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家是京城望族,专营丝绸生意,因其生产的丝绸质地细腻,没有半点瑕疵,染色均匀而结实,一直是富商之家的千金夫人们做衣之首选,他们所生产的头等丝绸,更是达官显贵们显示身份的象征,故而在京城,薛家的富足无人不知,更是无人可比。

歹人还真是会挑人家,把薛家洗劫一空,所得到的财物必定无可估量,只可怜薛家上下百十余口,无一人幸免,而他们名下的绸缎庄更是一夜之间一片大乱,无法收拾。

慕容寒枝和凌翊站在薛家大宅贴了封条的大门前,一时无言。跟随而来的程醉看到这情景,大概想起来主子被诬陷的冤屈,不禁面白手颤,加重了呼吸。

桑霖桑雨看到他们过来,立刻迎上去行礼,“参见公主!参见王爷!”尽管奉阳王不是自家主子,可他的身份在他们之上,还是不能不行礼的。

慕容寒枝点点头,凌翊也抬了抬手,他兄妹二人一起站了起来,桑霖道,“公主,王爷,这位是----”

“在下程醉,是端木将军手下副将。”因为看出这两人听命于慕容寒枝和奉阳王,程醉对他二人相当恭敬,赶紧抱拳行礼。

兄妹二人还过礼,也不多问,“公主,里面已经被人收拾过,尸体都被抬到了殓房,不过打斗的痕迹与血迹仍在,应该还能看出很多事情来。”事实上案发之后,官兵们只是做了例行的收拾,并没有仔细打扫。后来案子结了,他们也还没来得及处理这些地方,皇上就要重审此案,很多事情都还没来得及做。

慕容寒枝点点头,“那,有没有什么人来过?”

桑霖突然冷笑一声,“明着没有,暗里倒是有几个,不过被我和妹妹打发掉了。”这会儿他是相当佩服公主的神机妙算,如果不是有他们兄妹在这里守着,只怕早被一些宵小之徒给破坏得什么都不剩了。

凌翊回眸看她,眼里有淡淡的敬佩之色,“看来公主的安排很适时,那么,殓房那边,必定也----”

“那是自然,”慕容寒枝也不看他,只是抬高了下巴,“虽说薛家上下无一活口,凶手以为这叫死无对证,但在大多数时候,死人也能还活人清白的。”所以,她同时用东宫皇太子的名义,派了一队侍卫守住殓房薛家人的尸体,以策安全。想来昨天晚上,殓房那边也不太平吧。

凌翊默然,看来凤吟公主的心机,远胜于他们这些人的想象,没准她早已算计好一切,而他们所有人,都只是她完成什么计划的棋子而已。“那么,先进去看一看,再去殓尸房。”巨低系才。

“好。”

顾虑到桑雨毕竟是女子,虽说跟随在太子身边做事时,也杀过敌人,但薛家现在已是上百条冤死人命的聚集地,慕容寒枝还是不想她一个女孩子染上太多的冤气,就让她在门口守候,自己和凌翊、桑霖、程醉进去看看情况再说。

一进大门是一个很大的院子,到处是碎裂开来的桌椅、碗盘残片,地上、墙上、门窗上、树上是大片大片暗色的血迹,空气中还弥漫着刺鼻的血腥味儿,光是用想的,也猜得到当时的境况有多惨烈!

慕容寒枝皱眉,小心地躲避着地下的血迹,“凶手怎么就如此残忍,抢钱就抢钱好了,何必杀这么多人?!”

“不杀光他们,又怎么诬陷将军?”程醉悲愤难抑,声音里都已带了哭腔,一双眼睛更是来回搜寻着,希望能够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慕容寒枝无言,边走边看,一路往屋里去,凌翊则顺着打斗的痕迹查看,他是武将,一身武功虽不是天下无敌,却也难逢对手,自然能发现一些别人看不出的东西。

第98章 好睿智的孩子

屋里和外面的情形差不多,只是因为原先摆放在各处的花瓶瓷器都已成了碎片,所以显得更为凌乱而已。慕容寒枝一双眼睛慢慢扫视过屋里的一切,发现墙上有几个很凌乱的掌印。似乎是被人刻意处理过,她凑上脸去仔细看,突然叫,“程副将。”

程醉原本在屋外,一听她的声音,“嘣”一下跳进来就冲进屋里,“公主有何吩咐?!”

