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臣二人不欢而散,令得桑雨大为尴尬,为免曲天昭把气撒在自己身上,她赶紧施了一礼,追着凌翊而去。

慕容寒枝是被这帮黑衣人蒙上双眼带到住处的,因而当她被命令停下脚步,又有人替她解开蒙面巾时,她只觉得眼前一片昏暗,宛若置身地狱,好一会都没办法看清眼前事物。

“情非得已,委屈公主了。”那名首领很客气地冲着慕容寒枝拱拱手,又伸手向那旁的椅子,“公主请稍坐,等下我自会向公主说明一切。”

慕容寒枝轻轻眨了几下眼,这才慢慢适应了昏暗的光线,略略一打量,她看出这里应该是山洞之类,四周墙壁凹凸不平,斑斑驳驳,不像是人居住的地方;屋顶很高,越往上越小,形成一个巨大的漏斗型,四周靠墙摆放着一些简陋的桌椅,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潮湿的味道,香炉中袅袅散发出奇怪的香气,与这潮湿之感混和在一起,直让人昏昏欲睡。

“公主不必好奇这是何地,只要做完该做的事,我自会让公主安全离开,你便不会有机会重回这里了。”首领似是看出慕容寒枝的用心,冷声说道。

慕容寒枝收回目光,直视着他被黑布蒙住的脸,淡然一笑,“什么是我该做的事?是谁规定,哪些事是我该做的?”

首领大概也觉得刚才的话有点生硬了,沉默了一下才开口,“公主见谅,我是一时情急,绝非有意冒犯,公主想必也累了,内室有床,公主可先行休息,其他的事不急。”说完他转身走了出去,不多时一名戴着面具的女子走进内室,铺好被褥,说了声“公主请休息”,便转身出去。

室内一下安静起来,透出一股说不出的诡异气息,慕容寒枝不禁觉得身上发冷,下意识地抱紧了自己。尽管觉得累,觉得怕,但落在这帮人手上,她现在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静观其变再说。不管这些人是不是“魅影”,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他们并无意伤她,若是她不反抗或者激怒他们的话。

一个时辰之后,对方大概觉得慕容寒枝休息得够了,首领挑帘走了进来,站在外室朗声道,“公主可曾休息好?”

蜷着腿坐在床上的慕容寒枝闻言无声苦笑:若是你落到我这样的境地,会安心睡觉吗?她慢慢起身下地,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四肢,轻步走了出来,“这位壮士——”

“我叫玄澈,”他脸上已经换上跟那些人一样的面具,让人不敢逼视,“公主若是休息好了,就请坐,听我一言。”

慕容寒枝知道他们戴面具,必是为了隐藏自己的身份,而他们能告诉自己的,恐怕也不多。念及此,她反倒不急、不怕了,淡然开口,“如果你是要我替你们做事,而又不想被我识破身份,怕是很难,我不是笨蛋,总会瞧出些什么来,你最终还会放我走吗,还是会杀我灭口?”

玄澈目光一冷,同时也透出隐隐的讶异,想来他是头一次碰到这样的人吧,居然把自己往死路上送。“这个公主不必多问,知道太多对公主没有好处,我问你,你是不是会治人伤残?”

“哦?”慕容寒枝意外而吃惊,万未料到他会问出这句话来,“为何如此问?”

“公主是想否认?”玄澈冷笑,逼上一步,“公主为连相之子治病已久,那般重伤公主都医得,否认得了吗?”

慕容寒枝看着他,心中一动,瞬间想到了什么,脱口而出,“你真的是‘魅影’?!连玦是你伤的,是不是?!”这么说来,那天那个一脚踩到连玦背上的黑衣人就是他了?

“你别管我是谁,我知道公主医术过人,只要公主能治好将军的伤,我保证不伤你一丝一毫,并立刻放你走。”玄澈不置可否,对于伤到连玦之事,他显然并不打算多说。

“将军?”慕容寒枝一怔,电光火石之间,有什么东西从脑海中一闪而过,快到根本来不及捕捉,但她凭直觉也知道,那一定非常重要!“哪个将军?”

