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真如此,姑娘又何必救太子殿下,”桑霖颇不以为然,“姑娘,太子殿下的伤你既然接手了,就救人救到底,不然宫中御医若是救不得,那----”

“桑霖,你的意思是说,宫里养了一帮废物?”曲云烟突然森寒了眼神,好不吓人。

“属下不敢!”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桑霖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属下只是、只是----”

“护主心切而已,公主何必吓他呢,”慕容寒枝轻叹,咬着嘴唇犹豫了半晌,终不能见死不救,“不过,我真的不能跟你们去,我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这样,我把治太子殿下之毒的药方写下来,再告诉你们如何抓药熬药,你们自己也可以帮太子殿下治好的。”

桑霖兄妹对视一眼,都有些失望,但人家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他们也不好多说,只能施了一礼,“多谢姑娘!”然后双双站了起来,到一边去等待。

曲云烟只是看了他们一眼,没有说行,也没有说不行。

当下慕容寒枝就替曲云暮施针以压制毒性,他中毒太深,一直都在昏迷,不时痛苦地痉挛一阵,自他伤口中不断渗出黑色的血来,急得桑霖桑雨直跺脚,偏偏一点劲儿都使不上。

施过针之后,他们不敢再耽搁,一边连夜赶往京城皇宫,一边仔细听慕容寒枝说救治曲云暮的方法。只是他们两个若论起武功来,自然没人可比,可要说起治病救人,那就太没有天份了,慕容寒枝指着药方一遍又一遍地说,两兄妹还是一脸茫然,把她给急得,却又发作不得。

“你看,这个和这个不要混在一起,还有这个…明白了吗?”又耐心地解释了一遍,慕容寒枝抬头看着他们兄妹,满脸期待。

桑雨到底是女儿家,心思比较细腻,再加上心急于曲云暮的伤势,学得也就用心些,还真就硬生生记住了,闻言点点头,“记着了,然后呢?”她抬头,可怜巴巴地看着慕容寒枝,把她当菩萨一样。

“然后就是注意观察太子殿下的伤势啊,”慕容寒枝擦了一下额头的细汗,越来越无力,“他中的毒我也不知道别人怎么叫,我认得它叫‘必离’,就是说中此毒者必死无疑,但他幸运,遇到了我,”说到这里,大概她也觉得这话太托大,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所以此毒凶险,你们一定要看好,若是他伤口中的血发黑,就说明毒势正烈,万不可轻易动他,若是血色发紫,则说明----”

“算了,”一直沉默的曲云烟突然冷冰冰地开口,“阿凤,你说这么多,莫说是他们,就连我也糊涂了,皇兄一身系天下安危,半点也大意不得,你跟我们回皇宫,治好皇兄再走。”她这话明明是求人,语气却冰冷得够可以,这人还真不是一般的高傲。

慕容寒枝怔了怔,脸上马上有了为难之色,“可是我、我真的----”她急着去望川国找那皇上给妹妹报仇,哪有心思跟他们去?可今天这事儿让她给遇上了,她若真的撒手不管,他们出一点差错,就有可能害得曲云暮死于非命,她于心何忍----何况那时候人家还一心想要保护她不是吗?她不杀伯仁,伯仁却因她而死,这不是更残忍吗?

“阿凤,你的事情很紧要吗,是不是也关系到人命?”看出她的犹豫,曲云烟神色虽没有变化,眸子里却有了明显的焦急之色。曲云暮虽不是她唯一的皇兄,却是唯一一个真心疼她的人,她就算自己死,也不愿意他有一点事的。

慕容寒枝僵硬地一笑,移开了视线,“也不是,我只是不想…罢了,”她突然重重地叹息一声,“我跟你们去就是,治好太子殿下再走。”

“多谢姑娘!”桑霖兄妹一听这话,激动得屈膝就要跪,慕容寒枝一个闪身,跳动了一边,连连摇手说“不要”,他兄妹两个孩子似地憋着笑,眼泪都要流下来:太好了,殿下不会有事了,一定不会!

