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才跑到将军的住处外,就听到玄澈焦急而又嘶哑的声音传来,“忍耐些,忍耐些!”听他虽急但却并不慌乱,显然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形,慕容寒枝心里蓦地一动,想到了什么,便停下来,悄悄站在门外,看看情形再说。

房间里,将军不胜痛苦般翻来滚去,可因为他下体已残,因而无论怎样翻滚,双腿都纹丝不动,只能拼命挥舞着胳膊,抓到什么打什么,简直如同疯了一般!“啊!啊!我受不了,让我死,让我死!”

“将军!”玄澈整个人都在抖,自打慕容寒枝认识他以来,这是第一次见他如此失控,看他那痛苦莫名的样子,保不准下一秒就会流下泪来!“将军,忍耐些,很快就会好,很快!”边空洞地安慰着将军,他边抱紧了将军的双臂,怕他会伤害到自己。

然将军已经被周身涌上的疼痛折磨得神智不清,被玄澈制住双手,无处使力的他只能梗着脖子嘶吼,“好不了啦,好不了啦!玄澈,你这混帐,放开我,放开我啊,我受不了了,啊!你杀了我,杀了我啊----”

慕容寒枝直听得胆战心惊,根本就无法想像,若是一个人一直要承受这样的折磨,他要有怎样的精神毅力,才可以坚持着活到现在?!

玄澈眼里隐忍的泪终于流了下来,哑着嗓子哀求,“再忍一忍,父亲,忍一忍,你、你忘了自己的身份吗,你、你可是护国大将军,铁骨铮铮,当年被敌人打断三根胁骨,都不曾哼半声,现在连这点痛都受不得吗?!”

护国大将军?慕容寒枝心中一动,瞬间想到什么,脸色登时煞白:难道----

“我不是!我不是!”将军大叫,声嘶力竭一样的,“当年的许靖远已经死了,我什么都不是!我不是!不是!”

许----

“我的天哪!”慕容寒枝呻吟一声,脚步一个趔趄,几乎坐倒在地!许靖远!她脑子里浮现出祁祥瑞写的血字“许”来,已认定一个可怕的事实:那个“许”,说的应该就是许靖远,眼前这个已经残废了的护国大将军!换句话说,许靖远跟被杀的朝臣之间有某种深仇大恨,而做为他的儿子,玄澈,许玄澈在二十多年之后,回来替父亲报仇了!

照这么说起来,安兴九年绝不像太后所说的那样,什么都没有发生,太后也许不知道,但那一年所发生的事,必定难以想念的惨烈!那么,她是不是该向许靖远将军问个清楚呢?

太后打得了凌翊的身,却无法令他改变心意,这两天他虽静卧养伤,却一刻也不曾放弃过找寻慕容寒枝,可他派出去的人陆续回报,都说找不到“魅影”的所在,其实别说找人了,他们根本连一点线索都找不到,“魅影”就好像从来没有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一样,无迹可寻。

说起来也真是奇怪,如果说“魅影”确实存在,而又时不时出来活动过,又怎么可能半点线索都没有留下,难道他们会住在天上不成?

也不知道皇上和太子他们有没有用心去找,到现在仍旧一点动静都没有,看来是指望不上了。两天之后,尽管后背上的鞭伤还很鲜活,可凌翊还是无论如何也躺不住,咬着牙起身,亲自去找。

在别处没有线索可找的情况之下,他又一次来到慕容寒枝被劫持的地方,忍着背上的伤痛,一点一点仔细地找。

还别说,这次真就让他发现了一点不同寻常之处,越是往北走,空气中越是有一种很奇怪的香味儿,而且这味道似曾相识,再仔细看的话,路旁的树木枯草上有一道模糊的白色痕迹,一路延伸到远方去。

“难道是公主留下的记号吗?”一念及此,凌翊不由大为兴奋,也不及细想实情是否如此,便循着香味儿和这道痕迹一路追去。

行了大概半个时辰,香味儿越来越淡,渐至于无,地上的痕迹也條地消失不见,甚是突兀。

凌翊抬起头,一路低头循迹,他头脑都有些发晕,好一会儿才集中视线,发现已来到一处荒林外,前面不远处就是高耸的大山,绵延不绝,四周更是渺无人烟,如果不是刻意,他还真没到过这里。

“公主会在这里?还是我想错了,那根本不是什么记号?”左右走了一走,都没发现可能藏人之处,凌翊不免失望,因为出了一身的汗,浸到背上的伤口,越发的疼痛难忍,他一步也走不得了,只好就势坐下,侧倚在一处小山坡下,急促地喘息着,一时半会也没有力气起身。

