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皇上,那个人已经带来,但小太子不堪长途辛劳,生了病,一直哭闹得厉害,军医正看顾小太子。”

原来他打的竟是这般主意,用慕容寒枝的骨肉来要挟她回到自己身边,可他怎就不想想,自己已经成了废人,小太子是他唯一的血脉,若真有个好歹,他岂非断子绝孙?

再说,慕容寒枝如果真的在乎这个孩子,依她的聪慧,又怎会想不到这一点,哪里还能被要挟得到?

如今看起来,自从孤竹无虞遇上慕容寒枝,表面上来看,似乎是慕容寒枝在他手里受尽屈辱折磨,求死不能,但事实上,她都把他克得死死的,总让他恨不得活剐了她,却无法下手----先前她怀着他孩子的时候是,现在更是。

无论人或者事物,都有一个命里的克星,而毫无疑问的,孤竹无虞生性残暴不良,无人治得了,却偏偏碰上了慕容寒枝这个克星,又怨得谁来。

“很好,”孤竹无虞冷笑,“走。”想来只要使出第一张王牌,那贱人必定就会乖乖就范,小太子就随后再去也罢,毕竟是自己的亲生骨肉,能不用到他,就不用。

“遵旨!”

因为是双方君王的直接会面,因而望川国和孤竹国都做了严密的防护,按照先前约定,各自带了一百名侍卫随行,其余则守在十里之外,以做策应。以面前这条宽约五丈的河为分界,双方各自摆开阵势,场面凝滞而肃杀。

孤竹无虞带了几名将领,包括已受过罚的吕颂在内,而望川国这边除了端木扶摇和齐魏等人,自然还有凌翊和慕容寒枝。当然,对孤竹无虞来说,他对任何人都不感兴趣,眼里唯一看到的,就是慕容寒枝。“贱人,你还有面目来见朕!”

早料到他会是这般反应,慕容寒枝面无表情,眼神漠然,“我原本不想见你,这一辈子,下辈子都不想,是你硬要发兵压境,非见我不可,孤竹无虞,你说,到底是谁贱?”

孤竹无虞登时被堵了个哑口无言,目中直要喷出火来,“你、你----”

不但他说不出话,就连端木扶摇和凌翊也是一时无语,暗道一声“阿凤,有你的”,一上手就给了孤竹无虞一个下马威,看看他身后那些人一脸的尴尬,就知道孤竹无虞这个跟头栽得多大、多冤枉。

沉默了一会,孤竹无虞突然不气了,施施然坐了下去,“好啊,不管是是谁见谁,如今我们也是见到了,那位想必就是望川国新君端木扶摇了,你倒是说说,你约见朕,有何指教?”他还真是无礼,直呼端木扶摇的名字,怎么说人家也是一国之君,他总要客气些才是。

不过,端木扶摇是不会跟他计较的,闻言淡然一笑,“不敢,怎么说你远来是客,我很想知道,贵客你这般不依不饶,以三十万之众攻我望川国,到底意欲何为?”这就是他明知故问了吧,孤竹无虞从一开始就说的很清楚,只为慕容寒枝而来,何须多言。

“君子不夺人所爱,”孤竹无虞似笑非笑的,瞄了慕容寒枝一眼,“皇上既已知道这个女人是朕的‘寒妃’,就不该扣着她不放,古人‘冲冠一怒为红颜’,朕若不将她找回,岂非显得朕太过懦弱,你说是不是?”

“君子不夺人所爱?呵呵,贵客,你真的爱阿凤吗?”端木扶摇也不管他是不是听得明白,“阿凤”指的是谁,“你们之间的恩怨,有谁比你们自己更清楚,你要找回阿凤,是为了什么,你心里清楚,何必惺惺做态!”

听他语气这般不客气,再加上这话也说得很是尖酸刻薄,孤竹无虞方才的悠闲又不见了,再次被激怒,“忽”一下站了起来,“你好大的胆子!”

“还有,我从来没有扣着阿凤不放,若她自己愿意回去,我必送上大礼,将她安然送回!然我明知道阿凤若回去,必将生不如死,又怎会做这无情无意之人,贵客,这便是我的态度,你意思如何?”

