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妃要跟曲云烟说话,便留了她在昭月宫,反正那边从来没有外人过去,别说多一个曲云烟,就算多十个八个人,或者少那么三个五个,也断不会有人注意到的。桑雨被慕容寒枝强留在昭月宫保护良妃和曲云烟。这偌大的凤鸣苑里,似乎就只剩下了她一人。

盛夏将至,这夜已是闷热难耐,慕容寒枝心事重重,越发睡不着,便披衣起床,到院中怅然望月,往事一幕幕划过脑海,一张张曾经无比熟悉的脸从眼前闪过,五皇子的,孤竹无虞的,妹妹的,弟弟的,那种失去一切的、尖锐的痛苦瞬间席卷全身,她忍不住地呻吟一声,“天…”

她原本是自怨自艾,毕竟这一切苦痛不堪与外人知,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偏偏在此时,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她心中一惊,才要回身看个究竟,带着无尽沧桑与怨恨的声音却突地想起,“若是你自己要放弃,天也帮不了你!”

慕容寒枝大吃一惊,身子陡地顿住,就那样背对着来人,下意识地攥紧了披风:这个人、这个人是谁?难道会是孤竹国的人找到她了?

可是,怎么可能?她深居雪池国皇宫,极少在外人面前露面,何况为掩面目,她多少在脸上做了些功夫,美则美矣,与原来的相貌实已大不相同,怎么会如此容易就被人认出?

她一时惊恐莫名,心更是狂跳如鼓,在不明情形之下,更不敢开口说话,身子微微地抖着,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你为何不说话?”来人穿着普通侍卫的衣服,身形很瘦弱,朦胧月光之下,看不太清他的相貌,只看得出他一双亮闪闪的眸子里那满满的恨意,“还是,你跟我之间,已经无话可说?”

这人到底是谁?越来越肯定自己从来没有听过这个声音,而且听他话里的意思,他与自己应该有过什么过往,可慕容寒枝发誓,除了雪池国五皇子和孤竹无虞,她从未与任何人有过恩怨!换句话说,这个人找错人了!

“也对,”得不到回应,此人也不着急,语气嘲讽,“你已回了宫,做回了公主,身份自然尊贵无比,又怎会再把我看在眼里?我明明知道这一点的,却还是放下一切来找你,不是自取其辱是什么?”

公主?回宫?慕容寒枝愣了愣,心下顿时雪亮:明白了,原来这个人把自己当成曲云烟!

看来,曲云烟未曾回宫之时,一定与此人有过来往,或者说他们之间肯定有情意,否则此人也不会千里入京,又冒着被发现的危险跑到这里来找她。

要知道,能混进宫来实属不易,再加上她已来到凤鸣苑这般不起眼之处,此人还不知道费了多大功夫,吃了多少苦头才找到这里呢。共吉夹技。

不过,他是不是太过糊涂了些,还没等看清面前之人是不是他要找之人,就只顾着把心里话都说出来,若非今日他遇到的是慕容寒枝,而是其他心肠恶毒的女人,把他抓到曲天昭面前,他哪里还有命在?

“还是不说话?”来人悲愤地笑了两声,嗓音嘶哑,有如夜枭,“公主不会对我如此绝情的,是吗?不管怎样,我们在一起也八年了,难道----”

门外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应该是曲云烟和桑雨回来了,慕容寒枝心下一惊,想要他快点走,可又知道只要一开口,就会立刻露出破绽,若此得此人惊慌大叫,情形只怕更糟。万般无奈之下,她只好不发一言,扭身就奔进屋,“碰”一下关上了门。

来人一呆,才要发怒,这时候也听到大门被人打开的声音,他就算再不甘心,也只好恨恨地跺脚,咬牙道,“我人已来了,你躲得了一天,躲不了一辈子,我会找你问个清楚明白!”话落他急急地奔向偏门,很快没了动静。

站在门后的慕容寒枝这才长舒一口气,冷汗都已流下来。这个人跟曲云烟之间肯定有某种牵扯,而且还非同小可,这时候她倒是醒悟过一件事来,难怪之前她一直觉得曲云烟怪怪的,满腹心事,对雪池国一切都漠不关心,莫非就是为了此人吗?

