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理,命理,又是命理…小花脑袋里乱哄哄一片,小半天时间,她已经适应了这具小身板,也接受了重生的现实,但是那零碎的记忆在家婆一声声“慈爱”的呼喊声中组合起来…让她本能感觉到恐惧。

她对前世改命之前的记忆十分模糊,即便这一下午几次刺激,想起来很多,但是也只有改命理之后的事情。莫非真是这命理影响了以后的命运?…

剧情重演,一想到前世几十年的人生,她面对口口声声为自己好的亲人爱人朋友,她竟然找不到自己在他们生命中的位置,痛苦却不得不任命。

对了,正是因为这次改命,才让她变得如同泥巴一样任人揉捏,予取予求,毫无反抗之力…

有重生,想不信命都难。

命理,是真的。

重生,给了她一次重新选择命运的机会。小花看着旁边恨笃自己的娘亲,看着外表慈爱却只是想把自己运数转给兄弟的工具,还有那个冷漠的姨娘…残留在身体里的意念本能的让她顺着家婆的意志而去,是恐惧,还有那种对这种慈爱表象的渴望和憧憬…

不,不,我不要改命…

小花意念重新掌握身体,身体朝后面退去,迸到嘴边的反抗的话终于没有喊出来。惊恐的眼睛猛地看到一只坐在街沿上的梅姑婆,从自己进院门开始,就那么云淡风清地坐着,平静和蔼地笑着,好温暖。梅姑婆说道:“来吧,我给你看看,看看你的手,轻轻划一下就行了,一点也不疼。”

魏氏听了梅姑的话,连忙帮腔,“大妮,快来,天都快黑了,这改命呀,得看时间的,要是错过了,你这辈子就完了…”说着,拄着桃木拐杖颤颤巍巍地从街沿上下来,就要来抓小花。

小花惊恐后退,蓦地偏头看向梅姑,“不,我不要改命,我不要改命——”说罢,没有任何犹豫,小花猛地朝院门方向窜去。

街沿角落趴在那里玩泥巴的二妮微微的扫了一眼院中吵闹,见那个干瘦如柴又邋遢的女子往院外冲去,微微挑了下眉。

第四章 梅姑

家婆大惊,再也不掩饰对这个大孙女的厌弃和愤怒,呵斥道:“死妮子要干什么?快过来,让梅姑婆把命理改了就行了!你这是要气死我这老太婆呀?”

所有的事情但凡扯上“忤逆长辈”,那都是会被世人摒弃的,天地君亲,百善孝为先。魏氏这一嗓子就说明小花对她的忤逆。

小花的意识明显感觉到身体里面残存的一丝意念要让她放弃逃跑的念头,甚至因为意念和身体不同步,差点跌倒在地,正因为这迟疑的当口,被站在旁边抱着肚子看戏的韩氏一把抓住手臂。

韩氏虽然有身孕,但是毕竟是大人,要拿捏一个长期营养**的干瘦如柴的小女娃还不是轻而易举之事。小花惊恐不已,自己都重生了,不信命也得信,既然信,那就不能再让她们把自己的命运改了,改成和前世一样的软弱,被抹干吃净。偏偏她又恋生的很,无论到怎样的绝境,爱人背叛,朋友出卖,亲人离弃,她愣是没有过轻生的念头,还顽强的活了下来。她的存在如同别人通往幸福道路上的荆棘,不铲不快,所以,最后还落得被勒死…

所以这命理改不得…

小花现在完全是不顾一切地挣扎着踢打着,也不管那啥孕妇不孕妇的,这是关乎自己一辈子的事情…她不要改命,再也不要成为那个为别人做嫁衣,到最后还被嫌弃的女人了…身后拐杖“咚咚咚”杵地的声音在迫近,魏氏的喝骂声也越来越近,小花急了,猛地偏头瞪向韩氏,嘶哑的声音低吼,“放开我,放开我——”

韩氏拽着小花的手臂猛地一松,她如同看见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愣愣地看着小花连爬带跑地冲向院门…

韩氏慧英,走商之女。即便娘家也小有余钱,士农工商,最贱莫过于商人,所以一个十六七岁的娇滴滴女娃给一个大十岁的童生当小妾,都算是极大的福分。

魏氏紧随砸过来的拐杖擦着小花的肩膀划过,却没能将小花抓住。魏氏气急败坏,一边呵斥韩氏,“你这个没用的东西,都抓住了为什么把她放跑?”