端木扶摇这话已说的很明白,反正人我是不会给的,要打要退,你自己看着办,我自是兵来将挡,水来圭埯,那十万围城之士正严阵以待,只等我一声令下,即刻攻城。

孤竹无虞气得浑身哆嗦,遥指着端木扶摇和慕容寒枝,怒极反笑,“端木扶摇,你年纪不大,胆子还真是不小,你是打定主意,不把人还回来,是不是?”

“不还。”端木扶摇答得利落,“贵客,我提醒你一句,往事如风,过去的也便过去,你既是一国之君,就该时时处处为子民着想,这样无端起战事,于两国子民皆是灾难,何不适可而止,一笑泯恩仇?”知道这些话对孤竹无虞没有,不过该说的还是得说,总要做到仁至义尽才是。

“哈哈哈!”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孤竹无虞仰天大笑,直笑得眼泪都流了下来,“一笑泯恩仇?哈哈哈!”然他脸上虽在笑,眼里却是让人心惊的杀气,“凭什么?”

端木扶摇叹息一声,到如此份上还不放弃劝说,“我知你恨阿凤,觉得他对你不起,可你加诸于她身上的苦楚,不一样天理不容,到如今还算什么你欠我,我欠你,还是算了吧。”

他自是侃侃而谈,希望孤竹无虞能够明白个中利害,慕容寒枝和凌翊则一言不发,因为他们心里很清楚,到如此份上,孤竹无虞是说什么也不会放弃的,即使输掉一切,也不能输了这次可以把她抓回去,折磨个够本的机会。

“你说算了就算了?”孤竹无虞笑得嗓子都有些哑,咳嗽了几声,脸色反常的苍白,喉咙里又有血腥味儿涌上来,好不难受,“好啊,让那个贱人过来,朕即刻退兵,如何?”

端木扶摇眼神一冷,摇头,“贵客的意思,没有商量,是不是?”

孤竹无虞咳嗽着,讥讽地笑。

“好,”端木扶摇忽地起身,“既然如此,多说无益,不过我还是要提醒贵客,我会以飞鸽传书,通知他们攻城,你的国都已是岌岌可危,望你好自为之。”

“哈哈哈!”孤竹无虞沙哑着嗓子笑,“那又如何?朕在这阵前也有二十万大军,要破你的都城,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你得意地太早了!”看来这就是他虽听闻都城被围,仍旧不怎么担心的原因吧,可他想不到的是,他可以押上一切赌这一把,别人却不甘心。

“这一早一晚之间,可是天差地别,”端木扶摇笑着摇头,孤竹无虞此人顽固不化,根本听不进劝阻,“如今天寒地冻,你们的粮草运不过来,三十万大军所需粮草可不是一个小数目,若我所料没错,你们现有粮草最多支撑十日,是吗?”

而十日之内,他的大军定可攻下孤竹国都城,到时他们再从后切断孤竹国运送粮草路线,一群饿着肚子的士兵和战马,又怎会是望川国的对手----有了凌翊带回来的金条,他们的粮草已不成问题。

此言一出,孤竹无虞身后那一帮将领尽皆变色,纷纷开口,“皇上,三思!”

“皇上,为一个女人,不值得。”

“皇上,末将等的亲朋都在京城,万一他们兽性大发…”

“皇上,撤兵吧,日后再寻机会将寒妃接回就是。”

“住口!住口!”孤竹无虞不是没有感到绝望和恐惧,可到了这般份上,若是什么都没得到就回去,这口气他如何咽得下!耳听得众将领纷纷萌生退意,他怒不可遏,回手把一名将领打倒在地,“再说,再说?再说朕斩了你们,一个不留!”

还斩?再斩了这帮将领,他可就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了。众人看到他这般模样,都道他根本就是疯了,没把他们这些人的命看在眼里,念及此,他们对这个皇上已没了半点念想,扶起被打之人,慢慢后退。

“孤竹无虞,你非把他们逼到绝路不可,是吗?”慕容寒枝冷笑,原本不想跟他讲话,可不管怎么说,都是她一手设计让这帮人离弃孤竹无虞,以便五皇子能够顺利即位,心里多少也会有些不安,所以才让端木扶摇对其极尽劝说,若他有一丝退让之意,也不会落到悲惨境地去,可看到这般模样,根本是死都不会悔改,说再多又有什么用?