四周的杂草高而且密,他这样坐下来的时候,正好掩住了身形,如果不是刻意找寻的话,很难发现他的行踪。他就这样坐着,脑子里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阵阵冷风吹来,不由他不通体生寒,浑身打起哆嗦来。不多时,他脑中一阵迷糊,不知怎么的,就睡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空中陡然传来衣袂翻飞之声,凌翊打了个激灵,猛地睁开了眼睛,小心地拨开杂草看过去,依稀可见不远处有几道人影一闪而过,他这才发现天已黑了。

“我竟睡到这般时候吗?”他暗里自嘲地笑笑,想来是这些日子心急于公主的安危,寝食难安,身体已经承受不住了吧。

只不过一转念之间,就见有四、五名黑衣人借着夜色的掩护悄然而来,彼此之间也和言语,只是打了个手势,而后都去到那旁的一棵大树下,一人四下里查看着动静,余人蹲下去忙活了几下,有沉闷而厚重的声音传来,“当、当当、当当当”,共计六下,长短错落有致,他们应该是在跟同伙打招呼,跟着他们就一个一个消失不见,最后望风之人身形一矮,也没有了踪影,之后天地之间归于一片寂静,像是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样。

凌翊的眼睛骤然灿若星辰,虽说还不能确定这些人就是掳走公主的元凶,但他们深夜跑到这人迹罕至之处,绝对不同寻常----总算让他查到一些什么了!

想到有可能就此救出公主,他的心不禁狂跳起来,也顾不上背上疼痛,再耐着性子等了一会,不见有异常动静,便小心地起身,一点一点向着大树下靠近。

近了之后才发现,大树下跟旁处没有什么区别,也是一片杂草,但明显有被人踩踏过的痕迹。刚才那些黑衣人就是从这里消失的,毫无疑问,他们一定是入了地下无疑。难怪之前他们到处寻找“魅影”的踪迹,却一无所获,原来如此。其实这世上有些事情看似神秘,真相往往更不值一哂,只要用心去做,别走寻常路,事情就没有想像中那样困难。

可凌翊围着大树转了两圈,却没有看到出入口之类----这些人难道会遁地之术吗?

“难道…入口也在地面?”他心中一动,学那些人的样子蹲下去,借着昏黄的月光,一寸一寸摸着地面,用心感受着。蓦地,指尖所及的地面冰冷而坚硬,他心中一喜,脱口低呼,“是这里了!”

小心地拨开覆盖于上的浮土,一块两尺见方的钢板露了出来,他轻轻试了一下,钢板纹丝不动,应该是从里面扣住。“对了,刚才的声音…”

那六声敲击声,必定是通知下面的人打开入口的暗号,尽管不知道对不对,事到如今也只有一试了。他咬了咬嘴唇,顾不上前途凶险,凭着记忆和手感,“当、当当、当当当”敲响了钢板。

幸运的是,敲击声才响过不大会,钢板就慢慢往一边抽开,露出一个黑黝黝的、看似无底的洞来,一排窄而陡峭的台阶顺序而下,不知通往何处。凌翊略一停顿,便轻盈跳下,慢慢走了下去,头上的钢板“嘎吱嘎吱”地合上,寂静的夜里听来格外让人牙酸。

地道里如同外面一样昏暗,隐约可见两旁墙壁上渗出的水珠,空气潮湿而浑浊,散发着刺鼻的霉味儿。公主在这种地方,如何受得了?

凌翊一边打醒十二万分的精神向里走,一边暗自琢磨,但他的意识也仅止于此而已,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扑”的吹过一阵轻烟,香甜的味道入鼻,凌翊头脑里“轰”的一声,他感觉到不妙时,为时已晚,头重脚轻的感觉传来,他根本什么都来不及做,往前就倒。

不多时,几名手举火把、脸带面具的黑衣人走了过来,上前抬起他就走。出师未捷身先死,凌翊这个跟头栽得,忒也冤枉了。

凌翊再醒来的时候,脑子还是昏昏沉沉的,这种无力感真叫人恼恨,他暗里咬牙,这才没有呻吟出声,慢慢抬起头,谁料视线所及,竟是慕容寒枝那满含关切与焦急的脸!

“公主?!”他失声惊呼,本能地要扑将过去,但身体才动得一动,就重重摔了回去,这才发现自己此刻正坐在一把椅子上,双腕双脚都被锁链牢牢锁住,动弹不得。

见他醒来,慕容寒枝登时惊喜莫名,隔着一道栅栏看着他,“王爷,你怎么样?刚刚他们送你进来时,我见你背上有血迹渗出,是他们伤了你吗?”

“不曾,”凌翊摇头,喘息了几声,刚才这一猛烈挣扎,牵扯到背上的伤,好不疼痛,“臣这伤是来之前便有了的,不妨事,公主,他们可曾为难你?”

