那其他的人是不是也不要了?”

欧青谨安慰她:“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也许是我多心了。其他人我看着倒没什么问题,这样,奶娘不要寻了,反正达儿现在也不难领,又是吃着你的奶,王周氏帮忙看着就好。也不要做在脸上,出去就说人都不错,只是达儿八字硬,还要看八字合不合,过几日人牙子来问话时,就全都推了。”

夏瑞熙正要出去,欧青谨又道:“等廖氏走的时候,你多给她些银子吧。这个人虽软弱闷气,却是真心疼达儿,今日还多亏了她多那句话。”

廖氏遇到些什么?为什么会神思恍惚,又为什么会请辞,她说这句话是有意或者是无意?这些欧青谨无法知道,但他知道廖氏的的确确是真心疼惜达儿,也不是个坏人。其实凡事有因有果,廖氏心疼达儿是一个原因,夏瑞熙一贯对她极不错也是一个原因。

夏瑞熙出去,装作很感兴趣的样子把每个奶娘的情况又从头到尾地详细问了一遍,才按着欧青谨的话要每个人的八字。从始至终,她都紧张地盯着那几人的样子瞧,总希望能看出什么端倪来,结果自然是她什么都看不出来。

十九一早,廖氏便辞工去了,走时一步三回头,眼泪汪汪的,倒让夏瑞熙凭空生出无数的罪恶感来。

接下来春耕播种,养鱼裁春衣,夏瑞熙没有得过一天闲。日子一晃晃到了二月份,其间赵明韬派人来传喜讯,带来夏瑞蓓的“口信”说是希望夏瑞熙带了达儿去瞧瞧她,陪她说说话解解闷,夏瑞熙没有去,只是备了一份厚礼送过去。

后来廖氏又回来过一次,说是想打短工,欧青谨不让夏瑞熙见她,自己拿了二十两银子去,二人嘀嘀咕咕说了半日,廖氏方流着泪离去。夏瑞熙问起,欧青谨只说廖氏其实是来借钱的。

这一日,按着日子算,白氏带着孩子们高低几日内便要到,吴氏便请了夏瑞熙去帮忙坐镇休整各个院子。其实就是想和她商量,把锦绣园安排给欧信舍,欧信舍年龄不小了,一出孝就该成亲。

夏瑞熙哪里有不允许的,以前分家时,欧二老爷就明确表态,将来这老宅是要由长房继承的,既然搬出去了,这里就不再是她的家,吴氏特意请她过去,其实也是为了把关系搞好,怕她多想。

夏瑞熙向来是个人家给她一分,她便要还人家两分的人。当下欢欢喜喜地帮着吴氏料理好家务,又去陪着欧二夫人说了一回话,被尚敏拉着撒了一回娇,看着时间差不多了才回家。

欧青谨从衙门里回来,一进门就笑得打跌。夏瑞熙问了他几回,他才忍住笑说是刘力子被容氏闯进府里去抽了两鞭子,始作俑者却是他。

原来为着娘子军总跟着容氏横行霸道的事,他给刘力子出了个主意,便是让刘力子写信去给容六公子,道是西京守城将士远离家乡,大多数人不曾成家,发生过好几起骚扰当地女子的丑事,这样不利于收拢当地民心。

娘子军多是到了或是超过婚配年龄的女子,不如让将娘子军适龄女子婚配与西京守城将士,更利于稳定人心。另一个,也是断了容氏羽翼,让她胡闹的范围缩小的意思。

因容氏闹得实在不像话,容六公子心中也着实有些恼火,便大笔一挥,应了此事。刘力子一直瞒着,直到万事俱备了,一边让人请容氏喝茶吃饭,顺便通知她容六公子的决定。一边让人把王府里的女兵唤回娘子军的驻地,带人把凡是能召集起来的娘子军都统统围在了里面。

娘子军中凡是不愿意的,便遣散回去,愿意嫁人的,便可由她自己去挑夫婿,每对新人赏银五两,新衣两套,当时就拜天地。多数女子都是愿意嫁人的,更何况是由她们自己挑?只有极少数几个不愿的,或是已经有了人家的女子领了盘缠银子离去。

容氏知晓后,当场就掀翻了桌子,带着几个随她出来的女兵打马狂奔去娘子军的驻地,却被刘力子的人找借口拦在了外面。任她暴跳如雷,鞭子狂舞,也没人理睬半分。

等到刘力子办完事避开她走了,她再进去,娘子军已经解散,成为不折不扣的军眷,从此只听自家男人的话,不再是她的属下。

没有了娘子军撑腰的容氏不再是从前的容氏,她身边只剩下几个亲兵,在王府里,放眼望去再不是她的天下,赵明韬的人占了绝对。这不是比当胸踹她一脚更让她难受窝火么?于是她便追去了刘力子的府里闹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