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他倒是急切地盼着慕容寒枝能来见他,这个一天下来不见他一面就不会放心的姐姐却像是突然之间销声匿迹了一样,居然两天都没露面,不由他不心慌莫名:难道昨晚他真的做了什么让姐姐生气的事,所以姐姐一气之下离开了?

可是,应该不会呀,姐姐说过会留下来,依着她的一诺千金,断不可能就这样离开了才是,就算真有什么事,她总会有句话留下吧?“到底去了?”

端木扶摇急躁难安,又开始看谁都碍眼,在承恩殿上发了一通无名火,将自己重重摔坐在龙椅上,呼呼地生着闷气。

不过还好,就在他要受不了这种被遗弃的感觉之时,大殿门口人影一闪,慕容寒枝总算露面,慢慢走了进来。

端木扶摇先是怔了怔,继而惊喜莫名,连蹦带跳地从玉石阶上下来,急急地叫,“姐姐,你总算是来了!怎么了吗,你今天为何没有来见我?”

“我为什么要来见你?”慕容寒枝看着他,眼神和脸容是从未有过的冰冷,让人心惊,“你是我什么人吗,还是我欠了你什么,我必须要天天来见你?”说这话时,她眼里有着浓烈的、像是会杀人一样的恨意,这于她而言,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端木扶摇一呆,被这样的她结结实实吓到,更是不知所措,下意识地后退一步,目光在她脸上来回巡视,都不知道该怎么反应,“姐、姐姐,你、你怎么了?”

奇怪了,昨晚姐姐不是还好好的,还替他鸣不平,替他想办法对付太后,还陪他喝酒,怎么才隔了一晚上就…

对了!一想到贪恋杯中物,他陡地想到什么,激灵灵打个冷颤,脸色早变了,“难道昨天晚上我…

”坏了坏了!他早知道自己不会喝酒的,昨晚怎么还是喝起来不知节制?必定是他多喝了几杯,脑子便迷糊了,对姐姐做了什么越轨之事,所以惹姐姐生气了!

一提到这个,慕容寒枝更是狠狠地、恨恨地看了他一眼,回头就走。

“姐姐!”呆了一呆之后,端木扶摇三两步过去,一把拉住她,“姐姐,你听我解释,我不是故意----”

“啪!”

回答他的是一记响亮而清脆的耳光,慕容寒枝用的力气那么大,再加上他是猝不及防,瘦弱的身子直被打得斜着撞了出去,如果不是有玉石柱挡住,他必定已摔到地上。然饶是如此,他再回过头来时,嘴里已是一股浓烈的腥味儿,血也顺着嘴角流下来。

“姐姐!”他怔怔地叫,被这一记耳光打懞了,不敢再靠近她,只是低低地、委屈地叫,眼前已迷糊一片。

慕容寒枝同样哆嗦着,打端木扶摇这一耳光,纯粹是本能之下的反应,事实上她从来没想要伤害他!打到发麻的右手瑟瑟抖着,她下意识地想要握紧,却一点力气也使不出,只能无力地咬牙,“不要碰我,不准你碰我…”话音未落,她扭身踉踉跄跄地跑了出去。

端木扶摇没有再追,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殿口,一种强烈的恐惧之情从心底升起来,他倚着玉石柱,慢慢滑坐到地上,双臂圈起膝盖,将脸埋在了臂弯中。

对于刚刚知道妹妹死亡真相的慕容寒枝来说,打端木扶摇一巴掌,实在不算什么。从昨晚到现在,她其实并没有去远,就在承恩殿中的某一处假山后,一边抱紧自己感受着阵阵吹入骨髓的冷风,一边流了一夜的泪,到现在眼睛还又红又肿,又疼又涩,好不难受。

她原本以为端木扶苏一死,就大仇得报,自此之后再无牵挂,不管是离开也好,留下来继续帮助端木扶摇也好,都将是心无旁骛的。可她哪里想得到,原来害死妹妹的凶手另有其人,而且是她最最放心不下的端木扶摇,也就是说妹妹的仇根本还没有报,这叫她情何以堪?

而最可悲的是,如今端木扶摇的身份不同往日,不再是那个卑微的、不值一钱的二皇子,而是国之君王,她要想杀他为妹妹报仇,这就是最大的障碍,而这一结果是她一手促成的,岂不讽刺?

再说,早在要杀端木扶苏之时,她就曾经因为顾虑到自己的身份,不想连累雪池国上下而一再延迟动手时机,对于现在的情形来说,也是一样的。

她若贸然动手,让才登位的新君死于非命,望川国上下一定会查到什么,在端木扶摇无病无痛的情况之下,她哪里有把握在短时间内杀掉他,而能做到天衣无缝!

