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帝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转身就吩咐马车夫往回走。

“世上因果轮回,独独没有的是后悔药。”炎帝伸手将小离脸上汗湿的头发拨开一点,道:“不过解决问题的办法还是有,就看王愿不愿意了。”

“你什么意思?”君王皱眉。

炎帝收回手,坐在一边别开了头:“要她继续这样,我没有什么意见。你若愿为她好,舍掉这孩子,我也没有意见。”

以我九世之命,还你一世恩情 第一百二十一章 隐瞒 (苡咋豆钻石加更)

淳于西顾抱紧了怀里的人,略微有些意外地看着炎帝:“你…竟然也会说出这样的话?”

几日不见,炎帝身上的气息变了许多,此时淡淡地说着这句话,像是对他怀里的人丝毫不关心一样。可是细看他的表情,那深深的眷恋,又分明还在。

他怎么了?

“我只是给你建议,接不接受,是你的事情。”炎帝看了一眼小离脖子上的项链,那里的羽毛只剩下了两支。

“别以为她是不会死的,即便这身体与凡人不同,她也有永远闭上眼睛的那一天。”

淳于西顾震了震。

“有些事,她怕是还没有告诉你的吧。”炎帝扭头看向窗外,淡淡地说了这么一句。

“什么事?”君王微微皱眉,抱着怀里人的手也紧了些。

“她不告诉你,我自然也不会说。”炎帝轻哼了一声:“现在,先回去吧,等她休息好了,您也该将政事先全部处理好。堂堂东傲国,可不能因为一点小动静就动了根本。”

淳于西顾盯了炎帝好一会儿,突然笑了:“你想从我这里,将她带走么?”

炎帝一脸平静地看着他,没说话。

“神仙使心计,到底是没有凡人厉害。”君王啧啧两声,低笑道:“你是想利用孤的心软,让离儿没了孩子,反过来让她怨我么?”

炎帝这才好像笑了,淡淡地道:“我何必这样做?做坏事是有损修为的。离儿很快就会回天庭了,我还使这些计谋干什么?”

淳于西顾一怔。

马车猛地在龙吟宫门口停了下来,炎帝没有多停留,掀开车帘便让君王将小离抱下来。

“你刚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西顾微眯了眼,看着炎帝。

什么叫她很快就会回天庭了?

“现在这似乎不是最重要的事情。”炎帝看了一眼他怀里的人:“进去吧,让她好好休息。”

西顾很讨厌炎帝现在的表情,非常讨厌。就像他怀里的人,他从来没有了解过,而他知道得一清二楚一般。

压下略微的焦躁和愤怒,君王还是先抱着人进龙吟宫去休息。炎帝没有跟进去,而是站在宫门口看着不远处开的一丛凤凰花。

娇艳欲滴的红色,再过几天,恐怕又到了凤凰花的花期了吧。

虽然凤凰花从来没有凋谢过,一年四季都开在这西景城。然而它也是有花期的,每年年末之时,也都是凤凰花开得最热烈的时候。那时候若有人站在高处俯瞰西晋,定然会发现这里如同一片火海。

很美的吧。炎帝顿了一会儿,转头去找闫夜。

小离醒过来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了西顾。他坐在床边,手里还拿着奏折。一双眼睛像是没有休息过,熬得通红。

“醒了?”西顾揉揉眉心,嘴角一扯,露了个轻松一些的笑意。

“我怎么了?”小离慢慢坐起来,捂了捂自己的肚子。

“炎帝说,你要怀这孩子,便每月都会这么痛上一次。”西顾笑得好不正经:“就如同你们女子平常来月信似的。”

小离脸红了红,喃喃道:“这样啊,那孩子没事吧?”

“不会有事的,只是你要难受些。”西顾顿了顿,伸手过去帮她理了理头发:“即使这样难受,也想生下来么?”

“嗯!”小离笑得一脸天真地点头:“这是你的心愿啊。”

淳于西顾愣了一会儿,低低地笑了两声:“那好吧,你继续休息。我改完折子也便差不多是用膳的时候,到时候再叫你起来。”

“好。”小离重新躺下,眼睛却还是睁着,看着旁边的人拿着朱笔漫不经心地在折子上写写画画。

安静了一会儿,君王停了笔,侧头看着她道:“上次我问过,你有没有瞒着我的事情,你说没有,是吧?”