“是你在逼我!”孤竹无虞大吼一声,跟着又是一阵狂笑,“贱人,你得意了,是不是?有望川国护你,你真当朕动你不得,是不是?你、你等着就是,等朕攻下望川国----”

“唉!”一声沉重的叹息,五皇子慢慢从人后现身,一脸悲悯,“皇兄,事到如今你还是要与望川国开战,非要闹到血流成河才甘心,是不是?”

他的骤然现身无疑让孤竹无虞彻底愣住,他显然早忘了这个出质在望川国的五弟,更不会想到如果两国开战,质子会落到什么样的下场,只是看他脸色如常,眼神炯炯,似乎过得很是舒服,不禁有些口吃起来,“你、你怎么会在、会在----”

“皇兄自是从来没想过我的死活,是吗?”五皇子苦笑,眼神却锐利,“皇兄,别再执着了,身为一国之君,应以江山为要。”

“你闭嘴!”孤竹无虞猛一下回神,咬牙切齿地骂,“你算什么东西,也来教训朕?怎么,你在这望川国做质子,想来是很舒服了,居然还有力气站在这里说话,”他突地想起什么,看向慕容寒枝的眼神暧昧不明,带着淫、邪的笑意,“还是你跟那个贱人正好得了重温鸳梦的机会,重又做了一对奸夫淫妇?”

五皇子登时又气又羞,脸上阵红阵白,身子剧烈颤抖着,“皇兄,你、你怎么能说这种话,我、我----”

他与慕容寒枝虽确实有过肌肤之亲,但早已是过眼云烟,现在的他一直不曾碰过任何女子,这隐疾不知还能不能治愈,这一说起男女之事,而且还是在双方阵前,对于一个男人而言,简直是莫大的污辱。

“有什么不能说?”孤竹无虞反倒得了意了,“反正不要脸的事你们做都做了,还怕朕说?”

“孤竹无虞!”忍无可忍之下,慕容寒枝厉声喝,俏脸煞白,“做人不可太绝,青天白日的,你说话要留些口德,不然,当心现世报!”

“报,报啊!”孤竹无虞哈哈大笑,眼神狂乱,状若疯狂,“朕还怕上天不报呢!上天要真有报应降下来,你们这对奸夫淫妇第一个不得好死!慕容寒枝,孤竹无越,你们等着,朕不会让你们好过----走!”

他袍袖一挥,回头就走,乍一见五皇子跟他们搅在一处,他又惊又怒,只想着回去立刻发兵攻城,都忘了自己还有杀手锏未出呢。可令他绝对料不到的是,他这一下大怒往回,那些将领却没有一个跟上来,全都站在一边,冷冷看着他。他凛然意识到什么,足底一阵发冷,脸色已惨青。

吕颂面无表情,“皇上只顾命我们攻城,却不替我们在京中的亲朋想一想,我们也是被逼无奈,皇上恕罪。”

“什么?”孤竹无虞看着他们,突然觉得很好笑,相当相当好笑,颤抖的指尖一一指过他们,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了,“你们、你们要背叛、背叛朕?啊,哈哈,哈哈…你们要做乱臣、贼子…”

“皇上恕罪。”众将领略施一礼,说着恕罪的话,他们脸上却半点愧色都没有,这孤竹无虞有多不得人心,由此可见一斑。

“你们----”

“皇兄,”既然挑明了说,五皇子也是一脸坦然,“臣弟已劝过皇兄,怎奈皇兄就是不肯回头,臣弟也只能徒叹奈何,不过皇兄放心,即使我登位为君,也一定不会慢待了皇兄就是。”

孤竹无虞大吃一惊,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一刻,这样从心底里恐惧过:那是一种即将要失去一切的、而且再也夺不回来的恐惧,是别人挖好了陷阱,逼着你往里跳的绝望和无助!“孤竹无越,原来、原来你早有预谋!”他眼前一阵发黑,一股怒气涌上来,“哇”一声,一口鲜血已狂喷而出,人也摇摇欲坠。

“皇兄!”毕竟是自己兄弟,五皇子吃了一惊,往前走了两步,“你、你莫气,我、臣弟也是被逼无奈。”

孤竹无虞死死抓紧了胸前的衣服,颤抖着看着河对岸的慕容寒枝他们,再看一眼自己身边这些早就已经反了的将领们,突然放声大笑,“哈哈哈!争来夺去,最后、最后剩下些什么?”他猛地抬头,隔着河遥指慕容寒枝,“都是你,都是你害的!你、你别得意,朕不会让你好过,不会!”他转身,大力挥手,“来人,把那个蠢货带上来!”

