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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倒还知礼,我见过一面,看起来不像个打仗的,倒像个书里说的侠士,干净利落,是个成大事之人。”皇后叹道:“只是姓错了姓,不然,我也愿意把女儿嫁他,看着就让人放心。”

皇帝道:“我今天才知她的心思,看来从前白物色了这么多人,今后要留意武将了。”

皇后也不言语,背对他躺着,一动不动。

皇帝推推她:“哎。”

“嗯?”

“你好象没什么精神。”

“皇上龙威不减,精力过人,臣妾年迈,体力跟不上了,故萎靡不振。”皇后淡淡地:“你喜欢听这种话吗?喜欢,我以后都这么让你开心。”

皇帝听前半段很是高兴,听到后面终于听出意思来了,扫兴地:“还不如不说呢。”

皇后又沉默下来。

皇帝与妻子多年相处,怎能不了解她的心思,就算不解也能大概猜出她心中所想,所以,心虚地问:“你还在介意中午的事吗?”

“我哪有资格对皇上不满,皇上敷衍我,我应感恩戴德,叩谢圣上欺骗,这是妾身的荣幸。”

“你有完没完。”

“母后对你说的,一定与我有关,不然你也不会对我隐瞒。”皇后叹息一声:“其实,你说了我也不会介意,除死无大事,再糟还能糟成什么样?”

“是,是与你有关。”皇帝不出意外地缴械了,并且悲哀地发现,他已数不清缴了多少次械,这些年,苦哇。

“说吧,我只是知情,并不干预你的决定。”

半晌,皇帝缓缓道:“太后建议,我们和韩王结亲。”

“用谁?”

“还能有谁。”

“文慧?”皇后脱口而出:“这不可能!”

“太后说,韩王这些年,越来越不安分了,唯今之计,只能用结亲暂时束缚住他的手脚,可保几十年平静。”

“韩王?听说他缠绵病榻多年,早不是当年那个野心勃勃的一方霸主,现在掌权的,是长子韩仲习,他比他父亲老谋深算多了,文慧嫁给这个人,不如直接让狼吞了,倒痛快点。”

“你当朕不知道么。”皇帝苦笑:“朕也很为难。”

皇后忧心忡忡地锁起了眉,突然,想起什么,又喜上眉梢:“你刚才问我驸马的事,就是没答应太后?”

“要把文慧尽快嫁了,不然,夜长梦多。”皇帝喃喃。

“太爱你了!”皇后忽地吻他一下。

“朕不是好皇帝…”皇帝叹道:“当年,先帝下断言,朕的软弱是致命弱点,母后也说,朕的仁慈会误事,从前听到这些话,朕气个半死,现在回想,不是没有道理。”

“文慧不能嫁到北边,就是不能。”皇后此时丝毫没有贤后风范:“她是我的女儿,不是政治砝码,谁把她当工具,我第一个和他拼命。”

“软弱…就软弱吧。”皇帝看她的样子,更坚定了:“有什么事,朕来承担,用亲生骨肉做盾牌,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谢谢你。”皇后真挚地握住他的胳膊,摇了两下。

“现在知道朕不是嫌弃这个女儿了?”

皇后扁了扁嘴。

皇帝沉思一会儿,问:“朕真的会亡国吗?”

“即使有那一天,也不是你的错。你的祖先留了那样一个心腹大患给你,是他们没有能力清除,而你,只是受害者。”

“说了你也许会笑,朕最怕的,就是做亡国之君,一想起李后主那些词,就浑身发冷,像人无衣,树没皮。”

“担心无用,顺其自然吧,我们别无他法。”

“你不怪我无能,断送了江山?”

“别这么悲观,目前还不至于,未来几十年内也不至于,韩仲习比他父亲沉得住气,不打无把握之仗。再说,谁能断定未来,变数是无法预测的,不是吗?”皇后沉默一会儿,冷冷一笑:“我始终不认为用和亲换来和平就是能力的展现,牺牲他人,那太容易了,有本事为什么不用刀枪去解决?用女人的身体稳固江山,反倒是种最无能的行为。我不理解,史书为何称颂为益举,也许,写书的都是男人?”