韩氏被魏氏一吼,蓦地惊回,神情惊恐,哆哆嗦嗦的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魏氏懒的理会,一边大声嚷嚷喊人去抓那忤逆子,一边踩着小脚拄着拐杖风风火火地往旁边山梁子上走去。

就这愣怔当口,小花冲出院门,任凭后面怎么的喊叫只一个劲往前冲,借着暮色,转瞬间便隐入旁边的山林中。

这里地处山野,屋后就是一座大山,进入山里,只要想藏,即便是白天也很难被找到,更何况夜晚。只不过天大地大,她能跑到哪里去?山野多精怪,现在连命理都信了,也不得不信那些鬼怪传说…最最重要的是现在的小花是又累又饿又冷,下午还被狠狠挨了一顿抽打,她已经跑不动了,光脚板早就被荆棘砾石划破,痛的都麻木了。

小花看到山垭口堆了两个麦秸秆堆的柴垛子,已经被人抽掉一个缺口。回头一看,四乡八邻都被魏老婆子动员起来找她这个忤逆子,念头一动,飞快地扒开一个小洞,钻了进去,外面用几捆麦秸秆遮住…

呼喊声脚步声由远及近,又渐渐远去…小花紧张惶恐的心终于渐渐落下,又累又饿,渐渐昏睡了过去。

没找到小花,所有人都郁闷的很,若是平时,才懒得管一个丫头片子跑丢了呢,丢了就丢了,还省了粮食,可是这次不一样,一家人的希望都落在这改命上。用句通俗的话来讲,就是要将小花的命运过继给小的…这只是过继运数,又不是直接弄死,所以即便当初那个游方道士说运数过继了对那女娃一生恐怕都比较艰难,魏氏仍旧毫不犹豫就答应了,当即拍板:“一个女娃子家家的要那啥好运数来干啥呢,过,一定要过继。”

她自然没听到那游方道士后面一句,“只是这运数也有些奇特,恐怕是有些命途多舛…”,而是立马拿上林氏辛苦积攒的银钱,不远数十里找到天云山姑子庙修行的梅姑,一定要把小花的运数过继掉。

好不容易才将梅姑请来,不管改不改命,都得花那一笔银钱。最最重要的是必须要把大丫的命理给改掉才能生出男娃。所有人都没想到这个一直以来就十分乖顺的近乎木讷的丫头,平时指东不敢往西,怎么现在突然发起人来疯?竟然吭都不吭一声就跑掉了,这还得了?

一些相邻看见魏老婆子的样子,都暗自摇头,以这老婆子的心性,那妮子要死在外面的话还算干净,否则…有的那妮子受的了。

魏老太婆气的直跺脚,而秀兰正在灶间准备吃食,听到外面的动静,是又气又恨,同时还有一丝幸灾乐祸的感觉。没有哪个女人愿意看着别的女人爬到丈夫**上,还要装作一副多么高兴的样子,偏偏她又不得不装作一副大度的样子,因为自己嫁过来六年多,一连两胎都生的是女儿,相公又看中一个走商的小女儿韩慧英,央母亲做主给自己纳妾,于是婆母魏氏跟林氏秀兰一提,后者非常“理智大度”地同意了…

林氏很清楚,尽管自己在瞿童生还不是童生的时候就嫁了过来,可谓糟糠之妻。但现在的事实是,不管自己同不同意,没生出男娃,在这个家里就没有任何地位可言。现在之所以没给自己穿小鞋是因为一家人的生计都是她一人操持,而自己主动答应的话,还能够保证自己“大妇”的地位。眼看着,这才进门不到一年,那女人就有了身孕,婆母更是给予很高期望,连带着所有的活都让林氏包揽了,只让韩氏好好养胎…

时间一帧一帧过去,午夜已过,鸡叫三遍…

梅姑跟魏老婆子睡一炕的,她也是整夜没落觉,一方面自然是因为整晚上都是呼喊吆喝的声音,还有昨天那小女娃一听说改命时候的惊恐。按理说,这样大的小娃什么也不懂,大人说什么就是什么,而且那魏老婆子说的也贼好听,要她过好日子的…虽然她自己心里发笑,但是那个小女娃是铁定不懂内里的…她为什么要跑?