小离不明所以地看着他,点头。

算是没什么瞒着他的了吧,除了项链,和…最开始下来时候的打算。其余的她都已经告诉他了。而这两件没有说的,完全是没有必要。

君王的眸色深了深,像是有什么情绪划过,然后小离又听得他道:“你可知道,人间两人相爱,最不能有的,就是欺骗?”

小离略略有些不安地看着他:“我没有骗你。”

一双无辜的眼睛,清澈干净。西顾看了一会儿,撇撇嘴:“没骗就没骗,你以后要是有什么事,都记得告诉我就好了。”

“好。”小离应了。

“这两天我可能有些忙。”西顾接着道:“藩王有会要开,朝廷也要选人出去镇压反贼。你就在龙吟宫好好呆着,我会让采枝过来陪你。”

小离眨眨眼,跟着点头:“好。”

君王微微眯眼,不甚满意地哼哼:“除了这两个字,你还会说什么?”

小离想了想,笑道:“注意身子,多休息。”

“哼。”西顾别开了头,嘟囔道:“这么忙,能休息个鬼。你少让我担心些便好了。”

话这样说着,心里却更安定了些。不管怎么说,这丫头还一直这么傻傻地喜欢自己,这便也够了吧。

于是小离就开始在龙吟宫住了下来,淳于西顾还不是很放心,不仅让采枝来了,还硬生生将小六小七分开,让小六专职守在龙吟宫。

忙着政事又渐渐沉浸在温情里的东傲王陛下慢慢地忘记了炎帝的话,也没有想过再去问小离了。

闫夜却一天天地忧愁了起来,往王宫跑得勤了,时不时就给淳于西顾看面相。

“你到底要干什么?”君王不耐烦了,瞪着面前这打量了自己足足一个时辰的人,道:“孤知道孤风华天成,俊朗无双。可是国师大人,孤不喜欢男人。”

闫夜摸着下巴皱眉,道:“谁稀罕你喜欢,我这是在相面你知不知道?”

“相面?”淳于西顾听着,白眼一翻:“做什么又开始干神棍的勾当?”

“…”闫夜努力克制自己不一拳揍过去,然后平心静气地道:“国师的职责里,有保护东傲王这一条。”

“嗯,所以呢?”西顾低头继续改奏折。

“你最近总有一股子煞气盈身。”闫夜道:“我算不出来是怎么回事,所以觉得很古怪。”

淳于西顾一点也没在意:“你算不出来那是你道行不够,最开始的时候你不是也没有算出离儿的来历么?”

闫夜微微恼怒:“不要怀疑本座的修为,炎帝都说本座再修二十年,指不定便能位列仙班了。”

他自小便上天山学术,也是唯一一个入尘世修行的人。情劫一过,他远比其他六根清净的人修为更高。现在只要是人类,命盘他都可以算出来。

可是前几日想起来,将淳于西顾的命盘算了算,却发现是一片空白。前世的因果罪孽,统统都是空白。

而最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淳于西顾眉目间总有些黑气,看得他触目惊心,又始终不明来历。炎帝只说天机不可泄露,可万一伤及了东傲王的性命,那可不是开玩笑的。

“啧,真神都在凡尘,你弄这些有什么用,我不会在炎帝眼皮底下死了的,他可是我祭天时候请下来的神。若是他在凡尘我都能死,那他那上神也是白当了。”

闫夜转头一想,好像他说的也有道理。不过为了保险起见,他最近还是得跟紧他一些。

“对了,听闻王后…不,是东方姑娘,她的胎儿出了什么问题?”闫夜问。

“嗯,没什么大碍。”西顾道:“就是难过了点,也总能母子平安的。”

“你爱上她了?”闫夜挑眉。这语气,跟以前哪里还是一样?都这样温柔了,听得他好生不习惯。

淳于西顾抬头,凉凉地看他一眼道:“你废话实在太多,是不是日子过得太清闲了?”

“本座也很忙。”闫夜笑了笑,然后一本正经地道:“不是本座碎嘴,只是想提醒你一句,既然安定下来要和她好好过日子了,那你的后宫是不是该处理一番?效仿那永元的帝王,将后宫遣散独留一人也未尝不可。”

君王嘴角抽了抽:“用得着么?”他反正都没有再去其他宫里了,后宫有和没有不都一样?若是要解散,朝廷上不知道要掀起多大的风浪。为这一时郎情妾意,浪费那么多精力,惹那么多麻烦,划算么?