她无意中撞破了曲云烟的秘密,没得让自己如此心神不安,真是上天捉弄。“到底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云烟?”她不禁苦笑,没了主张。

其实就算她不说,早晚有一天曲云烟也会知道的,方才那人不是说了吗,不会就此罢休,他人就在宫中,就如同埋下的隐患一般,不彻底除去,必会受其所累。

说是一定要说的,可这要怎么说?慕容寒枝深感为难,觉得怎么都张不开这个口,一夜都不曾合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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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意中得知了曲云烟的秘密,真叫慕容寒枝一时之间无所适从,不过,一直以来她毕竟是冷静而睿智的,过了一夜之后,她便慢慢平静下来,知道要想解决这件事,就必须先问清楚曲云烟的意思再做打算。

就算人家不需要她多管闲事,至少也要等她们两个的身份互换过来之后再说,不然平白又把自己给牵扯进去,岂不更冤。

一大早起来,曲云烟的脸色就很不好,也不知道昨天她跟良妃都谈了些什么,使得她心情越加烦躁,随时准备大动肝火一样。

慕容寒枝冷眼旁观,看出她有话要说,却是几次欲方言又止,心下叹息一声,主动开口,“公主昨日跟良妃娘娘将话谈妥了吗?”

曲云烟看了她一眼,冷笑,“有什么妥不妥的,我这个公主现在还见不得光,母妃又做不了主,她还能怎么样。”

慕容寒枝喉咙里哽了哽,“公主是在怨我?”就算她是一片好心也罢,可当初要以假乱真,替曲云烟做这个公主却是她临时起的主意,事先并没有经过曲云烟和太子的同意,弄成现在这种局面,确实非曲云烟之过。

曲云烟呆了呆,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话太过分了,但她一向冷漠惯了的,就算心有歉疚,也不会表达,只是恨恨地道,“我又不是这般意思,你为什么要这么说?你是看我心里不痛快,故意气我的吗?”

到了这种时候,她的气势便不自觉地显露出来,也顾不上在人前应该装着对慕容寒枝这个“凤吟公主”恭敬万分了。

看出她的小孩子心性,慕容寒枝也不计较她的恶劣态度,抿着嘴角一笑,“我便是知道公主心里有事,才想问一问,你可还需要我帮忙吗?”

比如,你是不是想把心里的事告诉我,我尽量帮你,不然等我离开了,所有的一切你就得自己承担了。

她话里有话,曲云烟又不是听不出来,眼神登时一变,“你说什么?”她心里的事?她心里的事怎么能告诉别人,难道是想害、害那个人死无葬身之地吗?

“我说,你是不是有事情要我帮忙,”慕容寒枝一笑,那种沉静的气质令人无比地心安,不自觉地想要依靠她,信任她,“公主,我能做什么你是知道的,事到如今,你应该可以信得过我,如果你想,那就把心里的事跟我说,不然…”

想起昨晚那个人说过的莫名其妙的话,她就渐渐笑不出来了:万一那个人闹将起来,惊动太子或者皇上,还不知道要连累多少人呢!

“我自是信得过你!”曲云烟想也不想就答,随即皱眉,“但…我应付得来,你别管我了。”

慕容寒枝又是叹息一声,“也罢。”既然人家不愿意说,她又怎好逼迫曲云烟,“公主,良妃娘娘与你十几年不见,对你也是愧疚得紧,你多去昭月宫陪她说说话儿吧,不然,她心里总是不安。”

曲云烟不答,目光投向远处,出起神来。

因为那个人说过会再来,因而慕容寒枝便留上了心,尽管她还没有将此事告诉曲云烟,却已经决定弄个清楚,以便自己可以安然离开,否则若是被他给拖下水,她离开之日又将遥遥无期了。

