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相只觉得脑子里像是有炸雷响过,眼前一阵发黑,身子一歪,就往前倒去!

“相爷!”

“大人小心!”

余人见状乱作一团,顾不得吃惊老御医说的话,纷纷抢过去扶人,连相狠狠喘过一口气,把众人甩开,一把揪住老御医胸前的衣服,几乎要把他给提起来,咬牙切齿地骂,“老东西,你再胡说试试看?!什么叫断了脊梁,啊?!”

“是、是真的,”老御医半是吓,半是被勒得喘不过气来,眼珠直往上翻,露出眼白来,眼看就要背过气去,“相爷息、息怒,连公子他、他确实伤得很、很重。”

“你去死!”连相大吼,唾沫星子乱飞,甩手把人扔出去,回身就是一把抓,众人还没回过神,一名年轻的御医已经被他抓住手腕,扔到连玦面前去,“你、你去看,去,去呀!”

年轻御医早吓傻了,他入宫当御医才不过一两年,哪见过这等阵仗?闻言不敢怠慢,颤抖着伸出手去替连玦把脉,发现他的脉象弱而且慢,确实是大凶之兆,再看了看他背上的伤势,年轻御医还没说话,额头上的冷汗就跟下雨一样的,“哗哗”往下落,“这个、这个…相爷,连公子的确,的确有点麻烦,他的伤、伤弄不好,这下身就、就废了。”

“放屁!”连相再也受不了,破口大骂,随手抓起鸡毛掸子来,没头没脑地向众人打去,“放屁放屁!你们全都是庸医,庸医!玦儿才不会废,不会不会!再乱说,我打死你!打死你们!”

众人见他状若疯狂,眼睛里都布满血丝,都大吃一惊,顾不上身份之类的,争先恐后地夺门而出,没命地逃去。

丞相府的侍卫乍一见这情景,顿时傻了眼,等众人都跑了个没影,连相找不到人发泄,立刻把要杀人一样的目光投向他们,他们齐齐打了个哆嗦,下意识地往后退,“相、相爷。”

“是你们,是你们,”连相眼神涣散,嘴唇发青,像鬼一样的,“你们害了玦儿,我要杀了你们!”不是他非要发这个疯,实在是御医们的话太过叫他绝望了!

试想连玦还那么年轻,如果下半身真的就此废了,那他别说跟正常人一样过活,就连房事也成了镜中花,水中月,而对于年纪已大,而连玦又还没有子嗣留下的情况之下,这无疑是对连家了致命的打击!

他这半生拼搏,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给连家挣下家产和地位,让后世子孙安心享福吗?可如果到了连玦这一代,连家就活该断子绝孙的话,他就算挣下十座八座金山,又有什么用?

于是,丞相府上下一整天就没有消停过,连相把一切可以拿到手的东西都当成武器,看见谁打谁,弄得众人都如惊弓之鸟,躲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苦不堪言。

隔了两天之后,连玦终于呻吟着醒了过来,才动了一动,后背就又麻又疼,简直无法忍受,他大叫一声,猛地睁开了眼睛,“别杀我!”

“少主,你终于醒了?!”侍侯在旁边的叶杨大喜不已----不,已经不是大喜那么简单,他简直就是喜极而泣!因为连相已经把狠话摞给他了,如果连玦再不醒来的话,就让人每天割他一块肉,直到把他身上的肉都给割光了为止!

说起来叶杨还真是幸运呢,这次凡是侍侯在连玦身边的人都被大怒之下的连相给乱棍打死,只有他一点事都没有。这一来叶杨是从小陪着连玦一起长大的,侍候得连玦很好,二来出事那会儿,正是他跑去向连相禀报连玦私自去见什么人的事,所以幸免于难。

“死叶杨,叫什么,”连玦用力挤挤眼、晃晃头,意识这才清醒过来,“天杀的,让我知道是谁伤我,我一定把他跺成肉碎…哎哟,我的背!”他一边痛骂着,一边痛叫着,用两支胳膊撑着身子,努力想要坐起来,可两条腿就好像不是自己的,一点力气都使不上,就连腰也是酸软麻木的,这感觉真是说不出的难受。

挣扎了半天也没能起身,反把自己累得气喘吁吁,汗如雨下,连玦急促地喘息着,一抬头见叶杨只是傻站着看,登时气不打一处来,抓起帎头就扔了过去,“死叶杨,看什么看,还不把本少主扶起来!”他妈的,这小子越来越不像话了,居然不知道过来侍候着,想讨打吗?

叶杨好像看他看得没了魂儿,见帎头飞来,也不知道躲或者接,被砸个正着,帎头掉到地上去,他才如梦初醒,赶紧冲过去,“是、是,少主!”

