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寒枝吐出一口气,薛景这孩子真是少有的成熟稳重,说出话来进退有度,她都有点儿不好意思开口了。“那我先替皇上谢过你了,是这样…”当下她将自己的事和目前情况简要说了一下,“皇上也是这般意思,这买粮草的银钱是向你薛家借用,日后必当归还,你可愿意吗?”

“愿意,”薛景听得瞪大了眼睛,自是没想到慕容寒枝会是这般来历,但对于她的要求,却是想也不想就点头答应,“银钱放着也是无用,该当用在紧要处,何况公主…慕容姐姐和皇上也是为了迟早结束战争,与民谋福,我哪有不应之理。”

慕容寒枝轻咬着嘴唇,自是不用再多说,薛景之所以会答应得如此痛快,除了他自己说的理由,更重要的当然是因为她曾经帮他们薛家申冤,有恩于他。念及此,她不禁叹息一声,“薛景,我真不知该如何谢你,当初我于你,不过滴水之恩----”

“所以我就泉涌以报嘛,”薛景笑着接上话,继而又正色道,“慕容姐姐不必如此,与人方便自己方便,我能帮你的,仅此而已,不算什么。”

慕容寒枝点点头,心道这也算是我种福得福如此报,就算是不曾料到在今日会有用得着他人之处,日后这善事,还是得多做,百利无一害。

此事一定下来,便不能再耽搁,凌翊向端木扶摇说明之后,便单人单骑火速赶回雪池国,将薛家宝库中可以在塞外诸国间通用的金条偷偷运出一部分,以向他国购买粮草。

慕容寒枝原是不放心他一个人前去,毕竟在外人看来,他是个已经“死”了一年多的人,若是被什么人看到,泄漏了身份,岂不危险。然他却说会万事小心,何况他乔装改扮一番,再加上薛家宝库的位置较为偏远,不会引人注意的,慕容寒枝也就由了他。

而就在他刚刚离开不久,再也等待不下去的孤竹无虞再次调集十万人马,向桓州城发动猛烈攻势,大有不破城不罢休的气势。与此同时,他们其余的兵马也从东、北两面逼近望川国都城,形势严峻到叫人喘不过气来的地步。

而据派出的人回报,望川国那十万大军距孤竹国都城尚有百里,且越是接近他们的腹地,越要加倍小心,以免被他们发现,照这样算起来,还得至少三天,才能一举围城。

换句话说,要想打败孤竹无虞,最少还得用他们仅余的八万余兵力拖住对方三天,才有可能扭转乾坤,反败为胜。

慕容寒枝盯着面前的布防图良久,这仗要怎么打,得好好琢磨才行,“孤竹无虞此次派何人出战?”

“回凤姑娘,是吕颂。”

吕颂?慕容寒枝微一怔,陡地想起一件事,高深莫测般一笑,“原来是他!来人,去请五皇子。”

端木扶摇一怔,“他?为什么?”五皇子已经指点过他们一二,不过对于阵前对敌,他懂得的断然比不过阿凤,这时候叫他来,有什么用吗?

慕容寒枝点头,“皇上有所不知,这吕颂不比苏沫,此人骁勇善战,冷静沉着,懂五行八卦阵法,极难对付。不过,好巧不巧的,我知道之前在孤竹国中时,他一家曾受过五皇子恩惠,而天底下懂知恩图报的,不独薛景一个。”

端木扶摇一呆,“怎么天底下好事,都让我占尽了?”这么看起来,孤竹无虞根本不足为惧,他不是来兴师问罪的,而是主动送上门来,将孤竹国大好河山拱手让给望川国的----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慕容寒枝忍着笑,“皇上先别高兴得太早,别忘了孤竹无虞毕竟是皇上,为人臣子自当对君王尽忠,要吕颂阵前倒戈,还得看五皇子这个筹码够不够份量。”

