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的玲珑听了这番话,发疯似的磕头不止。一张小脸上布满了泪痕。

哀声道:“玲珑自小服侍王爷,您也一向待玲珑亲厚。更何况这么多年,玲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我方才对王妃讲的,虽然逾礼,但字字出自肺腑。王府为何这般狠心,竟要将玲珑撵出府去?

玲珑心中不甘。就是死,也绝不离开王府半步。”

说完之后,她脸上再无惧色,坚定的看着何子衿。

我略一思考,便知道何子衿此刻为何会这般生气。

他今日不顾多年主仆之情,竟要将玲珑逐出府去。不为别的,只是为了我不曾想到的一件事。这件事若是处理不好,依然会如洪水猛兽般吞噬我们之间的幸福。

此时,我已经是被废的公主,父皇与何子衿开战。若败,何子衿麾下之人,必定各个不会容我。若胜,我的身份,在天下人眼中也定会成为笑谈。

这些事情,何子衿一定早就料到了。只是没有想到第一个敢在我面前提及的竟然是他最最信任的玲珑。

所以他,一定要严惩玲珑。堵住众人的悠悠之口。

只是,这般掩耳盗铃,又是何必呢?

突然之间,我不再生气。走到他的身边,轻轻拉住他道:“子衿,不要赶她走。我还要谢谢她。”

“王妃”

“豆儿”

我轻轻一笑:“子衿,今天她说的这些我确实没有来得及去想。不过早知道一些,未必不是好事。今日无论如何,我也不会让你将她撵走的。”

我又轻轻的走近了玲珑,对她说:“玲珑,我不怪你,你下去吧!”

玲珑走后,屋内只余下我们两个人。

他从身后抱住我,此时无声胜有声,我们两个人同时选择了沉默。

我伸出手,从里衣里拿出那枚玉玦。

这是他亲自为我戴上去的。

而他的胸前,也被我挂上了同样的一枚。

唯有此物,能代表我此刻的心情。

“子衿,自从我随你离开京城的那一刻,我就下定决心,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再离开你。我们兜兜转转无数次,我决不会再次回到原点。今后,无论怎样我们都要在一起。”

他更紧的将我拥进怀里,声音有些沙哑:“豆儿你信不信我?”

我点点头,他说的话,我从来都信。

“我何子衿有生之年,一定会让豆儿幸福。”

我似乎已经猜到了即将要发生什么,只是这些事情来得太快。我还需要些时间让自己能够坦然地面对。

将忐忑隐藏于眼底,垂下头:“子衿,我现在已经很幸福了。”

门帘一挑,一个小丫头,闪身进来。看到我二人的情形,立刻红了脸。

轻咳一声道:“王爷,管家说五日后宾客的名单拟好了,等着王爷过目。”

我早就炯红了脸,站到了一侧。

听他淡淡的说:“好,知道了。”

不用猜也能想到,五日后是他定下的我们大婚的日子。

虽然只是一个仪式,我却依然满怀期待。

何子衿捏了捏我的鼻尖说道:“走,跟我一起去看看。晚些时候,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我佯装生气,噘着嘴说:“还说呢,把我一个人扔在这里。我累得很,哪里也不想去了。”

我这样一问,何子衿的表情立刻变得有些奇怪。虽然只是细微的变化。但是我如今对他已经是非常了解。再小的变化也瞒不过我的眼睛。

我眨眨眼,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他无奈的笑道:“我方才去了子佩的书房。”

“看到了?”

“是,看到了你说的那副画像。”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番,轻叹道:“果然与你有九分相像。”

我能听出他的话音中,饱含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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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苍然,何子衿骑马带着我走过一片荆棘之路。再往前去,两山之间豁然开朗。