“有病吗你?!”连玦还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一边攀住他的脖子坐起来,一边继续骂,“我问你,那小子抓到了没有?那会儿我好像听见凤吟公主的声音,她是不是也去了?后来发生了什么事?”

听着他连珠炮似的问,叶杨脸色大变,甚至不敢看他的脸,唯唯着应了几声。

“干嘛,装哑巴啊?”连玦气不过,翻了个白眼,“平常也不知道是谁就会叽叽歪歪,这会儿----啊呀!”他还没说出个什么,这一下坐起来,压到了伤处,剧痛顿时像闪电一样蹿过脑海,他大叫一声,猛地躺了下去。

“少主!?”叶杨大吃一惊,本能地“扑通”一声跪到了床边,“少主,你怎么样,少主?!”

连玦却只是死死闭着眼睛打哆嗦,连痛叫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一主一仆正同样生不如死,连相已经大叫着闯了进来,“玦儿,你醒了吗,觉得怎么样,啊?”

叶杨暗暗叫苦,心道被连相看到主子这般痛苦的样子,还不把怒火都发泄到他身上啊?他战战兢兢地退到一边去,等着挨打。

连玦剧烈颤抖了好一阵,才艰难地睁开了眼睛,“父亲,我、我伤得很重吗,为什么我觉得、觉得身体明明不像是自己的,却又疼得受不了?”

连相脸色一变,情知御医们所说不假,连玦的下半身恐怕真的没有了知觉,他强忍心中的悲痛与恨意,笑着安慰他,“没事,玦儿,你就是伤到了后背,很快就会好的,别着急,慢慢养就好了。”

“哦,”连玦也没想到哪里去,闭上眼才要呻吟,猛地想起一件事,又睁开眼来,“父亲,那个凶手抓到没有?凤吟公主有没有去,她看到凶手的样子没有?”

“我不知道,”提到凤吟公主,连相就恨得直咬牙,“玦儿,你别再管凤吟公主,也别再管‘魅影’的事了,你被他们害得还不够啊?听父亲的话,好好养伤,等身体好了,就乖乖跟着父亲,然后娶妻生子,好好过活,好不好?”这于从前的连玦而言,是从来都不屑一顾的事,可到了如今这地步,就成了可望而不可及了----多么大的讽刺,多么可怕的现世报!

没有听到想听的,偏偏听到了一堆废话,连玦直皱眉,“父亲,你说什么娶妻生子的,我还小,不想娶妻!我只想知道凤吟公主----”

“说了别再提凤吟公主!”连相大怒,顾不上连玦正伤重,嘶声吼了起来,“那个女人根本就是害人精,害得你成了这个样子,你还想着她干什么?!我告诉你,你跟她在一起,不会有好结果的,趁早给我收了心,不然你早晚死在她手上!”

连玦被吼得一愣一愣的,可身上疼得厉害,那种无力感正慢慢渗入他的四肢百骸,他也没心思跟连相争辩,干脆转过脸闭上眼,先睡再说。

连相呼哧呼哧喘了一阵,就算胸中有怒火万丈,可也不能对这时候的连玦发作,只好扔下一句“叶杨,好好侍候”,而后甩袖出门,继续命人寻访名医来给连玦治伤。

为不给连玦更大的压力,免得他承受不了这么大的打击,连相命丞相府上下严守秘密,不准把连玦可能会废的事儿说出去,否则格杀勿论。

可也难保有那么几个爱说悄悄话之人,所以这事儿还是很快传到了京城皇宫之中,朝臣们大都知道连玦为抓凶手,反被凶手所伤的事,只是伤得如何,大家各执一辞,不尽相同。

第112章 做人别太绝

话又说回来,就算所有人都可以被蒙在鼓里,连玦却万万不可能一直什么都想不到,六、七天之后。他背上的伤已经没那么疼了,可腰部以下却越来越没有感觉,这让他愤怒而恐慌,几乎天天发脾气。

有时候他看着自己的腿,然后试图动一下,或者狠狠掐大腿一把,或者扭几下,皮肤都已青紫,却一点痛感都没有,不由他不心惊莫名,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慌之情在心底弥漫开来,尽管他不想承认,但他还是意识到,自己可能跟从前不一样了。

连相比所有人都着急,宫中御医们私底下告诉他。不要再白费力气,连玦是一定会废的,恐怕天下没有一个人能治得好。可连相绝不可能现在就放弃,但又不能明目张胆地替连玦找大夫,所以他不惜花重金派侍卫暗中寻访天下名医,许诺只要能够治好连玦,花再多的银两也无所谓。

为了这个不争气的东西,连相最近是寝食难安。还要在连玦面前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也着实累得够呛。

可当今日他一边叹息着一边推开连玦的房门时。就惊见连玦正翻倒在地下,吃力地向前爬着,去够不远处那块碗盏碎片。“玦儿,你要干什么?!”连相大吃一惊,扑过去扶他,眼泪都要流下来。

“放开我,放开我!”连玦用力挣扎。声嘶力竭一样地叫,“把它给我,给我!我废了是不是,我再也站不起来了是不是?!”

