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氏小声问道:“花儿,你会不会怪娘把你留在这里?”

花儿…再次听到曾经熟悉的称呼,小花心中一震。是了,记忆中最后的片段自己便是在这样的称呼中被她推出去的…莫非这样亲昵的称呼就是由这样得来的?

小花明白林氏想说什么,回道:“这是每个人生命开始的地方,是上天赐福,根本不存在什么霉不霉的。”

林氏微微有些愣怔,大概是失血过多,而且刚才消耗了太多力气,脑袋有些昏沉,并没有理会到这样富有哲理的话怎会从一个不足十岁的小娃子嘴里说出来,只是听了小花的话觉得心中无比安慰。

林氏正要沉沉睡去,门帘被掀开,传来魏氏咋咋呼呼的声音,“哎呀,秀兰呀,可苦了你咯,这娃荏地坚强,来来,婆母刚给你炖的荷包蛋和红糖水,快趁热吃下去,好好补补身子,等身子好了,才有奶水…”

魏氏见小花还杵在那里,想起刚才对自己的顶撞,尽管对方只是个几岁的小娃子,仍旧有些心虚,怕她将自己和吴嬷嬷的话听进去了。愠怒地呵斥道:“你这妮子怎地这么不懂事,没见你娘现在要好好休息?快出去…”说着一把将小花推搡开,林氏的手下意识握了握小花的手便松开了。

小花什么也没说,低头走开了。

魏氏将拐杖靠墙壁放着,就过来将林氏扶坐起来,嘴里一边说“体己话”一边将荷包蛋端过来,亲自喂林氏吃。

林氏实在是太虚弱了,但是这要让一个长辈喂自己吃,而且还是这样的好东西…尽管自己刚生了孩子,尽管是理所应当进补的,但她心中仍旧觉得很过意不去,让魏氏吃。魏氏正好趁着再多说自己如何担心这个媳妇,媳妇就是自己的亲女儿…

让林氏感动的一塌糊涂,刚才对婆母和瞿家生的隔应在潜移默化中竟然淡化了不少。

魏氏人老成精,见林氏的神情,心里轻嗤。

小花掀开门帘来到屋外,轻轻放下门帘,屋内的说话声传入耳内,嘴角微微扯了一下就恢复以往的呆愣木然。

小花现在累的很,忙活了整晚,再加上又将剩余的山参精华尽数渡给林氏,自己是半点好处没捞着。各种疲惫一起涌来,晕乎乎地低头朝后院的猪圈房走去。

在转角处小花蓦地感应到一束目光,心中一凌,不过她并没有做出任何表示,依旧低头木木地向前走。身后盯着自己的目光消失,心中的石头落地,小花进入猪圈,小心地爬到上面的柴草堆,将小小的身子缩进破棉被里,感官集中在外面的动静。

果真,过了一会,一阵极轻微的脚步声从街沿转角地方传来,就像是蹑着脚走路一样,要不是街沿上有凌乱杂草,带起细微的西索声,小花也很难发现端倪。

小花感应到那束目光再次探究地在猪圈周围搜寻起来,她静静地将头埋进被子里,小小的身体蜷缩起来…

小花心中一凌,自己今天晚上太过张扬了,一点也不像一个几岁小娃子该有的反应和表现。

不过反过来说,这个家里又有谁会在乎自己,会对自己上心呢?

林氏么?她现在自顾不暇呢,根本没心情注意自己,唯一让她感怀的恐怕就是自己成了她的福星,救了她一命。以后肯定多多少少会对自己改观的,但是现在绝没有这个心力和精力,是绝对不可能这个时候来窥觑自己的;

魏氏么?她是绝对不会把精力放在自己这个“陪钱货”身上,对于她来说,她的一句话就足以决定自己一生的命运,她现在要赶紧将媳妇的心给笼络回来,而不是来看自己。有句话叫做“莫欺少年穷”,这个“少年”仅限“男孩子”,而不是她这样的女儿身。女人一生的命运都在别人手里辗转,对于魏氏这样人老成精的人来说,再了解不过了,所以她即便对小花不喜,也绝不会花更多精力来“研究”她的心情以及活动的。

至于瞿家生,就更不可能会想到自己连。他现在恐怕还在为自己又有了一个儿子而高兴吧。瞿轩虽然也是他的儿子,但是瞿轩的母亲已经死了,而且这个小家伙平时也不黏他,又加上林氏不冷不热的看待,所以他也就不怎么上心了,反正么,没有撕心裂肺地付出,便无法体会到痛彻心肺的珍惜。

现在,前来帮衬的姚婶子田婶子已经让自家男人打着火把接回去了,他们家转过山垭口就到了,但是他们是绝对不愿让自家女人在月子人家过夜的,这是规矩。

只剩下二妮,一定是她!