说话间,五皇子已经走了进来,见慕容寒枝和端木扶摇相谈甚欢,心中颇为不舒服,板着脸道,“阿凤,你叫我来有什么事?”对于端木扶摇,他只当未见,也不想想他如今身为质子,有何底气不将一国之君看在眼里。

看出他对端木扶摇的轻慢,慕容寒枝眼神一冷,“五皇子似乎没有弄清楚尊卑主次,你我虽非望川国中人,但皇上毕竟是九五至尊,怎容他人有半分不敬,何况皇上是诚心想要助你登上九五,你就算不想领这份情,如今箭在弦上,也是不得不发,又何必再摆起不受他人恩惠的架子,有何意义?”

五皇子自是没想到她会这般不客气地骂自己一通,当着端木扶摇的面,他虽狼狈万分,但也知道她说的是实情,思来想去的,也没半句可以反驳之言,不禁叹息一声,“是了,阿凤教训的是,皇上恕罪。”

“无妨,”端木扶摇摆了摆手,颇为大度,“我知道要五皇子与亲生兄长为敌,有违天道,五皇子心中必定苦闷,只是这样的结果,亦非我所愿,望五皇子可以体谅一二。”

“皇上言重了,也多谢皇上能体谅我的苦衷,”五皇子苦笑,这两人一唱一合,配合到天衣无缝,他再不做别想,只能一心一意相助,“那皇上有何指教?”

端木扶摇看一眼慕容寒枝,后者会意,“五皇子有所不知,此次孤竹无虞派吕颂领兵攻城,五皇子能否基于过去于他的恩惠,要他反了孤竹无虞,助你登位?”

“哦?”五皇子吃了一惊,没想到她居然胆大包天,敢打这样的主意,“这恐怕不妥,吕颂对我朝皇室一向忠心耿耿,要他做犯上做乱的小人,只怕他死都不会答应!”

“未必,”慕容寒枝倒是很有把握的样子,“吕颂效忠的是你孤竹国江山,而为君者若是不仁,他难道也不懂得变通吗?五皇子想必也知道,如今孤竹无虞尽失朝臣之心,现在更是挑起两国战事,视百姓疾苦如无物,那吕颂难道也不知战火之害吗?你便要他劝孤竹无虞以江山子民为重,退兵而去,孤竹无虞自是不会答应,这人心向背的分野,不就见了分晓?”

一番话下来,不只是五皇子满头冷汗涔涔而下,就连端木扶摇也觉得脊背发冷,忍不住激灵灵打了个冷颤:慕容寒枝城府之深,对人心之洞若观火,是他生平仅见,万幸的是,她一来为女子,无心政事,二来她与自己是一心的,不会起害他之意。

否则,她若是同别人一起来对付他,只怕他什么时候丧命在她手上,也不是自己能够说了算的。

见他二人半天不语,一个比一个神情诡异,慕容寒枝不禁失笑,“皇上,五皇子,你们怎么这样瞧着我,是见鬼了吗?还是被我的阴险之心吓到,瞧我不起?”

“不敢,”五皇子涩声开口,止不住地苦笑,“阿凤,我先前真是小瞧了你,若早知道你…”

若早知道她胸中有如此丘壑,能助他长风万里,万万人之上,他当初就算与母妃翻脸,也断然不会放开她的。可惜,如今说什么也是无用,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即使穷尽他这一生,也再无可挽回。

同为男人,而且也是跟慕容寒枝最最彼此信任之人,端木扶摇很清楚五皇子此时的感受,不禁也跟着苦笑,“阿凤,我现在终于明白一件事,当初你欲以一杯毒酒要我替你妹妹偿命,于我而言,是最仁慈的结果。”

否则,若是慕容寒枝对他怨恨至深,不是把账算在他一个人头上,想尽办法,使尽手腕令他国破人亡,失去一切,那种痛苦,绝非人所能承受。

听他突然提及当日之事,慕容寒枝微一怔,继而清冷一笑,“怎么,皇上现在觉得我心肠狠毒了?”