流水潺潺,鸟语虫鸣。山间雾气飘渺,一树繁花,落英缤纷,空中蝴蝶轻舞,满山茶香萦绕。俨然到了一处世外桃园。

一座坟包立于落英之中。

坟前没有立碑,宛如它本就是这山间起伏的一部分。

但我知道,此时何子衿已经将我带到了他父母的坟前。

何子衿从马上取来事先准备好的香烛火纸。于坟前点燃。

让我随着他一同跪地叩拜。

香烟袅袅之中。

何子衿神色凝重,眉宇间一抹哀伤之色。

只听他口中缓缓说道:“父亲,母亲。

她就是孩儿一直心心念念想要求娶的女子。

如今,孩儿终于如愿以偿娶她为妻。

她虽是齐氏之女,却为我几次舍弃生死。

我二人心灵相系,相约今世来生。

你们放心,血海深仇,孩儿一刻不敢忘记。

父亲、母亲若是在天有灵,请保佑我们今日之后,少些劫难,再也不要分开。”

第一次从他的口中听到这些脆弱的话语。我不免担心起来。

行过礼后,他如释重负般说:“我母亲是最温柔善良的女子,她一定会喜欢你的。其实上次,我就想带你来看她,可是最终却没能如愿。如此看来,仿佛冥冥之中,一切早有安排。”

日落西山,天色黯淡下来。

我们坐在他父母的坟前,静静地坐了好久。

他似乎心事重重。

我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究竟发生什么事情了?”

可是很久都等不来他的回答。

“子衿,如今,我是你的妻子,你不可以像以前那样把任何事情都一个人放在心里。任何事情我们都要一起面对,一起承担。

我说过,我从来都不是弱不经风的闺阁弱女。”

何子衿笑道:“我知道。”

敷衍,绝对是敷衍。于是我便直接问他:“子衿,是不是我父皇已经派人领兵前来了?”

“是。”仅这一个字,我的心便跟着沉了下来。父皇当日不忍心看见我死在他的面前。

但是如今,眼不见为净,恐怕再也不会顾及我的生死了。

想起城楼之上,那个白发苍苍的身影,心中又是一阵剧痛。

“豆儿!”他轻轻唤我。

“嗯!”

“你可知道,这次领兵前来的是何人?”

我摇摇头,但是听着他的声音一下子变得低沉,心也立刻纠了起来。

“此次,领兵前来的是太子!”

“太子哥哥?”我忍不住惊呼,然后一动不动看着他的眼睛。

接下来声音也跟着颤抖了:“你是说,太子哥哥已经知道了所有的一切?”

“是!”没有任何悬念,何子衿果断地点点头。

“这件事情,原本就会是这样,只不过早晚的事情。你父皇十分了解太子,大是大非面前,太子做事绝不会手软。更何况,太子还是带罪之身,此战若败,太子的储君之位恐怕也会岌岌可危。还有,你父皇知道,你素来与太子亲近,所以几点原因,派太子前来,应该是最佳的人选。”

父皇与何子衿都是同样的残忍。后面的事情,我几乎不敢去想。

“子衿,你准备如何应对?”

“豆儿,我别无选择!等我们成亲后,我便要整军出发了。你待在王府里,等我回来。”

这一次,我没有与他争论,因为我实在是没有勇气,与他同赴战场,亲眼去看他与太子哥哥刀剑相向的场景,我终究不能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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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府内,一片喜红的颜色。因为几日后,便是我们大喜的日子。

府里的众人便提前准备起来。

上下一片忙忙碌碌,喜气洋洋,可是谁知道,就在我们的婚前,又发生了一件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