小花将回到这个家的点点滴滴总结起来。据她估计,自己至少还会在林场待个几年,如同前世那样,等自己有“价值”了才会被“接”回来…以自己对林氏的了解,她为了腹中的胎儿,不管她信不信自己是“灾星”她都不会将这边的事情说出去的…

所以只有二妮,只有二妮给她的感觉太过乖巧了,一点也不像是一个四五岁的小娃。应该说她太懂得大人的心思了,总会在恰当的时候撒娇,在恰当的时候表达自己的意愿而不会被拂逆。最让小花产生怀疑的还是今天下午,她一个小娃子在山上随便溜达一圈就抱回来一衣襟的山参…

这一切的一切都印证了她先前的猜想。

小花感觉脑袋里有一根锥子狠狠地往脑袋里面钻,痛得她将身体紧紧蜷缩成一团,双手死死抓住脑袋,要不是因为时常劳作,指甲早已磨平,现在恐怕已经将脑袋抓破了。

疼痛中,那些陌生的画面再次一帧一帧地放映出来,将那些断档的记忆一点点地连接了起来…

二妮的形象在记忆中变得丰富而生动起来…

第四十九章 对上号了…

…一个翩跹女子袅娜地从厅堂大门进入,薄纱轻拢,带起一阵香风,如笋般小巧玲珑的金莲抬到华服男子面前,灵巧地掀开外面的罩衫。男子情动,一把捏住小脚,凑到唇边深嗅一口,嘴角浮起邪魅的笑意。顺势一把将对方柔若无骨的身子揽入怀里。

小花觉得这个场景好熟悉,就在此时,那个曼妙的女子突然朝她所在的方向投来轻蔑的一瞥…小花蓦地惊回,她猛地感应到自己竟然就站在旁边,正谦卑地地给他们斟茶倒水。

对了,她是田员外的侍妾,不站在旁边服侍难道还当主子在旁边坐着享受?

而这个妖娆的女子不是别人,正是二妮,不过她不叫二妮,而是瞿灵儿。

…小花感觉整夜都被这样支离破碎的梦所缠绕着,画面不断闪烁,因为脑袋无比疼痛,始终连接不起来,但又摆脱不掉。直到外面传来魏氏的呵斥声才十分疲惫地从草堆里爬起。

现在林氏刚刚生产,要坐月子,自然不能去煮饭喂猪啥的,而魏氏缠着小脚,干些烧火洗碗的事情还可以,却不可以做重活。再加上自从林氏嫁入瞿家以后她便再没做过,所以现在这个担子自然就落到小花身上了。

小花连连应诺,从猪圈上爬下来。魏氏一见小花的样子,如遇鬼魅,惊呼出声:“哎呀,你这个死妮子是咋地?你你的脸荏地惨白?哎呀呀,我就说嘛,让你不要在产房里面的,现在好了,真真是倒了血霉了…”

小花伸手摸摸脸颊,有种木木的感觉,大概是气血不足,走路都有些踉跄,来到前院浇凉水搓了下脸颊,稍微清爽一些。

瞿家生和小花听到喊声来到前院,看着小花都把身子朝后趔。

二妮心中想着事,稚声问道:“大姐,你是怎么了?二妮好怕…”

小花神情依旧的木然,木讷的道:“我我感觉到处都是血…然然后我感觉自己掉进堰塘里了…那些水都变成了血…我好怕…”断续,结巴,没有任何逻辑,但是所有人都听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魏氏将正要朝小花面前钻的瞿轩抓住抱在怀里,恶声恶气道:“我看肯定是昨天在里面沾染了霉气…”

人生如戏,兜兜转转一圈,小花再次回归到命运的轨迹上来。

记忆愈加丰润,她越是发现自己尽管逃过改命,在姥姥家没有待够一年;也没有在林场活到出嫁的年纪便回到瞿家;这一切都看似背离了原本的命运轨迹,她还以为都是自己向命运抗争的功劳呢。

而现在,她以反哺之义偿还了“母亲”对自己的生恩,却不知不觉又将自己再次陷入到命运的漩涡中。她再次成为“倒血霉”的不祥之人,欲被瞿家再次赶回林场去生活。

小花并不排斥林场的生活,甚至相对瞿家这个冰冷的家来说,她更喜欢林场的自由,还有来自三舅舅最最纯挚的关怀。可是她的心中却充满了对即将到来的命运的恐惧,如果记忆没错的话,再过几年,她就会被卖给别人当侍妾,然后过着猪狗不如的生活,然后被当成货物一样辗转送人…