慕容寒枝也不回头,拿手指慢慢摸挲墙上那个掌印,比对着大小深浅,“端木将军掌上功夫如何?”

“不如何,”程醉顺着她的话答,“将军擅于上场杀敌,马上功夫和长枪使得那是出神入化,排兵布阵更是有其独到之处,掌上功夫很是一般。”

慕容寒枝点点头。若有所思,“那么,这些掌印如果不是端木将军留下的,就必定是真正的凶手,或者薛家的人留下的。可是不对,我查过卷宗,薛家没有人会武,难道是护院当中有这等高手?”薛家既然富甲一方,自然能想到觊觎其财富者必不在少数,会请高手前来相护,是很正常不过的事。

程醉也不知道她想到哪里去,自然不好接话,也满屋子看起来。不过,他对于查案显然不在行,这满目疮痍的,也不知道应该看什么。

慕容寒枝也不理会他。自顾自看着,蓦的,她似乎听到有什么异常动静,比她晚一步进屋的凌翊更是目光一凝,一个闪身拦在她面前,对着空空如也的床道,“谁?!”刚才的声音就是从床榻这边传过来的,可床上除了一床凌乱的被子,什么都没有。

“难道还有生还者?”慕容寒枝目光闪动,不顾凌翊的阻拦,慢慢往床边靠近。

“公主小心!”凌翊低低叮嘱一句,也靠了过去,上上下下看了看,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慕容寒枝略一沉吟,掀起被褥。露出下面的床板来,屈指轻叩了三下,眼神登时亮了,“下面是空的!”

“哦?”凌翊看了她一眼,锐利了眼神。“公主请退后,臣打开它。”他的功力虽然还没有深厚到开山裂石的地步,但要劈开这木床,绰绰有余。

“不行!”慕容寒枝断然摇头,“床下有异响,必定是人或者活物,你若是一掌下去,岂非要坏事?还是我来吧,”她低下头,对着床板低声道,“是谁在下面呀?”

没有人应声。隔了好一会儿才有一声“咚”的敲打声传来,但极其微弱,似乎是从极深极深的地下传来一样。

“下面一定有人!”慕容寒枝莫名地兴奋起来,又敲了敲床板,“是谁在下面,说话好吗,我救你出来好不好?”

凌翊一手护在胸前,一手则挡在慕容寒枝脸前,以防对方暴起发难,“公主,你且退后,让臣来。”巨宏投血。

慕容寒枝本待拒绝,想了想还是不要给人家添乱,就退到了一边,不放心地嘱咐,“王爷千万莫要伤了这人,也许他(她)是本案唯一的活口。”

谁料她话音未落,底板下终于传来如鬼似魅的声音,“我好饿…撑不下去了…”听声音虽然嘶哑难听,时断时续,但绝对是孩子的声音无疑。

“果然有人!”慕容寒枝大喜,“快,快救他出来!”

凌翊眼里也闪过喜色,点了点头,仔细查看了一番,发现这床板扣得严丝合缝,如果不用武力的话,根本就打不开,他皱眉,这儿摸摸,那儿试试,“好像打不开的样子。”可是没道理啊,如果打不开,这人怎么藏到里面的?

慕容寒枝急了,扑过去到处摸索,“怎么可能?!一定有办法,一定有办法!”

两人正急得冷汗涔涔而下,里面的人又说话了,“你们是谁?是坏人吗…”

“不是!”慕容寒枝用力把脸贴近床板,像是怕这声音会突然消失一样,“我们不是坏人,我们是来帮你的!我知道,你们家里人都被坏人杀死了,我们就是来帮你们找出坏人,替你报仇的!”