“阿凤!”端木扶摇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自己在此时提那件事,颇为不合时宜,赶紧着走过去,扯住她的衣袖,小孩子似的撒娇,“我原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庆幸你恩怨分明,何况我若做了对不起你之事,你便是怎样报复我,我也没有半句怨言,你一向豁达,这次怎会想歪的?”

慕容寒枝斜他一眼,卟哧一下笑出来,“皇上,你已行过成人之礼,别再像个小孩子似的使性子,我才不理会。好了,说正事,五皇子以为如何?”

见他不再生气,端木扶摇暗里松了一口气,也看向正主儿。

五皇子吐出一口气,努力将看到他两个亲密动作时的醋意压下去,“或可一试,不过,吕颂若不应,甚至向皇兄告我谋害兄长之罪,我怕是难逃一死。”

“五皇子多虑了,”慕容寒枝摆摆手,显然早已有了全盘之计,“我要你去见吕颂,自会有万全之准备,请他单独赴约,并以我军将领齐魏去他军中做人质,就说是要与他谈判,他若不应,就别怪皇上没给他机会。”

五皇子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终于还是闭上了嘴:有慕容寒枝安排到如此滴水不漏,他再说什么都是多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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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颂今年三十六岁,生得虎背熊腰,一脸络腮胡,两只眼睛一瞪,犹如猛兽下山,让人心惊。此番出兵攻打望川国,他其实是万般不赞成的,也曾在金鸾殿上苦口婆心地劝说孤竹无虞,要他以江山社稷为重,莫要为了一个小小女子而置子民于不顾。

怎奈孤竹无虞就是中慕容寒枝的毒至深,不管别人如何劝说,他都不为所动,非要将她抓回不可。吕颂还真就纳闷,一个女人而已,能多么让皇上这般欢喜得紧,放都放不下,不惜出动三十万大军将她寻回?

与望川国军队在这边境上对峙月余,眼看着粮草就要断绝,吕颂也是急得团团转,只盼着能够一举攻下桓州,早日了了皇上的心愿,也好班师回朝。

可惜,天不隧人愿,望川国兵力虽少,却甚是懂得做战之道,几次交手下来,他们以数倍于对手的兵力,居然没讨到半点便宜,真是撞邪了。

今日接到对方来使者送来的拜帖,说是有一故人要与他一叙,他不禁冷笑,“啪”一下将拜帖拍在桌上,“故人?想使这种小伎俩令本将军上当?做梦!回去告诉你们皇上,本将军没有什么故人要见,叫他只管做好准备迎战就是。”

齐魏淡然一笑,早料到他不会轻易相信,施施然坐着未动,“吕将军别把话说得太满,你这位故人可是想念你的紧,还托我向将军问候一声,令公子当初受贵皇上责罚,背上的伤可留下疤痕了没?”

什么?吕颂大吃一惊,悚然变了脸色,“你到底是什么人?!”他之所以会如此吃惊,是因为当年他的独子随他进宫之时,因不懂规矩触怒了先皇,先皇自是震怒,要将其子斩首,幸得五皇子路过,向先皇求情,才免其子一死,只受了二十杖刑。

就是因为如此,他才对五皇子感激的加,五皇子出质望川国后,他多多少少也让宫中人看顾好杨淑妃,算是对这份恩情的回报。

此事虽然不是什么秘密,但知之者也并不多,更何况是望川国的将领,难道…一念及此,他脸色更是大变,“你说的故人----”

“吕将军去见他就知道了,”齐魏淡然一笑,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我便留下做人质,将军还怕他们会对你不利吗?”