想到这里,小花脑袋再次剧烈疼痛起来,身体痉挛般倒在地上蜷缩成一团,双手紧紧抱住脑袋。嘴里哭号着:“不,不…”

他们以为是小花不愿意离开瞿家,以为是她受到惊吓过度,反正她就是一个榆木疙瘩,见她这样子,愈加嫌弃起来。

站在旁边的二妮却若有若无地松了一口气。

而小花的脑袋里接着刚才的记忆,想起了被卖作侍妾以后竟然又被送人了…然后便是母亲,为了成全自己的贞烈,而要将自己勒死…相比以前单调的被勒死的场面,现在多了一个画面,那就是“二妮”挑逗华服男子朝自己投来那轻蔑的一瞥。

在地上痉挛的小花还有心情透过胳肢窝看向周围看戏的“家人”,恐惧,嫌恶,避之不及…她看到了二妮,眼里闪过的轻蔑和不屑,竟如记忆中一模一样!

这件事情本来魏氏拍板就决定了下来的,但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是,林氏坚决不同意让小花再次回林场去住。她现在终于为瞿家生下男娃,而且还在坐月子,总算在家里有点发言权了。

所以意料之外又意料之中的事情,在林氏的强烈要求下,小花没有再被赶出瞿家。

但是魏氏一再强调,就是因为小花不懂事,因为小花这个灾星提前回到瞿家,才让林氏在鬼门关趟了一遭,所以为了不让她的霉运沾染到其他人,魏氏便请几个相邻在后院的栅栏外面给安草搭建了一个茅草棚。就这样花出去几钱银子也让她心疼的不得了。

且说山参卖了个好价钱,得了十多两银子,除去瞿家生和几个同窗在集镇上猛吃海喝一顿,还剩下近十两银子。抛开给林氏坐月子以及即将到来的年关的年货置备等等花销,还剩下不少,足够他明年的束修以及对京都会考上下打点一应所需了。

对于瞿家生而言,先前几年,跟他一样的同龄人都生了儿子,就他一个生的女儿,经常被同窗拿来当笑谈,说他“缺”。偏偏那以后的几年林氏都没动静,而后第二胎竟然又是生的女儿,母亲去问了卦签,说就是那个大女儿将下面的弟弟克住了…挡住自己传宗接代的子嗣,挡住了自己的运势,能不恨么,没早先将这个灾星捏死已经是他天大的仁慈了。

而现在天降横财,又喜得贵子,再加上明年春试在打点之下也有眉目了,可谓多喜临门,又哪里会将小花的事情放在心上?魏氏怎么说就怎么做就行了,按照魏氏所言,尽管现在生儿子的诅咒破解了,但是小花又沾染了“血霉”,所以将她隔离在一旁住并无任何不妥。如此既将小花这个灾星隔离了出去,又能随时指使她干活,还不会给相邻留下话柄,真是一举多得。

瞿家生给二儿取名瞿皓,林家给林氏送了米粮,还有两只老母鸡,一筐鸡蛋等等。所有一切又回到最开始,瞿家虽然是,但生活一切都还要仰仗林氏支撑,以及林氏娘家的补给。

当小花听到瞿皓这个名字时心再次痉挛一下,瞿轩、瞿皓,现在只差一个瞿灵儿,就和前世人物完全对上号了…

第五十章 独立,由心开始

这个年关异常寒冷,小花回到瞿家,虽然不用在林场那样随时担心有野兽袭击,也不用担心会有其他歹人觊觎,生活终于走上正轨。而她付出的代价就是每天给一家人做两餐加给林氏月子补餐,以及伺候两头猪三只鸡…

这对于一个不到八岁的小女娃来说,必须要全天满负荷的劳作才能完成任务。累并踏实,尽管小花现在还没有上桌子吃饭的资格,但是她端碗吃饭已经从心里感觉到理直气壮,这是她用自己劳动换来的,对“家”没有丝毫归属感,更没有感恩,也没有负疚。所以,现在当魏氏还絮絮叨叨骂“吃货,陪钱货”之类的,她已经变得十分的坦然。

独立,首先由心开始!