他们虽然才跟慕容寒枝认识不久,却那么全身心地信任她,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曲云烟眼里似乎也闪过一抹笑意,但很快就恢复了先前的漠然,闭起了眼睛。

经历了被行刺一事之后,这一队人马成了惊弓之鸟,不敢再走大路,而是沿着林中小道疾行。一路上,慕容寒枝一边替自己治伤,一边救治曲云暮,好在她医术超群,这一路上也不缺草药,总算将他所中之毒控制住。但路上总比不得安顿下来之后,仔细照顾要来得好,照这个样子,除非回到皇宫,否则曲云暮是没可能完全好起来的。

第85章 皇室争斗无休止

这一日行至一处小小的溪边,人马都已困顿不堪,曲云烟便吩咐他们就地休息,命几名侍卫去打些野味。摘些野果来吃,她则到水边蹲下来,将手帕浸湿了,掀起蒙面白纱,轻轻擦拭着双颊。

慕容寒枝看过曲云暮之后,见他虽然一直昏迷,但伤势没有恶化,替他换过药,也到溪边去洗手。这两天她跟这些人朝夕相处,彼此之间虽没有多少隔阂,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因而她并没有洗去脸上妆容,看起来还是个再平常不过的女子。

“皇兄还好吗?”曲云烟放下蒙面白纱,将手帕在溪水中洗起来。

慕容寒枝“嗯”了一声。偏过脸去看她,“公主放心,太子殿下还好----公主?”她赫然发现曲云烟的手帕上沾满暗红色的血迹,正随着溪水慢慢飘去,不禁吃了一惊:难道公主也受伤了吗!?巨共台才。

曲云烟却像是已经习惯,淡然道,“没事,我的脸已经毁了,这算什么。”

什么?慕容寒枝越发呆住:脸毁了?“为什么?”但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对于女儿家来说,容貌被毁是最最痛苦不过的事,公主既然以白纱蒙面,自然是不想让人知道她心里的苦。被人当面问起来,难道会好受得了吗?

曲云烟倒没显得怎样生气,眼里露出强烈的愤恨和嘲讽之色来,“因为我不想成为他们争权夺利的棋子。”

慕容寒枝一呆。跟着心头雪亮:是了,他们是雪池国皇室中人,既然会在荒凉之地被人行刺,当然是牵扯到皇权争夺。照这么看起来,他们两个的处境还是相当危险的,而在遥远的雪池国皇宫,还不知道是怎样惊心动魄的情景呢。

“怎么不问下去?”等了一会不见动静,曲云烟反倒奇怪起来,干脆就地而坐,面向着她问。

慕容寒枝回神,“问什么?”

曲云烟挑眉。白纱下的脸容似乎有些抽搐,“问我为什么会这么说。”

慕容寒枝淡然一笑,摇了摇头,“那不是我该过问的事,不是吗?我只想救好太子就离开,其他的都跟我没有关系。”

曲云烟显然没料到她会说出这么冷漠无情的话来,但细想一想,人家说的也没有错。大家本来就萍水相逢,人家是受他们连累才受伤中毒,现在还得费尽心思救治皇兄,为他们做的已经够多了,怎么会再来蹚他们这趟浑水。“你说的对,”她冷冷一笑,狠狠揪紧了衣角,“这些混事我们自己面对就行了,何必累及无辜。”

看着她微微颤抖的身子,慕容寒枝陡然觉得自己刚才的话有点重了,心里有隐隐的不安:别气到这个高傲的公主才好。良久之后,谁都没有再说话,慕容寒枝的思绪也慢慢飘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治好曲云暮的伤,她也好早一点离开他们,早一点儿到望川国----

“阿凤,你有很重的心事,”曲云烟居然一直在看她,看出她有点不对劲,冷声开口,“不能说吗?”