梅姑仔细回忆昨天在院子里瞥见那女娃的情形,以她阅人无数的眼光看来,身负大命数,但是命途多舛,倘若再改命理的话,铁定活不过二十岁。想到这里,她长长叹口气,这女娃倒也机敏,如此倒成全了她一段善缘了。

魏老婆子整夜没合眼,不住地念叨,自己这个老太婆命苦,连带生了几个都是陪钱货之类的,让梅姑心中更是反感的很。

天一亮,魏老婆子便起来了,然后又叫人去找,梅姑说:“改命需要天时地利人和,昨天便是最好时机,错过了,再改也无用。”

魏老婆子哪里肯依,再三央求:“梅姑,您老再帮我们看看,您看,我就这么一个儿子,要是没个继任香火的,我我这个孤老婆子可怎么去见他地下的爹哟…”

梅姑无奈,索性一边吃饭一边歇等片刻。

瞿童生,姓瞿名家生,子长生。他早就知道娘要给大女儿改命理的事情,自然想生几个男娃光耀门楣,但是他却更希望这改命能将那运数过继一点给自己。自己已经连考两次府试都没过,心中很是焦急。这不,算算时间,应该已经将命理改了过来,自己今天正好回去沾沾运数。

瞿长生刚从私塾里回来,便听闻这个害人不浅的死妮子竟然跑掉,顿时怒不可遏。自己的仕途官路还等着她把运数过继给自己呢,竟然如此不懂事,自己生她养她这么大做何用?心想着等找到了,把命理改了就直接弄死算了!女儿嘛,养大了也是别人的,还不如把运数过继给自己,等以后考中秀才甚至是进士,升官发财,豪宅美眷来的实在。

于是,在瞿童生的号召下,几乎将整个老槐村的人都发动起来再次展开对小花的寻找。

林氏秀兰看见瞿童生可怖样子,心里竟然有些胆颤。即便如她的任劳任怨,以前也没少挨打的,每次都是直接抡起扁担甩过来,要不是她皮糙肉厚,恐怕都被打死了…男人打女人就如同吃饭一样正常,整个村里村外就找不到不打女人的男人,哪个女人在家里没被男人或者公婆打的哭天喊地的?人们平常议论的不是哪家男人把婆娘打的半死,而是议论哪家婆娘有家规管教,打死都不吭一声的…

梅姑对这样的情景司空见惯,心中却生出一丝异样的感觉。这就是命运呀…

魏氏见梅姑嘴角带笑,说道:“那死妮子太不懂事了,梅姑您别见笑。”

梅姑说道:“其实命理本就玄奥,来来去去都是命,强求不得。”

魏氏听了不依,这可是好不容易打听到怎样才能生男娃继承香火的哩,要是早先知道这死妮子克住下面的男娃,早就弄去溺死了。连忙说道:“梅姑可千万别这样说,瞿家一脉三支,就我们这一支独苗,要是再不生两个男娃,以后我到了地下都难和他父亲交代呢。况且这对那妮子又没什么害处,听您说只是在手掌上划一下就行了的?”

梅姑摆摆手,“呵,话虽如此,这掌纹可是掌握一生命数呢,岂可随意修改。”

魏氏急的不得了,“这怎么行呢这怎么行呢,都是那个死妮子克住下面的小弟,唉,早知道当初…”她终究没把“溺死”两个字说出来。

梅姑见此,心中便有了几分定夺,说道:“命理已定,现在不管是改命还是溺毙都晚了…”

魏氏抓住梅姑手臂:“梅姑,您老可一定要帮帮我们瞿家呀,您看我家生郎明年四月就要去府衙赶考,这几年潜心读书…要是没个子嗣继承,这这…”说一千到一万,这个老太婆就是想孙子想疯了,香火呀…

梅姑眉头微皱,“这个…”

魏氏很有眼架力,从腰间内袋里摸出一个小布包,塞到梅姑手里,“梅姑,您老可一定要帮帮我们呐。”

梅姑手中掂量了下银锞子的分量,至少两三钱左右,于是说道:“那好,等下把娃子找回来我再帮你们看看就是。”

瞿童生一袭染蓝细棉布长衫,看上去倒还有几分书卷气息,只不过内里和那些泥巴脚没啥两样,听到梅姑说还有转圜的余地,连忙走旁边打边鼓,又是拱手又是作揖。

梅姑面笑心冷,连连说道:“哎哟喂,你是童生爷,这样可是折煞老身了…”

第五章 改命

小花迷迷糊糊中被一阵吆喝声惊醒,刚一剥开眼,一只粗糙大手猛地扯住她柴棒一样的胳膊从草垛里拖了出来…

“找到了找到了…这妮子竟然躲在这柴垛子里…”

旁边有人附和:“真是怪事,昨天晚上从这里过了几趟,竟然都没发现…”

“唉,我说这妮子跑什么跑,她家婆有心给她改命,以后能过上好日子,真是不识时务。要是我有钱有门路的话,我也要给我家二小子改一下命呢…”

“可不是么,这下总算可以跟瞿童生有个交代了…”

众人连连点头应和,在他们眼里,这个童生已经是一个准秀才了,说不定以后还会当官,现在讨好一点没坏处。

小花扫了一眼,这些,本体潜意识都认识,不过她现在却一句话都不想说,心中只有恐慌,无尽的恐慌和无奈。呵,即便重生了,知道了命运,尽量去避免了还是躲不掉吗?