他身边那几个近身侍卫立刻推搡着一个被反剪着双手捆绑的人过来,他穿一身玄青长袍,上面染满暗色的血迹,蓬头垢面,看不清样貌,走起路来右腿一跛一跛,似是不良于行,每迈一步,就会呻吟一声,显得极为痛苦。

走到孤竹无虞身边,两名侍卫手一松,此人失去支撑,身子软倒下去,剧烈地喘息着。不过因为隔得远,慕容寒枝他们根本就听不到,更不知道孤竹无虞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看到对岸的慕容寒枝他们一脸茫然的样子,孤竹无虞笑得残忍而得意,一把扯住地上人的头发,强迫他抬起头来,“贱人,你自己看,还认得他吗?”

慕容寒枝身子狂震,不自禁地抢前几步,已踏进冰凉的河水中,却犹自未觉:这个人的脸虽然还有大半被掩盖在乱发下,可那身形和给她的感觉,分明就是----

“看不清楚吗?”孤竹无虞的语气变得无比温柔,声音也小了很多,河对岸的慕容寒枝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就见他像是在对待心爱的女子一样,一点一点替这个人把脸上的头发拂到耳后去,渐渐露出他苍白、消瘦、布满痛苦与恐惧的脸来,“你仔细看看。”

他越是这样温柔,被他控制在手心里的可怜人就抖得越厉害,仿佛他的每一下碰触,都令玄衣人痛苦莫名,不能控制地抖着,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喘息声,“不…”

慕容寒枝不自禁往前走,想要看得再清楚些,再清楚些,“你、你----”

“阿凤!”看出她情绪有异,凌翊几步抢过去,一把拉住她,“你怎么了?那个人,是谁?”

慕容寒枝不可抑制地颤抖着,回过脸来看他,嘴唇青紫,“他是…”

“哈哈哈…”孤竹无虞再次放声大笑,“认出来了吗?没错,贱人,他就是你的亲生弟弟,你那个本该死了亲生弟弟,慕容寒粼!”

“不!”慕容寒枝嘶声大叫,瞬间如同疯了一样,挣脱凌翊的手就往那边跑,“不行,不行!”

弟弟?凌翊不过一愣神的功夫,掌心一滑,慕容寒枝已奔了过去,可是不对呀,按照她所说,她的弟弟不是如同他一样,也被她施以“置之死地而后生”之法,逃出生天了吗,怎么会落在孤竹无虞手上?

本来他们之前说起来时,还要等这边的事了了,就一起回去找到她的弟弟,远远离开这些是非呢,怎么会…

“站住,”有慕容寒粼在手,就等于掐住了慕容寒枝的死穴,孤竹无虞得意而疯狂地笑着,手腕一翻,一柄闪着寒光的短刀已经架在慕容寒粼脖子上,“贱人,你再往前一步,我就杀了他!”

这话真比什么都管用,像疯了一样扑过去的慕容寒枝就如同脚下生了钉子一样,猛地停了下来,“不要,别杀他,不要!”她就那样颤抖着站在冰凉入骨的河水中,满脸惊恐与祈求,哪里还有半点刚才强势冷静的样子!

“不要杀他?哈哈,朕为什么要听你的?”孤竹无虞故意往前一递手腕,刀尖在慕容寒粼脖子上刺出一点血红,“他这样的废人留在世上有什么用,早死早了!”

慕容寒枝哆嗦着看着他,求饶的话都说不出口,她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事隔这么久,弟弟还是会落在孤竹无虞手上,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凌翊三两步过去,一把抓住她的手,怕她会冲动似的,“阿凤,怎么回事?”