最重要的是,他以后再也不能跟女人云雨享乐了。只要一想到这一点,他就会痛苦得全身颤抖,恨不得一头碰死!

“谁?!是谁胡说八道,啊?”连相又惊又怒,吃力地把连玦扶起来,一脚踢远那块碎片,“玦儿,是谁说你废了的,你告诉爹,爹把他大卸八块!是不是叶杨说的,啊?!”

连玦呜呜大哭,委屈得像个孩子,就算挣扎,也被老爹抱回到床上去坐着,“还、还用别人说吗?父亲,这都几天了,我的腿还是一点感觉都没有,你看!”他“唰”一下拉起裤管,露出伤痕累累的双腿来,“都这样了,还一点都不疼,我不是废了是什么?!你告诉我,是什么?!”

连相只看了一眼,就难受得移开了视线,心里一阵一阵收缩,好不绝望!“玦儿,你…”叫他说什么?连玦虽然不成器,但毕竟已经长大了,什么都知道,这样残酷而又明显的事实,蛮得了他吗?

连玦恨恨地看着自己的腿,那眼神就好像要一刀把它们跺离自己的身体一样。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话一点不假。先前朝臣们对连玦伤势的猜测只是在私底下,而且也没人知道真相,可这后来,说这事的人越来越多,他们就已经知道,连玦被人打断了腰,成了废人了。

朝野上下顿时一片哗然,惊奇者有之,惋惜者有之,幸灾乐祸者有之,总之反应各异,但因为连相的不得人心,再加上连玦为人一向嚣张跋扈,所以更多人还是觉得,老天爷这回真长眼,把连玦给收拾了,免得他再出去祸害良家妇女。

当然了,这些都是他们私底下的议论而已,其实最近这段时间,因为连玦无法接受自己废掉的事实,整天的寻死觅活,又闹又叫,搞得丞相府上下不得安宁,连相为了安抚他,也是心力交瘁,最近都没有上朝,朝臣们的耳根子又可以清静一下了。

为了表示对连玦的关心和对连相的尊敬,朝臣们在得知这件事后,都假惺惺地上门看望,全被连相赶了出来,所以谁都没有见到废了的连玦是什么样子。

“太好了!”曲云暮兴奋得两眼放光,不断在屋子里走来走去,都不知道做什么好,“连玦要是废了,连相一定大受打击,连家从此也嚣张不起来,真是天助我也!”

慕容寒枝紧皱着眉,闻言看了他一眼,目中有明显的忧色,“我倒是没想到,凶手这一脚会这般残忍,把连玦给…”她虽一心助太子打击秦、连两家,却从来没想害什么人,更别说害得连玦残废,如果他下半辈子真的就此毁了,那还不如让凶手直接杀了他,免得活受罪。

“这有什么残忍的?”曲云暮不以为然地回一句,大有“天意如此”的意思,“阿凤,你想想连玦害了多少人,连相在朝中又是怎样目中无人,这是他们连家活该要受的报应!”

这话如此刺耳,慕容寒枝情知劝不动他,也不再多费唇舌,只是轻声叹息着摇了摇头。

曲云烟看出她的不快,知道她是在自责没有及时赶过去,把连玦救下来,就使了个眼色给曲云暮,意思是要他别再多说,“公主,你就别替连玦担心了,他不一定会废,连相有钱又有势力,一定会找大夫治好他的。”

曲云暮冷笑一声,“治得好算他本事!不过看来连相一时半会没力气跟我们作对了,只要再找个机会,把奉阳王给除掉,那一切就都掌握在我们手里!”

他想得倒是挺好,條不知慕容寒枝一听这话,心立刻猛地一沉,声音都有些发紧,“皇兄要如何对付奉阳王?”该不会也像连玦一样,把奉阳王也给废了吧?共找纵巴。

“这个吗,我还没有想到,”曲云暮得意而残忍地一笑,眼里是算计的光芒,“不过不用急,很快就会有办法的!反正奉阳王在这宫中,也只得一半朝臣的支持,他不就是仗着太后撑腰吗,只要想个法子牵制住太后,那就----”

“皇兄!”慕容寒枝越听越心惊,忍不住叫,“你只是想要夺回大权而已,不用做得太绝!”她还真是为太子的狠辣而心寒,一个如此容不下他人的太子,将来会是一个好皇上吗?到这里她才意识到,也许自己帮错人了,曲云暮并不是一个如她想像中那般正直无私、大义凛然的人!