魏氏亲自做牛车到集镇上采买年货,从火烛对联到棉衣棉被,都置备了一通。这些都是先前计划好的,索性将卖山参的银钱以及这些年林氏养猪养鸡积攒的花的一干二净。二妮是家里的大功臣,不仅有一双新棉鞋还得了一串糖葫芦的奖励,瞿轩是家里长子,一身新衣少不了,外带两块糖糕…

其他人也都多少置备了一些,小花除外,用魏氏的话来说她身上的棉衣好着呢,还能穿几年,不过倒是特别恩赐地将先前收去的棉鞋还给了小花。

大年三十,按例团年,当然,仅限于瞿家老大老二两家人团年。由于先前瞿家生赶考,魏氏去瞿燕山家借钱吃了闭门羹,而今瞿家生考中秀才,开年还要去京都会考,无比的荣耀,瞿燕山带了王氏以及儿子儿媳还有两个孙子一起到老大家魏氏这里团年。

魏氏脸色很难看,不过大过年的,怕给家生明年赶考带来晦气,勉强在一起做了一顿团年饭。王氏也是个很了不起的女人,面对魏氏的各种奚落冷嘲热讽愣是从容以对,脸上笑的起褶子,愣是看不出一点不耐。

因为人多,家里只有一张破方桌,现在大家都在过年,只好将瞿燕山家里的方桌搬上来,如此,男人一桌,女人一桌,而小花也终于可以上桌子吃饭了。

饭间,王氏说道:“听说老三大女儿前两天被婆家赶回来了…”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以及对魏氏的探究。

魏氏哼了一声:“有什么样的娘就有什么样的女,一样的贱蹄子,不会下蛋的母鸡,要是我早就将那不中用的媳妇赶出家门!”

林氏夹菜的手微微一抖,脸上阴鹜一闪而过,当魏氏偏头瞟向她的时候,脸上挂着一贯的柔和而谦卑的笑意。

这时,里屋传来婴儿的啼哭声,林氏立马站起身,歉意地朝魏氏王氏致意,而后急切地朝里屋跑去。二妮抬眼看向林氏急匆匆的背影,那样的关切与焦急曾经都是自己的,而现在,那个呱呱啼哭的小娃子成功夺去了林氏对她的宠爱。虽然说在一开始她穿越女的心理并不渴望或者有多稀罕他们能对她多好,但是宠爱也会让人养成一种习惯,在这些年里她已经习惯林氏对她的好,她成功将那个受气包姐姐彻底成为“多余的人”,而现在,那个刚刚出生没多久的小娃子,还没做什么呢,就将自己的一切夺走了。

看来自己还是太低估了古代人对传宗接代的重视程度了,二妮心中有了新的定夺。

另一边,因为瞿家生现在已经是秀才,自然成为众人捧扬的中心,现在竟表现出几分文儒之气来。小花是这个家里最没有存在感那个,但是也是看事情最透彻的一个。

年饭就在这貌似和谐,却各自内心做着各种再次权衡与决断的诡异气氛中度过。

年后,家里一片忙碌,在无比急切而喜悦的气氛中为瞿家生准备进京都赶考的一应所需,林氏和魏氏两人将林家生送到茶肆。茶肆里都是附近乡邻,早就听说瞿家的魏老婆子如何精明能干,养出那样出色的儿子,将媳妇管教的如此贤淑等等,现在终于见到这为方山县争光不少的瞿家老大一家子。

果真是母慈子孝妻娴,一边无比狗腿谄媚地说着恭维和祝贺的话,一边心里无比艳羡。

林氏怀抱着才三个月大的瞿文,站在魏氏身后一步远的地方,满脸幸福,带着娴静而温婉的味道,眉目中满含对丈夫的期待。她的样子让瞿家生心中陡地生出一种无与伦比的成就感和满足感,走出几步远忍不住回头看向两人,嘴唇嗫嚅着,似有话说,踯躅了好久终于蹦出来几个字:“好好照顾我娘…”

林氏柔柔地笑着,重重点头应诺,“生郎,你放心赶考吧,家里一切有我呢。”

瞿家生定定看了林氏一眼,而后转身爬上马车,车轱辘吱嘎转动起来,扬尘而去。

林氏脸上的笑容就没有变过,只是一侧嘴角微微上扬,划过一丝不易觉察的轻嗤。

小花被隔离在院子旁边的窝棚里面,虽然每天有做不完的活,但她的心灵和身体都得到空前的锻炼和提高,生活无比的充实踏实。每天出去打猪草,砍柴,锄地等等,都是她锻炼自己植物异能的最佳时机。自从上次她意外感应到山参的植物精华后,她发现自己左手对植物精华格外浓烈的植株会有异常感应,所以每次出门都会在那些野草上试验自己的感应能力,随着使用的次数增多,她发现不是左手对那些普通的植物没有反应,而是自己对植物的了解还太弱了。