曲云烟虽然倔,但还是肯听慕容寒枝的话,等到晚上夜深人静之时,便在桑雨相护之下,偷偷去昭月宫陪良妃说话,其他人等则被慕容寒枝支开,上次那人相见慕容寒枝的地方,便又只剩下了她一个。

当然,她并不能肯定那人会不会在今晚来,只是因为心中有疑惑,因而她装做六神无主的样子,不时在院子里来回徘徊,似是有所期待。

为免那个认出自己不是曲云烟而多生事端,她穿了一件曳地长裙,遮去比曲云烟略瘦的身形,长发全都放下来,刻意打扮得与曲云烟相像一些,再加上今晚月色更暗,应该可以瞒得过。

夜已深,万籁俱寂,那人却还是没有来,慕容寒枝松了一口气之余,也不禁有些失望。到了这般时候还不来,难道她昨晚所遇到的一切只是恍然梦中,或者是谁在与她开玩笑吗?谁料她才要回房,身后却突然响起语声,“你是在等我吗?”

慕容寒枝身子一震,刹那间居然觉得惊喜莫名,然感觉到来人的靠近,她立刻装做无法接受,急促地喘息一声,飞身进屋,反手关上了门。

来人自是被她的反应弄到勃然大怒,追过去一拳砸在门上,拳头砸出了血,他疼得一哆嗦,怒气却没有稍减半分,“曲云烟,你这样算什么?你明明忘不了我,却又不肯理我,我到底算什么?温仲庭在你心里,到底算什么?”

你的名字,叫温仲庭?慕容寒枝背抵着门,呼吸都有些凝窒。这样偷听人家的心事是太过分了些,可逼不得已,少不得也要做一回小人了,听着温仲庭绝望而愤怒的声音,她心里也相当不是滋味儿。

等了一会儿不见有动静,温仲庭惨然而笑,“看来,你是打定主意不肯跟我说话了是吗?你怕什么,你在怕什么?!是怕只要一开口,就会败了给我,就会跟我走,是不是?”

慕容寒枝无言,暗想着若是依着曲云烟的性子,到这般时候,应该是怎么样的反应?可她却怎么都不能开口的,不然立刻就会露馅儿的。

温仲庭咬着嘴唇,惨白的唇上立刻便猩红点点,声音也低了下去,“云烟,你知道这些日子,我是如何过来的吗?为了回雪池国,为了进宫,我求过多少人,受过多少打骂?不过都无所谓了,那是我自己愿意,我活该,怨不到别人!”

我能想像。慕容寒枝暗暗点头,隔着门缝只看得见温仲庭恍恍惚惚的脸,仍旧看不太清楚他的样貌,但依稀可见是个苍白憔悴的年轻男子,二十三、四岁上下,眼里的痛是那么深沉,使得他看起来仿佛已经历尽沧桑。

“我要见你,只为问你一句话,”温仲庭突然挺直了背,碰碰砸了两下门,“云烟,你告诉我,你心里到底是如何想的,你以前说过的话还算不算数,你到底还要不要跟我在一起,你说!”

慕容寒枝就算能开口,也被他这一番逼问弄到哑口无言了:他这是只问一句话吗?明明就叫人想回答也回答不出来!

“哈哈,哈哈,”怎么都等不到慕容寒枝开口,温仲庭怒极反笑,怪异之极,“曲云烟,你还跟从前一样冷漠,我本不该相信你说喜欢我的话!----不过,我对你的心意不会改变,明日我我会在墨香亭等你,把话说清楚,是好是坏都要有个结果!”

一听这话,慕容寒枝登时急了:可是我----

“记着,就是明日,如果、如果亥时一到你还不出现,我就跳进湖里,你对着我的尸首后悔去吧!”狠话一摞下,他转身就走,等到慕容寒枝从震惊中回过神,一把拉开门想劝他几句之时,他早已没了踪影。

“这下糟了,”慕容寒枝跺着脚,哭笑不得,“这人看起来性子耿直,万一到时候真的跳湖,那该如何是好?”人命关天的大事啊,她原本是一番好心,没想到会落到这步田地!