曲云暮又是一声冷笑,好像胜利已经属于自己一样,“阿凤,你要弄清楚,不是我要做绝,是他们先把我逼到绝境上!何况自古斩草要除根,否则必受其害,我绝不会步他们后尘!”

慕容寒枝吃惊地看着他,直接说不出话来。

连玦被“魅影”所伤之事,凌翊也是后来才知道的,初时他跟大家的想法一样,反正连玦一向不知天高地厚,再加上他把“魅影”案硬揽上身,根本就不是为了替死者伸冤,而只是想借机亲近公主而已,所以让“魅影”教训他一下也好,他吃过这回苦头,下次就该长记性了。

可令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连玦竟然伤得如此之重,不由他不吃惊莫名,想要去丞相府上探望,又被太后严令不得轻举妄动,这才没有去,太后的意思他明白,在这个时候他的一言一行都有可能成为惹怒连相的引子,又何必自取其辱。拜见完太后出来,凌翊的心情有些沉闷,就随意在宫中走走,原也没想怎样,却在云湖池畔与慕容寒枝不期而遇,他愣了愣,“公主?”

慕容寒枝其实早已看到有些失神的他,走近去淡然一笑,“看王爷满腹心事,是在想连公子吗?”

凌翊如水的目光就停留在她脸上,闻言不惊不惧,坦然点头,“是,臣原本想去探望,又不愿落人口实,所以宁当这无情无义之人也罢。”反正连家一向看他是死敌,就算被人当成是无情之人,也无所谓了。

慕容寒枝看着他,神情不见喜怒,相反有种隐隐的冰冷之色,“是吗?王爷说这话,还真叫我吃惊呢,王爷的意思,是不想连公子有事了?你不是一直跟连家做对,你会希望连公子好?”

这话入耳,凌翊像是被人打了一记耳光在脸上,咬紧了嘴唇,“公主不是不这么看臣的吗,怎么又说这种话?臣跟连相只是彼此政见不同,又没想要谁的命,何况就算连玦真的有罪,自有国法制裁,又何须假他人之手?”

看着他落寞的样子,慕容寒枝的心一下就软了,“对不起,王爷,我不是有意要这般说,我只是想…算了,我收回刚才那句话。”她未出口的话是,“其实是想试探一下你的为人”,因为她对曲云暮的失望,所以怕自己所了解到的凌翊也只是一个表面而已。不过,现在看起来,凌翊的看法与她的心思倒是惊人的相似,想让人不敬佩他都难。

“谢公主体谅,”凌翊倒是一点都不跟慕容寒枝记仇,接着就笑开了,雪白的牙齿在太阳下闪着亮光,很无邪的样子,“对了,公主,连玦这样,还能治得好吗?臣知道公主医术超绝,不知道能不能----”

“我也不知道,”慕容寒枝摇头,有些心慌,“那日我只是匆匆替连公子查看了伤势,他这个样子会很麻烦,能不能治,我也不敢说。”

“总要试过才知道,”凌翊倒是对慕容寒枝充满信心,“不然在这里空自担心,也没有用。”

慕容寒枝苦笑摇头,“我倒是想,可皇兄那里----”曲云暮正巴不得连家完蛋呢,会让她去给连玦治病才怪。可另一方面来说,连玦落到这步田地,多多少少都跟她有关系,如果不是当初她拿话挤兑连玦,他也不会在冲动之下上了凶手的当,把自己后半生给赔了进去,所以由她去替连玦治伤,也是很应该的事。

“臣料想也是,”凌翊毫不觉得意外,点了点头,“那么,不如让臣…”他凑近慕容寒枝的耳,轻言几句,又退了回来,“如何?”