慕容寒枝也不看她,摇头,“不能。”她算是看出来,曲云烟是个很爽快的女子,所以她也不跟人家拖泥带水。

曲云烟点点头,很明白的样子,“听你口音不是雪池国人。”

“我自孤竹国来,”慕容寒枝这个倒没瞒她,“从去年开始,孤竹国中闹旱灾,地里颗粒无收,朝廷又不肯开国库赈灾,我只好出来寻条活路。”国中闹灾是真,朝廷不肯开仓也是真,只不过之前没有难为着她就是了。

“是吗?”对于孤竹国的事,曲云烟看来多少听说过一些,闻言没有过多的表示,“你是大夫,不至于饿到背井离乡的。”

慕容寒枝暗暗一惊,没想到这个公主脑筋转得这么快,“我是大夫又如何,百姓们得的是饿病,我治不了,他们连饭都吃不上,就算病了,难道还有钱来我这里拿药吃吗?”

曲云烟点了点头,算是认同她的话。

不多时,桑霖桑雨他们已经烤好几只山鸡,摘了些野果在溪水里洗净了,毕恭毕敬地拿过来给她们两个吃。慕容寒枝礼貌地道了一声“谢谢”,拿了个山梨咬了一口,又酸又涩的,很不好吃,稍稍充饥一下就好了。

曲云烟则接过一只烤好的山鸡腿,掀开面纱慢慢吃起来,这里是野外,无盐无料的,这鸡腿油腻腻的,其实也很难吃。不过再难吃也得硬咽下去,不然哪有力气支撑到回雪池国。

看她咬了这一口肉,嚼了半天也不往下咽,桑雨又是愧疚又是难过,脸都红了,“公主请再忍耐一下,待过了这一段,不远处就有个镇子。”

曲云烟只是轻点了一下头,艰难地咽了下去,又轻咬了一口。

桑雨咬了咬嘴唇,见她蒙面的白纱有隐隐的血迹透出,脸色变了变,“公主,你脸上的伤----”

“闭嘴!”曲云烟突然厉叱一声,“人家不愿意听,你非要问出来,是要让人家恶心的吗?!”

桑雨一呆,被她给骂得傻了,半天回不过来神:什么不愿意听,什么恶心啊?

慕容寒枝本就是聪明人,岂会听不出曲云烟话中之意,不禁无声苦笑:还以为公主是因为心胸豁达,更明白她的处境,所以刚才才没有因为她的话而生气,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她呢。“公主何必含沙射影,我刚才的话是太自私了,对不住啦!”

桑雨目光闪动,转过头来看她,神情恍然:原来是你气到公主了啊,怪不得公主不气你,拿我泄愤。

“无论谁遇上这样的事,都会独善其身,你又没有错,何必道歉。”人家都放低身段来道歉了,曲云烟还不依不饶的,越说越有气。其实,慕容寒枝有什么错呢,她又有什么立场、什么资格要人家替他们承担什么事?

慕容寒枝默然,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山梨,心里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她跟这些人,只怕又要剪不断、理还乱了。

桑雨多少听出点所以然来,有心说话,又怕主子怪罪,急得抓耳挠腮的,像个男孩子。“呃,公主别骂属下多嘴,凤姑娘她冲撞了公主吗?”

“关你何事?!”曲云烟白她一眼,依旧没有好声色,“她冲撞我,我高兴,怎么了?”

桑雨赧然,吐了吐舌头,不敢说话了。

这一回慕容寒枝算是沉不住气了,举起双手讨饶,“罢了哟,公主,是我错啦,公主和太子殿下的事,我既然伸了手,那就一路管到底,还不成吗?”