“是…吗…”那声音又弱了一分,几乎听不到了,“娘亲说我不能出声,别让坏人发现…可是,我好饿,我快饿死了…”

慕容寒枝心里一凛,脸色已惨白!如果说这个人是薛家被灭门那晚,就被人藏到床板下面的话,到今天已经是第六天了!一个人不吃不喝,躺着不动,能坚持到现在,已经是奇迹,看来人类求生存是本能的欲望,如果不是这个人饿到再也坚持不下去,是不会出声的,而他最最幸运的地方就是,发现了他的人是慕容寒枝和凌翊,而不是灭他满门的凶手。

“我们不会伤害你!”慕容寒枝声音已颤抖,眼前也有些模糊,“我们是来帮你的,我发誓!你告诉我,怎么把你救出来,你再这样下去,一定会饿死的,到时候没有人指认坏人出来,就没办法替你们家报仇了!”

“我…”对方显然还不完全信任她,但这饥饿的滋味儿已经折磨了他六天,他的身体和精神都已处于崩溃边缘,一秒钟都坚持不下去了!“我、我要出去,右面床腿那个…突起,按----”

他话还没说完,凌翊已经找准那个地方,用力按了下去,就听“嘎吱”一阵响,床板慢慢往两边分开,里面果然是中空的,一个身穿月白裤褂、气若游丝、脸无人色的男童静静躺在那里,看他年纪也就十岁上下,因为六天六夜一动不动地躺着,他的身体显得那么僵硬,唇已干裂出无数道血口,眼眶深陷,眼睛紧紧闭着,头虚弱地左右晃动着,似乎寻找着可以吃的东西。

因为在黑暗中呆得久了,当床板打开,光线射进来时,他本能地想要抬手挡眼睛,却一丝力气都没有,头歪了一歪,不动了。(

“孩子?!”慕容寒枝失声惊呼,一把攥住了他的手。

凌翊右手两指摸上他颈侧,條地松了一口气,“还活着,只是身体很弱。”

“我知道,”慕容寒枝定定神,“我刚刚替他把过脉了,王爷,先别管其他的,救这个孩子要紧!”这个孩子一定听到、看到了什么,对破案大有帮助,先保住他的命再说。

凌翊点点头,弯腰抱起他,慕容寒枝紧随其后,一路往奉阳王府去。

奉阳王府慕容寒枝也是第一次来,尽管这府中也是相当大气,亭台楼阁别具匠心,九曲十八廊,带着一种类似“秋尽江南草未凋”的清爽之气,但她心急于这个孩子的危急状况,对于眼前美景根本无心欣赏,匆匆跟在凌翊身后,径直去了他的房间,他弯腰放人,慕容寒枝赶紧过去扶住,“小心。”

两人合力把孩子放到床上去,这孩子被饿了那么多天,又一动不敢动,身体虚弱到极至,手脚更是麻痹不堪,估计这会儿就算踹他两脚,他也不会有反应的。

慕容寒枝深吸一口气,已冷静下去,仔细帮他把了脉,回头道,“王爷,麻烦你让他们为这孩子熬一点稀粥,我再开张方子,你让他们照方抓药,要先帮他调理一下身子才行,不然他真的会没命的!”

“好!”凌翊自然没有异议,立刻吩咐他们道,“公主的话你们听到了,公主的吩咐就是本王的吩咐,照着做就是,明白吗?”

下人们自是不敢怠慢,暗道原来此人就是传言中威震朝堂的凤吟公主,果然是人间绝色,跟着就各自忙碌起来。虽然对于这个孩子的来历,他们都很好奇,但主子面前,特别是奉阳王这种雷厉风行的主子面前,他们哪敢多问。

对于他们探究的眼神,慕容寒枝只当没看到,专心为孩子施针,不大会儿功夫,她额上已渗出细细的汗来,这孩子却仍旧只是昏迷,肚腹不时抽搐几下,脸容痛苦莫名,让人看着就觉得心里难受得紧。

凌翊静静陪了她半晌,见她累成那般样子,不禁有些心疼,又替孩子担忧,眉头皱了起来,“公主,这孩子可救得吗?”

“救不得也要救,”慕容寒枝抬手用衣袖擦了一下汗,想一想又觉得这话说得有点儿硬,勉强笑道,“王爷放心,我就算使尽浑身解数,也一定会救这孩子回来,他也许就是薛家灭门案中,唯一的生还者。”

凌翊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那,此事要不要禀报皇上?”

“我想不必,”慕容寒枝笑笑,眼里是洞悉一切的光,“父皇已经把这件案子交给王爷你来审理,那么,王爷无论用什么方法,找到了什么证据,都不关父皇的事,父皇所要的,只是一个结果,不是吗?”