玄澈看了她一眼,回头就走,“将军就是将军,你别管是哪个,跟我来吧。”

慕容寒枝抿抿唇,虽说她现在有太多的疑问,但也知道对方没可能告诉她,只能迈步跟了上去。七拐八拐地走过几条通道,眼前越来越黑,如果不是有墙上那几盏昏黄的烛火,慕容寒枝根本就没办法在这么黑的地方行走,真不知道这些人整天生活在这种地方,如何消受得了。

再走了一小会,眼前终于豁然开朗,这间房虽不是很大,但较之外面干燥温暖了许多,人待在里面也很是舒服。慕容寒枝抬眼看去,但见靠东面的墙边放着一张大床,床前垂着纱幔,依稀可见有人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一走进这个房间,玄澈的眼神便说不出的恭敬,轻声道,“将军,我已将凤呤公主请来,请公主为将军诊脉,可好?”

将军还不曾发话,慕容寒枝先无声苦笑:这样子的“请”法,她是不来也得来的。

将军像是未曾醒来一样,好一会也不见有动静,玄澈半点不耐烦的样子都没有,一直弯着腰,安静地等待,慕容寒枝都替他累得慌。又过了好一会儿,纱幔后终于有声音传出来,沙哑而虚弱,给人如在梦中的感觉,“我说过不许你胡来,你偏是不听,公主若受到半点委屈,你担当得起吗?”

“我担当一切后果便是,”玄澈大气都不敢喘的样子,小心地应答,“将军放心,我不曾伤害公主一根头发,只要公主能治好将军,她要如何惩治于我,我都受下就是。”

哦,原来这位将军并不赞成玄澈这样做?慕容寒枝目光闪动,紧盯着纱幔后的人影,不知怎么的,气就消了下去,“将军客气了,这位玄公子确实不曾伤我分毫,你可以放心,我想知道的是,将军既然有伤在身,为何不寻名医诊治,却要我——”

“别人若是治得,我又何必找上公主,”玄澈冷冷接上一句,末了又醒悟过来在将军面前顶撞公主,必要被他责骂,赶紧放缓了语气,“公主有所不知,将军伤重多年,寻常大夫根本就束手无策,我也是听闻公主有回春之能,所以才冒昧请公主前来,冒犯之处,公主千万海涵。”

慕容寒枝看出他是性子耿直之人,忍不住想要笑,面上却正色道,“无妨,玄公子信任于我,倒叫我惶恐难安,万一令玄公子失望,那——”

“尽人事而听天命,”听出她并不拒绝为将军看伤,玄澈自是惊喜莫名,立刻让开一步,“公主只管去,我自是信得过公主。”

慕容寒枝略一沉吟,脚下未动,向里道,“不知将军意下如何?”他两个说得再热闹有什么用,正主儿都没发话,她难道还强行替人医治不成。

将军轻轻咳嗽了几声,有气无力的,“我是没得治了,公主既已来了,便替我看一看也好,只是莫要吓到公主才好。”

“那倒不会,”慕容寒枝暗道你就算再不好,难道还能惨过当初受奇毒折磨的孤竹国五皇子吗,“既如此,我便大胆一试。”话落她迈步走近,略一停顿之后,伸手掀开了纱幔。

她原本是做了很坏很坏的打算,比如将军此人可能面目狰狞,或者没有人样之类,却没想到事实远未及她所想像的那般恐惧,床上的人没有戴面目,头发花白,有六十岁上下,瘦削的脸上布满皱纹,皮肤呈现出一种反常的苍白,眼眶深陷,眼神空洞,似乎久不见天日。

“公主果然是天人之姿,传言倒也不虚。”在看到慕容寒枝的一瞬,将军如死灰一样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丝丝人类的情感,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僵硬的笑来。

慕容寒枝微一怔,没想到他会说得出这般话来,轻轻一笑,“让将军取笑了,传言总是会夸张了些,将军不必太当真,不知将军哪里不舒服,能否先告知一二。”大夫看诊自是讲究望闻问切,可她单从表面看,看不出将军哪里不妥,先问一问才好。

将军垂下头,从被窝里抽出右手来,手背上青筋高高突起,指甲很长,但修得很干净,这只手也是苍白而瘦削的,给人一种无力感。他颤抖着,慢慢掀开被子,露出只着内衫的双腿来,“便是这双不中用的腿,别污了公主双目才好。”

慕容寒枝心里“咯噔”一下,喉咙似乎被大石堵住,有点喘不过气,话都说不出来,停了停才伸出手去,慢慢顺着他的脚踝摸上去,发觉他腿上肌肉萎缩得相当厉害,这么大一个人,双腿却细如枯竹,显然不良于行已久,换句话说,将军根本就残废已久,情形比连玦要严重得多!