所以,思来想去一个晚上的结果是,她必须安心留下来,继续与端木扶摇周旋,取得他的信任,而后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他。主意一定,她才重新回到承恩殿去见端木扶摇。

可尽管打定主意,要像从前一样对待端木扶摇,但只要一想到妹妹是死在他手上的,她怎么可能冷静,怎么可能一点都不恨?“我打了他,他现在是皇上,一定会恼羞成怒,说不定要把我推出去斩了也说不定。”一路漫无目的地走,慕容寒枝一路苦笑,暗骂自己刚才还是太冲动,要是因此坏了大事,后悔也没得机会。

越是走下去,她速度越慢,最后干脆停了下来,“不行,他毕竟是一国之君,我还是要放低姿态才行,否则他下不来台面,以后再不信任我、接近我,吃亏的终究还是我自己。”

想明白个中道理,她不再犹豫,转头又奔了回去,即使可能会被端木扶摇取笑谩骂责罚,她也暗暗告诫自己要忍下。但她毕竟还是想得太多了,当她回到承恩殿时,端木扶摇还维持着坐在地上的姿势,一动没动。

“扶摇?”慕容寒枝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平静下来,轻轻叫一声,走了进去。

听到她的声音,端木扶摇的身子明显颤了一下,隔了一会儿才抬起头,眼神恐惧而茫然,“姐姐?”姐姐又回来了吗,还是这只是他的幻觉----因为他太想要姐姐留在身边?

“对不起,”慕容寒枝颤声道歉,走过去蹲下,拿手轻抚他印着清晰五指的脸颊,“我不该打你打得这么重,你很疼是吗?”

“是,”端木扶摇点头,突然反手抓住她的衣袖,嗓音已嘶哑,“姐姐,你怎么了?为什么突然之间那么气我、恨我,我做错了什么?是不是昨天晚上----”

“是的,”慕容寒枝脸色一白,双颊之上却又泛起两朵红晕,仿佛不胜其羞,“扶摇,我知道昨晚不是你的错,可你那时候喝多了,就对我、对我轻薄。”

“对不起!”端木扶摇一呆,跟着又羞又愧,恨不得拿刀杀了自己!“对不起,姐姐!我不知道!”

“没事!”慕容寒枝一把抱住他,笑得很宽容,也很羞涩,“扶摇,我知道你是因为敬我喜欢我,所以才想要亲近我,少年人多轻狂,这也是人之常情,除非你觉得我丑,不愿意碰我。”

“我没有!”端木扶摇急急喊冤,“姐姐,我没这么说!我、我愿意…”

“好了,”慕容寒枝“卟哧”一声笑出来,“你昨晚对我无礼,我刚才气极之下也打了你,咱们就扯平了,日后还跟从前一样的,再也不提这件事,好不好?”

端木扶摇自是惊喜莫名,“姐姐,你不生我的气?”

“不,”慕容寒枝摇头,笑容有些奇怪,但端木扶摇并没有看出异常,“扶摇,我不会生你的气,只要你以后记着,别再多喝就好了。”

“不会了不会了!”端木扶摇连连摇头,冷汗涔涔,“姐姐,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慕容寒枝点点头,转过脸去,恨意从她眼中一闪即逝:妹妹,看来我要替你报仇,这手上不沾血腥,是没可能的了…

对于郇真儿已怀有身孕之事,太后并没有刻意去掩饰,再加上她派人把郇真儿照顾得那么好,侍侯她的侍婢侍卫又那么多,难免有些好事多嘴之人传出一些话来,宫中上下到底还是知道了这件事。

而随着知道这件事的人越来越多,包括那些朝臣们,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件事:太后就是在等着这个孩子出生,而后借此大做文章,搞不好她就是想废帝另立,以便继续将望川国江山操纵在自己手中。

如此情形之下,朝中各方面当然又重新暗流涌动,一片紧张肃穆,那些本来就不服气端木扶摇登基之辈更是感到机会来临,个个蠢蠢欲动,准备到时候一举起事,拼他一拼再说。

当然,对于这一切,最清楚的人就是端木扶摇,他知道现在的自己根本斗不过太后,更知道要想不在郇妃的孩子生下之后,被太后囚禁或者杀掉,最好是现在就掌控起形势来。可这谈何容易,依他如今的样子,除了任人摆布,还能做什么?