“随你高兴,本座只不过觉得那样的话有人会很开心罢了。”闫夜最后扫了一眼君王的额头眉心,皱了皱眉转身往外走:“我这两天要出门去找个东西,暂时别寻我。”

“嗯。”淳于西顾没多问一句,继续改他的奏折。

不过,解散后宫,那丫头能高兴?笔头略略一顿,西顾花了一会儿时间思考这个问题。

都说冲冠一怒为红颜,那蠢丫头可值得他这么傻一回?

夜晚,国都最高的楼顶之上,炎帝静静地坐着,等着人来。

“上神。”有女子踏月而来,浅笑盈盈地奉上一瓶东西:“年末之时,凤凰花开得最灿烂的那一刻,成与不成,全看上神您自己的意思了。”

以我九世之命,还你一世恩情 第一百二十二章 寻魂

炎帝看着那瓶东西,抬头再看守月的眼睛:“你说,她会不会怨我?”

玉瓶在月光下盈盈透明,里面流转着的是彩色的琉璃一般的东西。那是记忆。

“小仙不是她,不知道她会如何想。”守月平平静静地道:“但是这是为她好,过了这一次凤凰花开,下一次,便是百年之期。东傲王他…上神,您没做错什么。欠下的情,该还的债,冥冥之中都有定数。”

就比如凰鸟要落凡还救命之恩,就比如即便是凡人,也要还欠下上神的恩德。

“公平么?这世道当真是公平的。只是换一个地方再公平相争,我也不知道能不能赢啊。”炎帝低笑,接过那瓶记忆,放入自己怀中。

清风徐徐,黑暗的屋顶上没人看得见他的表情。

“上神也有这样不自信的时候。”守月笑了笑,低声道:“在天界之上,您一贯是目中无人的,还怕输么?”

“我怕。”炎帝低低地道。

守月怔了怔,随即苦笑:“是啊,也是。小仙就不打扰了,先行告辞。”

遇上自己太过在乎的东西,总是会担心输赢,担心她被别人抢走。神仙亦或是凡人,没有什么两样。

“守月。”炎帝唤了一声。守月身影一顿,有些意外地回过头来。

“谢谢你。”炎帝好像扯着嘴角笑了笑。

守月狼狈地回过头,转身便消失在月色里。

说什么谢谢呢,她难不成,还要指着这一声谢谢过上几千年么?炎帝啊炎帝,你当真是…罢了罢了,月仰日光,交相辉映,她本就是注定要爱上那太阳之神的。

“主子!不好了!”采枝慌慌忙忙地跑进龙吟宫,将正在绣东西的小离吓了一跳。

“怎么了?”自从这丫头知道她没有死,整个人好像都变得话多了起来。总是每天跑过来给她说东家长西家短,小离笑了笑,这感觉倒也不错。

采枝喘着气,指着外面道:“出事儿了,庄侍郎那夫人…不对,是前两天被休掉的夫人,投湖自尽了!”

针扎进了手指,小离呆呆地听着,半晌才反应过来,站起来就往外跑。

“王在哪里?”

“王已经在出宫的路上了,庄大人据说是在御书房议事的时候突然收到的消息,立刻就奔出宫了。”采枝提着裙子跟着小离,忽而又想起她的身子,着急地道:“主子,您慢些!别摔着!”

小离哪里能听,飞快地就往宫门跑。长长的裙摆飞起来,采枝愣了愣,好像看见了刚入宫第一天时,娘娘跑起来的样子。

“主子!”小六也赶了上来,皱眉道:“您要出宫么?”

“都出人命了,我怎么能不出宫?”小离着急地道:“西顾骗我,他明明说他们以后还能在一起的!”

“您去了也没用啊,反倒是您要再出事,王上会杀了属下的。”小六急得厉害,奈何又不敢伸手去拦。

“小六,带我出去吧,兴许我有什么办法的。”小离直直地看着他,眼神里好像有什么光芒,灼灼耀人。

宫门眼看着就到了,小六叹息一声,无奈地妥协。

挽眉已经断气了,苍白的一张脸,带着很平和的表情。

庄归之抱着她,不停地施救。然而那冰冷的身子,终究是没有动静。温文儒雅的庄侍郎终于是慌了,一双眼通红,喃喃道:“你怎么这么傻?”

李夫人在旁边哭得肝肠寸断,若不是李老爷拦着,一定已经上来打他了。

“你这杀人犯!都是你!都是你害的!我眉儿一心对你,你却要一封休书逼死她!”