见她许久也没有动静,玄澈的心直要提到嗓子眼,终于忍不住问,“将军伤势如何,公主倒是给句话,这般不言不语的,是要急死我吗?!”

听他语气不善,将军登时就怒了,抓起帎头就扔了过去,“你个混帐东西,不问缘由就把公主掳了来,看我不打断你的腿,你还有脸大呼小叫,闭上你的嘴!”

慕容寒枝知道玄澈是心急于将军的身体,其实没打算计较他的恶劣态度,却没想到将军的脾气原来这般暴躁,说怒便怒了,她吃惊之余,不禁觉得好笑,赶紧安慰道,“将军莫恼,我知道玄公子是情急之言,不妨事,不妨事。”

玄澈被将军骂得讪讪然,但他显然很听将军的话,被骂了也不做辩解,更不闪躲,任由飞来的帎头砸到身上,又落到地上去,佯装咳嗽了几声,闭紧了嘴。

慕容寒枝又看过一阵,知道将军这双腿只怕恢复无望,心下叹息一声,道,“将军,我替你诊一诊脉。”将军依言伸出手来,她轻轻搭上他的脉门,越是试下去,就越是心惊,原来将军不但双腿已废,更是身患多种疾病,脏腑之间堵得相当厉害,下体血行不畅,郁结于心,怕是命不久矣。

见她脸色数变,玄澈猜想情形可能不妙,然刚才挨了将军的骂,他不敢再多言,使了个眼色给慕容寒枝,“公主若是诊治完毕,需要开药方,这边请。”

慕容寒枝沉吟片刻,随即明白他的意思,站起身来,“将军请好好休息,我需要时日想一想如何用药,先行告退。”

“公主请。”将军其实是很清楚自己的病情的吧,不然就不会如此平静,也不问问慕容寒枝是个什么结果了。叉序尤巴。

慕容寒枝微一低头,算是施礼,跟着玄澈走到外室,才刚一站定,他就霍然回身,眼神急切,“公主,将军的病,可治得吗?!”

慕容寒枝轻咬着嘴唇,尽管很不忍,还是实话实说,“玄公子稍安勿躁,将军这病,怕是很难医治,他终年气血不畅,心气郁结,怕是活不了多久了。”其实她更想知道的是,既然玄澈如此紧张将军的身体,为何会让他落到此种地步,照将军的情况来看,如果不是常年如此,怎会病到此等地步。

玄澈一听这话,登时变了脸色,愤慨、痛苦、绝望,诸如此类,将牙齿咬得咯咯响,“那帮禽兽!若不是他们…若不是他们…畜牲,死有余辜!”

这话一入耳,不由慕容寒枝不大吃一惊,條然变了脸色,“你、你真的是‘魅影’?!”那些朝臣真的是他们杀的吗?!天,这太可怕了!

玄澈只是冷笑,“他们该死,该千刀万剐!”

“你跟他们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要这般赶尽杀绝?!”慕容寒枝惊魂未定,实在没办法把那个传闻中杀人不眨眼的恶魔“魅影”和眼前这个看似文弱的年轻男子联系在一起,这一切已超出她所能承受的限度,这时候她还能清醒地站着,已相当不容易。

“自作孽,不可活,”玄澈眼睛看向别处,但并不是心虚或者别的什么,而只是为了掩饰心中的悲痛而已——因为将军的不可救治,他已快要落下泪来,“这些公主都不必管,只要治好将军,我自会送你回去,绝不食言。”

“我为什么不管?!”慕容寒枝也恼了,厉声叱责,“我是雪池国公主,你若是杀尽朝臣,父皇的江山也将不保,我会无处安身,唇亡齿寒之理,你不懂吗?!”

玄澈冷笑,眼神阴森森的,好不怕人,“冤有头,债有主,谁叫他们做下这等灭绝人性之事,我只杀该杀之人!”