慕容寒枝方才只觉得耳根处一阵暖暖的、痒痒的感觉,还未及脸红心跳,凌翊已退了开去,她非但不因他的靠近而恼怒,相反还为这蜻蜓点水般的温存而懊恼不已,隔了好一会儿才点了下头,“好。”

凌翊的提议很简单,就是由他向曲天昭推荐,说凤吟公主医术超绝,或许可以治好连玦的伤,以体现天子对臣子的体恤之情。否则慕容寒枝若是自行去给连玦看伤,一定会引来太子和曲云烟的不满,牵扯出更多的麻烦来的。

最近这阵子,连相被连玦给闹腾得快要疯掉了,自然也没给曲天昭好脸色、好声气,还动不动就说要把宫中御医全都斩了,活脱脱把自己当成一国之君了。曲天昭就算再怒,也不敢在这个时候怎么样,否则连相若真的跟他翻脸,他根本没把握能把连相给拿下。

因而在这个节骨眼上,凌翊这话一说出来,正烦躁得要命的曲天昭总算抓到了救命稻草,都不问问慕容寒枝的医术是从哪里学来的,到底有多么“超绝”,更不考虑一下凌翊的用心,就立刻应允,迫不及待地将一道圣旨下到东宫,要慕容寒枝替连玦治伤。

“什么?”曲云暮兄妹同时愕然,彼此对视一眼,“父皇他----”怎么会有这样的圣旨的?他怎么知道阿凤医术超绝,又干嘛让她替连玦治伤,让他废了岂不是更好?

早已心中有数的慕容寒枝装出一副厌烦的样子来,当然因为她的冰冷淡雅,就算是厌烦,也不会让人觉得讨厌,相反还会有种感同身受的感觉,“连公子被人伤得那么重,我又如何医得?到时候如果出了什么差错,连相怎么可能放过我?”

众人见她这般模样,都不疑有他,特别是曲云暮,心疼之色溢于言表,“说的是!真不知道父皇是怎么想的,居然----对了,到底是谁告诉父皇,阿凤会医的?”

他们自然想不到这是慕容寒枝跟凌翊早就商量好的事,而慕容寒枝因为经历了生死之危,早已将什么都瞧得很淡,也很懂得掩饰自己,所以尽管是假装,也没人能看出一丝一毫的破绽来,“是谁告诉父皇的倒不重要,重要的是如果我拒绝的话,是不是就是抗旨?”

曲云暮兄妹再次对视一眼,尽管不想承认,还是点了点头,“是。”

慕容寒枝沉默下去,显然是在等曲云暮的话,上次她奉旨协助连玦查案之时,他不是替她强出头,找曲天昭要个说法吗,看他这次还有没有心。

曲云暮大概忘了上次的事了,见慕容寒枝只是沉默,脸色发白,心里也不好受,“阿凤,如果你实在不想去,那就向父皇说明就好,或者你就假意去给连玦看一看,然后禀报父皇他没得治,也就是了。”

曲云烟瞪了他一眼,冷冷道,“太子殿下这话说的太容易了吧,皇上圣旨中都说了,公主医术超绝,必将手到病除,公主要说治不得,皇上信吗?”

曲云暮无言,都忘了曲云烟现在的身份只是婢女,是没资格这么跟他说话的。

慕容寒枝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罢了,皇兄,云烟,你们不必争吵,我去丞相府看过再说。”看来,连家一出事,曲云暮就看到了重夺大权的希望,所以开始知道保护好自己,以谋大事,就不再时时处处替自己强出头了。

当然,之前她并不希望曲云暮为了她惹怒曲天昭,只不过一个人转变得如此之快,而且还是往不好的方向转变,总会让人觉得不舒服,有种被欺骗了的感觉。所以说,慕容寒枝这次去给连玦治伤,还真就是心甘情愿的。

丞相府每天都要上演三出“主仆大战”,因为每到了吃饭时间,坐在轮椅上的连玦都要闹腾一番,不让府中上下人仰马翻,他是不会罢休的。自打他站不起来那一天起,他就把所有人都当成仇人,把饭菜扔得满屋子都是,下人们都快被他折腾得崩溃掉了。

连相站在一边,看着饭菜满天飞,是又气又无可奈何,心中把那个凶手骂了千万遍:要哪一天你落到本相手里,本相定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正气着,下人来报,说是凤吟公主求见,“不见!”狠狠地抛出两个字,他甩袖就要走。

“相爷留步!”慕容寒枝信步而入,脸容平静,“我是奉旨来为连公子治伤,相爷不用我,是想抗旨不遵吗?”

抗旨不抗旨的,连相倒不在乎,因为他从来不把曲天昭看在眼里,倒是“治伤”两个字令才要发怒的连相猛地顿住脚步,瞪大眼睛看着她,“看、看伤?”

“正是,”慕容寒枝微一颔首,“相爷看来还不知道,我在宫外时曾跟随高人学习医术,颇有心得,父皇体谅相爷爱子心切,多方求医无门,故而命我前来为连公子治伤,只是这成事在天,纵使我有通天之能,也难与天斗,若连公子命该如此,我亦无法改变天意。”

这一番话说下来,算是把自己给撇干净了,能治就治,不能治也是没办法之事。

连相上下下下打量她一阵,冷笑,“凤吟公主真是好伶俐的口舌!恕老夫直言,公主一向耻于跟老夫为伍,会真心替玦儿看伤?莫不是要借看伤之名,要把玦儿----”

第113章 万一有奇迹发生

“相爷这是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吗?”连相说话不客气,慕容寒枝的眼神也突然变得锐利,“相爷别忘了。( 我为连公子治伤,是奉旨行事,朝野尽知,若是有任何闪失,我难辞其咎,相爷必定也有的是手段将我治罪,还有何不放心的?”