桑雨听得好笑,忍笑忍得肩膀一耸一耸的,桑霖在不远处瞪她一眼,她才不害怕,回瞪过一眼去,对哥哥警告的眼神,只当没看到。

曲云烟眼神这才稍稍缓了点儿,“便是你想要管,也不见得能管得了。”这话说的,翻来覆去都是她,也不怕慕容寒枝一个生气,甩手走人。其实她有什么理由生气呢,还非要慕容寒枝帮忙,且不说他们才刚刚认识,她怎么会全身心地信任一个萍水相逢之人,如果因为他们而连累到慕容寒枝,她就能心安吗?这个公主,还真是奇怪。

慕容寒枝听得好笑,但没接口,因为她知道,曲云烟一定还有话要说。

果然,曲云烟难得的轻叹了一声,面上白纱轻轻飘了飘,又落了回去,“其实呢,我也没指着你能帮上我们,这宫里的事一步一个坑,躲得开吗?我就是想跟别人说说,求个心安吧…”

皇兄是她最亲的人,她有了心事,跟他说是最应该的,可皇兄现在的麻烦一点都不比她少,她怎么忍心再去烦到他?何况皇兄为了她,已经拼着得罪朝中权贵也不肯妥协,她还能说什么,又怎么能不为皇兄做点什么?

“我只怕,会让公主失望,”慕容寒枝笑笑,心莫名地揪了起来,“公主也知道,我除了会治病,身无长物,就算公主想要我帮忙,我也未必帮得了。”

“你又有什么理由帮我呢,”曲云烟看她一眼,似乎是在苦笑,眼神刹那间变得悲凉,隔着白纱轻抚自己的脸,“我已经成了这个样子,这一辈子算是毁了吧,何苦要害你。”

“公主这脸,是怎么毁的?”慕容寒枝看着她,似乎要穿透这层白纱,看到她脸上去。

一听这话,桑雨吓了一跳,“凤姑娘?”

曲云烟一摆手,“你别管,阿凤,别理会她,我这脸是我自己毁的。”

慕容寒枝一怔,心头有股寒意陡然升起:她竟然下得了手毁自己的脸?!就是为了----“不想成为他们争权夺利的棋子?”这话是刚才曲云烟自己说的,她不用再细问,也能想出个大概来。塞外诸国的皇宫之中,从来不缺这样的戏码,她虽非皇室中人,听得也已经够了。

桑雨心里一急,这些事横在她心里也很久很久了,她大概看出来慕容寒枝很得主子信任,再加上她本就性子耿直,主子又一直在沉默,她恨不得替主子说了得了!其实,她的想法跟主子也是一样的,并没有期望慕容寒枝能帮到他们什么,只是想找个人说说,平一平心中怨气而已。

“其实,这么说有我有点儿托大,”曲云烟自嘲地笑笑,“而且,我五岁离开皇宫,到现在已经十五年了,期间一直没有见过朝中群臣,不算什么厉害的筹码吧?”

“十五年?”慕容寒枝重复这三个字,那意思却相当明显:当初你为什么会离开十五年?既然离开了这么久,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回来?既然宁肯自己毁掉容貌也不愿意被他们利用,为什么还是要回来?

曲云烟放在膝上的双手突然抖了抖,握紧了膝盖,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小时候的事,我不记得了,后来才知道,我自小体弱,找高人看过之后,说我命相与皇宫相冲,就被父皇母后送到了金叶寺休养,一住就是十五年。”这么多年来,她从来没有回过皇宫,对宫中的一切都已经不熟悉,除了皇兄经常会来看她之外,她从来没有见过包括父皇母妃在内的任何人,皇宫的一切于她而言都是陌生的,她原本是想这一辈子都不再回皇宫中去的。

慕容寒枝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静静地听着。

“阿凤,想必你也知道,塞外诸国以金沙国、邀月国、望川国、古井国为最,我们雪池国之国势比之他们,自然弱了很多,父皇只求子民能够安居乐业,便足矣。”这些想必曲云烟是从皇兄那里听来的吧,自古女子不得干政,雪池国也不例外。

“望川国”三个字入耳,慕容寒枝心里“咚”的一跳,差点叫出声来!只要一想到此,妹妹被冲天火光淹没的场景就会在眼前浮现,她的心就会疼得裂成无数块,收都收不回来!