凌翊看着她,眼神瞬息万变。不是他要怀疑凤吟公主的用心,实在是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显得太过独立,太过不近人情。她明明是皇上的亲生女儿,为什么时时处处都像是在防备着皇上,或者说恨着皇上----难道就是因为,她是被逼着回宫来选驸马,所以才把她跟皇上之间仅有的一点情分给折腾尽了吗?

“王爷这样看着我,是在怀疑我的用心吗?”慕容寒枝似乎有些心虚,移开了视线,“其实王爷不必如此,不管我心思如何,至少我是真的希望,端木将军能够沉冤得雪,这一点我可以发誓。”

“臣相信,”凌翊突然一笑,雪白的牙齿一闪即没入唇中,有几分顽皮的味道,“所以公主无须发誓,不过有一点臣倒是很想知道,如果三日内臣能替端木将军翻案,上天真的会下雨吗?”如果凤吟公主不是有未卜先知之能,又怎么会说得如此笃定?

“这个吗?”慕容寒枝高深莫测般一笑,“王爷不必多虑,到时自见分晓。”

她越是不肯说,凌翊越是觉得蹊跷,才要打破沙锅问到底,一直昏迷的孩子突然呻吟了一声,挣扎着睁开了眼睛,他立刻趋近,“你醒了吗?”

这孩子好像还不清楚身处何地,一双无神的眸子里尽是茫然之色,好一会儿才慢慢转动眼珠,看了看慕容寒枝和凌翊,嘴唇哆嗦了几下,发出虚弱而沙哑的声音来,“是你们救了我吗?”

“是,”慕容寒枝尽量小心地笑着,怕吓到这个孩子,“我知道你不认识我们,我是皇上的公主,这位是奉阳王,我们去你家,是想查你家被…坏人抢走东西的案子。”她没有说出“洗劫”两个字来,因为她知道对于一个这么点年纪的孩子来说,那种血流成河的景象毕竟太过残酷,而这个孩子的家人无一生还,她怕这个孩子会承受不住。

但接下来,她就发现自己低估了这个孩子,因为他一点难过或者害怕的样子都没有,只是眼里有着太深沉的痛,与他的年纪极不相符,“我知道,薛家上下已被洗劫一空,我家人无一幸免,我都知道…这些天我藏在床里面,什么都听到了,他们杀我薛家人,我父亲、我娘亲,他们…他们在哭叫,凶手、凶手好残忍----”说着话,他眼前似乎泛起一片杀戮血光,本就苍白的脸上更没有了一丝血色!

而事实上,他在杀戮才刚刚开始的时候,就被父亲藏到床里,所以那副惨象,他其实是没有看到的。可有时候,有些事情光是用想的,也知道有多么的惨无人道!何况这些天,有衙门的人来收拾残局,一直在说着这个死得有多惨,那个死得有多痛苦,他听得已经够了!

慕容寒枝惊讶而又难过地看着他,一下说不出话来。这个孩子年纪不大,气质却如此老成稳重,说出的话更是脉络清晰,显然受过良好的教导,那么对于当时的景象,他一定看到不少,说不定更知道是什么人做的!想到此,她不禁兴奋了起来,有心相问,又怕惹得他越发伤心难过,因而只是嗫嚅着,不敢开这个口。

孩子咬紧了嘴唇哆嗦一阵,像是想起什么的,转过眼珠来,“你是凤吟公主吗?”

慕容寒枝一怔,“你认得我?”应该不会吧,她回宫才不过十几日,今日更是第一次出宫,这孩子怎么可能认得他?“

孩子笑了笑,使得他这张脸没那么碜人了,“不认得,只是听市井传言,凤吟公主美若天仙,聪慧无双,朝堂之上几句话就让群臣哑口无言,我年纪虽小,却一直想一睹公主风姿,如今倒是如了愿,只是没想到会是在这样的情景之下。”

他这一番话说出来,不但慕容寒枝赧然而无言,就连凌翊也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似的开口,“你今年多大?”这番话如果不是见过世面之人,怎么能说得如此体面,何况他还是个孩子!