按照她所说,当初为了保慕容家这一点血脉,她便利用了那时还是皇子的孤竹无虞的妃子严冰寒的手,在回京路上设局,令所有人以为是严冰寒在慕容寒粼的饭中下毒,实际上是让他假死,而后把他送回旧居安葬,实则是要他消失在孤竹无虞视线里,也好瞒天过海。

可现在…

五皇子和吕颂等人眼见此等变故,不禁也有些傻眼,但他们并不明白个中内情,自然也插不上话,只是看孤竹无虞已经完全失去理智,他们也不上前去,不约而同地选择沉默,站在一边,静观其变。

“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在朕手上,是吗?”似乎看出慕容寒枝的疑惑,孤竹无虞狠狠用力掐住慕容寒粼,他发出一声痛苦的呜咽,头仰得更高,艰难地喘息着,但眼神却是混沌的,似乎不知身处何地,看来落在孤竹无虞手上,他吃的苦头,常人根本难以想像。

“你、你怎么会…”

“你很聪明,慕容寒枝,”这是从打照面以来,孤竹无虞第一次叫她的名字,眼里甚至是带着赞赏的,“居然用让他假死这一招来骗朕,而且朕也确实是相信了,如果慕容寒粼能从此在世界上消失,朕也就由他苟延残喘地活着好了。”

可惜,慕容寒粼对孤竹无虞的恨太深,一心想要杀他替父报仇,居然暗中动用家中的钱财招兵买马,想要跟朝廷一决高下。在这一点上,他是太天真了,也不想想凭他一己之力,又不是多么聪明,怎么可能斗得过孤竹无虞?

结果他才一有动作,就被当地官员察觉到动静,立刻上报朝廷。不多久之后,孤竹无虞就派人将他们一干还没有成什么气候的人全部捉拿,其余人格杀勿论。

对于慕容寒粼,孤竹无虞当然留下他的命,一边折磨他以泄愤,一边等着有朝一日在慕容寒枝面前杀了他,也好让她求死不能----而皇天不负苦心人,他真的等到了这一天。

慕容寒枝绝望而痛苦地看着慕容寒粼抖个不停的身子,眼泪早流满了脸,快要说不出话来,“寒粼,你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这么傻…”

第167章 命到尽头

慕容寒粼眼神却仍旧是混沌的,他的眼睛上似乎蒙了一层东西,眼神发直,眼珠更是偶尔动一下。那样子真是可怕。

见她身子摇摇欲坠,凌翊一边扶紧了她。一边在她耳边低声道,“阿凤,你冷静一点,孤竹无虞就是想利用你的亲人来打垮你,要想救你弟弟,你必须冷静!”

“我知道,”慕容寒枝深深地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反正事已至此,她必须面对,“孤竹无虞。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肯把寒粼还给我?”其实,这话是不用问的吧,孤竹无虞想要什么,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果然,她这话一说出来,自恃胜券在握的孤竹无虞哈哈大笑,“慕容寒枝。你跟朕装的什么糊涂?!想要你弟弟活命,拿你自己来换,朕很公平的,是不是,你答不答应?”

“好!”慕容寒枝想也不想就大声回答,“我答应!”

“不行!”

“不行!”、

凌翊和端木扶摇的声音同时响起来,一左一右把慕容寒枝护住,“阿凤,你不能答应。不可以!孤竹无虞根本没打算放过你们姐弟,即使你过去,他也不会放了你弟弟,这是陷阱,你知道吗?!”

“我知道,”慕容寒枝惨白着脸笑。“我知道是陷阱,但是,我还是要过去!皇上,凌大哥,那个是我弟弟,我不能不管他,无论如何我都要救他,你们明白吗?”