“你总是对男人抱有偏见。”

“男人对女人又何曾公平?”

“好了,这个我们讨论过,后果是冷战数日,朕不想再纠结于此。”

皇后把头靠进他胸口:“我代文慧谢谢你,并且为她庆幸,她有一个有担当的父亲。”

“现在才发现朕的好处?”

“我说句心里话,你别介意。”

“小人不敢。”

“以前,我嫁给你,觉得挺委屈,在我的印象中,你是个庸庸无为,又傲慢无礼的半瓶子醋,你总是一副天下惟我独尊的模样,好象是人就该对你必恭必敬,奉献一切。我很看不上你的样子,因为有些人傲慢,至少他们有能力,有骄傲的资本,那还可以理解,而你,我至今没发现你有什么实用的才华,除了书画和吃喝玩乐这些无用的本事。”

“谢娘娘教诲。”

“可是这几年你慢慢变了,也许,是以前就这样而我没有发现,我觉得你纵有千般不好,有一点是值得称道的,就是有担当,这是一个男人的基本素质,没了责任心和面对困难的勇气,就称不上男人,人们之所以叫男人大丈夫,是因为他们那份顶天立地的气概,你刚才对待文慧的事,就让我看到了你强悍的一面,那一刻我很震撼,也对你充满了迷恋。”

皇帝注视她:“几乎没听你夸奖过,今儿你真够抬举朕的。不过,真有你说的那么神?朕自己倒觉得那理所应当,不能保护女人的男人不是男人,朕自始至终都同意这点。”

“好了,我夸一遍,您就别温习了,一头牛扒两次皮,别人夸完自己再接着夸。”

皇帝大笑不已。

皇后扭头佯做不理。

皇帝搂住她,颇有感慨:“说话,这已是十八个年头过去,那年我们一起逛街,欢声笑语还在耳边,却恍如隔世似的。”

“又来了。”皇后翻白眼:“接下来肯定要说,你是朕第一个亲自买东西相送的女人。”

“你怎么知道?”

“每次你说到都要提,此乃必备环节。”

“不会吧,朕怎么不觉得。”

“然后你又会让我把东西拿出来,让你看看。”

皇帝尴尬地看她一眼,呃,你怎么又知道?

“你再一样样摸一遍,嘱咐我保存好了,就像生怕我忘了你的恩典一样。”

皇帝无语。

“我说的都对吧?”皇后张张嘴,打了个哈欠:“真不明白,你一天子,一切都属于你,干嘛罗罗嗦嗦跟小气鬼似的。”

皇帝动了动嘴,仍是无语。

皇后捂嘴笑:“真不经逗,这样就不好意思了,皮这么薄,总让人胜之不武啊。”

皇帝看定他,断然道:“这是你自找的!”

“什么?”

皇帝突然转身,将她仰面朝天地按倒在床上,恶毒地微笑:“朕又想宠信你了,怎么办?”

皇后不假思索地答:“忍住。”

“忍不住呢?”

“那就一忍再忍。”

“朕只听过,忍无可忍,无须再忍。”皇帝冷哼一声,轻声:“敢和朕争辩,看我呆会不弄死你。”

“啊,好怕啊,绕了我吧。”皇后看着皇帝,一双笑眼弯如月牙,虽是求饶,眼神却毫不示弱。

皇帝恨得想咬死她:“你就不能服个软?就知道嘴上占便宜。”

皇后刚要说话,外边突然有人道:“皇上,奴才要事回报。”

好事被打断,皇帝没好气地嘟囔:“谁呀这是,这么没眼力价。”

皇后欢呼一声,跳下床穿衣。

皇帝胡乱披衣,出去问:“什么事?”

那太监一个头磕在地上:“皇上!太后于方才…”

皇帝一惊,脸色刷白,立刻知道发生了什么,匆匆摆驾而去。

皇后在里面听了个清楚,问皎月:“你也听见了,是那个意思吧?”