“我是父亲最小的孩子,我叫薛景,今年十二了。”薛景动了动,大概是想要坐起来,可因为身体太虚弱,试了一下之后就放弃,急促地喘息了几声。

“十二?”慕容寒枝把他从头看到脚,“看不出,我以为你最多不过十岁。”

薛景冲着她笑一下,闭起了眼睛。

慕容寒枝和凌翊对视一眼,知道现在不是问案子的时候,下人熬好了稀粥送进来,扶着他起来吃了几口,慕容寒枝吩咐不可一次给薛景吃得太多,让他多休息才是。这一下伤了元气,没个十天八天,是不用想恢复如初的了。不过,她想要问案,可等不得那么久,等明天如果薛景好一些了,再详加询问不迟。

出得房来,凌翊一脸忧色,“他可是薛家唯一的血脉了,可他这个样子,真叫人不放心。”

“不,”慕容寒枝打断他的话,目光闪闪,“我看他这个样子,很让人放心。”

凌翊愣了愣,慢慢琢磨过她话中之意,登时觉得宽心不少,“公主说的是,那接下来公主是不是要去----”

“殓房,”慕容寒枝回头就走,“王爷不必担心,我不累,殓房那边早去早了,若是耽搁得久了,有些证据是会消失的。”

凌翊本来是想劝一劝她,不可操之过急,身体要紧的,可她既然如是说了,他也不好阻拦,跟了上去。

所谓殓房,当然是临时存放尸身之处,经仵作检验完毕的尸体,就会直接由亲属认领回去好生安葬,若是七日后仍无人认领的尸体,则由官府统一运往乱葬岗处理掉,成为一缕孤魂野鬼。

慕容寒枝显然早已经跟这边的人打过招呼,她派来的人更把殓房守护得滴水不漏,何况皇上已经把此案交由奉阳王重审,任何人都别想动一点手脚。看着他两人走近,侍卫立刻跪倒行礼,奉阳王一摆手,“免了,都守在这里就好。”

侍卫应了一声,凌翊和慕容寒枝推开门走了进去。里面光线有些暗,门窗上都挂着厚厚的布帘,几块很大的冰块放在房屋四周,空气冰冷而潮湿,两人才一进去,慕容寒枝就被扑面而来的冰冷之气冻得打了个哆嗦,身上也起了一层细细的疙瘩。

第99章 奇怪的高人

“很冷吗?”凌翊立刻要脱身上的外袍,其实他更担心的是另一件事,别看凤吟公主冷静沉着,可这里躺着的都是一些尸体。而且死状必定很吓人,万一吓到她,他怎么向皇上交代。

慕容寒枝立刻抬手阻止他,脸色确实不大好看,但眼神却是坚毅的,“王爷不用担心,我没事。我虽不曾挂牌看诊,但也见过不少疑难杂症,我知道他们的样子会有些不好,但我撑得住。”

见她坚持,凌翊也不再勉强她,点了点头,过去掀开一块白布,一张年轻而惨白的脸露了出来,他身上现在是赤裸的。有几处很明显的伤痕,最致命的一处在心口,是一剑穿心,手法干净利落,一看就是高手所为。

“端木将军用剑吗?”慕容寒枝仔细查看着那个伤口,因为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一具尸体,她就算再有心理准备,心口也是一阵一阵烦恶难忍,有种想要呕吐的感觉。巨宏投技。

凌翊摇摇头,很肯定的样子,“不是,端木将军马上功夫了得,擅使的武器是长枪,这个朝野尽知,不过,他们完全可以说。端木将军就是因为不想曝露身份,所以才改用长剑。”言下之意自然是说,如果慕容寒枝想要以此为证据帮端木将军洗脱罪名,恐怕没用。

慕容寒枝点点头,“我明白王爷的意思----王爷看这里,有个掌印。”尸体的左胁下有个暗紫色掌印,与她在薛家墙壁上看到的掌印如出一辙,应该是同一个人所为。

凌翊仔细看了看,点头,“掌印发紫,显见此人掌上带毒,据臣所知,京城之中习练毒掌而又有相当火侯者,不出三人,至于暗里的高手。臣就不得而知了。”