每种植物反应出来的生命脉动是不一样的,有些强烈如奔涌江河,有些却如同潺潺溪流一样,与它们的本身精华效用相关联。就像山参,有补虚救脱、大补元气的功效,元气与人的精神感应息息相关,所以小花当时立马就对山参散发出来的生命波动有了反应。而小花则是仔细辨认这些不同植物,不同生命波动之间的细微差别,直接通过左手的感应,就能分辨这些植物究竟具有什么样的药用价值。

第五十一章 再遇

从初春到入夏,几个月下来,小花对左手的植物精华的感应越加敏感,她已经完全凭借左手的感应分辨这些常见野草的属性,以及对人体药用价值。换句话说,她恐怕比那些草药大夫对草药的认识更深,唯一的缺点就是她没有系统的草药学知识。

于是,在林家的帮助下,瞿家终于完成了这一年的春种夏收,而小花也终于做了一个重大决定:学习草药。两条路可选:要么向村里的赤脚阆中学采药;要么去集镇的药房当学徒…细思量下,这两个方案都不现实,自己现在已经是家里的顶梁主劳力了,魏氏怎么肯让一个她吃闲饭?还要花大笔的银子学那些没用的玩意。用她的话来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即便现在学会了草药学,以后还不是便宜了别人家。

小花想到第三条路:看书自学。悲催的是,前世三十多年的人生,还有个秀才老爹,她愣是没机会去学个子丑寅卯,所以现在即通人情世故又能算数,实际上还是大字不识一个…

事情弯弯绕绕,又回到了起点。上学堂读书太不现实,向自己那个狭隘而自私的秀才爷老爹学习更不可能…只有求助三舅舅。小花知道他上过几年学堂,本来成绩还不错,后来是他自己放弃了学习。小花觉得自己和三舅舅之间有种微妙的关系,而这种关系随着时间推移也越加牢固,最重要的是他不会出卖自己,所以让他现在教自己的话最合适不过。

相对于真正小孩子学习,不仅需要大人的督导还需要对其中含义的探索理解,小花只需要将那些字的写法和读音与自己的知识结合起来就行了,所以趁着现在农闲,小花直接翻山越岭,到十里外的榆树沟林家后山,让林宝教习那些字的写法读音,每天十个字。

从初夏到盛夏,烈日炎炎,山林茂密,在后山背阴夹壁下被小花整理出一个小天地出来。山洞依山开凿,离地面一丈有余,洞口呈不规则的三角形,洞口斜向上,里面不足两丈方圆,再放上几个石墩子,显得十分潮湿而蹩仄。

小花每天除了将一家人以及猪食等准备好,几乎将所有时间都消耗在这个山洞里面,愈发抽条的小巧身子挺直腰背坐在石墩上,面前的石台上面放着一个两尺长宽的沙盘,小花手执一根树枝以握笔姿势一笔一画在沙盘上写字,一边写,一边念念有词。

沙盘前面放着一本粗糙纸质的手抄册子,不过上面的毛笔小楷十分干净刚毅,三字经,百家姓,增贤广文…数千个单字,一个夏天的时间,小花已经将这些启蒙读物上的字全部识得,并且能够背下来,写下来。

小花决定去集镇上买些关于草药学的书籍,本来林宝也能帮她买的,但是她想自己去看看,增长一点见识,同时也想去药房看看会不会收草药,哪些草药等等。略微收拾一通,小花就准备出发去集镇,这是她距离上次买布鞋后第一次到集镇。

相比一年前集镇貌似有繁荣了不少,周围又新修了不少茅舍,还有几栋新的泥坯房子,一溜烟沿着中间马路铺展过去,直通山隘口。

集镇上来来往往不少人,神情都带着莫名的兴奋和不安,三五成群的议论纷纷。小花穿梭人流中,仔细寻找自己的目标:书店,货郎以及药房。

小花来到药房前,三间门面,左手边是大夫坐诊,中间是拿药的,右手边的门扇只开了两道。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门缝里小心挤了出来,穿着染蓝布短衫的中年店伙计一手撑着门板,喊道:“禹家娘子,记得下次还将药材送到我们这里来呀,价格好说。”

妇人回身连连应诺,待她一回头与小花撞个正着。相比一年前的豆芽身体,小花这一年多时间长高不少,已经及妇人肩膀了,她感应到撞了人,本能地连忙俯身赔不是。

小花带着一丝惊异地哦出声:“大婶就是上次卖鞋子给我的…?”