来回转了无数个圈子,她突然停下脚步,眼眸灿若星辰,“不行,看来这次非把事情告诉公主不可了!”

温仲庭本来就是找曲云烟说话的,而且他们之间的事已经存在,就只有面对,尽是替她担着,有什么用?

主意一定,她很快镇定下去,看了看左右,没有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便安了心,回屋安歇。

因为前天夜里折腾得狠了,昨晚又睡得太晚,今日慕容寒枝便多睡了一会,等到她起身之时,曲云烟已经回来了,正坐在石阶上,同往常一样对着天际出神。桑雨站在她一旁,沉默不语,似乎知道她这时候不能打扰到曲云烟。

说起来她虽一路保护着公主从宫外回来,对公主的脾气秉性却并不了解,只是越来越觉得,公主的性情过于冰冷深沉,不苟言笑,大多数时候都是在沉默,真是不如凤姑娘这个假公主来得好相处。

“见过公主。”看到慕容寒枝出来,桑雨悄悄吐出一口气,心上的沉闷感这才稍稍减轻,然叫了一声之后,突又想起曲云烟的公主身份已经被良妃知道,也不算什么秘密,不禁有些尴尬,“属下----”

“不妨事,”曲云烟摇了下头,“桑雨,在人前阿凤还是公主,别让人瞧出破绽来。”

第144章 原来是对苦命鸳鸯

“是,知道了。”桑雨应了一声,看到慕容寒枝的眼神,便退了下去。

身后没有了动静。慕容寒枝则在身边坐了下来,曲云烟也不看她,“有话对我说?”

真要说起来,她的冷静聪慧也不输慕容寒枝多少,不同的是,她的心思更深,更难以让人看透,别人可以相信她,她却不肯相信别人,至少不会相信到把心里的话都说出来。

慕容寒枝扬了扬眉,不置可否,暗道与聪明人相处,总会省去许多口舌,“云烟,你的心事越来越重了,别急。我知道你不愿意对我说,不过,你有未想过,应该想法子解决你的事?”

“你知道了什么?”听出她话里有话,曲云烟陡地心生警觉,回过头来看她,眼神锐利。

“我只知道你有很麻烦的事情,而且不想我帮忙,”慕容寒枝波澜不惊,装得还真是像----她明明知道了那般惊天动地一样的事。“我没有要强迫你说的意思,我只是想你明白,逃避不是办法。”

话一说完,她自己先自嘲地笑了起来,世人知道这句话的人不知道有多少,但真正能明白,能做到的。又有几个?

看了一会,从她脸上也看不出什么不妥,曲云烟警惕之心渐去,目光重又变得如一池死水,“我没事,你不用管我。”她还是坚持如此说,看来她跟温仲庭的事,恐怕连太子都不知道。

慕容寒枝无声苦笑,心道:你倒是没事,可你要再不去跟人家见面,人家就有事了。

既然她还是不肯说。慕容寒枝也就放弃了现在插手的打算,安静地呆在凤鸣区,等着亥时的到来。到得晚上,曲云烟才要去昭月宫,她把人给拦了下来,“云烟,今晚别过去了,让良妃娘娘早些休息,你陪我说说话。”

曲云烟大为诧异,慕容寒枝从来不曾主动要她陪过。难道出什么事了?心事虽有疑惑,她还是点了点头,又坐了回去。

可奇怪的是,慕容寒枝明明说要她陪,却又没什么话,隔好大一会儿才说一句,有一搭没一搭的,到底什么意思?

眼看着夜越来越深,慕容寒枝却了无睡意,相反她的眸子越见澄澈,不时看向沙漏,一直在算时间。

“阿凤,你故意拖着我,到底有什么事?”曲云烟早就看出不对劲,依着她的聪明,哪会被慕容寒枝给算计,只是对方不说破,她也想看看到底会发生什么事而已。

慕容寒枝暗道一声差不多了,眼睛看向黑漆漆的门外,“云烟,你虽然才回宫不久,但应该知道这宫中有个墨香亭吧?”那地方挺幽静,是个与人幽会的好去处,别说,温仲庭还会选地方。

“知道,”曲云烟的心莫名地一沉,有种很不好的预感,“那又怎样?”