这样吗?还是没办法确定凶手是谁。慕容寒枝皱眉,忍下又一波恶心的感觉,再换到另一边去看。白布下是一个三十岁上下的妇人,因为有仵作验尸在先,因而她身上也没穿任何衣物。虽说人已死了。但毕竟男女有别,何况慕容寒枝在这里,凌翊还是半转过身,脸有些发热。

慕容寒枝不禁莞尔,随即敛去笑容,凑近了去看。这个妇人的颈项间有被勒过的痕迹,细碎而凌乱,像是被什么丝状物缠绕,窒息而死。死前的痛苦让她的脸容极尽扭曲,手指甲里满是泥土,应该是用力抠抓地面所致。会是什么样的东西。能留下这样的伤痕?

她看得心惊胆颤的,不敢再看下去,才要给她重新盖好,却意外发现她紧握成拳的右手指缝里有什么东西,她眼睛一亮,用力而小心地扳开她的手指,把那东西抽了出来,原来是一根银白色的、细如发丝样的东西,“这是什么?”

凌翊听到动静,回过头来看她,“这是…好像是头发。”

“不像,”慕容寒枝摇头,轻拈着这根银丝,感受着它的质地,“这东西很硬,冰冰凉凉的,应该不是头发,”她脑子里浮现出裘公公他们手上的拂尘,“好像是拂尘上所挂的丝。 ”

“对!”凌翊一脸恍然,“是很像!难道,凶手是宫中人?”

慕容寒枝又摇了摇头,若有所思,“那倒不一定,不过也不无可能,我现在想不明白的是,凶手杀尽薛家人,抢劫他们的财物是为了什么。如果只是贪财,又何必下这样的狠手,薛家的财富人尽皆知,他们怎么可能一夜之间全部运走?一定有什么是我们还没有想到的,凶手想要嫁祸端木将军的用意已经相当明显,可是----”

“他们用的方法太拙劣,”凌翊毕竟也不是笨蛋,已经想到了什么,“所以说,他们想要的只是端木将军被皇上斩首的结果,至于方法如何,并不重要,因为他们知道,皇上一定会相信他们,也必不会详加追查此案,而有能力、有胆量蒙蔽圣听的,就是----”

“连相,”慕容寒枝冷然一笑,眸子越发水润了,“所以他才极力要父皇斩了端木将军,如果不是我拿话把他挤住,他也不会让父皇下旨,重审此案!不过,我倒是突然想到,就算我们找到证据,连相必然也有成千上百的理由把我们的证据推翻,没那么容易让我们翻案成功的。除非----”

她看着凌翊,后者脸上是了然的笑,“我们能找到真正的凶手,那样连相就无话可说。”

慕容寒枝点点头,却又无奈一笑,“可这谈何容易!如果凶手是受连相指使的,那他一定会把他们藏得很严密,或者早已杀了他们灭口,我们虽然想到这一点,却等于没有想到。”

“未必,”这回轮到凌翊摇头,似乎想到了什么,“此案与连相有关不假,但凶手不一定是连相亲自指使,公主想一想,连相在朝中这么多年,还可以大权在握,那么得皇上信任,做事怎么可能大意,就算他授意人洗劫了薛家,也必是通过中间人,这样就算出了事,他也可以把自己给撇干净的。”

“说的是,”慕容寒枝脸上露了赞赏之色,“那接下来我们不但要快,而且要加倍小心!既然怀疑到连相,那我让桑霖桑雨暗中打探一下丞相府的动静,麻烦王爷你打探一下,江湖中有谁擅使毒掌,和擅以拂尘为武器,若有任何发现,再通知彼此,如何?”

凌翊点头,“就依公主。”想了想,他又加上一句,“连相行事一向谨慎,轻易不留下破绽,丞相府更是高手如云,公主一定要告诉桑霖桑雨,千万小心。”

似乎没想到他能想到这一点,慕容寒枝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突然一笑,“王爷有心了,我会提醒他们。”现在看起来,外面对于奉阳王的传闻真的是太名不符实了,奉阳王此人所展露出来的,只是表面,他真正的内心,还没有人能够看得清呢。

忙了一天,慕容寒枝回到东宫时,天已有些黑了,她只顾照顾那个孩子,去殓房找证据,连口水都没有喝,更别提吃东西,晃荡着身子进门时,已是又累又饿,一下坐倒在椅子上,闭上眼睛休息。