吕颂目光闪动,显然并不完全相信他,不过他既然敢独自一人留下,对方应该不至于耍什么花招才对。思虑再三,他还是决定去一趟比较好。

“将军!”他的下属们自然不放心,纷纷上前阻拦。

“无妨,”吕颂一摆手,“既是故人,便不能不见,你们招呼好齐将军。”边说边使了个眼色,意即如果情形不对,就动手。

“是,将军。”下属们应了一声,个个刀出鞘,箭上弦,严阵以待。

齐魏不怕也不恼,自顾自喝茶,还真是沉得住气。

两军营地中间隔了一道小小山谷,五皇子就在高坡上等待,吕颂纵马如飞,狂奔了一柱香时分方才来到,远远看到山城上站了一男一女两人,猛一拉缰绳,“吁----”

马儿长嘶一声,两条前腿人立起来,又沉沉落回去,嘶鸣不已。吕颂控制好马身,仰脸去看,“何人唤吕某前来?”

骤见故乡来人,五皇子顿觉心神一阵激荡,鼻子竟然有些发酸,“吕将军…”才说三个字,语声已哽咽,便咬紧了牙喘息,说不出话来。

吕颂先是呆了一呆,跟着不敢确定地,“五、五皇子?”估节丸扛。

“是…”五皇子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顺着山坡往下走,“吕将军,能在此见你,真是幸事…”

“五皇子?”吕颂这才相信眼前人正是五皇子,不禁惊喜莫名,飞身下马,也奔着迎上去,直到两人互相紧紧握住手,他才猛地记起自己的身份,单膝跪地,“末将参见五皇子!”

慕容寒枝随后慢慢下来,看到吕颂对五皇子的情意,不禁无声一笑:看来事情有成。

“吕将军不必多礼,快快请起!”五皇子赶紧扶起他,两人面对面站立,都有种如在梦中的感觉,“吕将军,我、我母妃可好?她、她一定想念我的紧。”

“淑妃娘娘尚且安好,”吕颂面有愧色,“自从五皇子你出质望川国,末将听闻淑妃娘娘日日以泪洗面,如今更是深居佛堂,不问世事,末将惭愧,无法照顾娘娘更多,五皇子恕罪!”

“不怨你,”五皇子眼圈已红了起来,真恨不得胁生双翅,飞到母妃身边去,“母妃自是想念我,可我如今…”

“对了!”吕颂想起一事,“五皇子怎会在此,还同望川国大军在一起?”他下意识地看了站立一旁的慕容寒枝一眼,顿觉她身上有种令人心惊而折服的力量,不禁多看了两眼,她…

五皇子苦笑,按照与慕容寒枝先前套好的词,一步一步将吕颂拖下水,“两军对阵,便是两国成死敌之时,我身为质子,此时的用处是什么,吕将军还会想不到吗?”

一听这话,吕颂吃了一惊,本能地上前一步将他挡在身后,看向慕容寒枝的眼神里已经有了浓烈的杀机,“她----”莫非他们要以五皇子为要挟,逼他们退兵吗?可他们难道就不担心身在孤竹国中的、他们自己的人质?

“吕将军稍安勿躁,”慕容寒枝淡然一笑,半点害怕的样子都没有,“我主圣上从来不是好战之人,此番若不是孤竹无虞兴兵来犯,两国之间自是相安无事。我且问吕将军一句,那孤竹无虞甘冒天下之大不韪,硬要两国成敌对之势,以至劳民伤财,生灵涂炭,吕将军可赞成吗?”

自然是不赞成,可皇上有命,为人臣子怎能不从。吕颂看着她,沉吟了一会才道,“这位姑娘与五皇子是何关系?”

慕容寒枝不禁苦笑,她先问的好不好,这个吕将军好重的疑心,“吕将军不认得我?”

吕颂一怔,“我们见过?”

五皇子插言道,“吕将军,她便是皇兄心心念念要找回的寒妃,你连她是谁都不知道,还替皇兄卖命打这场仗,你说你冤是不冤?”