一个低沉浑厚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啧,这脚都磨破了,来我把你背回去…”说罢,不由小花回应,便一把把她拉到宽厚的背上。

小花终于反应过来,这声音…是培叔,昨天将自己从堰塘里就起来的汉子,心中顿时一热,小声道:“谢谢。”几十年的人生经历,让她把恩和怨理的分明,别人对她哪怕一丝一时的善意都不敢忘却,以便在有能力的时候回报。最重要的是,这会让她在这冰冷的环境中还有一丝温暖抚慰心灵。

周围人声嘈杂,她声音嘶哑粗嘎,细若蚊蝇,谁都没注意到她说的话。但是小花却听到对方喉咙传来的“嗯”的声音。

众人涌进院子,都想看看这命理是怎么个改法,也幸好人多,让愤怒的瞿家生没机会对小花下手。

培叔将小花放在街沿上,便准备起身离开,有人喊住他,“喂,培三,你不看看这怎么改命理的么,回去也好给自己看看呀…”众人又是一堂哄笑。

“就是呀,改了命理说不定还能娶上一个女人给你生娃带崽暖被窝呢…”几个汉子纷纷附和。

培叔叫傅培,是十多年前他父亲带着只有几岁的他逃难到这里来的,两父子相依为命,不久父亲重病撒手人寰,他独自一人过活。种了几亩山地,农闲去山林打些野物换银钱过日子。像他一样年纪的人都娶了婆娘了,而他,一方面是因为家里太过贫穷,没人家看的上,再则貌似他自己也不紧张,便成了村里人的笑话。

傅培没说话,挤开众人,出去了。

魏氏一把将小花抓到梅姑面前,急切道:“梅姑,您老再帮我好好看看,现在给她手上划一刀吧…多划几刀也行。”

小花心中轻嗤,呵当真是重男轻女呢,还多划几刀,要是对方说用自己的血去祭神能得子嗣的话,恐怕也会毫不犹豫地给自己放血吧…

梅姑抓住小花的手,入手冰凉,因为恐惧而不自主地颤抖着。梅姑看着小花,语气轻柔道:“别怕呵,我就是看看…”转头对魏氏说道:“这娃子怕是饿得慌了,这气血不足,恐怕是看不准的…”

魏氏一听,连忙对旁边的林氏说道:“快,快去…去把给韩氏炜在灶膛里的蛋花羹拿来…”自从韩氏怀了身孕被乡邻的有经验的媳妇婆子看来肚相,说很有可能是个男娃后,魏氏便每天都给韩氏开小灶…今天便宜了小花。

小花听了梅姑的话,没有那么恐惧,端过罐子直接往嘴里倒…略微有些烫,不过热热的让身体也稍微暖和了起来。小花有些不舍的放下空罐子,被梅姑温柔地拉到身前,让她坐在旁边的小凳子上歇歇。

周围的人都伸长了脖子,都想看梅姑怎么改命呢,见她只是拉着小花的手轻轻揉搓,翻来覆去地看,始终没啥动静,就有些急躁起来。

梅姑对魏氏说:“唉,这外面实在太吵了些,我把娃子带到房间里去,你们就在外面等着就是了。”

“这…我去给你打下手吧。”魏氏始终有些不放心,想跟进去看个究竟。梅姑面色一沉,“你去能打什么下手,我看相最忌讳嘈杂了。你放心,我一定会认真帮你看看的。”

魏氏触了一鼻子灰,连声“唉唉”的应诺。而后将梅姑和小花引进她住的那间卧室,临走恶狠狠地挖了小花两眼,“你可千万听话哈,要再敢跑的话就打断你的腿!”

梅姑将门窗都关上,这才来到小花面前,拉着她的手仔细看了起来…

越看越惊心,这果真是带了大运数的人,可惜她命理狭窄,就看闯不闯的过去了…不过,倘若真的要将这运数给改掉的话,她就绝对没有翻身的可能了,好么能活个二三十岁。

梅姑看到小花左手掌心有个印记,以为是脏污,擦了几次都擦不掉,原来像是石头铬出来印子。她眉头皱了皱,因为这个印记,她总觉得这掌纹有些怪异,看着看着,竟然看不出什么来了…最后她长长叹口气,对小花说道:“虽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但是这天呐,它每天要看的东西太多了,所以,还是要靠自己的。”

小花心思通透,毕竟身体里面装的是有着三十多年生活阅历的成年人,一下子就懂得对方的意思,看样子她是不准备给自己改命了,从刚才对方的行动看来,就是在若有若无地帮她。小花感怀,当下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咚咚咚给梅姑磕了三个响头。再抬头时眼里已经泪眼花花的了,却是什么话都没有说。

梅姑大惊,但还是坐在原位理所当然承了大礼。

两人出了房间,众人立马围了上来,魏氏急切道:“梅姑怎么样?可还有转圜的法子?”