说着话,他上上下下打量慕容寒枝一番,见她除了脸色发白,脸容有些憔悴之外,并无其他不妥之处,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慕容寒枝摇摇头,眼睛始终盯着凌翊的脸,怎么瞧也瞧不够似的,“我没事,他们没伤我,就是不放我走!王爷,你、你怎么会找来这里?”按理说这里应该相当隐秘,就凭凌翊一人,居然也能找到,难道他已经抓到“魅影”相关人等了吗?

凌翊抿了抿唇,千言万语的,也不知从哪儿说起,“臣也不知道,就是担心公主会为歹人所伤,所以一直在找公主的下落,后来臣看到路上那些痕迹,臣就想碰碰运气,没想到公主果然在这里。”

对于他话中未尽之言,慕容寒枝瞬间了然,从心底里笑了开来。那天她被劫持之时,情知逃脱无望,便借着跌倒在地之机,将随身携带的一瓶香粉暗中打开,并一路洒落,留下这一点线索,希望有心人能借此找到她,救她脱困。

第119章 不要妇人之仁

虽然明知道这机会相当渺茫,但总不能什么都不做,现在看起来,她这一招算是用对了。只是没想到,就只有凌翊一人前来,他两个这回谁都别想走就对了。

凌翊试着挣了几下,发觉这锁链相当坚固,凭他血肉之躯,恐怕没办法自行打开,不禁有些急。公主被他们关在另一边,两人之间隔着栅栏,她也帮不上自己。这些人想必笃定凌翊跑不掉,因而一个看守都不曾留下,倒给了他们说心里话的机会了。

“对了,公主,掳你来的是什么人?”凌翊突然想起最重要的事,压低了声音问,“可是‘魅影’吗?”

“是。”慕容寒枝点头,想想就觉得心惊,“他们----”

“公主这么急着告诉奉阳王我们的身份,是想怎么样?”嘲讽的声音响起,许玄澈施施然走进,脸上依然带着鬼面具,散发着幽灵一样的光芒,令人心惊。“是不是想奉阳王带人来灭了我们,以正国法。嗯?”

凌翊目光一凝,“你认得我?”他平时除了上朝,便是待在奉阳王府,极少现身世人眼前,“魅影”如何会认得他?

许玄澈看着他,“呵呵”低笑,“堂堂奉阳王。手握雪池国半壁江山,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能得奉阳王大驾光临,真是蓬荜生辉呢。哈哈哈!”原来他也会说这等酸腐之辞,想必是见到奉阳王沦为他的阶下囚,因而借机羞辱而已。

既然处于被动,凌翊知道急也没用,反而平心静气地坐正身子,“既如此,那就少说废话,你们劫持公主,罪无可恕,还不快点放了公主,否则皇上震怒,一定会铲平‘魅影’,到时候你们将悔之晚矣!”

“哈哈哈!”许玄澈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直笑得前仰后合,慕容寒枝都替他难受,“奉阳王,你当我吓大的吗?曲天昭有本事就只管来铲平我们,我会怕了他?他要能奈何得了我,会眼睁睁看着我杀尽那帮畜牲,却无计可施?少笑死人了你!”

一听这话,凌翊大吃一惊,脸色已煞白,下意识地看了慕容寒枝一眼,“你…是你杀了那些朝臣?!”天,这怎么可能?!这个人虽然戴着面具,但年纪绝不会太大,怎么会这般凶残,连杀六人还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他就不怕天理昭昭,当世报应吗?

“就是我,怎样?”许玄澈抬高了下巴,身子泛起一阵颤抖,“他们该死!做了那等朝尽天良之事,就活该遭此报应!我只恨让他们死得太痛快,他们那种人,应该被千刀万剐!”

听出他话强烈的恨意,纵使凌翊阅人无数,也不禁悚然暗惊,脱口道,“你是疯子吗?!”

“对,我就是疯子,”许玄澈目光狠厉,一步一步走过去,双手五指握起又放开,谁都猜不到他接下来会做什么,“自从父亲含冤入狱,二十多年不见天日,我就已经疯了,从小到大,我都是一个疯子,我许玄澈到现在还活着,唯一的念头就是为父亲报仇,你明白吗?!”

没有人知道,当他五岁那一年,眼看着全家上下被诛杀殆尽,父亲被铁链锁走,至此再不曾相见那一刻起,他心里蓄满了怎样的仇恨?!如果不是因为年幼,如果不是因为冲上去只能是一死,于事无补,他一定会跟那些人拼个你死我活!