说的也是,他们只知道是为了一个女人来跟望川国决一死战,可当挑起这场战事的罪魁祸首站在他面前时,他却不知红颜为谁,真是天下最大的笑话。

“什么?”吕颂眼神一寒,咬牙道,“你就是----好,很好!我只须将你抓到皇上面前,便算是了了皇上的心愿,这场仗也不用再打了!”说着话他上前一步,大手一伸,已抓向慕容寒枝脖颈。

“吕将军?”五皇子自是没料到他说动手就动手,惊叫一声,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

然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斜刺里猛地寒光一闪,吕颂只觉一阵沁人心脾的杀气扑面而来,不由他不暗吃一惊,旋身急退,再回过身来时,慕容寒枝面前已站了一位长身玉立、俊俏冷峻的年轻男子,手中剑“唰唰”挽个剑花,“吕将军到底是堂堂七尺男儿,以这般招式对付一个弱女子,不嫌太狠毒了些吗?”

会在生死关头相护慕容寒枝的,除了凌翊还会有谁,他一人去往雪池国纵然是快,不眠不休的,一天两夜就已到达,只是要将一批黄金运出,可着实费了他一番琢磨’

最后想了个法子,将一辆马车以薄板砌成,中间全部以金块填充,任谁都看不出一点端倪,用了三天时间赶了回来,刚好陪慕容寒枝赴这趟约。

方才他并未现身,是因慕容寒枝说不想让吕颂多心,却没想到这个吕将军脾气这般急躁,没听清楚个子丑卯寅就动手,而且一上来就是致人死命的杀招,真是够狠的。

“你又是何人?”被对方冷然的气势和精湛的剑法震慑到,吕颂脸色开始发青,觉得自己像是掉进什么陷阱里去了。

凌翊冷冷看着他,并不答话。

五皇子这才松一口气,上去拉过他,“吕将军莫急,听我仔细说给你听。”当下他把与慕容寒枝他们分析孤竹国中形势,及孤竹无虞的不得人心,望川国愿与之永世交好之事说了,“不知吕将军意下如何?”

万未料到五皇子打的竟是这般主意,吕颂惊得差点昏过去,“五皇子之意,是要末将反了皇上?”天,这怎么行?那样的话,他就是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吕家上下将无一活口!

“皇兄为君不仁,吕将军不是最清楚吗?”五皇子死死盯着他的脸,不放过他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就算吕将军把慕容姑娘交到皇兄手上,他也不可能因此变回一个好皇上,何况因为皇兄的不理政事,孤竹国百业不兴,就算今日不亡在望川国手上,也难保不会成为他国囊中之物,吕将军可甘心做亡国之奴吗?”

吕颂犹豫着,他也知道五皇子所说是事实,但要做反臣,着实非同小可,这一时半会的,他也拿不定主意,“这恐怕不妥,皇上此时就在、就在营中,若是让他知道末将私会五皇子…”

“世上原本没有不透风的墙,”慕容寒枝接过话来,示意凌翊不必紧张,不会有事,“吕将军今日来见五皇子之事,孤竹无虞早晚会知道,纵使吕将军绝无二心,依那孤竹无虞的猜忌,必然不会相信,吕将军试想,还解释得清楚吗?”

吕颂大怒,“你、你算计我?”这个什么寒妃好深的心机,好利的一张嘴,好镇定的气势!看来她是笃定他会反,也知道设下今日这个局,他不得不反,是不是?

“不是算计,只是良臣择木而栖,吕将军效忠的是孤竹国江山,而不是孤竹无虞那等昏君,忠心耿耿是好事,但若不懂得变通,就是愚忠,不但不得人敬仰,反落个骂名,吕将军何苦来哉?”慕容寒枝抬手一拂秀发,这一番侃侃而谈,将吕颂这个不善言辞的大将军说到哑口无言,冷汗如雨下。

五皇子随即道,“慕容姑娘也是为两国子民考虑,不瞒将军,望川国皇上愿助我一臂之力,取皇兄而代之,不知吕将军可愿追随我左右,共享荣华?”