“我是想说,”慕容寒枝将目光转回来,看着曲云烟的脸,似乎不想错过她任何一个微妙的表情变化,“现在公主出门的话,在亥时之前,应该能赶到墨香亭的吧?”

“什么?!”曲云烟一惊,“忽”一下就站了起来,虽然还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但看到慕容寒枝诡异的眼神,她的脸已成了惨青色,“我、我为什么要在亥时之前,赶、赶到墨香亭?!”

“因为有人在那里等你啊,”慕容寒枝扬了扬眉,“他还说,如果你不出现,亥时一到,他就跳进湖里去。”

她并非存心要看曲云烟这心急欲死的样子,实在是有件事她想得很清楚,那就是曲云烟跟温仲庭之间肯定有某种纠葛,而曲云烟一直不把这件事说出来,绝对是因为她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去面对他。

如果她早早将此事说了,曲云烟一定会痛苦犹豫,不知如何抉择,说不定还会在万般绝望无奈之下,向皇上或者太子说了此事,两人都落不到好处去。

而现在,她故意拖到时辰才说出来,就是要曲云烟没有时间想,没有时间后悔,先救人再说----她赌曲云烟一定知道温仲庭说到做到,也绝不会放任他跳进湖里去。

“你----”曲云烟的身子抑制不住地颤抖着,惊疑不定,不知慕容寒枝都知道了些什么,竭力装出一副镇定的样子来,“你怎知他、他是在等我,我、我又不认得什么人。”

“他说他叫----”慕容寒枝故意顿了顿,才缓缓吐出三个字,“温仲庭。”

轰一下,犹如受了当头一棒,曲云烟登时脸无人色,脑子里一阵晕眩,就快要失去意识!然她知道如果她不出现,温仲庭那个认死理的就绝不会多等一刻,她死死咬紧嘴唇,强迫自己清醒,“你、你如何会知道?”这件事她连太子都瞒着,阿凤又是如何知道的?莫非她当真有未卜先知之能?

慕容寒枝笑笑,不答反问,“公主不觉得,应该先救人吗?”

曲云烟一呆,心头几番挣扎之下,到底还是狠狠一跺脚,扭身狂奔了出去。

慕容寒枝长呼一口气,“总算还来得及----桑雨,咱们也跟去,远远瞧着也就是了。”

桑雨早就被她们之间莫名其妙的对话给弄得糊涂了,但又不好多问,闻言立刻点了点头,去看看也好,得保护好公主的安全才行。

墨香亭处于一个很大的湖中心,四周真的很安静,大概平时也没有什么人来,侍卫们将这里打扫得很干净,越发显得那个亭子无比孤寂,无比苍凉。一座窄窄的木桥直通到亭子上去,此时一道瘦削修长的人影正集躁不安地徘徊着,不时看向某个方向。

少顷,他突然停了下来,眸子里射出愤恨不甘的光,喃喃说了一句什么,再不犹豫,双手一攀栏杆,抬脚就要上。

便是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曲云烟已飞奔而至,见此状是心胆俱裂,顾不上喘息声有如风箱,右下腹更是痛得厉害,“你、你若敢跳,我、我----咳、咳,我也跳下去!”

温仲庭一呆,跟着一种类似失而复得的喜悦之情瞬间溢满全身,他眼里又有了生的光华和渴望,颤抖着叫一声,“云烟!”

等他回过神,曲云烟已经一头扑进他怀中,双手环上他胸膛,在他背上死死扣住,“你敢跳,你敢跳试试?你敢跳!”

“不跳了,你来了,我不跳了,”温仲庭回过手来抱住她,轻轻抚摸着她颤抖着的肩,说不出的高兴,“云烟,云烟!”