慕容寒枝端着一小蛊清粥悄悄走进承恩殿,见端木扶摇盯着面前龙案上的奏折发呆,知道他又在忧心太后计谋,便无声一笑,不急不徐地走了上去,把托盘放下,“喝些粥再批奏折吧,这些事也急不来,别委屈了自己。”

端木扶摇猛回神,闻到淡淡的清香,感觉清爽了不少,含笑道,“谢谢姐姐,有你这么顾念着我,真是比什么都强。”为照顾他的身子,姐姐是天天变着法儿做好吃的给他,这对于过去十五年过惯了清苦日子的他来说,真是无法想像得奢侈。

而做这些事的人是慕容寒枝,这更让他有种虚幻的、不真实的感觉:幸福如果来得太容易,往往不容易守住。有时候他都忍不住嘲笑自己,一个男儿居然这般患得患失,他真没有资格做一个君王。

“好啦,别尽是对我说好听的,”慕容寒枝白他一眼,心中仇恨再次翻涌而上,她看不到的是,自己脸上虽然在笑,眼里却没有半点笑意,“怎么,朝臣们又有什么动静吗?”

端木扶摇喝了一口粥,闻言摇了摇头,“还是老样子,有些正直之士也肯直言进谰,让我重整朝纲,以正国法。我明白他们的意思,是要我先发制人,制住太后一伙。”

“未尝不可啊,”慕容寒枝扬了扬眉,并不怎么上心,“现在你是皇上,别人就算再有本事,也不能公然抗旨不遵,你也是时候做些什么事来震慑一下他们了,新官上任还三把火呢,更何况一国之君。”

大概没想到她会说出这么大胆的话来,端木扶摇诧异地看了她一眼,苦笑道,“我自然也知道为道理,可哪有这般容易!朝中虽然有忠直之士,然作奸犯科之辈也不在少数,而且大多是太后的心腹,我现在哪里有底气动他们,”说到这里,他又抬头看向慕容寒枝,打趣地道,“再说,太后不是还派了你来监视我,我哪敢轻举妄动。”

慕容寒枝淡然一笑,并没有特别的反应,看向别处,“这倒也是,不过…”

看到她的神情这般不冷不热,端木扶摇悄悄皱眉,就是觉得很不对劲。自从那天酒醉之时轻薄于她,她对自己的态度就很是奇怪,虽然表面看起来还跟从前一样,但他还是感觉得出来,他们之间似乎隔了一层东西,再不像从前那样无话不谈,姐姐有时候看他的眼神很奇怪,也很吓人,每每让他心惊。

而相比较起来,慕容寒枝毕竟经历得多了,不过心念电转之间,她已想到一个绝妙的主意:既然太后要她监视端木扶摇,而端木扶摇又如此信任她,那她何不使个“借刀杀人”之计,借太后的手杀死端木扶摇,又稳妥,又不必自己动手而连累雪池国,岂不大妙?

夜深人静,慕容寒枝和衣躺在床上,尽管身心俱疲,却因为满腹心事而辗转反侧,难以成眠。自打端木扶摇做了皇上,就替她安排了承恩殿西堂一间房做为她的住处,这里平时少有人来,难得的清静,倒是正应了她喜静不喜动的心性。

借太后之手杀掉端木扶摇替妹妹报仇,这是个好主意是没有错,但是自从与端木扶摇相识,他两个虽说不上是心有灵犀,但至少也是惺惺相惜,虽说到目前为止,他们之间也并没有男女之情,但却有君子之交的情意,要她借他人之手置端木扶摇于死地,她一时还真是狠不下这个心来。

“可那又怎样?”她低语,在无人的夜里冷涩地笑,“谁叫他杀了寒叶,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既然端木扶摇如此该死,可为什么只要一想到他闭上眼睛,再也不会醒过来的样子,她的心就一阵一阵莫名的疼痛慌乱,根本就无法接受?

翻过来,覆过去,眼看着窗外的天一点一点变亮,她不禁无声苦笑,看来这个夜又同以往一样,是注定要不成眠的了。这些天来,妹妹的仇是报还是不报,这两种抉择日夜抨击着她的身心,令她无从选择,痛苦至极。

端木扶摇是越来越觉得慕容寒枝太不对劲,看她一忽儿怔怔发呆,一忽儿失神凝视,一忽儿烦躁难安,一忽儿喃喃低语,不禁担忧莫名,诚挚地道,“姐姐,我看你这些天很不安生,是不是有什么事?”