而后,为了替父亲和全家上下百十余口讨还这笔血债,他背负一身血海深仇,远走他乡,为学绝世武功,他承受了常人难以想像的痛苦折磨,终于在二十年后重返京城,将害他们一家的凶手一个一个送上黄泉路,去向他的家人忏悔!他不认为自己有错,他也更清楚,等到所有的仇人都死于自己剑下,他也会自己的归宿。

“你----”凌翊再吃一惊,脑子里转过无数念头,终于深吸一口气,再慢慢呼出来,已恢复先前的镇定,“你父亲是前朝护国将军,许靖远?”原来他也在转瞬之间想到了祁祥瑞写下的那个血淋淋的“许”字,由此想到了许靖远。

其实对于许靖远此人,他是知道的,而且对其还相当尊敬,可就是因为这份尊敬,他才在看到那个“许”字时,怎么也没想到许靖远身上去。听他问出这句话,慕容寒枝眼睛亮了亮:原来王爷知道将军此人吗,那就太好了,当年的事他应该多少知道点,那许玄澈接下来要杀什么人,也许能推测一二吧?

许玄澈哪里知道慕容寒枝想到了什么,见凌翊一副释然的样子,他不禁愕然,“你…年纪轻轻,怎会知道我父亲的名字?你…认得我父亲?”难道他竟看走了眼,奉阳王有通天之能,什么都知道吗?

“那倒不会,”凌翊淡然一笑,身心放松了许多,“我只是听太后说起过许将军,说他当年虽被贬出京,但之前曾救过我和我娘亲的性命,是我们母子的救命恩人,要我日后无论何时见到许将军,都要对他行叩拜之礼,并不得对将军的后人做出半点伤害之事,太后真言,我一直铭记于心。”

许玄澈身心狂震,似乎听到了可怕的事一样,呼吸也瞬间变得急促,瞪了凌翊半晌,突然扑将过去,一把揪住了他的前襟。

“玄公子?!”一直沉默不语的慕容寒枝大吃一惊,双手握紧了栅栏,“别伤害王爷,不要!”她虽已知道许玄澈是将军的儿子,也是姓许的,可情急之下,还是叫顺了口了。

眼前骤然多了一张脸,凌翊也吃了一惊,本能地想要躲开,却因为锁链的束缚而只是仰了仰脖子,沉声道,“许公子是要杀我灭口吗?”

许玄澈却并不答,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伸手就解他的衣带,动作快速而粗鲁,如果凌翊是女儿身的话,他这样子简直就像是个色狼。

凌翊一惊,尴尬而又愤怒,用力晃动着双臂,哑声道,“许公子,你要杀便杀,何必如此污辱人,你----”

然无论他说什么,许玄澈都恍若未闻,三两下解开他的衣带,一把拉开,露出他左边胸膛来,一个鸡蛋大小的圆形略印赫然现于眼前,许玄澈眼中登时露出震惊、痛苦之色来,哆嗦着手替凌翊掩好衣襟,一言不发,踉跄而去。

凌翊登时松了一口气,低语道,“这人,真的疯了吗…”还好他没有对自己做出更过分的事来,否则公主就在旁边看着,他情何以堪。一想到公主,他猛地抬头,“公主早就知道他们就是凶手?”共页反血。

“来之后就知道了,”慕容寒枝脸有些发热,刚才的一幕太过莫名其妙,她还不曾回过神来,“王爷,你…真的没事吗,身上的伤----”

“只是皮肉之伤,没事,”凌翊在意的倒不是这个,“公主,臣是担心‘魅影’接着会杀谁,可恨臣身陷于此,没办法前往示警,这便如何是好?”

慕容寒枝只是摇了摇头,隔栏看着他,目中是不尽的心疼与责备,“王爷,你是个笨蛋吗,明知道‘魅影’手段非比寻常,还要孤身前来?你既已看到我留下的线索,为何不找人一起,你这样,叫我于心何忍?”

“臣只是来碰碰运气,没想着真能找到公主,”被骂做笨蛋,凌翊也不恼,还笑得很开心,“何况臣担心公主会有危险,不及回去叫人了,还好公主没事。”

慕容寒枝看着他纯真如孩童般的笑脸,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因为她知道,这次的情债,她欠大法了。

许玄澈一直奔到离关押凌翊的房间老远的地方才停下来,一手撑住墙壁,呼呼直喘,眼神瞬息万变,跟见了鬼似的。说起来他杀了这么多人,还从来没有如此失态过。

跟在他身后的一名黑衣人同样脸戴面具,但头发已灰白,显然年纪已不小,见他这个样子,不禁气得跺脚,咬着牙骂,“没出息的东西,那奉阳王就算手握重权,终究是个乳嗅未干的娃娃,你怕他什么?”此人是许靖远的结拜兄弟施洛,许玄澈要尊称他一声叔叔,而且这次的“魅影”绝杀计划,也是他一手策划的,因为他跟群臣也有不共戴天之仇:

当年他的妻儿正好在许家做客,糊里糊涂的成了刀下亡魂,这笔账他一直记着,如今一并讨回来。刚才他是侯在外面,因而凌翊跟许玄澈的交锋,他并没有看到,只当许玄澈怕了凌翊,便不问缘由地骂上了。

许玄澈还不曾从刚才的失态中解脱,被叔叔责骂,也不见生气或者愧疚,只是摇了摇头,“不,叔叔,我并不是怕奉阳王,我只是…算了,先不说这些,等凤吟公主治好父亲的伤再说。”

“等什么等!?”施洛勃然大怒,狠狠一拳砸在墙壁上,有粉末簌簌落下来,“凤吟公主本就是个碍眼的女人,如今奉阳王又找到了这里,若是放他们离开,一定会坏了我们的大事,干脆杀了他们,一了百了!”

“不行!”不等施洛话音落下,许玄澈就大惊之下跳了起来,坚决反对,“叔叔忘了吗,我们杀那帮畜牲,只为报当年之仇,如果滥杀无辜,那跟他们有什么区别?”

施洛冷笑,眼神相当不屑,“无辜?你说谁是无辜?凤吟公主,还是奉阳王?”

“都是,”尽管对叔叔很尊敬,但在这件事情上,许玄澈显然没打算做半点让步,“凤吟公主是曲天昭的女儿,跟曲天行那个畜牲没有关系,她有什么过错了?还有奉阳王,他效忠的只是曲天昭,并没有参与当年之事,而且他对父亲很是敬重,杀他做什么?”

施洛一时无言,哼哼冷笑几声,“不杀也行,但绝不能放他们走----至少在我们报得大仇之前,他们不用想离开这里!”话落不等许玄澈说什么,他已甩袖而去,边走边喃喃咒骂,大意是说许玄澈妇人之仁什么的,早晚会坏事。

许玄澈看着他的背影,眼神复杂而痛苦,他眼前时不时浮现出凌翊胸膛上那个火一样红的烙印,忍不住闭了闭眼睛,脚步沉重地离去。

牢房里,凌翊想尽办法要脱困,却终是不能,因为之前他是中了迷烟而昏倒,这会儿药性显然还没有退,他浑身无力,稍动一动就气喘吁吁,这感觉实在叫人恼恨。

慕容寒枝一直站在那里,伸长了手臂想要够凌翊,但也是徒劳,见他不大会儿功夫就满头满脸的汗,不禁心生不忍,柔声劝道,“王爷莫要强求,静观其变吧。”

凌翊停下来,感觉到双腕因为自己不停地挣扎而摩擦得生疼,也不禁苦笑,“臣不能救公主出险境,臣惭愧。”

慕容寒枝摇摇头,并不在意这个,她更在意的是许靖远的事,“王爷,你方才说许将军是你们母子的救命恩人,不知你亲生娘亲----”她去过奉阳王府几次,却从来没有见过凌翊对哪个女人格外亲近,他的娘亲到底是何许样人?

凌翊怔了怔,眼神暗了暗,随即释然,“娘亲已经过世了,太后告诉过臣,臣的娘亲虽曾受许将军大恩,但在臣几岁大的时候就已经大去,臣都不曾记得娘亲的样子。”

怪不得。慕容寒枝下意识地点头,“那…太后有未说起过,许将军是如何救了王爷母子的?”

“说起过,”凌翊一边回忆一边道,“臣的娘亲与太后感情很是要好,经常陪太后聊天解闷儿,但有一次不慎触怒了先皇,差点被斩,幸得许将军仗义直言,娘亲才幸免于难。”

“是吗?”慕容寒枝目光闪动,似乎并不相信太后的说辞,但没有表现出来,只是笑了笑,“难怪太后要王爷感恩许将军终生了,照这样说起来,太后对许将军应该很是了解,不知当初我们查到那个‘许’字时,王爷可曾告知太后?”如果太后知道的话,应该或多或少会想到这上面去,毕竟在那个时候,知道许靖远此人最清楚的,莫过于太后。

凌翊怔了怔,摇头,“不曾,公主的意思是----”他也想到了什么,脸色变了变,“太后她肯定知道什么事?!”

“一定是的,”慕容寒枝笑笑,眼神睿智,“现在想起来,太后说过的安兴九年没有什么事发生的话,一定是假的,她在刻意隐瞒什么----对了!”说到这里,她突然想起一件事,“王爷,你刚才说,太后告诉你当年许将军是被贬出京?”