“啊?”吕颂又是一惊,脑子都有些接受不了这一出又一出的变故,原来那望川国皇上是早有预谋,骗他前来与五皇子相见,实际上是逼着他反吗?“五皇子是说…”

第166章 末路到了

“吕将军不必急着答复,”看出他的动摇,慕容寒枝适时退步,“或者吕将军回去之后。私下里问一问你的下属们,他们是愿意永享太平。还是愿意枉死于疆场,还有,将军为远在国中的亲人考虑一番,若是他国趁着孤竹国疲于防范之时进犯,他们该到何处安身立命,再答复五皇子不迟。”

听出她话里有话,吕颂简直已面无人色,眼中终于露出惊恐之意,“你、你----”

“吕将军还是别耽搁太久,免得孤竹无虞起疑心,”慕容寒枝让开一旁。“将军请回,可仔细思虑,五皇子会耐心等候将军答复。”

吕颂惊魂未定地看着她,脑子里一片空白,思考不得了。

等他离开,五皇子皱起了眉,“看他的样子很为难,会不会告诉皇兄?”

“我料想他不会。”慕容寒枝嘴角一抿,很有把握的样子,“事实上他比任何人都了解孤竹无虞,如果说出跟你见面之事,孤竹无虞不会饶过他,所以…”她回眸看向凌翊,后者眼里也是了然的笑意,“他不会拿自己和家人的性命开玩笑。”

“你真这么认为?”五皇子还是觉得不踏实,“我就是担心----”

正说着话。一名侍卫纵马如飞,到近前时几乎是滚下马背,跪倒行礼,“凤姑娘,皇上有请。”

“哦?”慕容寒枝目光一凝,“出了什么事?”

“这个吗。”侍卫略一思索,“应该是好事吧,属下看皇上很高兴。”

喜事?慕容寒枝略一琢磨,突然一笑,看向五皇子,“吕将军没有退路了,五皇子。”若她所料不差,必是那十万大军已包围了孤竹国都城,这一来,他们已占据了绝对的主动,胜券在握了。

五皇子一怔,眼神茫然。

回到营地,端木扶摇正在帐中来回走动,眼神兴奋,一刻也安静不下来,慕容寒枝才一进帐,他就猛地迎了上去,“阿凤,有好消息,给你猜一猜,是什么?”

慕容寒枝不动声色地笑笑,“孤竹国都已被围?”

端木扶摇一怔,继而大为无趣地摸鼻子,“一猜就着,有什么意思。”估亩圣才。

凌翊不禁莞尔,别说是阿凤这般聪明之人,任何一个知悉内情的人都想得到,能令端木扶摇这般高兴的,自然唯此事而已,至于吕颂是否同意反了孤竹无虞,倒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呵呵,”慕容寒枝笑着摇头,“皇上,如今我们只须注意敌方动静,相信孤竹国被围之事,孤竹无虞很快就会知道,看他会做如何打算再说。”

端木扶摇点点头,直到此时此刻,才觉得稍稍松了下心神,因为只有打退孤竹国大军,太后面前他才有话说,也才能保住阿凤一命----别忘了在太后面前,阿凤是立过生死状的,所以这一仗,他们只能赢,不能输。

孤竹无虞把所有心思都放在了阵前,也一直当望川国是软弱可欺的,却做梦都没有想到,他们表面以如此少的兵力与自己周旋,原来是另有打算,居然、居然以大军包围了他的都城,真真是“后院起火”,防不胜防!

“贱人!”一阵哗啦啦的响动,桌上碗盏尽皆摔落地面,化成碎片,孤竹无虞气得面无人色,脸容扭曲,眼里布满血丝,好不吓人,“居然算计朕!居然算计朕!她----卟----”一语未毕,急怒攻心的他再也压制不住,一口鲜血狂喷出来,人已向后倒去!

“皇上?!”众人见状大惊,抢着上去扶他,“皇上息怒,皇上息怒!”