第158章 死里逃生

“没事,”慕容寒枝摇头,暗道我表露得这般明显吗,看来以后得再收敛一些才行。“我就是担心太后会对你不利,你不用担心我,我照顾得好自己。”这话倒是,这些日子以来,她孤身一人看遍世间百态,尝尽人情冷暖,都是依靠自己挺了过来,谁又帮过她一丝一毫。

“没事就好,”看她闪烁其辞的样子,端木扶摇就知道她在撒谎,但她不愿意说,他也不想勉强她,便咬了咬唇,“姐姐,你其实不用太担心我,朝中之事原本错综复杂。我们只要尽人事听天命就好,倒是你,”他看她一眼,欲言又止,“你…你如果有什么事,一定要对我说,我会帮你的,真的。”

单就慕容寒枝治好了他的腿,还从来不曾用异样眼光看过他这一点,她于他而言就有天大的恩惠。得人恩果千年记。他不会忘记的,必当泉涌以报----只是,姐姐要肯给他机会才行。

“好啊。”我没有事情需要你帮忙,如果有,也是要你把命赔给我妹妹,你肯吗?慕容寒枝暗里思忖,面上则是无所谓的样子,随口答应一声。

又是这个表情。不冷不热,带着隐隐的恨意和怒气,到底是怎么了?端木扶摇用力掐紧了掌心,他早就想问,却又不敢,怕姐姐说出来的话是他承受不起的。可如果不问明白,这种如同雾中看花一样的感觉又叫他时时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姐姐,”心中几番挣扎之下,端木扶摇到底还是试探着开口,“我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

慕容寒枝一惊,“为什么这么问?”难道他已经知道了什么,还是----

“因为我觉得你好像很恨我。”端木扶摇苦笑,不敢看她的脸,移开了视线,“可是我想不出来,除了那晚酒醉之后对你轻薄,我还做过什么伤害你的事。如果有,我希望你能问我,我会解释,不要什么都不问,就先定了我的罪,好不好?”

你会解释?你解释什么?你已亲口对我说,是你杀了我妹妹。大仇不共戴天,还有什么好解释的?慕容寒枝暗里冷笑,面上却温柔地笑笑,带着几分宠溺之意,“傻扶摇,你说什么话呢?你从来没有做过伤害我的事,不用解释啦,还有,你现在可是皇上,要强势一些,不要这般软弱,不然人家还不可着劲儿欺负你,知道吗?”

这样都不肯说吗?端木扶摇眼里现出强烈的失望之色,隔了好一会儿才叹息一声,轻声答,“我知道了。”

不管端木扶摇心里有多不痛快也好,但朝政之事毕竟已经迫在眉睫,一时之间他也没心思再去揣测慕容寒枝的心意,而是在经过一番考量之后,就按照她的建议,批阅了一本弹劾某官员收受贿赂、惑乱朝纲的大臣,将其斩首示众,家产全部收归国库,手段雷厉风行,果敢之至。

而这名被斩的官员正是属太后一伙,端木扶摇动了他,就等同于公然与太后做对,而且在处置这名官员之前,都不曾同太后打招呼,不由太后不在得知消息后大发雷霆之怒,直入承恩殿,直面端木扶摇,“皇上此举,是何用意?”

端木扶摇坐在龙椅上批阅奏折,慕容寒枝则站在下方,看到太后进来,她立刻行礼,面上很是平静。太后只看了她一眼,也随即移开了视线:慕容寒枝既然是她安插在皇上身边的眼线,那在皇上面前,他们就不能显得太随意,不然定会招人怀疑。

“此举是何用意?”端木扶摇岂会不明白太后之意,却故做不解,“太后此言才是何意思,朕与太后向来两不相犯,还请太后明示,朕做错了什么。”他之前从不与人争辩,不是怕了他们,只是不想浪费无谓的唇舌,要论及口齿之伶俐,用词之尖酸刻薄,试问这宫中,谁人能出其右。

不软不硬的一个钉子,让太后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无处着力,不禁越发地恼怒,但在人前,她还是要维持国之太后的威严,便深吸一口气,勉强按捺着自己,“皇上不要跟哀家耍小孩子脾气,这朝政之事皇上怎能如此自做主张?”

“朕是一国之君,”端木扶摇眼神一冷,带着隐隐的嘲讽,“朝政之事朕说了不算,谁说了算?”

又一次被端木扶摇的嚣张结结实实气到,太后已是脸色铁青,浑身直打颤,“端木扶摇,你、你别太嚣张----”真是可恶!即使是太祖皇帝和自己儿子端木扶苏,都没有对她这般不敬过,端木扶摇这个卑贱的家伙,居然敢不把她放在眼里,他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吗?