“是、是啊,”凌翊还在想着太后的事,思绪一时转不过弯儿来,“有什么不对吗?”他心里陡然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不敢往深处想了。

“当然不对!”慕容寒枝眼眸越来越亮,“王爷,刚才你也听到了,许公子说许将军含冤入狱,二十多年不见天日?”许玄澈和太后说的话截然相反,那么必定有一方在说谎,而照这样看起来,许玄澈说的话明明就是真的,否则他对群臣和先皇哪来如此深的仇恨,那么换句话说,是太后在撒谎?

“不可能!”凌翊胸口一窒,矢口否认,“太后绝不可能骗臣,再说,许将军是被贬还是被关,太后有必要说谎吗?臣倒是觉得----”

他看向慕容寒枝,后者條地明白过来,两人几乎同时脱口而出,“太后也被骗了?!”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当年许将军不知为何含冤入狱之后,太后念于他对凌翊母子的救命之恩,所以曾想法营救,而先皇为堵她的口,就对她说饶了许将军一命,将他贬出京城,而实际上则是把他关在大牢,令他求死不能!

想到个中内情,慕容寒枝不禁出了一身冷汗,“许将军跟被杀的朝臣之间到底有什么仇恨,他们非要置许将军于死地不可?”

“还有先皇,”凌翊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事情越来越诡异,有点儿超出了他们所能承受的限度,“如果不是他默许或者首肯,几名朝臣怎可能动得了许将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过看起来,连曲天昭都不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何事,否则他也不会对六名朝臣的被杀只是感到愤怒,而不会惧怕了。照这样看起来,最清楚当年之事的,就是太后无疑。

慕容寒枝和凌翊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这一点,不禁同时沉默下去。

墙上油灯中的油已将耗尽,火苗越来越小,洞中光线越来越昏暗,凌翊因为背上伤口重新裂开,再加上一番折腾下来,疲乏之至,只觉得渐渐昏重,身子一会儿如同在火中焚烧,一会儿如同置身冰窖,好不难受,禁不住地低吟出声。

慕容寒枝是医者,见他脸色苍白,双颊却绯红,已看出他在发烧,不禁急得连连跺脚,一直在叫,“王爷,你醒醒!别睡呀,王爷,王爷!”

第120章 发烧

听到叫声,凌翊勉力睁开眼睛,意识已渐渐模糊,却还是拼命笑一下。“公主不必担心,臣没事…”

“还说没事,你这样子很危险的!”慕容寒枝急得心口大痛,眼中已莹润了起来,向着外面高声道,“有人吗?来人,快来人啊!”再这样耽搁下去,凌翊可能会因为发烧而死掉的!

万幸的是,她这一叫还真就惊动了外面的人,许玄澈带着两名兄弟匆匆走了进来,“公主这般大呼小叫,是何用意?”不会是想把侍卫引来救他们吧,幼稚。

“王爷伤重发烧,若再不医治,他会死的。”慕容寒枝脸色也有点发白,但神情很镇定,他们的生死都在对方手上,急也没用,“许公子既然恩怨分明,那就不该眼看着王爷死,若你定要杀我们灭口,那就给我们一个痛快。别这般折辱人,如何?”

这番话一说出来。不由许玄澈不对慕容寒枝另眼相看,沉默了一下,挥手道,“打开牢门,让公主过去,还有,解开奉阳王。由他们去。”话一说完,他回头就走,反正这里是他的地方,而凌翊又身中毒烟,使不出一丝一毫的功力。谅他们插翅难飞。

两名黑衣人答应一声,立刻照办,之后也退了出去,慕容寒枝大喜,如飞一般扑过去,小心地扶着凌翊躺到铺满杂草的地上去,拿手摸他的脸,“王爷,你觉得怎么样?”

“臣…我…冷…我热…”凌翊瑟瑟抖着,因为后背的伤痛,他本能地侧着身子,感觉到脸上一片冰凉,舒服之至,便贪婪地将脸偎依过去,发出一声叹息来。

慕容寒枝温柔地笑笑,不住轻抚着他的脸,“王爷放心,有我在,不会让你死的,除非我们一起死!”