不远处的慕容寒枝淡然笑着,先让他们先感受一下失而复得的喜悦好了,其他的事等等再说。

她早猜到一些事,所以不会对眼前情景感到吃惊,桑雨却吃惊得瞪大眼睛,几乎说不出话来,“天哪!”公主什么时候认识了别的男子,而且还跟他生死相从的,这到底怎么回事?

回到凤鸣苑,曲云烟似乎还没有从差一点失去温仲庭的恐惧中解脱出来,虽然两个人紧紧握着彼此的手,相偎着坐在一起,她的脸色还是白里泛青,嘴唇不住哆嗦着,显然是吓得够呛。

烛光下,但见温仲庭是个极其清秀、极其瘦弱的文士,大概二十五、六岁上下,这些日子他想必思念曲云烟思念得紧,受尽咫尺天涯、两不相见的苦楚,因而脸容甚是憔悴,眼神也甚是沧桑,但能够重见心上人,他毕竟还是很高兴的,眼睛几乎不舍得离开曲云烟的脸。

慕容寒枝静静坐在他们对面,等他们的心神都平复得差不多,这才淡然一笑,开口道,“公主,温公子,请恕我多有得罪,贸然插手你们的事,如果你们信得过我,可否将事情说给我听,也许我能帮你们想些法子。”

对于她的聪慧,温仲庭就算不知道,曲云烟却是清楚的,可她和温仲庭的事实在是非同小可,而且她始终认为根本没有办法解决,闻言她抬起头看了苦苦寻来的心上人一眼,却在后者眼中看到了明显的戒备之色,“仲庭,你----”

“云烟,你应该先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温仲庭目光一凝,看了慕容寒枝一眼,原来他前几次见到的那个背影竟不是云烟,而是这个陌生女子,而且她衣着华丽,气度不凡,云烟这个名正言顺的公主却做婢女打扮,这当中可是有什么岔子吗?

看出他的警惕和疑惑,曲云烟又气又急,狠狠打了他手背一巴掌,“仲庭,你不分缘由地气些什么?你可知道,此番如果不是阿凤替我担下所有的磨难,你现在怕是看不到我了!”

当下她简明扼要地把在回宫路上遇刺,而后巧遇慕容寒枝,之后在雪池国所发生的一切说给温仲庭听,末了加上一句,“阿凤可是我和皇兄的救命恩人,此番你贸然进宫找我,可也巧是被她撞见,若是换了别人,禀报了皇上,你哪里还有命在?”

她倒是心地通透之人,当时情景虽然没有亲见,但前后一联想,也便明白了个八九不离十,不由她不惊出一身冷汗:若真被那好事之人说了出去,皇上不但不会饶了仲庭,只怕为了他所谓的皇室颜面,也必不会轻饶了她!

温仲庭越是听下去,眼中的戒备之色就越是消淡,最终被一片感激与敬佩之色代替,站起身一揖到地,“原来雪池国人人传倾的凤吟公主就是凤姑娘你,仲庭失敬失敬!多谢凤姑娘拔刀相助,仲庭感激不尽!”

自打到雪池国,发生了端木旋风和魅影之案后,他满耳朵里都是凤吟公主如何神威,未卜先知,歹人一个都逃不掉,他只是没想到,此凤吟非彼凤吟,也难怪他会在凤鸣苑见到慕容寒枝,就误将她当成了曲云烟了:在他看来,凤吟公主就是曲云烟。

“不妨事,”慕容寒枝大大方方一伸手,将他扶起,“温公子与我是初识,不知我心,会有所误会在所难免,那么,”她看向曲云烟,眼中有询问之色,“你们二人的事…”

曲云烟脸色一变,死死咬着唇,怨愤地瞪了温仲庭一眼,“我早跟他说过,别后就再无相见之日,我哪里想到这个冤家居然敢找到皇宫来,简直就是不要命了!”

“不能跟你在一起,我要命何用?”温仲庭用力握她的手,直到她感到疼痛,“我也早说过,一定会找你回来,一定要跟你在一起!”

“可能吗?!”曲云烟悲愤一笑,“现在是什么状况,你也看到了,阿凤早晚有一天要离开,我就要做回我的公主,我的姻缘不由我定,你还不明白?”