梅姑笑着,拉过小花的手拍了拍,“你们呀,可算是遇到贵人了,这小花就是你们的贵人呢…”

众人面面相觑,魏氏听到有解,连忙道:“可是已经将命理改了?”

梅姑有些不悦地咦了一声,说道:“我不是说过么,这改命理是需要天时地利人和的,怎能随便在手上划一条口子呢?你也不看看像你们自己手上,谁又没被割伤弄伤过?也没见命理改了什么?”

众人连连应和,“是是…”

“那…”魏氏看看小花。

梅姑道:“这办法就是,把她寄养出去,在生出男娃之前不能回来。有她在,便可挡住劫运,略微远离,也不会影响下面的兄弟。”

“就这样?”魏氏愣了一下,旋即又觉得不对,“这,这要等生出男娃来,啥时才能有…”

“呵呵,魏大姐莫急…”梅姑其实很想说把这个女娃带到自己那里去的,想到以这个家主婆的狠辣恐怕舍不得把已经养了几年正好可以使唤的丫头送人,所以还是不说。

梅姑将银钱揣进兜里,看了看小花,恐惧,畏缩,一点也没有在房间里乍一看见的通透,许是自己眼睛花了,不管怎么说自己这次也算积了阴德了。

第六章 我亦非我

晌午,林氏做好饭,梅姑就着两个和了玉米面的馒头,喝下一碗稀粥便告辞离去。

至于小花,因为有梅姑的一席话,不仅逃脱一顿棍棒之苦,更解了改命理的烦忧,只不过她这次竟然敢忤逆长辈逃走,本想一棍子戳死的,魏氏想到梅姑的话,心道还要让她将气运过继给弟兄再说,所以将她关在猪圈棚上面。

小花不愧为重生加穿越女,生命力不是一般的强悍,又是落水又是挨冻受饿的,待这口气缓过来竟然一点事都没有。回想穿越来的这两天,简直可以用惊心动魄命悬一线来形容。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瞿童生是最郁闷的了,本想着回来沾沾运气,没想到惹来一肚子的火,要不是有那老虔婆说这死妮子是“贵人”不能动,否则他早就两扁担砍死她了。在家里看见黄脸婆就倒胃口,那个韩氏挺着个肚子,也让他感到索然无味,索性一把抄了林氏积攒的银钱,拿了米粮,准备又回到镇上的私塾去了。

小花虽然被关在猪圈上面的柴棚上,但是小院子里的动静都听的清清楚楚。只能说原主的父亲太…小花说不出来,前世,她的父亲也是个秀才,虽然对她十分的冷淡,但是还没有到要将她打杀的程度。唔,至少现在还没有。小花收回心思,还是说前世的自己还是太过懵懂,根本就看不懂这些…

幸好肚子里还有早上那一罐子蛋花羹垫底,小花只有缩在草堆里面尽量保存体力。下半晌林氏在喂猪的时候丢给小花一块米糠干馍,干扎如同木屑,但是小花仍旧合着水噎了下去。

院子里响起说话声,听魏氏直喊亲家,应该就是原主的“外婆”咯。

外婆毫不掩饰对这个外孙女的关心,奈何榆树沟离这里有四五十里山路,一听到外孙女落水的消息,连地理的红薯都来不及收就急急的赶了过来,没成想还是错过许多“好事”。

魏氏听了梅姑的话,本来就是想将这个灾星送出去的,现在已经五岁多,已经能干活了,再过几年就能许配人家,即便不能,也可以卖个几两银子…所以,把小花送到亲家那里去寄养是最合适不过的了。不过既然对方主动找上门,那她还要好好拿捏拿捏。

魏氏拉着和也氏的手,语重心长的样子:“唉,亲家啦,你不知道那妮子掉水里了我这心里多担心咯,好在菩萨保佑,总算没事,这次我算是狠下心来了一定要好好关她一下,给她一个教训。”

和也氏就是林氏秀兰的亲娘和也艾香,是漠北的一个小酋长的女儿,嫁到这里来几十年只回娘家去过一次…那里和这里正好相反,男女都一样的宝贝。和也氏心领神会,“小娃子就是比较皮,让您们费心了,要不送到我那里,我来带带,等你什么时候想了我再送过来?”