看出太后动了真怒,慕容寒枝不禁暗里冷笑:很好,就是要你们两个斗个你死我活,我做起事来也方便些。然依她现在两头走动的身份来说,此种情景之下绝不能什么都不说,不然岂不惹人怀疑。

念及此,她适时向太后行了个礼,淡然笑道,“太后息怒,皇上初登大宝,于有些方面自是不能顾虑到万全,太后连历两朝,看尽世事变幻,考虑起事情来,自然更为面面俱到,太后便多多提点皇上,皇上自会对太后感恩戴德,是吗,皇上?”

她这话可谓圆滑之至,一来是提醒端木扶摇不要做得太过火,若是在这种情况之下惹恼了太后,不是什么好事,二来自然是在提醒太后,不要把现在的端木扶摇当成以前不受人待见的二皇子,若是对他不敬了,他亦不会有好果子给太后吃。即使她这份心意是假,但说起面面俱到,她做得才最为绝妙。

果然,这话一入耳,太后脸色大见缓和,有意无意瞄了慕容寒枝一眼,“阿凤说的也有道理,哀家方才是过于急躁了,皇上见谅,只是那名被斩的官员----”

“他该死,他犯了滔天之罪,证据确凿,难道朕还动他不得?”端木扶摇却不及太后那般好说话,态度依旧强硬,大概是念及太后逼死他亲生娘亲的仇恨,他根本就不惧太后一丝一毫。

慕容寒枝暗暗皱眉,就算她再想这两个人打起来也好,可端木扶摇这般不知死活,不肯服软,而且是当着她的面,却实非她所愿。一见太后脸上怒色又起,不等这位“连历两朝”的人物再发雷霆之怒,她已抢着开口:

“皇上整顿朝纲,震慑群臣,自然是应该,太后深明大义,也不是说皇上有错。只不过这朝中事向来牵连甚广,做起事来要三思而后行的好,太后一番好意,提点皇上一二,皇上不应该谢太后恩德吗?”

说着话,她背转身面向端木扶摇,向他使了个眼色:太后现在正在气头上,你明着跟她做对,能讨到什么好?大丈夫能屈能伸,忍得一时之气,是为日后成大事,急这眼前的口舌之利做什么?

端木扶摇向来聪明,也明白慕容寒枝是为他好,但要他忍气吞声向太后低头,也着实为难他,只能强忍着气,生硬地低头行礼,“儿臣无礼,太后莫怪。”

“罢了,”太后暗骂自己一句没事找事,大老远跑到承恩殿来,只为受气来的吗,“皇上这般不情不愿的,就当是哀家多管闲事,你长大了,做了皇上,自然不把哀家这个行将就木的老太婆放在眼里,哀家也无话可说。”算了,到底不是自己儿子,跟她永远不会是一条心的。

而且,看到端木扶摇这般强硬、果敢、决绝,太后也不禁暗暗心惊,凛然意识到一件事:端木扶摇根本不如她所想像得那般好摆弄,把他推上皇位这一步棋,是不是走错了?

太后刚一离开,端木扶摇就狠狠一巴掌拍在龙案上,“都这般时候了,还敢指着我的鼻子叫骂,她不知道自己的份量吗?”

慕容寒枝淡然一笑,“太后自然是知道的,我方才的话也不是说假的,她毕竟连历两朝,见过的人和事比你何止百倍,你这样明着跟她叫板,吃亏的终究是你。”

“姐姐的意思,她会使什么伎俩害我?”端木扶摇冷笑,反正他就算委屈求全,太后也不会真的信了他、维护他,既然结果无法改变,那他何必小心翼翼,日日提心吊胆,把自己弄得那么累。

“还是收敛一些的好,若是锋芒太露,太后必容不下你。”慕容寒枝不想说太多,敷衍一句,眼睛看向别处,显然在想心事。

端木扶摇咬了咬嘴唇,看出她的心不在焉,他也不再多说。姐姐的心事越来越难猜,而且什么都不肯对他说,他总觉得离她的心越来越远,这才是最叫他害怕和无不接受的事。相比较之下,太后对他的威胁,根本不算什么。

慕容寒枝虽不敢称绝顶聪明,但太后的心思她还是能料到大半,入夜之后,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太后身边的丫头就悄悄过来传唤,说是太后要见她。她暗中冷笑,“我知道了,正侯着呢,走吧。”