吕颂站在人后,更是吃惊得说不出话来,出了一身冷汗!他也绝没想到,两天前那个寒妃还跟他侃侃而谈,五皇子更是倾心劝他反,这时候孤竹国都城就被围,真是神速!难怪那时候寒妃说的话别有深意,原来其目的在这里。

“贱人,居然…”孤竹无虞又吐出一口血,胸口如遭锤击,好不难受,“那、那望川国怎么会有、会有如此兵力?”原来他一直小看了他们,这下都城被围,如果不回兵自救,一旦让他们攻破城池,那么,国必亡!

“皇上,现下如何是好?”将领们面面相觑,暗道这望川国忒也狡猾了,居然还有此一手。别忘了他们的妻儿老小可都在京城,若是望川国大军破城而入,烧杀抢掠,他们将无一幸免!

“无、无妨,”孤竹无虞按着胸口冷笑,嘴唇上猩红点点,颇有些英雄末路的悲凉意味,“他们、他们多半也是吓唬我们,何况就算、就算他们要攻我都城,还有守城士兵与他们决一死战,没那么容易让他们得逞!”

话是这么说,可他和将领们心里都很清楚,此次他们可谓倾巢而出,城中守卫不足万人,就算以一挡十,也挡不了多少时候的。

吕颂迟疑着,想到五皇子的话,再看一看孤竹无虞的执迷不悟,他的态度其实已经开始倾斜,“皇上,依末将之见,还是不要两败俱伤的好,不如跟那望川国皇上谈判,互相让一步?”

“凭什么要朕让!”孤竹无虞厉声叫,眼中杀机浓烈,“朕只是要抓回那个贱人,天经地义,那端木扶摇有什么理由扣着人不放?!朕若是抓她不回,颜面何存?”

吕颂被他骂得红了脸,但为了京中老小和一干将士不至枉送性命,他还是大着胆子进言,“皇上息怒,末将的意思是,那寒妃对皇上已然没了情意,皇上又何必为了一个无情无意的女人置望川国江山于不顾,末将以为应该先行退兵回城,以解都城之危。”

“大胆!”孤竹无虞一声厉吼,一把掀翻了桌子,“吕颂,你竟敢胡言乱语,扰乱军心,朕决不饶你----来人!”

“在!”

“将吕颂拖出去----”

“皇上?”一干将领全都目瞪口呆:如今正值用人之际,何况吕颂说的也没有错,正是他们心中所想,却不料皇上不但不听,反而要阵前斩杀自己的大将,这不是自掘坟墓是什么?“皇上息怒,恕吕将军不死!”

“哼哼,”孤竹无虞冷笑,“朕不会杀他,朕还要靠他替朕杀敌呢!不过,吕颂居然敢临阵退缩,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拖出去,打二十军棍,小惩大戒。”

此言一出,吕颂禁不住心灰意冷,连抗辩一下的力气都没有,灰白着脸行礼,“谢皇上不杀之恩。”说完他冷冷咬牙,出去受刑。二十军棍对他来说,算不上什么大事,可却寒了他的心----因为孤竹无虞只顾自己的恩怨,根本没把他们这些人,和那些在京中的亲人看在眼里!

孤竹无虞,是你自作孽,就算百年之后被骂做乱臣贼子,末将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啪啪之身传来,中间夹杂着吕颂的闷哼声,众将领谁都没敢再言语,彼此对视一眼,都在对方脸上看到了焦急和担忧:若是都城一破,他们和家人就要天人永隔了!

怎么办?