“唉,这怎么好意思啦…我是真舍不得大丫呢,但是你看,又要添小了,就是怕照顾不过来…哎呀,亲家母呢,难呐…”一大堆的寒暄,就是说自己多疼爱这个孙女,多舍不得之类的。

躺在草铺上的小花心中思讨开了,前世的记忆中貌似也是在外婆家度过很长一段时间…莫非其中也如眼前这般场景?

想起前世的外婆,小花心中一阵痉挛般难受:外婆有儿有女,自己一个外孙女,强要照顾的话反被说成偭规越矩…也怪当时自己太过懦弱,没能让她安享晚年…思及此,泪水禁不住从眼角滑落。

大概是商量妥了,林氏竟然给小花舀了一碗红薯糊糊,像是仇人一样盯着小花,恶声恶气说道:“明天你就跟外婆过去,好好听话,荏大的人了,该做啥莫要耍懒,女娃子家家的,一副懒相没哪个见得…”

小花对这个身体的娘亲没有一点好感,对方的冷漠和自私让她连一句话都不想说,一直低着头,装作乖顺的样子。她在想,为什么前世自己就没有认识到这一点呢?还是说这些也只有等经历了许多事情才能明白生活的真谛?恐怕对于林氏而言,就像前世对自己说的那样,她把一辈子都交付在了瞿家,她想要的就是一个家…

只不过在她的观念里,家的含义仅限于她的“天”,她的夫君,瞿家生而已。而孩子…她也只想生几个儿子,赢得夫君的欢心罢,所以,自己的到来,不仅没有为她赢得婆母和夫君的欢心,反而各种迁怒于她,甚至连结发妻的地位也因为小妾的到来而岌岌可危…所以,她恨瞿小花,念在还有一丝骨血亲情的牵绊才没有下狠手的吧。

这些道理,都是前世几十年生活的积累,用生命换来的,代价不可谓不大。

…说是重生,却一点也没有重生的优越感。小花先前还想着可以凭借记忆为自己谋得利益,而现在,这一切既是自己人生,却又不全是:前世的自己只有一个爹娘,没有姨娘;前世的自己,在六岁的时候是娘生了一个弟弟,也没有生这个比自己小两岁的妹妹…前世自己虽然并不受待见,但是娘亲却没有那么下狠手地打自己…

所以,重生,虽然有着记忆的优越,但是命运却让这一世的人生加强了难度。

小花早就有生活在这个世界的觉悟,严苛的礼教,男主天下,三从四德将女人从出生到死都箍的死死的,女人没有自己独立的人格,没有独立的人生,更没有拥有独立财产的权利。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好吧,如果祈祷没有儿子便可以由的自己了吧,可是母凭子贵这一条就让女人拼了命也想生一个儿子…

就像这具身体的母亲一样…她无法确信林氏是否对这个女儿有感情,但是可以肯定的是正是因为这个女儿而直接导致了她在婆家如今的地位。以她的认识,肯定想不到更深层次的原因,至少她现在还想不到那里去。即便没有这个女儿,即便她头一胎就生的是儿子,她的童生夫君仍旧有很多理由纳妾,她的婆母仍旧把她吃的死死的…

所以,前世的生活阅历并非完全无用,至少现在她就很能分得清谁是真的对自己好,谁是真的厌恶自己。应该说“自己”是她的女儿,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再恨也不至于除之而后快吧?但是依照这两天这个林氏的种种反应来看,因为她没有生男娃,男人因此纳了新的女人进门,除了将她当劳工使用,根本没放在眼里,所以她将所有的怨恨都迁怒到这个大女儿身上…

在林氏看来,倘若“自己”是个男儿身的话,这一切都不会发生…所以说,她的幸福都栽在这个女儿身上,婆母的怨怒,丈夫的薄幸,生活的重担,生育时生死一线的痛苦…所有这一切将这根脆弱的血脉亲情压断了,变成了最深的怨毒。

所以,现在面对林氏,小花能感应到对方不管是内心还是表面都恨笃了自己,恐怕也正是惦念到自己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才没有直接弄死…小花找到自己在这个家庭的正确定位,心里非但没有丝毫失望,甚至还轻松了不少。

原本的小花已经如他们所愿自动跳塘淹死了,而自己穿越而来的灵魂在上一世也用生命偿还所有,所以这具没有任何牵绊的灵肉结合,我亦非我,这让她感觉分外轻松。

唔好吧,这具身板实在太小太瘦弱了,要想活下去还的加把力!