正侯着?小丫头大为奇怪,心道你难道还未卜先知吗,太后什么时候要见什么人,你怎么会知道。不过想归想,她是万万不敢问出来,安静地在前面带路,把慕容寒枝带到太后寝宫去。

因为白天的不痛快,太后到现在还一肚子气,脸色很难看,旁边侍候的宫女自然个个大气都不敢喘,惟恐成了替罪羔羊。不多时,内侍来报,说是凤姑娘到了。“叫她进来,你们都退下吧。”太后回过神,摆了摆手。

众人如同天下大赦般退了出去,慕容寒枝随后进来,反手关上了门,“奴婢见过太后。”

“不用多礼,”太后挥挥手,接着恨恨道,“可恶的端木扶摇,居然敢那般跟哀家说话,真是气死哀家了!”

气不死的,你若不是因为有了计较,叫我来做什么。慕容寒枝清清凉凉一笑,“太后息怒,皇上少不更事,不知利害轻重,奴婢好言相劝,他都不肯听,那太后无论做什么,也不会对他不起。”

“说的是,”太后被这话哄得很是舒服,“阿凤,哀家不是叫你看着他,怎样,他最近有什么不轨意图?”

不轨意图?若不是不能在太后面前露出破绽,慕容寒枝真想大笑三声:不管这结局是不是太后愿意看到的,可端木扶摇现在已经是名正言顺的皇上,他的想法行为,还能被称为是“不轨意图”吗?真要说起来,太后一伙才是“居心叵测”吧?

“奴婢也说不好,”慕容寒枝故做沉吟,含糊其辞,“皇上就是做事越来越有魄力,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太后今日也看到了,若有人劝阻,他就以‘朕是皇上’来堵人的嘴,旁人能奈他何。”

“哼!”太后重重一拍椅子扶手,震的手直发麻,“他怎不想想,这个皇上是谁让他做的,还敢跟哀家嚣张?看来若不给他些教训,他就该忘了自己是谁,也闹不明白,这个皇上不是非他来做不可的!”

看来她是真把慕容寒枝当成了心腹了,这种话也敢说出来。今日端木扶摇给她气受,她是意外大于愤怒的,一向卑微的人一旦强势起来,原来这般叫人气愤和不安,看来她得早做打算,等郇妃的孩子一生下来,就立刻把端木扶摇废掉,杀了了事。

“太后说的是,”慕容寒枝眼神一冷,有恨意一闪而过,“皇上不懂事,太后您自然是有权,也有必要教训他一二,再说,皇上登基也是太后一力促成,朝中上下不是人人都赞同的,若不是太后护着,旁人想要做些什么,也不是没可能,是不是?”

“嗯?”太后被她莫名其妙的话弄得一愣,看到她的眼神,不禁恍然大悟,“对啊,哀家原本也在担心呢,像皇上这般任意妄为,若是得罪了什么人,他又不肯听哀家的劝,这后果,可不那么好预料不是?”

你明白就好了,那就快点做事吧。慕容寒枝笑笑,也不说破,低头行礼,“奴婢告退。”

慕容寒枝的聪明之处在于,不管她是要帮太后也好,是要帮端木扶摇也好,都从来不把话说破,而是恰到好处的点拨一两句,剩下的就让他们自己悟。这样一来,不管到时候出什么事,有什么后果,她都可以置身事外,不会被人逮到明显的证据。

不过,她还是有点太高估自己的处事能力,试想,如果不是因为端木扶摇感激于她,从来不曾有过伤她害她之心,她哪能次次都躲得过,哪能一点破绽都露不出来。人有的时候就是很容易陷入一个怪圈,难以解脱。

就慕容寒枝来说,现在已被杀妹之仇蒙蔽了心神,只想着如何杀端木扶摇报仇,而从来没有认真想一想他的话,也不曾注意到,他现在看着她在面对他时那般冷漠,他有多难过。

“唉!”看着慕容寒枝的侧脸好一会儿,也不见她有要说什么的意思,端木扶摇轻摇头,几不可闻地叹息一声。

“怎么了?”慕容寒枝却立刻回头看她,“皇上还是在忧心太后?”

“没有,”端木扶摇若有若无地苦笑,“我就是心里有些苦闷,想出去走走,姐姐忙了一天,也累了,早点休息吧。”现在已经是月上柳梢头,外面静悄悄的,正适合他平静一下心神。

慕容寒枝眼里闪过一丝阴狠之色,淡然笑道,“我有什么累的,不过替你做些吃喝,我陪你吧,就去御花园走走,可好?”