妇人也回过神,将小花上下打量一通,“哦,是呀,原来是你?对了,你?”禹娘子带着一丝惊喜,蓦地想到什么,看看小花又看向身后的药房,带着几分急切和担忧:“姑娘,你…你是来抓药的?”

小花从上次在她那里买鞋就知道这妇人守信心善且热心,没想到再次相见,心中自然的感觉到亲切,所以笑笑道:“呵,不是的。对了婶子,刚才我看你从这里出来,是卖药的吗?”

禹娘子道:“是呀,这家药房东家还不错,价格也算公道,没事就到山上去采些药来补贴家用…”

小花连忙说道:“婶子还懂药理?”

禹娘子摆手尴尬笑笑:“呵,算不算懂,这些常用的勉强知道而已,久病成医呀…”

小花察言观色见对方神情中有焦急,且刚才说话明显的有深深的忧虑,说道:“看婶子身体健朗,莫非是婶子家里有人…”随便说人家家人怎么怎么样是很大的忌讳,若不是小花心中对这个妇人多一丝好奇,不仅肯自己做鞋来卖,还懂草药;同时她也想通过对方了解一下草药学知识等等,她觉得先与对方交流比这样无头苍蝇一样直接找药房询问要好的多。

禹娘子叹口气:“唉,姑娘,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看见你总觉得有种说不出的亲切感,实不相瞒,是我家小儿…”

小花哦了一声,略微思讨片刻说道:“婶子你还要买东西吗?”

禹娘子也听出小花的话外之意:“姑娘有什么事吗?”

小花也不隐瞒:“我是想向婶子学习一下怎样采草药,以及处理的炮制方法。”

禹娘子思讨了一下说道:“这样吧,我先去采买些东西,如果姑娘不嫌弃的话到我家我带你看看。”

两人议定,两个时辰后在山隘口的茶肆汇合。

小花知道药房要收草药,心中生出许多希望,不过仍旧去问了一下情况。店里只有一个坐诊大夫外加两个抓药和打杂的学徒。

第五十二章 药房安仁堂

药房里坐诊的是贺大夫,约莫五十出头,身着洗的发白的染蓝布长褂,面容清癯,正在给一个微腆着肚子的中年男人诊脉。只见他眼睛微眯,眉头微缩,把完脉并不说话,撮了下牙花子,看向对方踌躇着怎样组织语言。

陈大憨见徐大夫面色凝重,心中有些发虚,身体前倾,急切地问道:“贺大夫,我我这病不要紧吧?”

小花很快从记忆中搜索出这个男人的信息,田家外戚。是夫人身边管事妈妈的一个远房表弟啥的,在前世那个管事妈妈跟这人说着什么恰好被无意间撞见…小花又感觉脑袋里面突突地跳着,就像是有些被束缚的记忆要挣脱出来一样,她知道这是自己又在开始解封记忆了。不过跟上次回忆起“二妮”的记忆相比,这次显得轻松了许多,很快她便整理好思路,脑袋恢复清明,眼睛微眯,略微沉吟一下,迈步走进药房。

小花见药房生意冷清的很,虽然这是附近十多个村庄的集镇,但是能够到医馆看病的人毕竟少数,更多的人家生病了都是自己去山上挖些草药熬水喝,将病慢慢养好的。实在是病的不行了或会来请大夫。除了正在看病的陈大憨外连一个来买药的人都没有。

贺大夫收回手,捋了捋下巴上几根灰色胡须,说道:“气虚血弱,精气亏损…我给你开几幅药调理一下就行了,不过…”

“不过什么?”

贺大夫踯躅了一下才说道:“恐怕以后要稍微节制一点…”

“节制什么?”

贺大夫咳嗽一声,坐直身体,刚好偏头看见小花站在旁边,问道:“小姑娘,你有什么事?”

小花微微福身应道:“徐大夫好,我是想问问你们这里还需要收学徒吗?”

贺大夫愣了一下,再次将小花上下打量一通:“学徒?你吗?不不,这个医馆已经有两个学徒,够了。”徐大夫话还没说完,陈大憨便不悦地插话吼道:“哪里来的小娃子,没看到贺大夫正看病么?到一边玩去。”

小花见贺大夫果真如前世记忆中的那样,并不是那种以貌取人的人,或者说医者每天接触的各种人太多,养成了这样的慢脾性,并没有因为自己是女娃是小孩子直接将自己轰走,便鼓足勇气继续道:“那,贺大夫有医书吗?我我想借用学习一下…”

大夫肯定有医书啦,不过这就是人家的宝贝和饭碗一样,实在太重要了。小花的要求实在过分,只见贺大夫面色一变,正要说话,旁边的陈大憨吼道:“诶,我说你这个小女娃究竟有没有完?没看到贺大夫正在看病么,你还想要人家的医书,你…”

贺大夫顿了好一会才说道:“你是真的想学医术吗?”