“那连玦有什么错,你要害他至斯?!”被他的歪理气到不行,慕容寒枝怒极反笑,纤纤玉指直指到玄澈脸上去。

“他?”玄澈嗤之以鼻,“谁叫他不知天高地厚,故意放出风声,说已经知道凶手是谁,还妄想拿我归案,我只是给他一点教训而已。”

把人踩成残废,还说是“一点”教训?慕容寒枝为之气结,恨恨地一甩衣袖,懒得理他。

玄澈看了她一会,原本是想发火的,但想到还要依靠她来医治将军,便拼命压抑着自己,闷声道,“这些公主都不必理会,将军的伤要如何医治,就请公主多多费心,我不打扰公主,需要什么只管吩咐,他们无有不遵——除非公主是想私自逃离,那就莫怪他们手下不留情。”

把狠话摞下,玄澈转身才要走,慕容寒枝突然想到什么,抢上几步,一个闪身拦在他面前,“等等!我问你,你是不是还要继续杀人?朝臣之中,还有谁跟你有仇,你说啊!”

第117章 不归路

玄澈看着她,突然笑了,“不管我要杀谁,公主有能力阻止吗?”

“我----”

“让开!”玄澈毫不客气地一把推在慕容寒枝肩头。将她推到一边去,“我说过那些是我的事,公主只要把将军治好就行。”

“我不----”慕容寒枝大急,她实在不想再有朝臣被害,可玄澈的口风如此之严,她根本问不出什么,才要拿将军的病要挟他说出事实,可看到他杀人一样的目光,她的心猛地一沉,知道不能在这个时候激怒他,根本于事无补,只能生生咽下后面的话,退了开去,另外再想办法。

玄澈嘲讽地冷笑,快步出去。脚步声很快就消失在通道尽头,四周死一样的沉寂下去。

不管愿不愿意,慕容寒枝还是开始替将军治病,尽管她心里很清楚,将军这身体治与不治的,也不会有太大的差别,他只是吊着一口气活着而已,不定什么时候这口气一断。他的生命也将走向尽头。

说来人命在天,老天爷要人几时死。世人也没办法改变,所以就算治不得将军,慕容寒枝也不会觉得愧疚或者怎样,她现在最担心的是玄澈接下来到底会再杀谁,她和凌翊已经让曲天昭告诫群臣加倍小心,但一直以来只要是“魅影”想要杀的人,都没有不死的道理。想要救人,还是要劝服玄澈改变主意才行。

可要命的是,玄澈也不知道是故意躲着她,还是又在进行下一个杀人计划,自打掳她来那天开始。这两三天他根本没在她面前露面,这要从何劝起?她一边替将军按摩,一边想事情,想着想着入了神,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还不曾察觉。

等了一会儿不见她有动静,将军沙哑着嗓子开口,“公主若是累了,就去休息,别再白费力气,我这身子反正已是不中用的了。”

听到语声,慕容寒枝條然回神,颇为歉疚,“将军恕罪,我…对了,将军,这两天都没有看到玄公子,他平日也是这般忙吗?”便是在这喘息之间,她突然想到,想要当面劝服玄澈怕是不太可能,但玄澈很听将军的话,若是借着替将军治病的机会,向他打听一下个中内情,也许能找到突破口,帮他们解开心结也说不定。

将军似乎很不愿提及玄澈,闻言冷哼一声,“那个死小子就知道胡来,二十几年不见,他长大了,翅膀硬了,就不把我看在眼里,这个不孝子,我早晚跺了他!”

“什么?!”慕容寒枝大吃一惊,差点从床上摔下去,“玄公子他是你的----”

将军似乎自知失言,闭紧了嘴。其实这几天慕容寒枝虽跟他诸多接触,两下里却并没有过多的交谈,将军极少言语,就算针灸药熏之时痛苦难当,他也只是咬紧了牙承受,竟不敢呻吟一声。慕容寒枝看得出来,他对这个人世似乎再无眷恋,不如早死早解脱得好。

等了一会儿不见将军有回答,慕容寒枝惊魂未定的,只觉得喉咙发干,直想要咳嗽,“那将军可知道玄公子他杀了很多人吗?”那天她问起玄澈杀群臣之事,玄澈并没有否认,看来那些就是为他所杀无疑。

将军身子一震,眼里瞬间闪过痛苦之色,握紧了拳,“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怎样?公主是不是觉得,杀人者就该死?”