“我知道,可是----”凌翊脸色煞白,明知道慕容寒枝只要过去,就是死路一条,可她怎么可能眼看着弟弟身陷绝境而不管!孤竹无虞有多残忍,他算是见识了。

“别管我了,凌大哥,”慕容寒枝轻但坚决地从他手里抽出胳膊来,“有些债是我欠下的,我早晚是得还。就当我们两个今生的缘份已尽,来生----”

“我不要来生!”凌翊低声叫,也不管这是在两军阵前,一把就揽过她纤细的腰,“你答应过我,这辈子会一直陪着我。”趁着所有人都愣神的功夫,他在她耳边低声而迅速地说了句什么,表情是决绝的。

慕容寒枝明显一愣,与凌翊对视一眼,后者目光闪动,依着两人一直以来的默契,他相信,她一定明白他的意思。

不过才耽误了这一会,孤竹无虞已不耐烦起来,握着刀的手又往前递了递,在慕容寒粼脖子上划出一道细细的血痕来,“贱人,你在磨蹭什么?告诉你,朕的耐心是有限的,你若不想救你弟弟----”

“我救!”慕容寒枝举袖擦去腮边泪,眼神已恢复冷静,从端木扶摇和凌翊身后走出来,一步一步向着河中走去,“你放开我弟弟,让他过来,我就过去。”

“不行!”孤竹无虞想也不想就拒绝,“你先过来,朕就放了你弟弟。”

“呵呵,”慕容寒枝嘲讽地冷笑,“孤竹无虞,你当我是傻子吗?我若落到你手上,你还会放了我弟弟?照我说的做,不然你就杀了他,我再杀你替他报仇。”这话她还是敢说的,反正依如今的局势,孤竹无虞是逃不开被人篡位的下场,她想杀他报仇,并不是什么难事。

而事实上,孤竹无虞拿出慕容寒粼来逼慕容寒枝就范,也是孤注一掷的选择,这时候他已经不再想什么孤竹国,什么皇位,就一心想要杀慕容寒枝以泄心头之恨,如此而已。

孤竹无虞勃然大怒,偏偏又无可奈何,权衡再三,到底还是咬牙,“好,朕就看你怎么逃出朕的手心!弓箭手,准备!”虽然吕颂他们反了他,但他身边还是有一批誓死效忠于他的侍卫的,也不枉他当这个皇帝一场。

“是!”弓箭手轰然响应,纷纷搭弓上弦,严阵以待。

端木扶摇冷笑,向后一挥手,“保护阿凤!”

“是!”同样的,在慕容寒枝身后,也出现刀出鞘、弓上弦的侍卫,与孤竹无虞的人对峙。这一下到底谁生谁死,真的难下判断,就看最终的结果,到底是谁最想要的。

眼见双方这阵势是不死不休,孤竹无虞却一点紧张之色都没有,不急不徐地道,“想清楚了没有?朕的耐性是有限的,如果你再不过来----”

知道慕容寒枝如果过去,就将必死无疑,五皇子就算对她没了情意,也不能眼看着她去送死,不禁皱眉,“皇兄,你何必执着?”

“你闭嘴!”孤竹无虞恶狠狠地对他叫,双眼之中布满血丝,要咬人一口似的,“朕的事轮不到你来管!孤竹无越,你以为你赢了吗?朕告诉你,你休想!只要朕活着,你就别想回孤竹国!”

听他把话说得如此之绝,五皇子不禁心灰意冷,再不寄希望于他可以稍稍念一下兄弟情份,闭紧嘴站到了一边,跟吕颂等人互相交换了个眼色,意即我们已经仁至义尽,结果只能是如此了。

“你放开寒粼,让他自己过来,”慕容寒枝扬高了下巴,缓缓往河对岸走,她也不指望孤竹无虞可以听劝,“只要你不伤害他,我绝不食言。”

孤竹无虞略一沉吟,眼珠一转,痛快地松手,“好。”接着他在慕容寒粼背上推了一把,“过去。”

慕容寒粼已经被折磨得浑身是伤,右腿的骨头也被打断成几截,被孤竹无虞这一推,几乎摔倒在地,踉跄了好几步才站稳,痛苦地叫出声来。

“寒粼?!”慕容寒枝心疼得大叫,眼泪又要流下来,她跟弟弟分开一年多了,一直以为他藏得很好,所以她才这般放心,从来没有考虑过他。

可她哪里想得到,原来弟弟一直在受着非人的折磨,这都是她的过失!现在她只想把弟弟抱在怀里,好好安慰他,保住这慕容家唯一的血脉!