寒叶,此生如果不能为你报仇,我就算做了鬼,也会让望川国上下不安,你等着我!

曲云烟则没注意到她有什么异样,仍以空洞而悲凉的语气说着,“我父皇性子懦弱,自他登基以来,朝中大权一分为二,掌控在太子太傅、丞相连延年和奉阳王凌翊手中,他二人互不相让,都想取对方而代之。父皇除了皇兄之外,另有三个皇子,却一个比一个主不得事,也就只有皇兄能与他们抗衡一二,岂非天助奸佞吗?”

听到此,慕容寒枝倒是突然想起来,曲云暮刚一受伤时,桑雨曾脱口而出“那帮奸臣”,想来说的就是他们了吧?“他们想对付太子殿下?”这样一想,曲云暮会被人行刺,也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了。

“哼!”曲云烟冷笑一声,“他们还不至于大胆到如此地步,这次他们的行动,是冲着我来的。”

“哦?”慕容寒枝意外地皱起眉,再想一想曲云烟先前的话,心里凛了凛,“公主的意思是说----”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雪池国中有了一个传言,说我是天女转世,能知过去未来,”曲云烟大概也觉得这话很好笑,不停地冷笑,笑声中却透着无尽的酸楚和悲凉,“只要能得我相助,就可以得天下,哈!真是笑话,若真的如此,我便让上天收拾了这帮奸佞,还用得着陪着皇兄受他们的气吗?!”

原来如此。慕容寒枝恍然,下意识地点头,“所以,他们不想公主泄露天机,就要杀公主灭口?”

“他们原本的意思,倒不是要杀我,而是要抓我回去,”曲云烟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马车,也不知道皇兄到底能不能躲过这一劫,“我猜想,他们这箭上的毒不会让人立即致命,就是为了控制我,只是他们没想到,这次有皇兄和桑霖桑雨护送我,他们才没得了手。”

慕容寒枝“嗯”了一声,“他们两个,是高手。”

桑雨得了称赞,喜不自禁地飞红了脸,真是的,只是慕容寒枝夸她,又不是主子夸她,高兴个什么劲儿。看来是因为慕容寒枝救了曲云暮,她不自觉地就将这个神医当成了自己人吧。

“那公主为何不远远逃开,而要回皇宫来?”自投罗网吗?可她明明又说不愿意做他们的棋子的。慕容寒枝皱紧了眉,又不明白了。

“还不是那帮奸佞!”曲云烟咬紧了牙,狠狠拿拳头捶在地面,“他们上书父皇,说我年已二十,该行成人之礼,招驸马成亲,其实他们还不是为自己打算,想要----”话至此,她陡然住声,后面的话不用说,想必慕容寒枝也是明白的。

他们既然知道曲云烟是天女转世的传言,对于利欲熏心的他们来说,当然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就算他们自己得不到,也不能让别人得到,将来得了天下!所以才上书雪池国皇上曲天昭,要他把公主召回宫成亲。

曲云烟当然是不肯的,她已离宫十五年,那里的一切与她没有任何关系,为什么要白白让他们玩弄于股掌之间,求死不能?!所以她直接上奏父皇,不愿回宫,宁愿在金叶寺落发为尼,了此残生。

“落发?”慕容寒枝吃了一惊,“那怎么行?!公主你大好年华----”

“呵呵,”曲云烟嘲讽地笑,“若是被他们利用,我哪里还有好年华?他们当然不肯我落发为尼,就双双给父皇施加压力,说若是不如我回宫,他们就废帝另立。”

“什么?!”慕容寒枝差点从地上跳起来,“他们敢?”

“他们当然敢!”这回是桑雨抢着说话,而宫中的这一切,其实还是她告诉公主的,所以她比主子知道得更清楚,“这些年他们两帮各自纠结党羽,势力遍布朝中,此消彼长,互不相让,从来不把皇室中人看在眼里,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她这话说的,太张扬,也太示弱了,慕容寒枝讶异地看她一眼,寻思着她又该被曲云烟骂了吧?结果曲云烟只是冷笑了一声,并没有开口,显然是认同了她的话。

“更可恨的是,他们拿我母妃的性命相威胁,说我若不回宫,就会送我母妃来与我团聚。”曲云烟咬牙,恨恨地笑,“是啊,若我不听话,他们自然会送我母妃来,让我们母女在黄泉路上团聚!”