幽静的湖边,只有丧女心痛的妇人疯狂的吼声:“是你杀了她!是你!”

庄归之静静地看着挽眉的尸体,觉得浑身发冷。用力抱紧了一些,寒意却从尸体里透了出来,染了他满怀。

无法挽回了么?

原来她说的那句宁死也要陪他一生,是当真的。怎么这样傻呢?他哪里就值得她这般交付了心,交付了命?

“夫人,你冷静一些。”李老爷红着眼睛,却还是拉住了李夫人。庄归之的背影看起来太过悲伤,他觉得…这孩子也未必对挽眉无情吧。

“冷静?你叫我怎么冷静?那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你倒是不会心疼!”李夫人泪如雨下,呜呜咽咽地哭着:“我早该发觉的,她这两天在家里做了那么多的事,将家里安排得井井有条,还替我缝了冬天的袄子。我就该知道啊!怎么就没能来得及拦住她?”

“夫人…”

“我要杀了他,替我女儿偿命!”李夫人陡然疯狂起来,挣开李老爷就朝庄归之扑打去:“你放开我眉儿!”

庄归之一动不动,死死抱着挽眉的尸体,像是感觉不到落在他身上的拳脚。

“相公,今年荷花开了十里,我们去看看好不好?”

“相公,晚上凉,您好歹披件袍子。”

“相公,妾身是不是很不讨您喜欢?”

“相公,熬夜伤身,来喝点参茶。”

“你还是无法忘记她吗?”

萦萦绕绕的声音挥之不去,庄归之低笑一声,道:“你若肯久留一会儿,再久留一会儿,我说不定…说不定…”

“归之!”淳于西顾终于赶到,看着这场景,连忙让小七去将李夫人拉开:“有话好说。”

“参见吾王。”周围的人都跪下行礼,西顾挥了挥手,走过去蹲在庄归之面前:“当真,没救了么?”

庄归之迷茫地抬头,看了他半晌才低笑道:“我研究了一辈子的医书,现在也找不出一种法子让她起死回生。”

西顾怔了怔,继而叹息一声:“节哀顺变。”

“她才十八岁啊,这样早死了,多可惜。”庄归之哑了声音:“我是不是做错了,不该休了她的。”

闫夜说过他会后悔,果然啊,神棍还是算得准的。但是现在就算他后悔了,怀里的人能醒么?能醒过来么!

君王也沉默了,哭号之声在耳边响起,经久不息。人在生死面前,总是很无力的。

“西顾,庄大人!”小六带着小离赶到了湖边,小离拉开帘子就喊了一声。

淳于西顾一惊,转头看着她,脸色就沉了沉:“你又跑出来干什么?”

众人跟着看向那马车,采枝连忙将自家主子拉回来,戴上面纱。

小离跳下车跑过去,看着已经凉透的挽眉的身体,倒吸了一口气。

果真是来晚了。

“炎帝,炎帝哥哥应该有办法的!”她喃喃地说了一句,想伸手去碰挽眉的额心,却被西顾拦住了:“他有什么办法?”

“自杀之人,灵魂会在地府停留百年方可投胎。”小离看着他道:“炎帝哥哥是上神,应该可以去将她的魂魄带回来。”

小离说话的声音不大,但还是有很多人听见了,众人脸上都是震惊,像看鬼一样看着这不知身份的女子。

庄归之眼睛亮了,有些焦急地看着小离道:“当真?”

“嗯,当真。”这句话是炎帝嘴里说出来的。

众人循着声音抬头,却见东方家的大公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这里,竟然站在一棵树上。

“炎帝哥哥。”小离焦急地冲他招手:“你快来。”

淳于西顾微微皱眉,下意识地伸手护着东方离。

炎帝点了点头,伸手一挥,湖边除了小离西顾和庄归之,其余人全部昏睡了过去。而后他才落下来,看也没看那尸体一眼,只道:“下黄泉带魂魄这种事是禁忌,但也是可以为之。只是黄泉路上太寂寞,找个人与我同行即可。”

君王嗤笑:“炎帝上神还怕寂寞?”

“嗯,自她下凡,我一直寂寞。”炎帝淡淡地说了这么一句,看向小离道:“你是半人半仙,也可下那黄泉去。黄泉路上有人生的记载,你可以趁机看看他的。”

伸手指着淳于西顾,炎帝道:“看看他的命数是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