端木扶摇略一沉吟,“好。”

慕容寒枝拿过一件风衣披在端木扶摇肩上,两个人并肩出去,到了门口,侍女侍卫才要随行,端木扶摇一摆手,“只要凤姑娘联朕走走,你们不必跟着。”

“是。”

出了承恩殿,两人顺着路往御花园走,这当中要经过一道长长的、夹在两道院墙中的石子路,巡逻侍卫走过去之后,便没了半个人影。

各处屋檐上虽也挂了不少灯笼,但这里却是烛火照不到之处,昏暗之中但见慕容寒枝一双眸子灿若星辰,不时抬头瞄一眼上方,似乎有所期盼。

端木扶摇没有回头,自然也不曾察觉这一点,想到昨日之事,他突然开口,“太后是不是经常召见姐姐?”

慕容寒枝一惊,才要问他怎么知道,转念一想,就是她向端木扶摇提及此事,随即释然了,“是啊,我不是太后派来监视你的吗,自然要把你的一举一动向太后禀报。”

“是吗?”端木扶摇并不在意,淡然道,“太后还真是信得过姐姐。”他这话说的不无讽刺之意,但并非意有所指,实在是这些年来,除了端木扶苏,太后从来没这么信任过一个人,而且还是跟他走得如此之近的姐姐,真不知道她是真信得过姐姐,还是借此使什么计谋,以达到自己的目的。

他自是心无杂念,但对于此种心境之下的慕容寒枝来说,听着就相当刺耳,禁不住冷笑一声,“是啊,太后自是信得过我,不然也不会找我调理郇妃的身子,怎么,你是不是对我有怀疑?”

“我?”端木扶摇被她咄咄逼人的气势给震到,不自觉地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看她,“我怀疑什么?”他有这么说过吗,还是有过类似的言语暗示,为什么姐姐要用这样的口气跟他说话?

“怀疑我跟太后串谋,想要你死!”慕容寒枝这话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更是带着无法掩饰的强烈恨意,让人心惊。

端木扶摇吃了一惊,他从来没有见过慕容寒枝这凶狠的样子,本能地要把错揽到自己身上,便急急地上前一步,“姐姐!”

谁料他一句话没说完,就见墙头上黑影一闪,一名黑衣蒙面人飞身而下,一挺手腕,手中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取他后心,这一剑要是刺中,他哪里还会有命在?

然端木扶摇此时正急着跟慕容寒枝解释,何况他本就不会武,根本不曾意识到有什么危险,眼看着这一剑就要刺中他时,他才有所觉,但再想要躲避,为时已晚!

就在剑光映寒了他霍然转过去的脸,而他则避无可避的情况之下,便觉得一股大力猛地撞在他身体左侧,他瘦弱的身子登时往一旁倒了过去,然后就是一声“哧”的入肉声,他身心狂震,猛一下抬起头来,气息窒了一窒,方才惊声叫,“姐姐?”

慕容寒枝取代了他刚刚的位置,不用说,就是她在电光火石之间撞开了他,替他受下了这一剑。不过万幸的是,因为她的个头要稍矮于端木扶摇,再加上她撞开他时,其实已经偏离了刺客手中剑所指他心脏的位置,因而这一剑便从她左肩刺入,撕裂般的疼痛传来,她已煞白了脸,“扶摇…快走…”

原本必然命中的一剑刺空,刺客眼中有强烈的不甘之色,他恨恨地抽出剑来,也不管慕容寒枝委顿于地,挺剑再度刺向端木扶摇。谁料事与愿违,他才迈出一步,就觉得左脚踝上突然一麻,跟着左半边身子都跟着麻木起来,竟是连半步也动不得!

端木扶摇又气又恨,厉声叫,“来人,抓刺客!”可恨的凶手,你敢伤姐姐,等我抓到你,一定将你凌迟处死!

近处的侍卫立刻被惊动,纷纷向这边涌来,将刺客团团包围,偏生这时候,刺客的左半边身子的麻木感已然消失,明白今晚已不能再得手,他飞身而起,仗着轻功过人,顺着屋檐殿脊飞逃而去。

“追!”侍卫们追着黑影而去,大半个皇宫都被惊动,一片混乱。

然这情形不管乱成什么样,端木扶摇都无心思去管,他唯一心疼着急的,是慕容寒枝的伤势。抱起她瘦弱的身子,眼看着从她肩下伤口中流出的血已染红了她半边身子,他的眼泪在不知不觉当中已流了下来,“姐姐,你会没事的,会没事的!”