“我…”慕容寒枝才要否认,陡然想到玄澈会杀他们,必定有自己的缘由,这事还真就不能一概而论,话到嘴边又改了口,“那将军能否相告,那些朝臣与你们父子有何仇恨,玄公子非要置他们于死地?”甚至不给他们一个辩解的机会,或者找皇上为他们主持公道,那样岂非更加理直气壮?

将军哆嗦着,大概是想起了什么不堪回首的往事,他痛苦地痛起眼睛,喃喃道,“冤孽,都是孽债啊…”

寥寥数字,道尽个中辛酸,就算还不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何事,但慕容寒枝年纪虽轻,却已是历经生死,更才从一段孽缘中脱出身来,因而她深知此等感受,又怎好再继续逼问,只能试着劝解,“那将军想必也知道,不管有何缘由,杀人总是触犯国法之事,论罪当斩,你----”

“无所谓了,”将军摇头,惨然而笑,“我已是死过一次的人,早就不把生死看在眼里,生死且由它!”这个“它”是指上天,还是指世间天理公道,他其实也不愿意深想了吧。

慕容寒枝登时为之语塞,这世上最劝不得的人,就是不要命之人,将军看来早已抱了必死之心,她的话他还听得进去吗?憋了半晌,她突然灵机一触,想到一个人,“那玄公子呢?他是您的骨肉,您怎忍心看着他毁了自己,还是要劝一劝他,莫再继续错下去,现在回头…”

看到将军悲凉的眼神,慕容寒枝话说一半,條然住了口:就算玄澈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吗?他已经接连杀了六个人,害得六户人家家破人亡,余者痛不欲生,这累累血债,他偿还得起吗?

“从决定做这件事开始,他就知道这是条不归路,”将军的语声越加低沉,深陷的眼眶中有泪光在闪动,不胜其悲,“可他说不能替父报仇,就枉为人子,他决意与我共生死,谁的话都听不进,我还能拿他怎样?”

这话一入耳,慕容寒枝悚然心惊,失声道,“你们杀了这么多人,还是不够吗?!将军,你们接着要杀谁,告诉我,告诉我啊!”难道她到底还是阻止不了玄澈,朝中非要有人再死于非命吗?

将军还未及回话,玄澈却突然走了进来,满脸怒意,咬牙切齿,要杀人似的,“公主的话太多了!我早说过,公主若不想死,就不要多问,否则,公主永远都别想离开这里!”

将军大概也认同玄澈的话,这次他没有责骂儿子,而只是在沉默,眼睛失神地看着墙壁,思绪已飘离。

慕容寒枝对玄澈总有种莫名的恐惧,是因为他的杀人不眨眼,满手因腥吧,她毫不怀疑,如果再激怒他的话,他会一剑把她钉死在这里!但,她并不显得多么害怕,反而抬高了下巴,“你不必吓我,玄公子,我想你明白,我是父皇的公主,你抓了我,父皇早晚会派人来救我,你若迷途知返,我还会向父皇替你说情,否则父皇一定不会放过你们!”

“哈哈!”玄澈怒极反笑,血红了眼睛,状若疯狂,“公主好大的口气,身为阶下囚,还敢说这种大话,你是逼我现在就杀了你吗?!”

慕容寒枝目光炯炯,逼上一步,“你若有这个胆量,不妨试试!”

“你----”玄澈勃然大怒,“唰”一下扬高了右手,眼中已布满杀机!