这话她还是敢说的,有她这个神医在,区区发烧之症还难不倒她,当下她便命人取来凉水毛巾,一边替凌翊敷着额头,一边写下药方,命人照方煎药,好在这地方虽地处荒凉,但因为许玄澈他们已在此居住多时,也准备了一些寻常药材,大抵上还是够用的。

一个时辰后,药煎好送进来,慕容寒枝小心地服侍凌翊喝下,再拿草药敷他背后的伤----老实说,乍一看到他伤痕累累的后背,她还真是吃了一惊,知道这是人为所致----可凌翊一向很得太后信任,皇上对他也很是器重,谁会把他打成这样?看来,得等他醒来,问过他才知道。

再过了半个多时辰,在药效作用之下,凌翊就已经退了烧,沉沉睡去。慕容寒枝虽忙活出一声的汗,但看到他没事,也就放下心来,一直坐在他旁边看着,一夜都未曾合眼。

第二日(应该是第二日了吧,反正慕容寒枝也分不清日夜,只是觉得过去了很长时间),许玄澈冷冷走进,看了他两个一眼,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奉阳王已经没事了,还请公主去给家父看伤。”

慕容寒枝无言,慢慢起身,因为坐得太久,她双腿已经麻木,站起来时一个趔趄,差点坐倒在地,“许公子,我想有件事你应该很清楚,许将军的伤真的治不得----至少我治不得,许公子是不是再另访名医----”

“别说了!”许玄澈身子一颤,眼中闪过痛苦绝望之色,“要怎么做不用你教,你快点去,其他的事不用管!”自打救出父亲,他不知道找了多少名大夫来给父亲治伤,但他们不是连试都不试,就是在试过一两次之后就把头摇得像拨浪鼓,那种绝望的心情,他体会得够多了。

他会找上慕容寒枝,也是因为听说她为连玦治伤颇有起色,所以才抱着最后的希望一试而已,只是没想到,连她也要说父亲没得治,他其实已经绝望,只是还没有彻底放弃而已。

被喝斥一句,慕容寒枝也不恼,因为知道他心情不好,也不跟他计较,“许公子,许将军这身体…伤痛经常发作吧,那天…我真是听得不忍心…”那天她站在室外,亲耳听到许靖远伤痛发作时那无法忍受的痛叫声,现在想想还心有余悸,连堂堂大将军都能叫成那样子,足见他这病痛有多折磨人。

不说这个还好,一提及这个,许玄澈的眼神越加痛苦,大概是觉得在慕容寒枝面前再也没有什么秘密可言,他“忽”一把将面具摘了下来,甩手扔到一边,咬着牙道,“这跟你有什么关系?!你若真的不忍心,那就治好父亲的伤,尽是说这些有什么用?!”

面具下的这张脸很年轻那是毫无疑问的,但慕容寒枝却没想到,许玄澈竟是一个这般白皙、俊秀、甚至带着几分纯真气息的大男孩,如果不是因为愤怒和心痛而令得这张脸成了青色,而且还有些扭曲的话,他真是个不可多得的美少年呢。慕容寒枝意外之余,不禁看得有些痴了,半天没作声。

盛怒之下的许玄澈哪里知道慕容寒枝会在这时候有如此不合时宜的想法,恨恨地转身,“废话少说,快点走!”

慕容寒枝猛一下回神,快速看一眼还在睡的凌翊,不放心地道,“那王爷----”

“放心,奉阳王不会有事,何况我若要把他怎么样,公主也阻止不得,不是吗?”许玄澈的声音重新变得冰冷而空洞,情绪居然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恢复,也算他本事不小。

再次见到许靖远,慕容寒枝看他的眼神就变了很多,也许连她自己都不曾察觉,在知道了许靖远的真实身份,并猜到当年可能发生了什么重大的事之后,她眼里就多了太多东西,以至于她都不太敢直视许靖远的眼睛,而是显得目光闪烁,欲言又止。

“公主在担心奉阳王的安危?”到底还是许靖远先开口,而且语出惊人,似乎对之前发生的一切了如指掌。

慕容寒枝暗暗一惊,随即明白必是许玄澈向他说明了一切,也就坦然点头,“将军见笑了,奉阳王是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大家立场不同----”

“我明白公主的意思,”许靖远打断她的话,眼神很冷漠,不把任何人的生死看在眼里,“而且我知道,奉阳王正奉旨查办‘魅影’之案,如今他追查到这里,算是找到了根源,相信用不了多少时候,必能将我们一举成擒----”

“将军!”慕容寒枝悚然心惊,急得脸容煞白,“奉阳王是奉旨行事,欲将‘魅影’捉拿归案,这本是无可厚非之事,将军别忘了,你们杀了六名朝臣,终究有违国法,难道还要再继续错下去吗?!”她算是听出来,许靖远已对他们动了杀机,万一奉阳王就此死在这里,她必定会抱憾终生。

许靖远看着她,突然一笑,嗓音嘶哑难听,有如鬼魅,“那,依公主的意思,我就这般放他走,然后等着他来捉拿我们,交由曲天昭处置吗?”