第七章 寒心

两世为人,因为对生命真谛的洞悉让小花变得睿智起来,她不想再过那种被别人拈来挥去的生活了,再也不要被人步步算的死死的,自己的命,一定要掌握在自己手里…

这一次小花再也不想懦弱地跳进别人为自己挖好的火坑了,即便?凉嬖骄赜秩绾危?骱驮苟家?愕那迩宄??攀恰?p>但是,前世生活阅历也告诉她,这一切,都的她在保住小命为前提。看着自己的小身板,呵,小花,加油吧。

魏氏踩着一步三摇的小脚,拄着被摩挲的光滑的桃木拐杖来到小花面前,微微佝偻着腰,一副慈悲哀痛的样子,伸手在小花枯草般头发的脑袋上装模作样爱恋摩挲一下,“大妮呀,这都是命呀,家婆过了一辈子的苦日子了,只想你们以后能过上好日子。这才去请梅姑来改命呢,把家里的积蓄都用在你身上了,你却这么不懂事…”说到这里,恰如其分用衣袖抹了下眼角,“以后你到姥姥家去,一定要听话懂事,莫要再这么违逆了…唉,你看我,一说就说了这么久,你们快走吧,等会天暗了路上不好走了…”

现在才知道天暗了?二十多里山路,现在还叫人家回去,这还是亲家吗?

小花一直低着头,要不是两世为人的人生阅历和心性,恐怕她真要被这老太婆的两句话感动的无地自容了。也难怪,魏氏要不是有如此拿捏人脾性的手段,也断然不敢给儿子纳妾,还在两个媳妇中左右逢源,都不敢违逆她,甚至处处讨好…是方圆几十里出名的婆母“典范”。

小花的默不作声让魏氏许多言情声色都浪费了,心中愠怒难抑,将拐杖在地面上杵的咚咚响。

林氏本来想把自己娘留这里过夜,明天再走也不迟,现在婆母一发话,就不敢开口了。开玩笑,现在正好有个得**的小妾,得罪了婆母,自己在这个家即便是当牛做马恐怕都很难待下去了…

恰好瞿家生背着书箱以及一应食物用品等等,从书房里走出来,看见院中场景,很是不悦,连一声丈母娘都没喊,只跟魏氏说了一声“娘,我去私塾了哈。”便气哼哼地朝院门口走去。

和也氏心中酸涩,她对女婿待不待见自己无所谓,她只是心疼女儿。当着自己的面都这样,在没人的时候,还不知道怎样糟践呢…想归想,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她爱莫能助。

林氏脸上也有些挂不住,在围裙上揩揩手,快步走过来拉住瞿家生胳膊,“生郎,你今天才回来,不如就在家里休息两天再去吧,现在天色渐晚…”

瞿家生一把拂开林氏,不耐烦道:“好了好了,你把我娘照顾好,慧英有孕在身,你莫要使性子累着她了。”

林氏嗳嗳叠声应诺,心理苦涩,闷闷的堵得慌,眼睁睁看着夫君走出院门外。

韩氏站在原地轻飘飘说了句“相公慢走啊。”

林氏回头狠狠挖了韩氏一眼,后者脑袋一拗,抱着肚子到一旁歇着去了。

林氏三两步走到小花旁边,一把拉过小花塞到和也氏怀里,瓮声瓮气道:“要走快走,省得杵在这里碍眼。娘,这死妮子性子倔的很,不对的地方你就给我狠狠的打…”

尽管这具身体是“捡”来的,但是这话落到耳中仍旧感觉到挖心般的痛,小花微微偏头看向声音来源…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竟然看到林氏眼中红猩猩的潮湿一片,借着推搡她的档口连忙用手抹了一下。

和也氏也顾不得那许多规矩不规矩的,她知道自己女儿的脾性,虽然性子火爆了一点,但是心肠好是没话说的,能够到今天这一步恐怕还和这个很会做人的婆母有很大关系…当然,其中很大原因恐怕也和这个“女儿身”的大妮有关…

记得当时秀兰刚生下大妮的时候,她就听说这婆母很是不喜,连带着也苛待了月子中的秀兰…后来也多次听到相邻说这大妮被打骂。其实打骂孩子很是平常的事,更何况是个一不能传宗接代而不能光耀门楣的女娃子,只不过这的确是打的有些狠了,连整个上弯下沟的都有些看不过眼…

所以,这也是和也氏这次一听说大妮差点淹死便急急赶过来的原因…看着魏氏的一番做作只能维诺应和,心中却很是难过,连给女儿帮衬句话都不知道从何搭口,反倒让对方死死拿捏住自己女儿的“错处”。