妹妹已经不在了,如果弟弟再有什么事,将来到了地下,她有何面目去见父母双亲----虽然这一切的后果,都不是她的错。

大概是姐姐这一声叫太过凄厉,包含太多的痛楚,慕容寒粼身子一震,眼眸刹那清明,眼睛直直瞪着慕容寒枝,费力地张开干裂得双唇,哑声叫,“姐、姐姐…”可他嗓子已嘶哑,即使用劲了力气,也只是发出微弱的声音来,以两个人现在相隔的距离,慕容寒枝根本就听不到。

“过来,快过来!”见他终于认出自己,慕容寒枝真是悲喜交加,伸长了手臂,也顾不上河水刺骨,扑腾扑腾踩着水向他跑过去,“寒粼,快过来,到姐姐这儿来!”

孤竹无虞冷冷看着他们姐弟两个渐渐走到一起,背负在后的双手做了个下杀手的动作,只要慕容寒枝跨过河中心,跟慕容寒粼错身而过,这些弓箭手就会对他下杀手,绝了慕容寒枝的念想。

然他的心思怎么可能瞒是过端木扶摇和凌翊,因而方才凌翊在慕容寒枝耳边说的一句话就,“接过他,你们就趴下”,而后依他手中暗器百步穿杨的本事,一定可以将孤竹无虞重伤,那时候他们忙于救主,必定顾不上慕容寒枝姐弟,他们这边才可以挽回局势。

近了,近了,够到了!当慕容寒枝确确实实地握住慕容寒粼老早就伸过来的手时,不禁惊喜莫名,才要按凌翊的嘱咐,跟他一起趴下,却不料他突地瞪大了眼睛,猛一下扑过来就抱住她!“啊!”猝不及防之下,她惊叫一声,整个人都懞了,根本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阿凤?!”端木扶摇和凌翊更是同时吓得脸无人色,因为他们已清楚地看到,就在这一瞬间,孤竹无虞手一挥,做了个动作,他身后的弓箭手登时一起松手,漫天箭雨便身着他们激射而来!

孤竹无虞当然可以无所顾忌地让他们出手,因为无论是慕容寒枝还是慕容寒粼,他都没打算让他们活!本来他是想把慕容寒枝弄到手,狠狠折磨她一顿的,可看这架势,想活捉她恐怕很难,能让她死在自己眼前,也能解一解心头之恨。

可端木扶摇和凌翊却不能这样,如果命令弓箭手放箭,很有可能误伤慕容寒枝,可如果不下这个命令,同样救不了他们姐弟。然就是这一犹豫间,无数枝箭已经射中慕容寒粼早已伤痕累累的身体,他身子陡地僵直,脸上表情痛苦到极点,却是抱紧了慕容寒枝,怎么都不肯放手!

他虽是慕容寒枝的弟弟,但毕竟是男人,身材比姐姐要高大些,因而这一下抱住她,就几乎将她挡在自己身体之前,那些箭要么射中他身上,要么擦着他的身体过去,竟是没有伤到姐姐分毫----原来他已经打定主意,死也要护得姐姐周全!

“阿凤!”其实一切不过发生在眨眼之间,等凌翊边躲着漫天而来的箭边飞身过去时,慕容寒粼已经支撑不住,瘫倒在姐姐身上。而慕容寒枝瘦小的身体支撑不住他的重量,两个人一起摔倒在冰凉的溪水中。

凌翊松一口气,这才寻了个机会,右手一扬,电光火石之间,一物以闪电一样的速度直奔孤竹无虞身前,待到他发觉时,已经来不及,“哧”一声轻响,是一柄两寸长的飞刀,直直没入他右胸,他“啊”地一声痛叫,身体往后就倒!

“护驾!护驾!”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嗓子,所以弓箭手全都愣了神,回头去看。

而这边,气极了的端木扶摇再不留情,厉喝一声,“放箭!”

立时,万箭齐发,风水轮流转,成了孤竹无虞这边乱了阵脚,不时有人中箭倒下,未曾受伤的也因为失了先机而被对方的气势吓到,再加上孤竹无虞受伤,他们军心受挫,哪里还有心思继续战,一忽啦上前簇拥着受了伤的孤竹无虞,迅速退走。

五皇子看到慕容寒粼的样子,知道他是活不得了,慕容寒枝肯定会伤心难过,但有凌翊和端木扶摇在她身边,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孤竹无虞会受伤,虽然在他意料之外,但事已至此,他必须过去主持大局。

因而同端木扶摇交换了个彼此意会的眼神,在吕颂等人恭敬地相邀之下,大踏步走了过去,随他们一同回转帐中,共商大计。

“寒粼!”慕容寒枝颤抖着嘴唇叫,因为撕裂一样的心疼和绝望,以及冰冷河水的折磨,她双唇已青紫,几近崩溃边缘,“你为什么要这样!”