然就在他要一掌劈下之时,一直不曾出声的将军不急不徐地吐出两个字,“你敢。”共农役弟。

这话真比圣旨还要管用,玄澈满腔怒火登时一滞,狠狠地喘息几声,恨恨放下了手。

慕容寒枝目光闪动,退了回来,她从来不是不知轻重之人,这次故意把话说得这么难听,只为一试玄澈的底线而已。她并不担心玄澈会杀她,因为她看得出来,玄澈脾气虽暴躁,但恩怨分明,不会滥杀无辜----事实证明,她赢了。

曲天昭为了所谓的“皇室颜面”,根本没有真心实意去救慕容寒枝,所以只是象征性地在暗中派了一队侍卫四处追查了一番,没有找到什么线索,也就不再刻意去做什么。

其实话又说回来,就算他真的有心营救,也实在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魅影”向来神出鬼没,他又不是今天才知道。

慕容寒枝这一失踪,太子和曲云烟真是急得要死,因为就他们知道慕容寒枝的真实身份,如果她真的出了什么事,这戏可就没法唱,也没法收场了。曲云烟是天天逼着太子派人出去找慕容寒枝,可就算他们把京城翻了个遍,也没有半点消息,活脱脱要急死人。

凌翊当然是又急又担心,他知道慕容寒枝性子倔强,万一真如曲天昭所说,“魅影”对她做出什么事来,她宁死不屈,那事情就再也无可挽回了!因而这几天他简直就是度日如年,在桑雨带领之下,去慕容寒枝被劫持之处附近找了找,却一无所获,也渐至绝望。

而更加可笑的是,慕容寒枝一不见了踪影,连相也跟他们一样着急,别忘了连玦的伤一直是她负责诊治的,这才有了起色,再就此搁下的话,只怕连玦此生想要恢复,也是无望的了。

因而他也急切地盼望着能够早一点救回慕容寒枝,明里暗里出了不少力,这还是他跟凌翊同朝为政以来,第一次有了共同达成的目标呢。

凌翊一个人在书房烦躁不已地翻看着卷宗,扔了满地满桌子的纸张,希望可以从中看出一二,看了半天却无迹可寻,不由他不怒从心头走,才要发火,下人来报,说是太后命他即刻进宫觐见。“现在吗?”他眉头一皱,颇有些为难,他原本是想再去慕容寒枝被劫持之处看一看的,太后偏在这个时候召见于他,这不成心吗?

“是,太后正侯着呢。”随行而来的公公恭敬地答,显见是太后有吩咐,即刻把人给带进宫去,不得有误。

凌翊无法,只能穿戴整齐,整理好仪容,入宫觐见太后。

嘉宁宫里,太后果然已经恭候多时,看她神情也相当不安,慢慢来回踱着步子,眼睛不时看向帘外,大有冲帘而出之势,好在不多时,内侍来报,说是奉阳王已到,她登时面露喜色,转身回去坐下,“有请。”

内侍答应一声,转身出去,凌翊随即挑帘而入,“见过太后。”

“罢了,”太后摆一摆手,看到他来,也松了一口气,“王爷近日可是在查找凤吟公主的下落?”这段日子她极为关心“魅影”的案子,对此事知之甚细,慕容寒枝被掳之事尽管已被曲天昭压下,但她还是知道的,会有此一问,也不稀奇。

“是,”凌翊坦然答,“凤吟公主下落不明,生死未卜,臣甚为担心,正想法子相救公主,有怠慢太后之处,望太后见谅。”

“那倒不曾,王爷不必歉疚,”太后拿锦帕轻拭一下唇角,仔细留意凌翊的反应,“只是哀家有句话要提点一下王爷,凤吟公主被掳,乃皇室之家事,皇上自会派人相救,王爷就别再多管此事,对皇上尽忠原本无可厚非,但要分得出公私轻重,以免落人口实。”

听她这话如此薄情,凌翊不禁讶然,“太后的意思,臣相救公主,是多管闲事?可这、这怎可以,太后难道想不到,凤吟公主如今正身处险境,臣怎能撒手不管,太后怎能如此心狠?”

“大胆!”一听这话,太后登时怒了,重重一拍椅子扶手,“哀家提点于你,是为你好,你就算有通天之能,又怎抗衡得过‘魅影’,难道在你眼里,哀家就如此自私狠辣吗?!”

“臣不敢!”凌翊又惊又愧,脸色瞬间煞白,“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太后明鉴,臣只是担心凤吟公主安危,若是臣就此不管,公主也许会、会----”

如今这朝中根本没人会真正关心凤吟公主的死活,因为一直以来就是他和连玦在争夺公主,公主就算真的逃不过此劫,也动不着朝臣们的心神的。因而若是他不再想法子,最后就等着接回凤吟公主的尸身吧。

“那又如何?”太后冷然一笑,几次三番说不服凌翊,她也没了耐性,脱口而出,“凤吟公主若真的不能生还,岂非正好绝了你的念想!”