慕容寒枝嘴一张,欲言又止,她不知道许靖远问出这话用意何在,自不能随意答话,万一说错什么而惹恼了他,后果将不堪设想。“你我各执一词,多说无益,将军请躺好,我帮你施针。”算了,反正一时半会的也说服不了他,还是慢慢找机会帮王爷逃离好了。可要命的是,凌翊现在功力被锁,她又没机会助他恢复功力,以他血肉之躯想要离开这里,谈何容易!

此种情况之下,想要他们放奉阳王走,机会实在是微乎其微,也许可以从当年发生了什么事,来寻找说服他们的理由,要他们放弃仇恨,主动向皇上请罪,无疑是最好的结果。“可能吗?”她自嘲地低笑,觉得自己像个傻瓜,居然这般异想天开。

许靖远瞄了她一眼,突然开口,“公主对当年的事很好奇吗?”

慕容寒枝身子震,猛一下抬起头来,看不出他有试探、或者不怀好意的样子,既然人家问到这一步,她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点了点头,“如果将军愿意相告的话----将军所说的‘当年’,是安兴九年,是吗?”

“你知道?”许靖远相当意外,脸色大变,大概是想到不堪的过往,他嘴角不住抽搐,双拳也无力地握了起来。

“仅此而已,”慕容寒枝笑笑,“安兴九年”这四个字她实在是听得多了,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实在是不得而知,“毕竟过去二十多年了,如果我猜得没错,当年知道事情真相人也不多,我更是无从得知。”

“是吗?”许靖远神情间明显一松,呼出一口气来,“既如此,公主便莫要再多问,我的伤终究是不能治的,活得一天算一天,我会跟玄澈那畜牲说明,让他放你们走,别再理会这些事了。”

原来你没打算告诉我吗?慕容寒枝不禁失望,但也知道他既不打算说,那就绝问不出来,只好先行作罢,“…多谢将军。”

从许靖远房中出来,慕容寒枝才要往牢房的方向去,许玄澈冷冷道,“奉阳王已经移往他处,跟我来吧。”

慕容寒枝无言,轻步跟了上去,来到一个布置简单的房间,其实说是房间,也只不过是个用布幔隔开的洞穴而已,奉阳王就被关在另一边,两人中间依旧隔了一道栅栏,但他们已解开凌翊身上的锁链,除了不能走出这里以外,他行动上是自由的。真要说起来,许玄澈对凌翊的态度还真是奇怪,又防着他,又没打算伤他的意思,真不知是何用意。

“王爷,你没事吗?”见凌翊屈膝坐在地上,一言不发,慕容寒枝不禁有些担心,几步过去,抓紧了栅栏。

听到有人声,凌翊立刻抬起头来,脸上露出喜色,“公主,他们没有为难你吗?”说着话,他本是要站起来,可因为刚刚才退烧,使不出力气,试了几次之后,也只有放弃,粗重地喘息着,

慕容寒枝赶紧摆手,“王爷先莫要乱动,我没事的,等你身子好一点再说。”

凌翊轻轻点了点头,本有很多话要跟慕容寒枝说,但看到她阻止的眼神,情知多说无益,便闭上嘴休息。慕容寒枝欣慰地笑笑,靠着栅栏坐下,眼睛一直看着凌翊,不知不觉间,嘴角就露出一丝心满意足的笑来…共页找巴。

施洛站在墙角看着他两个,眼里闪着阴狠的光,要把人给千刀万剐一样。他策划这场报复计划由来已久,如今离成功仅一步之遥,是绝不允许任何人来破坏的!

但他也看出来,许玄澈对凤吟公主和奉阳王太宽容,根本就没打算杀他们!这怎么行,万一他们出去泄漏了“魅影”的秘密,把皇室中人招来,那岂非要功亏一篑?“想走吗,没那么容易!”他阴恻恻地笑,令人齿冷。

“叔叔在这里做什么?”身后传来诧异的语声,许玄澈走了过来,“他们很安分,不劳叔叔在这里看着,回去休息吧。”

施洛回过头来看他,“你怎么能在敌人面前摘掉面具,不怕他们日后认出你来?”这小子,越来越大意了,万一到时候坏了事,看他哭都找不着地儿去。

许玄澈摸了脸一把,满不在乎的样子,“无所谓了,以后也不会有什么机会相见,只要杀了最后一个畜牲,我们就都解脱了。叔叔,你是不是还是不放心他们两个?”施洛的眼神太吓人,就算是他,也看得相当心惊呢。

施洛咬牙,嘎吱嘎吱响,足见他心中有多恨,“我当然不放心!玄澈,你难道还看不出来,奉阳王绝对不是善茬,不然也不会找到这里,这种人要放他回去,根本就是放虎归山,他非但不知感恩,还一定不会让我们好过,你要想想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