第86章 以血明志

尽管同样与母妃分开了十五年,而母妃当年只为了一句话,就狠心将她送离了皇宫,可娘亲就是娘亲。如果没有娘亲,哪里会有她?就算她早已忘记了母妃的样子,可也不能狠心到不顾母妃的安然,任意胡为!

“那太子殿下…”慕容寒枝不禁瞠目,意识到雪池国中的一切,较她想像得要复杂的多。

“孤掌难鸣,”曲云烟声音有些沙哑,带着说不出的心疼,“皇兄早已看透他两人的不轨之心,怎奈父皇宠信他们已非一两日,哪里听得进皇兄的话!”

“依我看,就算皇上听得进太子殿下的话,恐怕也奈何他们不得吧?”慕容寒枝一笑,眼神睿智。凭想像也可以知道,到了今天这个局面,就算他们皇上想要改变,恐怕也无能为力,只能任由他们说什么是什么。

曲云烟意外地看了她一眼,却还是点了点头,“说的是,我虽然没有见过父皇,但皇兄跟我说过一些他的事,我想他现在已是得过且过,从来不曾为皇兄考虑过!”

就算将来曲云暮能够继承皇位,大权还是掌握在连延年和凌翊手里,他还是个傀儡而已。

“可惜了。”慕容寒枝摇头叹息。看那曲云暮绝非庸才,若最终的结局只能是这样,他岂非太亏。“那公主的意思?”

“我当然不想回宫,父皇又不准我落发。我一气之下就亲手毁了自己的脸,想让他们死心。”曲云烟颤抖着,大概又想起毁容时的痛,手不自觉地摸到脸上去,指尖惨白。

“唉!”慕容寒枝又长长地叹息一声,“公主这又是何苦。”

“不然还能怎样呢?”曲云烟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平静,“可我没想到的是,到这个地步,他们居然还是不肯放过我,非逼着我回宫!我一时气极。就从金叶寺跑了出来,原本是想远远离开的,后来暗中派人找到了我,说他们拿父皇母妃的性命相威胁,要我必须回宫,否则就----”

所以,她不得不强咽下满腔仇恨,赶回皇宫。没想到的是。不知道是哪一边的人不想另一边如愿,居然在路上设伏,多亏有皇兄和桑霖桑雨在,她才侥幸逃过一劫。

“明白了,”慕容寒枝点点头,“那么,公主有何打算?”

“没有,”曲云烟摇头,大概因为说出了压在心里的事,她看上去轻松了些,“我和皇兄也不知道宫里是什么状况,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慕容寒枝咬了咬嘴唇,嘴一张,欲言又止。说实话,曲云烟所说的一切,她未尽信,毕竟他们才第一次见面,谁善谁恶,只凭一面之辞,是没办法让人信服的。

既然她选择了跟他们回宫,那就先看清楚状况,不管他们对她是不是完全的信任,至少她要先弄清楚事情的真相再说。因为她刚刚才想到,任何一个国中,勾心斗角之事绝不会少,她想要入望川国中为妹妹报仇,仅凭一己之力,哪有那么容易办到?

如果她可以帮到太子和公主,为自己报仇赢得一份不错的筹码,那就赚大法了。 当然,事情到底是个什么样子,还要静观其变才行。

前途不可预知,路,还很难走呢。

队伍行进到第三天的黄昏时分,一直昏迷的曲云暮总算呻吟着睁开了眼睛,守候在他床边的桑霖惊喜不已,差点扑到他身上,“殿下,你醒了吗?!”