这话算是说到家了,凌翊身心狂震,“唰”一下抬起头来,眼底竟有着隐隐的怒意,这是他面对太后之时,从来没有过的事!“不见得吧,臣倒是觉得,那样反而如了太后的意了!”

他这话多少有些赌气之意,因为一直以来,太后都相当不喜凤吟公主,非要他们分开不可,他不是不知道,尽管知道太后绝非心思龌龊之人,这大不敬的话还是在气愤之下脱口而出,悔之晚矣!

果然,太后只是一愣神,跟着就气到面白手颤,厉声叫,“凌翊,你好大的胆子,敢这么跟哀家说话!”

凌翊身子一个哆嗦,慌乱而惊惧地膝行一步,想要解释,“臣没有。”

“你闭嘴!”太后已是狂怒不已,根本不听他要说些什么,剧烈地喘息着,“你很好,长大了,翅膀硬了,就不把哀家放在眼里了是不是?!很好!今天哀家不教训教训你,你都不知道自己是谁----来人哪!”

一旁的侍卫立刻上前一步,“在!”

“拿藤鞭来!”

太后一声令下,众皆色变:一直以来太后对奉阳王都是恩宠有加,这动鞭子还是第一次,是不是应该劝一劝啊?“太后,这恐怕不妥----”

“去!”太后咬牙,“再多说一个字,同罪同罚!”

侍卫身子一震,不敢再多言,转身出去取了藤鞭来,站立一旁。

太后冷冷道,“来呀,帮王爷除衫!”

什么?左右侍卫同时瞪大了眼睛:这…打就打吧,还除什么衫?藤鞭直接打在皮肉上,是要人命吗?

见他们不动,太后气到眼前发黑,“你们、你们敢不从,哀家----”

“太后莫要为难他们,臣自己动手就是。”知道接下来将受到怎样的折磨,凌翊已苍白了脸色,但他知道自己此番闯了大祸,也不敢辩解半句,果真自己动手脱去外衫,露出瘦而白皙的上身来,安静等待。

侍卫只看得一眼,就低下了头,不敢稍有异动,太后坐正身子,狠狠瞪他一眼,“愣着做什么,打!”

侍卫不敢不从,只能上前几步,站在凌翊身后,低声道,“得罪了”,跟着扬手就是一鞭,“啪”一声响,抽打在凌翊背上。有太后在旁看着,他不敢做假,因而这一下便在凌翊背上留下一道深深的鞭印,血立刻就渗了出来。

尖锐的痛从背上直传进心里,凌翊條地咬紧了牙,不发一言。侍卫手下不停,但听“啪啪”之声不绝于耳,十几鞭下来,凌翊背上已一片血红,好不叫人心痛。然不管怎样痛,凌翊始终挺直着背,不求饶,也不呻吟,端得是铁骨铮铮。

旁边侍女侍卫看得心中不忍,可太后一向说一不二,他们谁都不敢上前求情----倒不全都是怕痛,而是因为他们很清楚,就算替奉阳王求情也没用,非但于事无补,反而会令太后越加生气而已。

太后纵然再气,可看到他这样子,也没了脾气,别过脸去,语声也已颤抖,“凌翊,你、可知错?”

凌翊握紧了拳,低首道,“臣知错,臣冒犯太后,罪该…”背上撕裂一样的疼,他眼前已是阵阵模糊,快要晕死过去。他虽曾征战沙场无数,武功也不弱,但身体却并不怎样强健,这一顿鞭子下来,他不可能面不改色地受下。

第118章 窝在哪儿

“罢了!”太后突然提高了声音,手一抬,侍卫天下大赦一般,立刻住手。退了开去,“知错便好,哀家…来呀,送王爷回府!”算了,多说无益,就算把凌翊打到皮开肉绽,他一样不会改变救凤吟公主的心意,何必呢。