小花道:“我只是想学一点药理知识,想多采些草药。”

贺大夫哦了一声不知道是叹气还是松了口气,语气变得平淡了起来,“那好吧,老夫行医有三十多年了,还是第一次有人主动来学医术的,而且还是一个小娃子,就凭你这点勇气和远见,我同意让你来这里看,不过不能借走,至于你能不能看懂,能学到多少就是你自己的造化。也算是我徐某结下的一段善缘了。”

小花福身谢过,没想到事情顺利的出乎自己的预料,想到与禹娘子的约定还有近一个时辰,自己这次出来并没有其他事情要办,索性在这里先借看一下药书。

陈大憨见贺大夫真的进入内堂去给小花取出一本陈旧的线装书来,满脸不置信,都说这个贺大夫的性格乖张且执拗的很,可见一斑,算了,自己也不过是来看病的,等这个小女娃把他的书糟蹋了后悔都来不及。

小花恭敬接过医书,到旁边角落的门槛上坐下,小心将书放在膝盖上,认真看了起来。

药性歌诀,这是学习药理知识入门的书,也是最重要的医术入门学。里面以最简单押韵的句子将数百位草药的药性给总结出来,朗朗上口,便于记忆。

相比其他人学习新事物的生涩,小花感觉这些文字就像活过来一样,活泼泼地跳动着直接印入到脑海里面,然后再自动还原成原来的句子,而且异常清晰,就像是刻入记忆一样…将近十页纸张的文字不到半个时辰便全部装进脑袋里面。

就连小花自己也觉得十分惊奇,没想到这么快就将这些东西记住了,还生出一种豁达的感觉,顿觉浑身舒爽不已。为了验证自己是否真的将整本书都记下了,便开始一段段地默背,事实证明,她是真的将这些记下了…

一目十行,且过目不忘!神童!

小花这样给自己定义道。略一思讨便明白其中缘由,植物异能,异能让自己的精神力变得更加强大,同时也提高了自己的辨识能力与记忆能力。

小花回过神来,抬头看天,一个时辰快到了,便连忙起身将书还给贺大夫,道谢离去。

贺大夫见书并没有损毁,放下心来,安慰自己权当是做了一件善事而已。

街道上行人渐渐少了,两边摊贩的东西买的差不多都在开始慢慢地收拾着,一边留意过往行人,尽量兜售剩下的物品,折价,打堆贱卖,有一声没一声的吆喝。

小花正疾步向前走着,突然旁边窜出一个人来,猛地拍她肩膀。小花心中一突,当反应过来时已经无法避开对方一拍,心中微怒,转身便看到一个少年笑嘻嘻地看着自己。

“哈,果真是你…”声音爽朗中带着惊喜的味道。

小花心中不悦,想起一年多前对方无缘无故就拉自己跑,还差点栽了跟头,说道:“原来是你,有事吗?”

陈宝儿道:“现在快到晌午了,走,先去铺子上喝点茶水吃两丈烧饼再说,我爹给我专门留的放了馅的…”说着就又要来拉小花。

这次小花变精灵了,身体灵巧避开对方抓来的手,一边快步朝前走一边说道:“我和你非亲非故无功不受禄,我先谢谢你的好意,但我现在有事,下次一定去照顾你们的生意。”

第五十三章 童言无忌

陈宝儿语结,辩解道:“诶,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我是说…哦,对了,刚才我看你坐在药房前看书,还以为自己看花眼了呢,你想当女大夫?”

小花不答,只埋头向前走。前世就听说这陈宝儿性格乖张,不按常理出牌,她摸不准对方这样无缘无故接近自己到底是为何。说白了自己现在还只是一个小女娃,有什么值得他觊觎的?

脑袋里回想当时对方说的那句话“有意思…”,究竟是什么意思?

这一晃神,差点撞到人,正要避开,谁知对方却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人,一把揪住她胳膊叫嚣道:“这是哪家来的野娃子?走路没长眼睛吗?把老身的衣裳都蹭脏了…”

声音尖利,小花心中一惊,蓦地抬头,一张富态的大脸抹了一层厚厚的面粉,随着激动的吼叫,面粉扑簌簌地往下掉。

小花眉头皱了起来,这,这不是前世给自己“牵红线”的覃媒婆吗?