别人不了解孤竹无虞的为人,慕容寒枝却很是清楚,只要是他想要做的事,就绝不会放弃,即使付出一切也在所不惜。

他想要的是她的命----确切地说是把她抓回去,极尽折磨羞辱,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因而就算望川国大军真的包围了孤竹国都城,想要他撤兵,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她其实很清楚,若只是这样,吓不到他的,何况端木扶摇宅心仁厚,就算下令攻城,也不会让大军伤害孤竹国百姓,孤竹无虞就越发有恃无恐了。所以,想彻底打垮孤竹无虞,还得从他身边的人下手。

“你说那吕颂?”端木扶摇捏着下巴,撇了撇嘴,“我听说他劝孤竹无虞退兵,结果被罚打二十军棍,怕是在养伤吧。”

“我要的就是这般结果,”这一切看来皆在她意料之中,这话一出口,看到端木扶摇眼神,慕容寒枝立刻道,“皇上别拿这种眼神看我,我不是喜欢看人受苦,只不过这样一来,吕将军就会看清孤竹无虞的残忍面目,自然不会再死心塌地效忠于他。”

“我知道,”端木扶摇忍着笑,“阿凤,你不用担心我会觉得你狠,或者怎样,阵前对敌,怎能有妇人之仁,在这一点上,我自是远远不如你,当断不断,必受其乱,身为一国之君,我要会的东西,还很多。”

慕容寒枝先是一怔,继而笑道,“你能这样想,最好不过,那,皇上是不是该跟孤竹无虞摊牌,做最后一搏?”

端木扶摇眼神一冷,傲然一笑,“倒是该会会他了。”

自从昨日吐血,孤竹无虞的精神就有些萎靡,随行军医替他看过,说是郁结于心,脾虚肝火旺,什么乱七八糟,要他卧床静养,切忌动怒。天杀的,只要一想到慕容寒枝那个贱人正帮着别人对付自己,他就气血难平,要他不动怒,还不如直接杀了他!

不过,也不是军医危言耸听,孤竹无虞这身体其实已经被掏空,尤其自从长途跋涉来到望川国,更是将他的身体拖垮,近来他时时觉得胸闷气短,夜里也难以安眠,竟似大限将至,这感觉可真是不好。

偏偏从责罚了吕颂之后,所有将领都当他是洪水猛兽一样,躲得他远远的,更是把他给气得咬牙切齿,直想杀人,“来人!人呢,人呢!”

“属下在!”一名侍卫战战兢兢地在门外应声,暗道可别成了出气筒才好。

“派回京中打探情况的探子可有回报?”他虽说什么也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回朝,但也着实着急京中局势,不知道那端木扶摇什么时候命他们发动攻势。看起来,他还是得尽快攻下桓州,最好是能拿住端木扶摇,以要挟他们把那个贱人交出来,岂不省事。

“回皇上,还不曾有回报。”侍卫暗暗叫苦,那探子不过前天才上路回京,就算他不眠不休,也没可能到达孤竹国都城,哪这么快有消息传回来?

“废物,都是废物!”孤竹无虞大怒,这一下引发旧疾,跟着是一阵叫人喘不过气来的、惊天动地一样的咳嗽,“都是、都是----”

“启禀皇上,望川国皇上送来拜帖,约皇上一见。”

孤竹无虞胸中一滞,森然变了脸色:约朕一见?是想谈判吗?他冷笑,“好啊,那就见!”

端木扶摇自恃有杀手锏在手,故而不怕他,可慕容寒枝那个贱人说什么也不会想到,他同样有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绝妙底牌,所以说,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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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在敌人面前显示出一国之君的威严和势在必得的气势,孤竹无虞花了近一个时辰的时间,让侍卫为他更衣,整理着装,头发梳得一丝不乱,戴上紫金王冠,也颇有几分君临天下的气势。

接到端木扶摇的拜帖,几位将领都说此中必定有诈,要孤竹无虞三思而行。可他却是一意孤行,自恃有王牌在手,早已不顾一切,将领和士兵们见他到这个时候还不曾明白轻重缓急,不禁个个心灰意冷,认真考虑起吕颂暗中对他们说的事来:若真的拥戴五皇子登了皇位…

孤竹无虞还一点都不曾察觉,自己已陷入众叛亲离的境地,收拾好一切后站起身来,冷声问,“人带来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