脚步声传来,很轻,但很急,跟着是桑雨带着埋怨的声音,“公主,你舍得回来啦?”她被派在薛家守护,慕容寒枝和凌翊查看过之后,就让侍卫轮班守在那里,让桑霖桑雨回来休息,结果她回来才知道,慕容寒枝根本就没回东宫,她正急得没处找去呢,还好公主没什么事,不然她怎么向太子交代。

慕容寒枝睁开眼睛看着她,知道她是为自己担心,心里登时暖暖的,想要跟解释几句,这纷繁复杂的,又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显得异常沉默。

桑雨抿了抿唇,以为自己刚才太过份了,红着脸就要跪倒,“属下冒犯公主,属下知----”

“说什么冒犯不冒犯,”慕容寒枝一把托起她,“我没有要怪你的意思,只是在想别的事----对了,桑雨,你和你哥哥都是习武之人,江湖上的事,应该知道一些吧?”

“啊?”桑雨被问了个不防备,有点云里雾里,“公主的意思是…”

“就是江湖上那些动不动就打打杀杀的人啊,”慕容寒枝挑挑眉,脑子里闪过那些尸体身上的伤痕,“比如哪些人会使毒掌,哪些人擅长使什么兵器的,你总会知道一些的吧?”

桑雨恍然大悟,“哦,公主是说这些啊,属下和哥哥当然是知道一些的,不过天下之大,高手不计其数,属下所知,不过沧海一栗罢了。”

慕容寒枝忍笑道,“你别跟我谦逊,我是想问你,知不知道京城之中有什么人会使毒掌,中掌后的人,掌印暗紫,身体僵硬,而且还有一股腥味儿?”

她仔细检查过那些尸体,死在此种掌下的人不在少数,另外一些则是被勒死,还有被一剑穿心而死,显见凶手必定不是同一个人----能在一夜之间杀光薛家百十余口,而后带着财物悄然退走,一两个人是不可能办到的。

“这个吗?”桑雨略一沉吟,眼睛突然亮了,“有!属下以前跟随师父习武之时,曾听说过有一个姓成,还是姓常的人,就擅使毒掌,而且一掌毙命,出手狠辣无情,杀人无数,可因为他武功太高,所以官府虽悬赏捉拿于他,但至今未果----公主问这个做什么?”

“自然是为了薛家的案子,”慕容寒枝顺口答,好像想到了什么,紧着问,“那,有没有人喜欢用拂尘之类的东西做武器的?”

“拂尘?”桑雨呆了呆,“那玩意儿做武器,不太好使吧?”拂尘所悬丝线短而且细,并不适合做兵器来用,除非使用者有极高深的内力,摘叶飞花皆可伤人,方能操纵得了吧?

“没有吗?”慕容寒枝有点失望,想着死者手里的银线,“那会是什么?”

“啊,对了!”桑雨突然又叫了一声,把慕容寒枝给吓了一跳,她抱歉似地笑笑,急急地说道,“属下倒是知道有一个很奇怪的高人,头发是雪白的,而且很长,她就喜欢用头发来杀人,不过属下没有亲见,就是听人家说,她会把头发缠在人家脖子上,直到人窒息而死。”

“是吗?”慕容寒枝的心一紧,同时也一喜,“这么说,那根确实是头发吗?”枉那时候她还跟奉阳王说不可能是头发,所以才直往拂尘之类的东西上去想,原来是她先入为主了。

“什么?”桑雨又听不明白了,挠了挠头。

“没事,”慕容寒枝摇头,“那你知不知道,他们现在何处,或者说听命于谁。”

桑雨失笑道,“公主太看得起属下了吧?这些人扬名江湖的时候,属下还没有出生呢,属下也是后来听师父说的,说江湖上就是有一些奇奇怪怪的人,若是见了他们,一定要绕着走,因为我和哥哥都不是他们的对手。”

“哦,”慕容寒枝点点头,想想也是,那种人一定不把人命看在眼里,自然是躲得越远越好,“我知道了,谢谢。”

桑雨有点儿不好意思,“公主言重了,属下帮不上公主什么忙,担不起公主这句话。”

慕容寒枝笑笑,不置可否。桑雨所说虽然还不能帮她确定凶手到底是谁,但起码她已经可以知道,这件案子绝非端木将军所为,而是有人买通了这些亡命之徒,让他们借机嫁祸给端木将军。只是要怎么证明这一点,还得再费一番功夫了。

眼看着红日西沉,这一天的时间已经过去,尽管她知道的事情已经不少,可离她所想要的还差很远,还是要----“对了!”慕容寒枝突然想起一件事,“桑霖呢?”