“是!”侍卫立刻答应一声,过去将外衫披到凌翊身上,小心地搀扶起他,送出宫去。

慕容寒枝从来不是只会束手待毙之人,尽管这几天她安安稳稳地替将军治伤,却从来没有放弃过逃离。可话又说回来,这谈何容易!共页向亡。

玄澈当然知道她无时无刻不想要离开,自然派人对她严加看守。虽然不会伤害于她,但也绝不可能放她离开,至少仅凭她个人之力,一时半会的是没可能离开的,慕容寒枝也无计可施,只能暗自打算,等待机会。

不过,让她感到很放心的是。这些人自始至终都没打算要伤害她,平时也不在她面前出现。不会轻易打扰到她,这让她感到放松之余,也不禁有些失落,想要从他们嘴里套问出一些东西来,也是没可能的。

倒是跟将军在一起处得多了,凭着她的温和亲切,将军对她也慢慢放松了警惕。偶尔会说起一些从前的事,每每这时候,慕容寒枝就会觉得,将军比较像一个正常的人了。

“公主是说,连延年还在朝中。而且官到丞相?”听到这个名字,将军眼里露出明显的不屑之色,“就凭他的两面三刀、阿谀奉承?”

慕容寒枝笑笑,不置可否,“将军也很熟悉连相的为人?”不怪她要如此说,实在是为了打听到“魅影”接下来到底会再杀谁,她一直有意无意向将军提及朝中群臣,却意外发现他对这些人相当熟悉,让她越来越心惊,感觉“魅影”的杀人计划肯定不是一天两天,而且还远没有结束!

“七岁看老,”将军嘲讽地撇嘴,“二十多年前,他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子,不知天高地厚,就只会耍嘴皮子哄皇上开心,我倒是没想到,他还能成今日这般气候。”

“也不尽然,”慕容寒枝一边调整着按摩的力道,一边看似无意地道,“连相能够手握重权,并不只是会做表面功夫那么简单,不过话又说回来,人要向上爬,总得踩着另外一些人的肩膀,会得罪人、伤害人是不可避免之事,是吗,将军?”

将军看了她一眼,隔了一会儿才点了点头,“伴君如伴虎,不曾入仕之人,是不会明白的。”话落他就闭上了嘴,显然不想再说下去。

即使如此,慕容寒枝也已经看出来,将军此人很可能从朝中来,否则他不会熟悉那么多前朝臣子,或者说他根本就是皇室中人,不知道什么原因屈居于此,还落得个残废的下场。可将军虽然身残,却是个聪明人,她几次试探,都探听不到更多当年的事,不由她不又心急,又无可奈何。

按摩完毕,天色已晚,将军也累得昏昏欲睡,慕容寒枝轻轻替他盖好棉被,退了出来,迎面撞上玄澈,她下意识地往旁让了让,“玄公子,将军已经睡下了。”

玄澈“嗯”了一声,“公主替将军诊治已有数日,可有进展吗?”

怎么可能会有进展。慕容寒枝苦笑,“玄公子心中已然有数,又何须多此一问!将军身体已经大伤,纵使大罗神仙,也是回天无力,更何况我只是一介弱女子,能与天斗吗?”她这话自然是隐含了另一层用意,即是说杀人终究不是正途,如果玄澈再不收手,怕是会遭天谴。

玄澈是聪明人,自然听得出来,冷冷一笑,面无愧色,“公主说的是,那帮畜牲要是明白这道理,当年便不会做出那等事来,又何至于遭今日之报应!说到底,就是善恶到头终有报,公主若是有心,就向他们的亡灵说这些废话吧!”

话一说完,他转身就走,把个慕容寒枝扔在当地,想来想去也没更可心的话来劝他,不由她不连连苦笑,深感无力。

因为这里时时昏暗无比,慕容寒枝也分不清何时是白昼,何时是深夜,只有在偶尔有阳光从缝隙里透进来的时候,她才知道又过去一日。

坐在潮湿的凳子上,她了无睡意,抬头向上看去,三两点星光悄然透进来,“又是深夜了吧?”她低语,不胜其寒一般抱紧了自己。

谁知道刚过去半个时辰,慕容寒枝才要去睡下,一声凄厉的叫声陡然传来,她悚然一惊,拔脚就往外跑----她已听出来,那是将军的声音!难道将军大限已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