这倒也是。连相脸色稍缓,显然已认同了她的话,只是还不愿放低身段,把对慕容寒枝医术的渴望给表现出来,“公主明白这一点就好,若是公主不愿替玦儿医治,只管明说,老夫也不会强迫于你。”

“这跟强迫与否无关,我说了这是圣旨。不可违抗,”慕容寒枝淡然一笑,迈步向里,“何况这时候,相爷也只能选择相信我,不是吗?”

这话还真不怎么好听,连相脸色一变,才要发怒。想一想连玦现在正闹得无法收拾,也只能强自忍下。“如此,有劳公主了。”

慕容寒枝和连相去到连玦房中时,他正如同往常一样地发脾气,把手边的饭菜碟子全都砸出去,砸到谁算谁,“滚,都滚啊!我不吃不吃不吃。饿死算了!你们都给我滚出去,在这里看本少爷的笑话是不是,滚啊!”

下人虽然吓得脸色发青,叫苦不迭,却谁都不敢退走。把碗盏碎片收拾干净,再由下一拨人继续送上饭菜来,因为连相有言在先,连玦要不吃东西,他们也都别吃,连玦吃几口,他们就吃几口,看他们敢不尽心服侍。

叶杨这几天的功夫就瘦了一大圈,简直没个人样儿了,每天都是他陪在连玦身边,哄他,侍候他,晚上连玦更是折腾得他一刻也不得合眼,就算是铁打的人也经受不住,更何况他一向瘦弱。这会儿见连玦又是不闹个天翻地覆不罢休,他都快疯了,憋着气上去劝,“少爷,你何苦跟自己的身子过不去,要打奴才们出气,自己也要先养好身子是不是?”

“你滚!”连玦才不要听他叽叽歪歪说些什么,反手就是一巴掌打到他脸上去,“滚远点儿,别让本少爷看见你,滚!”

“少爷!”叶杨被打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到地上去,暗道少爷都几天不好好吃饭了,哪来这么大的力气!他才要上去继续劝,一眼瞥见连相走了进来,暗暗松了一口气,赶紧见礼,“相爷。”共找纵划。

连相理都不理他的茬,过去扶住连玦的肩,看着他这副鬼样子,简直心疼得不得了,“玦儿啊,你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这不吃不喝的,不是存心让爹不好过吗?”

“是我最不好过,你哪里不好过了?!”连玦谁的账都不买,呼哧呼哧喘,狠命捶打着自己的双腿,“我已经废了,再也站不起来了,我再也不会好过了,你哪里不好过,你哪里不好过?!”

“玦儿!”连相又气又无奈,一把按住他的手,“你这样有什么用?!再说,你不会废的,一定会好起来,你相信爹,好不好?”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连玦疯了似的大叫,拼命挣扎着,这些天他都是坐在轮椅上,也从不梳洗,手上、脸上尽是污垢,头发也又脏又乱,乍一看就跟大街上的乞丐差不多。

慕容寒枝在门口看了一会,说不出心里是何种滋味,要说善恶到头终有报吧,老天让连玦成现在的样子,也太残忍了些,还不如让凶手直接要了他的命;要说他罪不至此吧,可要让他一直逍遥自在下去,对那些受他所害的人也不公平,还真是…她暗里苦笑,慢慢走了进去,“敢问连公子,可信得过我吗?”

她这一出声不要紧,原本还大喊大叫、不死不休的连玦突然安静下去,整个人也僵住,瞪大眼睛看着门口那一抹纤细的身影,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样,动弹不得了。

“玦儿,你这是怎么了?”连相心里“咯噔”一下,看儿子这样子像是见到了鬼一样,该不会是要----

“让她走啊!”连玦突然回过神,两只手拼命挥舞着,也不知道想要干什么,声嘶力竭地叫,“让她走,走!我不要她看到我现在的样子,不要不要!走,走…被子,盖上,盖上!快点!”