如果不是弟弟以自己的命救她一命,她的下场还不知道会是怎样,可是,这叫她于心何忍,弟弟妹妹先后落到这般境地,独留她一个人在世上承受苦难,这算什么?!

因为身上插满了箭,慕容寒粼连躺下都不能,就那样半趴在慕容寒枝怀里,嘴里涌出大量鲜血,他脸上却是安然的笑意,嘴一张一合,发出微弱的声音来,“姐姐,好好活,把我和妹妹那份…一起活回来,别替我们…报仇…”

原来他也知道慕容寒叶已死之事,也难为一向少年心性、念念不忘报仇的他,在魂归上苍的前一刻,能够放开这一切,给生者一个解脱!可惜,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寒粼,别说了!”慕容寒枝痛苦地摇头,连一句安慰他的话都说不出来:他已重伤至斯,她还能说什么?

慕容寒粼将要闭的眼睛突然睁开,脸颊泛起异样的红晕----就是人们常说的“回光返照”吧,他吃力地一把揪住慕容寒枝胸前的衣服,把她的脸拉近自己,凑到她耳朵上低语,“宝藏在我们家…墓中,别告诉别人…”

话才一说完,慕容寒枝就觉得臂弯里猛地一沉,他整个人已滑落到河水中,血,染红了半个河面,看上去好不触目惊心!估亩役弟。

真正到了阴阳永隔的这一刻,慕容寒枝反而愣愣地,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似的,就那么呆呆看着俯卧在河水中,已然断气的弟弟,没了动静。

凌翊自是担忧万分,看她这个样子,越发心急,抬手扶上她的肩,“阿凤。”

就在这一瞬间,慕容寒枝眼前一闭,身子一软,昏死过去。

孤竹国与望川国之间的战事,以双方的握手言和而告终,孤竹国方面当然是由吕颂他们和朝中一帮文臣拥戴五皇子即皇帝位,至于孤竹无虞,他们则对外宣称他阵前突发急症,吐血病倒,身体极度虚弱,恐怕难以继续操劳朝政,故而退居深宫,安心养病。

不管此事真假如何,反正孤竹无虞的不得人心无人不知,再加上五皇子在朝中时就以仁爱宽厚著称,如果不是孤竹无虞横插一杠,抢他的皇位,现在他早已经是皇帝。如此一来,他登上帝位,可谓是众望所归,再加上能够与杨淑妃母子团聚,正是皆大欢喜。

此中最失意的人,莫过于桑望月,当初她一听说五皇子要出质望川国,登时让五皇子休了她,如今五皇子东山再起,登位为君,把她和她的家人给悔得,都没脸见五皇子和杨淑妃,更不用说重提做皇后之事了。

按照事先与望川国商议好的,双方各自退兵,并签下协议,至少在端木扶摇和五皇子为君期间,互不侵犯,友好相处,这对于两国子民来说,绝对是天大的好事。

从阵前昏倒到回到皇宫,慕容寒枝一直没有彻底清醒,且一直在发高烧,不停地说着别人听不懂的话,似醒非醒,似睡非睡,不时痛苦抽搐,脸无人色,简直把凌翊吓坏了,衣不解带、不眠不休地在她床边陪了三天三夜,几乎不曾吃过什么东西,脸容比之慕容寒枝还要憔悴三分,端木扶摇都不忍心看他了。

还好,吉人自有天相,折腾了这三天之后,慕容寒枝终于在第四天清醒过来,眼眸虽然无神,眼睛却还算清澈,应该已经没事了。

“阿凤,你总算是醒了,”凌翊动了动干裂的双唇一笑,长舒一口气,“现在觉得如何,要吃些什么吗,还是…”

“是你比较需要喝些水,”慕容寒枝一笑,费力地抬手去摸他的唇,“看,都出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