“我----”

“再吵下去也没用,”慕容寒枝轻轻巧巧地把话接过来,“有句话叫‘寻根问源’,如果你们愿意相信我,那就把事情说给我听,看我能帮你们做什么。”

“我自是信得过你!”曲云烟想也不想就接上话,脸容却痛苦,“可是我不想连累你。”

“也不差这一次,”慕容寒枝笑笑,“云烟,很多人已经离开了,很多人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我只是觉得,能让遗憾少一些,那就尽全力去做,你说是吗?”

这话算是跟曲云烟说到家了,她咬着嘴唇,目光闪烁,似乎心里挣扎得厉害。温仲庭因为并不了解慕容寒枝的心思,自然也不好多嘴,好一会儿之后,曲云烟到底还是重重点头,“也罢,就算不能解决此事,将来有一日我去了,阿凤也可以帮我安抚好仲庭。”

“曲云烟!”一听这话,温仲庭登时恼了,脸憋得通红,“你要说便说,什么去不去的,你要敢抛下我一个人去,我便做了鬼,也要生生世世缠着你!”

“少说这些,没得让人笑话!”曲云烟脸上一红,虽觉得羞赧,神情却是欢愉的,“阿凤,别理会他,我说给你听。我不是从小被寄养于民间吗,但我的身份总是公主,不可能在宫外待一辈子,早晚有一天,还是要回来的。”

于是,为了不让民间生活磨去曲云烟身上的贵气,也为了让她在回宫之后,举手投足间不至于丢了皇室的脸面,曲天昭虽从不见这个女儿的面,但也吩咐侍侯曲云烟的人,让他们为她请个师父仔细教导于她,饱读诗书的温仲庭便被选中,做了曲云烟的师父。

温仲庭此人从小父母双亡,家中也没有什么亲人,虽读遍经书,但因性子耿直,不愿趋炎附势,一直未曾取得功名。后因曲云烟就在他村子附近的寺庙静修,几经周折之下,他就成了她的师父。

“云烟的师父?”这一点慕容寒枝倒是没想到,便多看了温仲庭两眼,果见他目光清静,眼神睿智,学识必定不会低,“怪不得我越来越发现,云烟对事对物的见识非同一般呢。”

“阿凤,你就别夸我了,”曲云烟苦笑一声,“我若早知道日后会发生这许多波折,倒宁愿从不曾见过他!”

世人在无法求得美满姻缘之时,大都会生出如此感慨,相见不如不见,便可省去许多爱恨情仇。最开始之时,因曲云烟毕竟是金枝玉叶身,对寻常百姓虽说不上是厌恶,但却不愿亲近他们。

而温仲庭因为性子高傲,最看不惯的就是达官显贵,两个人初时之时谁都瞧不上谁,时有摩擦,互相讥讽,好几次都相处不下去,甚至互相吵起来。

然时日一长,他们便渐渐发现了彼此身上的可取之处,曲云烟钦佩于温仲庭的满腹学识,后者则惊讶于前者的玲珑剔透,聪慧非常,两人由最初的水火不容,渐至后来的彼此欣赏,最终倾心相托,非卿不娶,非君不嫁,海誓山盟,至死不渝。

“果真如此。”听到此,慕容寒枝脸上露出了然的笑意来,这样的结果已经在她预料之中,“那,如果不是之前连相和奉阳王非要云烟回宫来,你们两个想必就要跟皇上说明此事,求皇上成全了吧?”

“我原也料定皇上不会答应,”温仲庭冷笑一声,接过话来,“我知道世人多半会认为我手无缚鸡之力,又无半点功名,身份如此卑微,若是想与云烟在一起,必会被天下人耻笑,可我对云烟的心是真的,就算如此,我也不怕!”

“但是我怕!”曲云烟是真的怕,一说到这个,她猛地打了个哆嗦,脸色已发青,“仲庭不知轻重,但我知道!那时候,连相和奉阳王控制着朝中大权,非要我遵从他们的安排嫁人,就算是太子哥哥,也阻止不了他们,何况是我!”