和也氏顺势揽过小花,说道:“呵,那好,我这就将大妮领过去,你们什么时候想念了我就给你们送过来。秀兰呀,你是大妇,现在慧英有了身孕,你就担待一点,等为瞿家带个娃子就好了…”

林氏嘴硬,也只有在自己母亲面前可以死犟一下:“我知道了,快走吧娘,再不走天黑了怎么办。”

不知不觉中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和也氏还想说什么,见女儿的样子,叹口气,什么也没说出来。为了赶时间,牵着小花枯柴一样的小手在魏氏又一番做作的拉扯和不舍中终于走到院外。

和也氏看了一下天色,心里有几分焦急,这里距离榆树沟还有二十多里山路…偏偏那魏氏只在院门框上站着,期期艾艾的,却连一句假意挽留的意思都没有。她叹口气,算了自己走快一点应该赶的回去的,强留在这里的话怕是又会让女儿为难了。

韩氏在一旁假意喊了声慢走,更是连一点尊敬之意都没有。

小花回头瞥了一眼,面对这初来乍到便被其至亲视为不祥之人,被视为可以改变家人命运而牺牲掉的工具的“家人”,她感到透彻心髓的寒意。如果说上一辈子真是这样一步步走过来的话,她觉得恐怕真的和改命有关。

似曾相识的命运,不尽相同的人生,小花知道自己的命运正一点点偏离原本的轨迹。

小花终于理解为什么小孩一定要有童年,一定要有童真童趣,没有童年的小孩,当大人以为他们什么都不懂,而用最真实的面目以对,而他们却能够理解在那副表情下所表达的真实意义,那该是多么的…悲哀。

所以,孩子,还是应该懵懂一点的好…

第八章 夜路

山道崎岖,上坡下坎,九曲回肠。

刚才在瞿家,魏老婆子为了将过场做作足,硬生生将时间拉的天擦黑了才放和也氏和小花离开。

和也氏一手牵着小花的手紧赶慢赶,加上心中也很是为自己女儿愁苦,一时间竟然忘了跟自己身旁的只是一个五岁多的小女娃。

小花的小脚板狠狠踢在一块凸起的石头上,身体一下子扑飞出去,要不是一只手被牢牢牵着,铁定要栽到旁边的山沟里去。

和也氏大惊,连忙将小花扶起,急切道:“大妮,摔到哪里没有?哎呀,都怪我,只顾着赶路…来,让姥姥看看…”

嘶——

和也氏一手摸到小花的脚,只觉黏糊糊的沾了一手,趁着月色看到一手黑乎乎的血,顿时惊呼出声:“哎呀,这,这脚趾头都跌破了…这这可怎么办呢?”

小花只感觉到一阵钻心的疼痛,光脚赶路,双脚早就被地上的石棱子划烂,被荆棘戳破,疼的都麻木了,但是这突入起来的重创,其疼痛还在所有感官之上。她只恨自己两世为人,这精神力太过强大了,竟然没有痛昏死过去。

小花咬着牙花说道:“姥姥,我我没事,快走吧,晚了怕姥爷和舅舅他们担心的。”

和也氏一阵唏嘘,“你这傻妮子呢,这脚都踢烂了还尽担心别人。来,大妮乖,姥姥背你回去哈…”见小花不哭不闹,连忙将其拉到背上,一路小声安慰着小花,一边小跑着在山林间穿梭。

山林寂静,山风拂面,传来细碎的西索声,虫鸣蛙叫,还有间或的倦鸟归巢啼鸣…宁静而祥和中竟然有种说不出的渗人气息相随。

大概和也氏也觉得两个老弱在这荒郊野外有些不妥,不过她是大人,不敢惊慌,免得更加吓着了孩子。只是嘴里安慰小花的话变成了祷告各方神明保佑…

跌破的脚趾头已经痛的麻木,刚才姥姥直接用布手绢给她包扎起来,现在血已经将手绢浸透,随着晃动,一滴一滴在身后落了一路…

“大妮乖哈,这个山岭翻过去就能看到家了…”和也氏对小花说,也是给自己打气。

浓密的山林如同一个张开了黑色巨口的怪兽,正静静地潜伏在山阴处择人而食!

初时,月光还能透过稀落的枝桠投射到杂草铺面的山路,渐渐的,月光被密林层层遮挡,视线顿时黑了下来。

和也氏的心都跳到嗓子眼了,下半晌的时候不管那老婆子待见不待见都该在瞿家留一晚再说,唉,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好在背上的小花还算听话,不哭不闹的,偶尔跟自己搭上两句话,让她安心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