随着鲜血地不断流出,慕容寒枝的神智已渐至模糊,只是觉得冷,无法忍受的冷,将昏未昏之际,无数的过往,无数张脸在她眼前不断闪现,令她一忽儿欣喜,一忽儿害怕,一忽儿伤心,整个人如同被放在油锅中煎熬,这痛苦简直无法忍受!

“不要…别走…妹妹…”头无力地伏在端木扶摇肩上,感觉到身体一上一下颠簸得厉害,像是有什么正渐渐远离一样,慕容寒枝低低地、呻吟地哀求,“别离开,不要一个一个都离开…”

端木扶摇自是抱着她狂奔,回承恩殿找太医来为她治伤,一队侍卫当前开路,并有人先一步去宣太医,一切进行得有条不紊。听到姐姐的低语,端木扶摇强忍心中的恐惧,低头问,“姐姐你说什么?谁离开了?”

“谁在说话…”眼前越来越模糊,耳中只听得见语声,却听不清在说些什么,慕容寒枝无力地抬头,接着又低了下去,“是谁?”

“是我,是我扶摇,姐姐,你看看我,你和我说话,不要睡,不要睡!”端木扶摇嗓音已嘶哑,他根本不敢想像,如果姐姐就这样死了,他如何安心----姐姐如果不是为了救他,又怎会平白受这一剑。

慕容寒枝煞白着脸笑一笑,状似解脱,“我好累,让我睡吧,我活着就要报仇,可是我不忍心…”

算了,算了,就这样吧,就这样死了,什么也不再管,什么仇也不用再报,免得日夜受这心上的折磨和煎熬,生不如死。

“不,别睡,别睡!”端木扶摇已被她的样子吓到心胆俱裂,哪里顾得上听她在说什么,冷汗涔涔之际,终于赶回了承恩殿,他缓过一口气,一把抓住一名等候多时的太医,瞪大了眼睛看他,“快救她,若是她死了,你们一个都别想活!”

话一出口,尽管是急怒攻心,他还是觉得想要笑,是很可悲的那种笑:原来只要万万人之上,是真的可以随意定人生死的,这种感觉无比畅快,难怪那么多人急着想要当皇帝,不死不休。

“是,是是。”太医们自然是连连答应,早知道这个丑女在皇上身边很是得宠,虽然不知道她凭的什么,但皇上都把话说到如此份上了,他们谁还敢多问,赶紧着上去替慕容寒枝查看伤势。

不大一会,一名太医小心地禀报,“回皇上,凤姑娘伤势虽重,也流了不少血,但没有伤及要害,不会有性命之忧。”

端木扶摇先是怔了怔,跟着全身一软,差点跪倒在地。“好,那就快些给她止血,救好了她,朕重重有赏。”

“谢皇上。”太医们才是真的松了一口气,暗道赏就不用了,别挨你打就成。再说,这姑娘还真是命大,这一剑要再往下偏一寸,正中心口,怕是神仙也难治了。

不大会儿,太医们已经用宫中疗伤圣药替慕容寒枝止血,然后包扎好,再由宫女替她把身上染血的衣服换下,清理好身上的血迹。因为失血太多,慕容寒枝自始至终都在昏迷之中,脸色也苍白得可怕,但好在她呼吸轻柔而绵长,确实没有性命之忧,端木扶摇也稍稍放心。

将所有人都赶出去,端木扶摇静静坐在床边,看着她没有一丝血色的脸,说不出心中是何滋味。姐姐又救了他一次,而且还差点赔上自己的命,他欠她的恩德越来越多,都不知道该怎么还了!

到现在他也无法想像,在刺客一剑刺过来之时,姐姐要有怎样的勇气,才会推开他,替他受下这一剑?还是说姐姐真的、也一直把他当成亲生的弟弟看待,所以救他是一种本能的行为,根本不需要考虑,也不需要勇气?

如果真是这样,那为什么现在姐姐对他的态度又那么奇怪,让他捉摸不透?“你到底在想什么,不能告诉我吗?”端木扶摇低低地问,低低地苦笑,犹豫半晌,还是小心地握住她的手,轻轻抚摸着她手背上细腻柔滑的肌肤,他的视线一直停留在她脸上,半点也舍不得移开。

就算太医们处理得再好,可慕容寒枝受的伤毕竟太重,因为伤口发炎,这一夜她不可避免地发起高烧,眼睛始终紧紧闭着,面容却是无可比拟的痛苦,嘴里一直在说着些别人听不懂的话,“妹妹”、“弟弟”、“王爷”这些字眼更是反复被她念叨,应是她最最牵挂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