小花脑袋轰地一下,感觉里面又有什么东西要挣脱出来,今天是什么日子?为什么一下子遇到这么多“熟人”?而且都是冥冥中对自己人生方向有着决定性作用的人。

而这覃媒婆便是当初上门说合自己与田员外的人。

在这个偏远的山旮旯,媒婆和稳婆一样都是很受人尊重的职业。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家儿女长成,能否说个好人家,就全靠这媒婆去说合了,谁要是得罪了媒婆,待到儿女成人,还没人来说亲,那是一件极其没面子的事情,甚至会耽搁儿女终生。

小花现在心里直捣鼓,她使劲回忆这覃媒婆究竟是怎样撮合自己和田员外的?莫非就是现在这样,自己“撞”上去的?可是自己现在虚岁也才九岁,离及笄之年还差好大一截呢…最重要的是,貌似这个时候那田员外还没有搬到这里来吧…

覃媒婆见小花呆愣的样子,瘪瘪嘴,看到陈宝儿凑过来,把小花护在自己身后,嘻皮笑脸的样子:“哟,这不是覃婶子吗?婶子红光满面的,定是有给哪户人家说合了美事吧?”

覃媒婆正要好好呵斥一顿小花,见陈宝儿,眉眼立马笑成一朵花,“原来是宝儿呀,这才几年时间,都长成大人了,今年有十五了吧?”媒婆最大的资本就是掌握了许多适龄的婚配资源,特别是对这些家庭还稍微殷实的人家,更是“关心”的很,这意味着要是说合了,能得一大笔“谢媒”。

“覃婶子真是好眼力…”

“哟,看这宝儿,小嘴真甜,等过段时间让婶子好好给你相个好姑娘…”覃媒婆开始拉生意。

“好哩好哩,到时候一定找覃婶子,只要合意,定会重重酬谢的”陈宝儿嘴里跑马车,一点也没有少年应该有的含羞与稚气。小花回过神,趁机溜走。

小花赶到山隘口时,禹娘子还没到,抬头看看天,已经到约定的时间了,心中微微升起一丝不安。左右扫视一圈,行人逐渐稀少起来,索性到街道对面的陈老伯的茶铺子里面,要了一碗茶水和一张煎饼开始吃起来,一边留意街道上的行人。

一碗茶水下肚,仍旧不见禹娘子的身影,正在这时,陈宝儿夸张的声音传来:“我还在找你呢,原来你跑到这里来了。喏,我帮你挡住了麻烦,该怎么谢我呀?”陈宝儿一边说着一边大大咧咧地往小花对面一坐。

陈伯呵斥道:“你这兔崽子,让你去考生员,你愣是不听,你你…”正说着,看到小花,蹦到嘴边的话又噎了回去。

陈宝儿依旧吊儿郎当的样子:“哎呀,爹,我说过我要去参军的,读书有什么用?读成个书呆子,迂腐,奸吝…”

陈伯气的直跺脚,旁边正在收拾桌椅板凳的陈大婶瞪着陈宝儿,呵斥道:“说的啥话呢?参军参军,人家避都避不过来呢,你还应要往上凑,你以为那是过家家呀,那是要动刀动枪是要杀人流血的…”

陈宝儿还是一脸满不在乎的样子:“你们懂什么,男儿志在四方,就是要征战沙场建功立业…生死又怎样,这世上谁没有一死呀。”

小花蓦地一愣,抬头看向陈宝儿,小小年纪竟然有如此见地!

陈伯随手操起擀面杖就朝陈宝儿打过来,陈宝儿依旧嘴硬,却不敢反抗,伸手去抵挡。陈大婶见老头子真动怒了,怕伤到宝儿,一边数落陈宝儿,一边去拉陈伯,顿时,小小的茶肆里面乱成一团。幸好现已晌午,除了小花一个客人外,就连外面马路上行人都愈发稀少起来。

小花不想理会人家家务事,摸出几个铜子放桌子上便转身出来。陈宝儿从父母争执的罅隙中钻出来,追上小花,抓住对方胳膊,“喂,我说你这人跑什么跑呀,先前的事情还没完呢。说吧,我帮你解围了要怎么谢我?”

小花眉头一皱,甩手挣开对方钳制,“你闹够了没有?都快及冠了还没个正形,缠着我一个小姑娘算什么?”

陈宝儿被小花一吼,立马愣住,张嘴说不出话来。小花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招惹上对方了的,心里郁闷,想到今天接连发生的事情,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烦躁的很,不理会,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