嘴里一边乱七八糟地叫着,他一把抓起被子来,“忽”一下盖到头上去,又觉得双腿露了出来,赶紧着再往下拉,把头也缩进被子里,整个人团成一团,瑟瑟抖着,没脸见人似的。

“玦儿,别这样,凤吟公主是来给你治伤的。”看着他这样子,连相只觉得浑身无力,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他知道儿子的意思,一直以来都想把凤吟公主娶进门,自然是觉得跟凤吟公主门当户对,郎才女貌(除了他自己,没人会这样以为),可现在不同了,他废了,当然就觉得在凤吟公主面前抬不起头,没脸见人了。

慕容寒枝心里也相当不是滋味儿,说不出是同情还是惋惜,抬脚走了进来,“连公子,其实你不必如此的,你为人所伤,又不是你的错,我是奉旨前来为你治伤,你就相信我一次何妨?”

“我不!”连玦把头闷在被子里大叫,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哭腔,估计他已经在被子下面哭了吧,“我就这样子,治不好的!你走,我不想再看到你,你别再来找我,我不要见你,不要不要!”

听他孩子似地叫嚷个不停,话里透出无尽的委屈和绝望,慕容寒枝都不知该如何劝她,只有沉默下去。连相这些天来也说尽了安慰开导他的话,一时也没了声,下人们自然也不敢随意接话,房里便出奇地安静下去。

等了一会不见有动静,连玦慌了,难道公主真的就这么走了,以后再也不见他了?那怎么行!一念及此,他再也顾不上其他,“唰”一下掀开被子大叫,“公主别走,我----”谁料视线所及,正是慕容寒枝含笑的脸容,他脸上一红又一白,再要缩进被子里未免更叫人难堪,只有嗫嚅着偏过脸去,急促地喘息着。

连相看这情景,知道也只有慕容寒枝能劝服连玦,便向下人们使了个眼色,所有人都退了出去,只留他两个和叶杨在屋里。

慕容寒枝脸上始终带着温和的笑,走过去站在他旁边,“连公子,我是真心实意来为你治伤的,你不相信我吗?”

“我已经废了,根本治不好!”连玦猛一下回过头来看她,眼里含着泪,好不可怜,“公主,你走吧,我虽然喜欢你,可是我、我已经成了废人,我不能、不能害你,你、你别管我了,我----”

“不试试怎么知道,”慕容寒枝一把握住他的手,但觉触手冰凉而湿润,显然连玦已经出了一身的冷汗,“你心里既然有数,那便是做了最坏的打算,你就让我替你看看好不好,最坏不过是像现在这样,万一有奇迹发生,我能治得好你,你岂非还可以跟从前一样?”

听她这般说,连玦的眼睛亮了起来,重新燃起希望,“真的吗?我真的还有机会好起来?”

“总要试过才知道,”慕容寒枝没把话说得太满,毕竟奇迹不是每天都有的,“我会尽全力替你治伤的,来,给我看看,好不好?”

连玦到底还是被她给说动,更何况他还很年轻,怎么甘心就此坐在轮椅上度过下半生,思虑了一会,终于重重点头,“好!”

叶杨登时松了一口气,开心地笑,又赶紧收回笑容去,上前把连玦抱起来放到床上,让他俯卧过去,又帮他解开衣服,露出伤处,然后退到一边去侍候着。

慕容寒枝坐到床边,先是看了看连玦的背部,发现他背上有处明显的淤青,而后拿手轻轻沿着他的脊背摸上去,发觉他被踩伤处的骨头有明显的裂开迹象,若想要复原,恐怕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见她只是沉吟不语,连玦紧张得要命,不自觉地颤抖着,“公主,是不是治不得?”他早知道不会那以容易就治好的,所以原也没抱太大的希望。

慕容寒枝摇摇头,淡然一笑,“连公子莫急,你伤得很重,总要慢慢治,我心中已有数,你且放心----桑雨!”她是跟桑雨一同来的,只不过屋里情形这么乱,她便让桑雨带着药箱在门外守候。

听到她叫,桑雨立刻推开门走了进来,把药箱递上,而后退到了一边。她对连玦是没有半点好感的,巴不得他治不好才称心,因而她看都不看连玦一眼,眼神相当冷漠。

慕容寒枝也不怪她,打开药箱,把针灸小包拿出来,抽出一根银针,在烛火上烤一会,便开始下针。连玦的伤比较严重,她只能先对其施以针灸、按摩、药薰之法,看看效果再说。

连玦一动不动地趴着,任由慕容寒枝施为,就像连相一样,事到如今,他除了选择相信她,别无他法。

“对了,连公子,那天的黑衣人究竟是什么人?”慕容寒枝边忙边问,想起那天的黑衣人,她就觉得后怕,万一他那一脚就踩在连玦脑袋上,那…

“我也不知道,”连玦恨恨地咬牙,握紧了拳,“他约我去竹林见,我太想抓到凶手,所以就去了,可一见面他就逼问我到底知道什么,还说祁祥瑞死前写下的是什么名字,我那本来就是乱说的,哪里算得了数,结果----”