而我们的婚礼,最终,也未能如期进行。

回府

离我们成亲的日子还有两日,府中一时更加忙碌起来。

可是何子衿却在傍晚时分接到战报,太子哥哥的兵马已经开始向泸州进攻。

这是父皇登基以来,天朝大地上发生的第一次内战。

云南王谋反,太子亲剿。

此事传出,立刻如同中原大地上的一声惊雷。世人瞩目,举国震惊。

太子挂帅,另有宁王为先锋。二十万大军,一路来势凶凶,势不可挡。

太子在天朝百姓心中,威望颇高。又向来与云南王交好。战事突来,民心不稳。

可事实却出人意料,二十万大军攻城两日,死伤无数,泸州城却如铜墙铁壁般,久攻不破。

原来泸州城内早有云南王暗中调动的大军驻守,似乎早料到会有今日一战。

可随着战事,民间又有谣言传到:云南王反心已久,暗中布署,否则太子二十万大军怎会连一个小小的泸州城都攻不下来。

云南何氏历代忠良,怎奈到了何子衿这里,竟然蓄意谋反。枉为忠良之后。称之为乱臣贼子,不为过之。

当今陛下圣贤,却未知养虎为患。封他姐姐为太子正妃,日后则贵为皇后。

皇恩如此浩荡,云南王逆天而行,此举实在不该。

乱臣贼子,必定遗臭万年。

几乎是同时,军中又另有谣言道:老云南王,乃为当今陵皇所害。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就连当今太子妃也身中剧毒。

与君王共得天下之人,必为君王所疑:自古以来,功高盖主的下场,多是如此。

上兵伐谋,攻心为上。

不用想,也知道两种流言出自何处。

前来禀报的将士跪在地上,细细的将泸州城此时的情形一一描述出来。

何子衿仍旧是淡淡的表情,随即说道:“知道了。”声音过于平静,仿佛一切皆在他的掌控之中。

“回禀王爷,昨日有信使替太子送书信一封,请王爷过目。”

一封信笺呈上来,何子衿匆匆看完,脸上便不再平静。

“怎么了?”我急忙问道。

何子衿将手中的信笺交与我,我接过细细的看了,心中也不免慌乱起来。

原来信上并不是太子哥哥的笔迹,但从内容与何子衿此时的表情,我大概能猜出,这封信应该是出自太子妃何丽君之手。

信上说,她命不久矣,想让何子衿亲口告诉她,太子所说的一切是不是真的,否则死不瞑目。

屋内的空气,立刻陷入一片死寂。

一切皆在何子衿的掌控之中,可唯独此事…

是啊,之前不能说,之后在回京的那些日子里,何丽君已经病入膏肓,何子衿又怎能再让她受如此刺激。

更何况,她深爱着自己的夫君,就算想带她离去,她也绝不会同意。

可我心里也不免暗自佩服起这位皇嫂来,若不是有超出常人的毅力,又怎能随太子哥哥鞍马劳顿,千里迢迢来至这里?

她要在最后的时刻,了解真相。

沉默得太久,地上之人再次开口,却更加语出惊人。

“信使说,太医诊断,太子妃此刻已是强弩之末,大限之期就在这几日,随时都可能会…”

将官垂下头,不敢再继续说下去。

何子衿此时双手紧紧的攥成拳状,额头的青筋也凸显出来。哀伤与愤恨的神情在脸上交替浮现。

他突然站起身,独自走到窗前,似乎是想透透气。可是我知道,他是不想让别人看见他快要抑制不住的悲伤之色。

早在我第一次来云南,那时他还不知道我的身份,他让我回京后,有什么事情都去找他的大姐。说他的长姐自幼就照顾他们几个弟妹,我想他与长姐何丽君之间的感情一定是很深厚的。

而且他的父母与他在何丽君不知情的状况下,让他嫁给仇人之子。如今毫无解释,就将赤裸裸的真相摆在她的面前。

何子衿此刻的心中必定是无比愧疚的。

而何子衿也一定认定,何丽君身上的毒是父皇派人下的。

此刻他的心中必定痛苦不堪。报仇的欲望更加强烈。

细算了一下,从泸州到这里至少要走上几日,若晚上一步,何子衿也许就无法见到长姐的最后一面。

最后一面,生离死别。

我眼前漫漫浮现出一幅画面。惨烈之状,更甚当年石墓中的壁画所描述的场景。

两军阵前,何子衿与太子哥哥端坐于马上。奄奄一息的皇嫂于凤辇之中,听何子衿将真相一一道完。

皇嫂哭泣之声未歇,两军便战在一处,眼见至亲之人挥刀相向。转瞬间,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想到这里我几乎站立不稳。

这世上原来还有一个与我同命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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屏退了众人,我已是满脸泪痕。