皎月颔首。

“这么快…”皇后怔怔地坐下。

国丧期间,宫内一片素白,深冬未至,已像将了场大雪。

文慧步出宫外,看着天地间耀眼的白,淡笑道:“这地方,难得这么干净。”

侍女道:“公主,这就去吧,王公大臣都到了,迟了怕不好。”

文慧抚了抚额前吹乱的碎发,下了台阶,轻描淡写地:“这样的大风,恐怕要吹很久了。”

灵堂庄严肃穆,气氛分外悲痛。

文慧执丧礼,看了眼太后遗容,也不多做停留,站在了皇后身边。

先是皇亲国戚,后是内外臣工,文慧这才知道,与皇室有关的原来有这么多人,简直是酷刑,公主何曾站过这么久,从清晨直到下午,吊丧者仍然络绎不绝。

皇后皱眉,问皎月:“韩王还没来?”

“北边正下霜,估计是路上不好走。”

文慧轻声:“母后,听说韩王病入膏肓,难道真来?”

“你以为我在乎他来行个礼?”皇后冷然道:“来也是家眷来,若是不来,我们今后便有得忙了。”

正说着,太监高声道:“韩王府前来吊孝——”

一听韩王府,众人心头都是一惊,齐刷刷将目光投向正门,文慧也跟着望去,只见当前进来的是个中等身高的中年人,满脸贵气,又很是和气,看起来像个乐善好施的富绅,文慧想,这不会就是下任一方之主吧,也太平平无奇了。

“那就是韩家老二吧?”皇后侧首问皎月。

“可不就是他。”皎月低声:“还是那么英俊潇洒。”

皇后道:“你个动凡心的仙姑,小心遭天谴。”

文慧看见韩穆时,觉得他很干净。

他随大哥一起上殿,随着礼司一起行礼,然后上香,礼毕,站在韩府专门的位置上,一举一动干净利落,没有丝毫多余动作,自始至终沉着而从容,仿佛世间一切都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文慧听说他是有名的将军,在北边,人们都称他为军神,作战刚猛,为人果断,可除了身形微显魁梧,身穿白衣的他,像个游侠。

韩家老三是个清秀的年轻人,神情倨傲眼神冷漠,一看便知典型的官宦子弟。

“只来了三个。”皇后口气很是担忧。

这时,韩仲习声泪俱下,向皇帝叩首:“家父年迈,听闻太后西去,悲痛欲绝,已然心如刀割,卧床不起,我等不肖子带家父前来吊唁,望皇上见谅。”

皇帝扶起他,目中含泪:“亲家何须多礼,韩王为社稷操心多年,积劳成疾,朕做晚辈的,本也应前去看望,请务必转告韩王,勿要多分悲痛,身子要紧啊。”

劝了半晌,韩仲习方止住悲声,退到一边。

文慧站得远,因说话无人听见,冷笑一声:“父皇装相的本事不亚于你呀,母后。”

皇后不理她,哼,今天让你多哭几声,就好象我要杀你似的,这么“诚实”的人,居然讽刺我虚伪。

文慧向前边看了看,侧头道:“父皇让你过去,他向你努嘴呢。”

“知道我不喜欢跟人瞎客套…”皇后上前,无奈地站到了皇帝身侧。

文慧站了半日,早已头晕目眩,这半日水米未进,只觉口干舌躁腹内饥饿,后悔出来时为什么只吃了一点点,她向殿中看去,这时朝堂内外有些身份的已经来得差不多了,剩下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人物,不动声色地转了转眼珠,见无人在意自己,便无声无息地退到了殿角,再趁人不备转身出门。

韩穆站的地方靠进殿墙,突然一个白影闪过,只见一个妙龄女子正不动声色退出殿外,丧礼进行时是不许随意进出的,然而她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身子一转,清秀的面孔便消失在灵堂。

韩穆问大哥:“刚才在皇后身侧的,是文慧公主吧?”

韩仲习点了点头,奇道:“刚才还在,怎么不见了?”