大概因为昏迷得太久了,曲云暮的眼神有刹那的迷茫,好一会儿才记起曾经发生了什么事,挣扎着要起身,“云烟她怎么样了?”

“殿下放心!”桑霖赶紧扶住他,“公主毫发无伤,殿下自己养好身体就行了。”

曲云暮闻言大大放心,只觉得浑身无力,眼睛闭了闭,才一躺下去,突然又想起什么,吃力地撑起了上半身,“那位姑娘呢?她不是也受了伤?”射中他的箭上有毒,就是说那位姑娘也中了毒,他会武,虽然不是高手,但多少可以用真气阻一阻毒气的运行,可那位姑娘一看就是体弱之人,该不会----

“殿下就更不用担心她啦,”桑霖笑一笑,看到主子醒来,真比给他座金山还要来得高兴,“凤姑娘可是神医来的,殿下伤得这么重,她都救得活,她自己只是擦破了手上一点皮,不会有事的。”

“凤姑娘?”曲云暮目光闪动,眼前浮现出慕容寒枝脏脏的脸来,“原来她姓凤吗?”

见他又要起来,桑霖赶紧扶住他,一边回话,“是了,殿下,她叫凤不栖,这名儿奇怪吧?属下听公主都是叫她阿凤啦。”

“阿凤?”曲云暮摇晃着身子坐到桌边,喃喃重复一遍,“倒是跟云烟的封号很像。”曲云烟自幼被雪池国皇上封为“凤吟公主”,只是她自小离宫,时日一长,宫中人都已忘记了。

而且,“曲云烟”这名字,也是她离宫后自己取的,她一出生就被相士说命相不好,父皇从来不曾好好看她一眼,也不曾为她取名字,给了她“凤吟公主”这个封号,也算是天大的恩赐了。因而皇宫中人对于曲云烟,就拿“凤吟”做为她的名字。

桑霖显然是没有听懂,但他一向知道分寸,自然不会多问,倒了一杯茶递给他,“殿下稍坐,属下去请凤姑娘来。”是慕容寒枝先前吩咐过他,如果曲云暮醒了,就去叫她过来看看。

曲云暮一个阻止不及,桑霖已撒开腿跑了出去,他也就由了他。身体里的毒应该已经被抑制,除了会感到身上无力、胸口发闷之外,也没有特别不舒服的感觉。他自幼生长于皇宫,极少接触毒物,因而也不知这毒所为何来,究竟有多凶险。

不大会儿,桑霖和慕容寒枝一前一后走了进来,桑霖自然是心急,在前面奔得跟飞似的,走几步见慕容寒枝没跟上来,就再停下等她,样子有些好笑。待来到房中,慕容寒枝已有些气喘,“小女子见过----”

“罢了,”曲云暮伸手阻止她,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个温柔的笑来,“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就别施礼啦,不然我怎么过意得去。”巨估以巴。

慕容寒枝也就由他,大方起身,含笑道,“太子殿下客气了,说什么恩人不恩人,举手之劳而已。”

“会者不难,”曲云暮又还她一笑,“对懂医理毒理之人来说,救人一命是举手之劳,对于我们这些俗世之人,可就难如登天了,姑娘何必客套。”

慕容寒枝有些意外于他会说出这般大度的话来,好一会儿才点了点头,“殿下说的是,那殿下也不要跟我客气,公主都是叫我阿凤。”

“是的,阿凤,”曲云暮以眼神示意她坐下,伸出白晳的右手来,“要把脉吗?”

慕容寒枝忍笑坐下,也不言语,将右手手指轻搭在他脉门处,仔细地把起脉来。

曲云暮也不避讳,一双眼睛直直盯着她的脸,一声不出。

就算再不拘小节也好,可慕容寒枝到底是女儿家,再加上她一直刻意掩饰身份,在他如水的目光注视之下,不免有微微的心慌,“殿下看什么?”