于是,曲云烟别无选择,更不敢将此事禀报皇上知道,连太子也被她瞒着,别人只知道她是不想被随意摆弄,又有谁知道,她心里早就已经认定了此生的归宿,怎可能甘心嫁与他人?温仲庭更是悲愤欲绝,竟要冒死同太子说出此事,求得他成全。共史丽扛。

但曲云烟抵死不让,因为她很清楚,若是说出实情,温仲庭就必死无疑,为让他打消这一念头,她不惜以死相逼,并毁了自己的脸,就只为从此与他一刀两断,两不相干。

第145章 翻脸不认人

“对了,”说到这里,温仲庭猛地回过头来,仔细看曲云烟的脸。 “云烟,你的脸不是已经----”

“因为阿凤,”曲云烟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脸,眼中有明显的感激之色,“仲庭你不知道,阿凤不仅容貌过人,聪慧非常,医术更是绝佳,无人可及!”

“咳、咳,”慕容寒枝不过怔了一怔的功夫,就被曲云烟夸了个天上少有,地上无双,饶是她一向冷静淡定,也不禁微红了脸,“云烟,你是想让温公子笑话死我吗?”

“怎会。”温仲庭脸上总算露出点轻松的笑容来,“能被云烟如此夸赞之人,必定错不了,凤姑娘,此番云烟能够平安无事,都是缘于你的大恩,我与云烟心意相通,这份恩情,请容我们日后报答。”

“不忙,”慕容寒枝摆一摆手。“现下最要紧的,是你们有何打算。”现在她的身份还是公主,而曲云烟只是一个小小婢女,若是将他们偷偷放走,任由他们双宿双飞去,也不是没有可能,但太子那一关怎么都过不得。更何况曲云烟若是一走,她这个假公主可就得一直做下去,那不但非她所愿,更不是太子心中所想,所以这事儿还真是难办呢。

一说到此事,不由曲云烟不心神大乱,“我也不知…”自打回宫,她一直想的就是这件事,不然又如何会整日郁郁寡欢,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趣来。

温仲庭更是咬紧了嘴唇,眼神悲愤。如果不能跟云烟在一起,他还不如死在这里的好。

“那,”慕容寒枝略一沉吟,“就先静观其变,我会将温公子安排在这凤鸣苑,先看一看这宫中动静,再做计较。”

曲云烟和温仲庭对视一眼,几乎同时点了点头:目前来说,也只能如此了。

关于他两个的事,除了慕容寒枝知道外。就只有桑雨亲眼看到了,因而昨天她一直守在房门外,为他们几个把风,免得被太子或者皇上撞见。

之后慕容寒枝便不曾隐瞒于她,将实情大致说了,末了嘱咐她,“桑雨,云烟的事你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人,若是泄了半个字出去,我们这些人都不用想好过,你一向知道轻重,我信得过你。”

“公主放心,奴婢死都不会说!”被人如此重视,桑雨自是又激动又骄傲地抬高了下巴。

“傻丫头,净说傻话,”慕容寒枝忍俊不禁,轻弹了她额头一下,“若要以你的命换云烟和温公子的命,岂非对你太过不公平,放心,若是有朝一日你真因他们两个而受到连累,我必会竭尽所能,保你无事。”

这话真是暖人心窝,对于桑雨这种侍候主子的下人来说,就算是假的,也让她感动到无以名状,恨不得一死酬知己!“谢公主!”

“傻丫头!”慕容寒枝笑骂一句,才要羞她这么大人了还哭,裘公公已经走了进来,她忙整理仪容,迎了出去,“裘公公此番前来,有何贵干?”

“有劳公主相迎,老奴不敢当!”裘公公一脸笑意,“公主,传皇上口谕,要公主承恩殿觐见。

“父皇要见我?”慕容寒枝心中一动,想这几天自己应该不曾有失当之处,此番突然被召见,会为了何事?

“正是,公主请。”裘公公向外一侧身,态度恭敬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