“不知道。”韩穆道。不知为何,他竟想为她隐瞒。

“这位公主一看便知被皇上皇后充坏了,太后是她亲祖母,她竟不显哀色,平静如水,未免太过薄凉。”

韩穆一笑:“大哥,先前父王还欲向皇上提亲呢。”

“大哥早已有家室,要提也是替你提,得意什么。”

“怎会轮到我。”韩穆别有深意地道。

“二哥是在遗憾么?”韩广淡淡地,精美的嘴角牵了牵:“公主绝色,实属难得。劝二哥一句,就是脾气欠妥,不好消受啊。”

韩穆冷笑,目光径自前望,毫不理会揶揄。

只是觉得那身白,特别的耀眼,说也奇怪,整个灵堂都是素白,惟独那女子身上的白,格外醒目。

文慧退出殿外,倚在墙上喘息。

太压抑了,当一切都死气沉沉的时候,反倒不觉得死亡陌生了。

想当初,太后在世,最恶嫔妃结交外戚,一旦发现风吹草动,威胁社稷,毫不忧郁斩草除根。

早上好好的人,下午就突然不见了,一切与她有关的事物一齐从世上消失,从此再无人提及。

不仅仅是不寒而栗。

文慧松一口气,紧绷的面孔松垮下来,呵,经历的太多,不麻木也就太脆弱了。

她以为第一次看见尸体会害怕,可除了深深的好奇,剩下的就是那么一点淡淡的悲哀。

那些与生命本身有关的困惑与迷茫混杂的伤感。

当然,那些感觉只打扰了她一下,就再没出现。

也许,我真的薄凉,文慧回忆韩仲习的话,旁观者清,既然不止一人这么说,那就是有些依据的,呵,他们以为他走远了,其实她走得很慢,因为还没从沉重的气氛中缓过来,一出了人前,疲态就露了出来。

知道自己冷血,这并不是一种好感觉。

文慧有些厌弃地看一眼自己夕阳下的影子,就像太后曾经看她的目光一样,你真是这样的?她冷冷凝视长长的灰影,你怎么变成这样?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也许,是太后背着人说:“女子能堪什么大用?一个女孩子家,做不得数的,不是同没有子嗣一样?”

那是十多年前的事了,他们以为小孩子什么都不懂,说话不太避忌,可她偏偏听到了,偏偏懂了。

然后,母后说:“你就要有小弟弟了,高兴吗?”

我会高兴吗,文慧冷笑,她真想问母后,你觉得我会高兴吗,我这么天生心胸狭隘的人,会虚怀若谷地接受另一个孩子抢走我的爱吗?

至于血缘,可笑,宫中人,讲究什么血缘,又不是普通人家,一家子成日在一个屋檐下,吃喝睡,什么都在一起,呼吸相通血脉相连。太远的距离,亲情会淡得感受不到。

宫里没有亲情,是传统了。

文慧有些怨愤地仰首望天,不,我也不是不曾努力,我尽最大的力学书画,学作诗,学做文章,甚至掌握那些乌烟瘴气的政事,就是不想让她看轻,可是,当我以此证明我的能力,也只得到她淡淡的评价:再优秀,也终究是个女子,女子懂这些,不过是装饰,没什么用处。

因为只女子,所以,一切努力,只是装饰,尚不如一颗夜明珠有价值。

她记事起,她甚至没抱过她。

文慧淡淡收回目光,眼前仍然保留着橘红夕阳的影子,忘了吧,忘了吧,当一个人被轻视,可以通过展现能力来消除轻视,可是当无论用尽办法也除不去轻视的目光时,也只能选择忘记。

人已死,不忘,又能怎样?

丧礼顺利进行,一切程序像走马灯一样盏盏过完,已是一个月以后,番王也陆续回京。

这一天,文慧在御花园里看见几个宫女隔着花丛往空地上看。

她一走近,宫女们便受惊雀儿般匆匆离开了。

疾风扑面,一杆银枪刮着旋风在晨光中闪现银白的光,文慧看向舞枪的人,此时他已没有那日的安静,一身短打,汗水正从额角滴下,像与微弱的阳光融为一体。那人见有人,便停了下来。

文慧过一会儿,才问:“你没回去?”

韩穆银枪杵地,过了片刻道:“圣上垂青,皇后怜惜,让臣在宫中多留些时日。”

“你的兄弟呢?”

“回公主,他们已回番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