“在太子殿下房中,”桑雨作势欲走,“公主要叫他吗?”

慕容寒枝点头,“嗯,你去把桑霖叫来,我有事叫你们去做。”

桑雨立刻答应一声,转身飞奔了出去,瞧她那急切样儿,巴不得慕容寒枝叫她做事似的,也不嫌累。

不多时,桑霖桑雨兄妹一起走了进来,慕容寒枝当下把要他们去丞相府打探情况的事说了,要他们特别留意一下丞相会见什么人,或者吩咐什么人去做事,有异常情况立刻回禀,末了嘱咐一句,“丞相府必定不是那么好探的,你们一定要小心,有什么不好,先走再说,知道吗?”

“是,公主!”兄妹两个齐应了一声,桑霖再问一句,“公主恕属下多嘴,公主是怀疑这件案子与丞相有关吗?”

慕容寒枝还未及回答,桑雨已经撇着嘴道,“什么有关,我看根本就是他叫人做的!那个奸臣,就是见不得端木将军这样的忠良之辈,他----”

“桑雨?!”桑霖警告似地瞪她一眼,“你再乱说话,当心公主不饶你!”

桑雨哼了一声,尽管不服气,却没有还嘴,对哥哥倒是很敬畏。

慕容寒枝也不解释,“总之你们一切小心,若是只顾打探,不顾自己,我才不会饶你们。去吧。”

兄妹两人答应一声,转身出去,不多时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丞相府一片灯火通明,连相似乎是为了显示自己有多坦荡荡,所以在府上各处都悬挂着灯笼,将这地方照耀得如同白昼一般。而事实上,正是因为在这样的情况之下,任何人都没办法将自己隐藏得太深,所以他会受到伏击的可能性也就大大降低而已。

桑霖桑雨黑衣黑裤,黑布蒙面,以绝顶轻功跃上房顶,居高临下看着丞相府上的动静。可这丞相府这么大,一时半会的也看不出哪里不对劲,他两个对视一眼,打了个手势,意思是叫彼此小心,然后往相反的方向潜了过去。

桑霖的功夫比起妹妹要好一些,行动起来之时,仿佛足不沾地,一点声音也没有,他尽量将身体放低,穿行在高墙矮脊之间,一边仔细观察着周围的一切。丞相府上的人进进出出,一切如常,没什么特别之处。他暗暗皱眉,有点无从下手的感觉。

再越过几处屋顶,看来是到了丞相府的后院,这里进出的都是一些女眷,一边说着话,一边不时笑一阵。连相权倾朝野,每天不知道有多少人送礼给他,他的妻妾们所过的日子有多奢华,是外面的人想像不到的,无论什么人的生死,都跟她们没有任何关系。

桑霖看着她们,无声冷笑,才要准备回头去找妹妹,突然看到一个身穿长衫的中年男人匆匆走了过来,左右看了看,没有什么人注意到他,急步往前院走去。

桑霖心里动了动,尽管没有什么根据,他还是悄然跟了上去,就见中年人一直到了前院,在一个房间前停了下来,门口两个面容冷酷、眼神锐利的年轻人将他拦了下来,他立刻道,“丞相大人,小人岳扬求见。”

连相在这间房里吗?桑霖压低了身子,不敢稍有异动,他看得出来,门口这两个绝对是高手,就凭他一个人,就算能解决他们,也一定很费事,再说,他出了什么事倒没什么,可要是坏了公主和太子殿下的事,那就麻烦了。

隔了一会儿,连相的声音传了出来,“进来说话吧。”

正主儿都发话了,门口两个人立刻放行,等岳扬进去,他们再把门关上,一左一右守着门口,雷打不动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