他走近我将我揽入怀中。

“子衿,我好怕!”想了很久,找不到合适的话语,唯有轻轻说出这三个字。

我双手紧紧的抓住他,生怕一松手,他就会离我而去。

何子衿轻轻的揉了揉我的发髻,用手抚摸我的背脊,轻轻的安抚我。

一下一下,很久很久,见我逐渐止住了哭泣,才在我耳边柔声道:“等我。”

未及反应过来,他便转身出去。

我独自一人在空荡荡的房间内看着窗外。

这时,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朦胧的月色下,屋檐上挂起的大红灯笼,发出团团的红晕。

就像一个美丽而又华丽的梦。

我知道,几日后我们的婚礼不能够如期进行了。虽然只是一个形式,但似乎一切冥冥之中早有注定。

记得大雨之中,太子哥哥临走之际对我说他一定会补给我一个令天下女子都为之羡慕的婚礼。

人常说,女子一生只能穿一次嫁衣,否则就会不吉利。是不是真的会有一天,太子哥哥会为我与子衿一次盛大的婚礼呢?真会有那一天吗?

想着想着,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门被推开,何子衿再次进来,拉起我的手,向外面走去。

我随他走到了一处院落外,这里的大红灯笼比别处更为耀眼,密密匝匝挂满了屋檐。

进到里面,我顿时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无边无际的红色。大红鲛纱的纬帐,龙凤呈祥花样的朱红丝被。

满屋烛光摇曳。桌上摆着酒壶、杯盏。

这里,是我们大婚时的新房。

“豆儿!”

我惊讶的回头看他,烛光之中,他深情地凝视着我的小脸。似有千言万语欲说还休。

我知道他要说什么,于是笑道:“这座中之人都已经知道了我是你的妻子。要办的,不过就是个形式,今晚,只有我们两个人也是一样的。”

他拉着我于窗前跪下。

我们对月起誓:既为夫妻,永不相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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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别就在眼前。

那天夜里,我们谁也未曾合眼。

红纱帐中,他的吻格外轻柔,绵绵不断的情潮似乎永远无法停歇。我们的灵魂都沉浸在缠绵后的余韵中无法自拨。

我们都想替对方抚平内心的创伤。迷醉之中一次又一次的沉沦。

他搂着我,替我撩开额前湿热的长发。

声音有些颤抖:“豆儿,对不起!”

我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我摇摇头,然后伏在他的胸膛上:“子衿,皇嫂,此刻的心情你我最能体会。你欠她一个解释,或者说,你们何家欠她一个解释。

你不要让自己的姐姐死不瞑目。你尽快前去,我等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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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所有的人马便要出征,何子衿一身银色的铠甲,更显得英俊挺拔,雄姿英发。

一出房门,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院子中站满了王府中的男女老少。每个人脸上都满是敬重、哀伤与不舍的表情。

何子衿昨日已经暗中将此战的真正原因,告知天下。

王府中人得知老王爷的死因,自然是无比悲愤。一早,便齐聚于此。

他牵着我的手,让我送他到大门口,一路上经过那些留下美好记忆的各个角落,我只觉得心中酸楚难耐,却说不出话,更也流不出泪。

何子衿,终于带着他的人马,在所有人殷切期盼而又依依不舍的目光中走了,我扶着门框,静静的站在王府的门口,看着他的背影一点一点的在长街的尽头消失,突然觉得好像三魂七魄也被那背影勾走了一般似得,连生命也都不完整了。

当我几乎看着他的背影要变得模糊之际,我突然发疯似的扒开众人,一路往王府近处的一座阁楼的高台跑去。

秋风吹来,衣带飘飘,发丝飞舞,我从高处望去,他俊美无匹的身姿,于马上渐行渐远。泪水再也抑制不住,夺眶而出,顺着面颊无声流淌。

我大声呼唤着他的名字,明知道他听不到,可仍旧一遍一遍,饶是不能表尽我的不舍之情。

我立于秋风之中,扬声唱到:

望夫君兮未来,吹参差兮谁思。

横流涕兮潺湲,隐思君兮陫侧。

嫋嫋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

沅有兮茝醴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

我的歌声婉转悲戚,本不欲让他听到。可马上之人似乎心有所感,于长街尽头,突然策马回头,向高台之上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