结果那黑衣人当然是不相信的,逼着他说出来,连玦吓坏了,拼命解释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祁祥瑞并没有写下什么名字,可黑衣人根本不相信,就把他给伤成这个样子。

慕容寒枝沉吟着,知道这是凶手在杀人灭口,尽管凶手也许并不太相信,祁祥瑞真能写出凶手的名字,要那样的话,刑部早就张贴通缉告示追捕他了,可小心驶得万年船,还是要把一切对他不利的证据毁掉才行。这样看起来,连玦没死,凶手很可能不会善罢甘休,她临走之前便叮嘱连相,一边要叫人保护好连玦,别再让凶手给伤到。至于连玦的伤,一时半会的好不了,她会继续来为其医治,慢慢来吧。

连玦成了这个样子,连相自然是又心疼又痛恨,恨不得把凶手揪到跟前来,把他给千刀万剐!不过,他也知道凶手难抓,现下最要紧的是,不能让凌翊借着连家一片大乱的机会,继续在朝中坐大,一旦凌翊的权势压过连家,那他们再想翻身可就难了。

为免凌翊借机生事,一向狠辣的连相当即就想到一招“借刀杀人”之计,在朝堂之上堂而皇之地提了出来,“臣启皇上,‘魅影’一案经犬子奋力追查,虽身受重伤却仍未能将凶手缉拿归案,老臣惭愧!可这捉拿凶手之事刻不容缓,老臣以为,还是要请奉阳王接手此案,皇上以为如何?”

奉阳王?群臣愣了愣,当即明白了他的意思,暗道你个老狐狸,你儿子都被凶手给伤成这样了,足见这“魅影”有多厉害、有多残忍,你还把奉阳王往虎口里推,这不摆明了要置人于死地吗?你家儿子伤了,你就不让奉阳王好过,这安的什么心啊?

曲天昭原本就为连玦被伤之事而日夜难安,就怕连相来找他讨什么公道之类,他将穷于应付。如今见连相非但不气,反而还想着破案之事,自然是高兴万分,想也不想就点头,“连爱卿所言甚是!奉阳王先前破了端木将军之案,自然精于此道,令郎就安心养伤,朕自会着奉阳王追查此案----奉阳王,不知你意下如何?”他很信任凌翊,但也不敢得罪连相,既然朝中群臣都没有能力破“魅影”之案,这事还得找凌翊才行。

凌翊越众而出,向上行礼,“得蒙皇上信任,臣莫敢不从,臣领旨。”

“那不好,哈哈哈!”曲天昭登时放下心来,龙颜大悦,便当殿下旨,命凌翊接手“魅影”一案,并由凤吟公主继续协助奉阳王,直到将凶手缉拿归案为止。

连相瞥了凌翊一眼,暗里冷笑:奉阳王,你就得意吧,最好让“魅影”一脚踩在你头上,直接见你祖宗去!

下朝之后不久,太后就知道了朝堂之上发生的事,她又惊又怒,命人把凌翊叫来,当头就是一句喝问:“凌翊,你是活得不耐烦了吗,居然接‘魅影’之案?!”她这一怒,就连名带姓地叫,脸都气得发红。她当然知道连相看奉阳王不顺眼,想尽办法要置他于死地,这么明显、这么拙劣的法子,谁看不出来?!

“太后息怒,臣心中有数,”凌翊不惊不惧的,微欠身施了一礼,“为人臣子要为君分忧,若人人惧于凶手之威而裹足不前,江山危矣。”

“你??”太后登时为之语塞,听凌翊这意思,合着就他大义凛然、无惧生死,别人就都是贪生怕死的小人是不是?“你好,你很好!奉阳王,你既已决定,那是哀家枉做小人了!你好自为之吧!”罢了,既然多说无益,她也不愿浪费唇舌,也只能再细细嘱咐一番,要他多加小心。

其实对于凌翊来说,最高兴的莫过于这次又可以跟慕容寒枝联手做战,这使得他信心倍增,一点都不觉得委屈,也不觉得危险,相反还很期盼。慕容寒枝虽不会武,但她头脑冷静,心思缜密,眼光敏锐,往往能发现别人发现不到的线索,绝对是个中好手,有她在旁协助,再加上他的能力和人脉,想要破案,不是没有可能----尽管之前“魅影”并没有留下什么线索。

再一次相见,慕容寒枝脸上便挂着淡淡的、类似得偿所愿一般的笑容,“此番到底还是要依靠王爷破案,算得上是众望所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