曲云暮也不移开视线,眸子里有锐利的东西一闪而过,“阿凤,这不是你的本来面貌,是吗?”那天初见她时,他记得她脸上黄黄的,一块一块,像是肤色不好。但今天再见,她脸上的黄色却明显淡了很多,不是刻意做上去的妆容才怪。

慕容寒枝心里一跳,猛一下站起来退后,眼神警惕,“殿下这话何意?莫非殿下信不过我,以为我是----”

“绝对没有!”曲云暮有些后悔贸然说出刚才的话,登时满脸歉意,“阿凤,你别误会,我刚才这么问,绝无恶意,我发誓!”天地良心,他真的一点坏心都没有,只是好奇而已。

慕容寒枝冷冷看着他,语气已变得生硬,“无妨,世上人都是这样,防人之心不可无,我与殿下从未谋面,又怎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袒诚相待,殿下不必给我什么誓言,没有必要。”

听她说出的话这般生份,曲云暮是真的急了,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跟慕容寒枝虽然只是第一次见,却总觉得她身上有种很沉静的感觉,她的脸虽然丑,一双眼睛却无比清亮,会让人觉得说不出的安心。一听她生了气,他自然万般不愿,但他生性内敛,就算知道错了,想要弥补,也不知道该如何做。

如今心头几番歉然之下,又不知说什么来让慕容寒枝相信自己,尽释前嫌,低头瞥见桌上茶碗,便沉声道,“阿凤别气,我日后必不再追问你的一切,如违誓言,便如它一般,粉身碎骨!”话音一落,不等慕容寒枝会过意,他右手突然覆于茶碗之上狠狠用力,“啪”一声脆响,茶碗碎成数块,碎片直直刺入他掌心,少顷之后,鲜血慢慢渗了出来。

“殿下?!”慕容寒枝一声惊呼,哪里还顾得上生气,奔过去拉起他的手,“你这是、这是何必----”唉!真是没想到这人如此较真,她不过略略表示不满,他就以血来明心志,她值得他这样吗?

“阿凤,你还气吗?”手上插着几块碎片,鲜血不断渗出来,曲云暮却像是感觉不到疼痛,眼睛只看着慕容寒枝,一双眸子黑白分明,面对他这样无辜的眼神,谁还忍心生气。

慕容寒枝又好气又好笑,赶紧拿镊子小心地把他伤口中的碎片捡出来,“好啦好啦!我不气不气啦,你快别这样,让公主看到,可怎么好?”

谁料她话还没有说完,曲云烟清清冷冷的声音就响了起来,“我看到了又怎样,皇兄一向跟个长不大的孩子一样,他愿意对人剖心挖腹,我还管得了吗?”

一见她进来,慕容寒枝大是尴尬,开不了口解释刚才的事,“呃,我…”

曲云暮却只是呵呵地笑,果然像个孩子,这笑容化去了慕容寒枝的不安,她干脆不再解释,仔细处理起他的伤口来。

曲云烟上下打量皇兄一眼,脸上有明显的忧色,“皇兄,依你看,这次是哪一帮要来行刺于我?”

没想到她直接就问了出来,曲云暮怔了怔,下意识地去看慕容寒枝。

“我已经把一切都告诉阿凤了,她是自己人。”曲云烟很自然地接口,把慕容寒枝划到“自己人”里。

慕容寒枝怔了怔,转头看她:自己什么时候成了他们的“自己人”了?

“是吗?”曲云暮并没有多少意外,相反还很惊喜的样子,“那倒要好好商讨商讨了,朝中形势已是刻不容缓,连家和秦家互不相让,到底是谁沉不住气先出手,还未可知。不过----”

话至此他顿了顿,突然觉得慕容寒枝低着头仔细为他包扎伤口的样子很吸引人,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只看得见她长长的睫毛不时轻颤,仿佛身在梦中,不愿醒来。

“不过什么?”等了一会不见动静,曲云烟推了他肩膀一下,“快说,看什么看?再看,我替阿凤教训你啦?!”

嗯?慕容寒枝闻言愕然抬头,你们兄妹说话,碍着我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