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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慧知道蓝妃和母后从不交谈。

有人说,她们势不两立。

她问母后:“蓝妃是什么人?”

皇后口气淡得像烟:“贵妃。”

“她是父皇的什么人?”

“贵妃。”

“贵妃是什么?”

“你我差不多的人。”

“你是皇后。”

“作用都是一样的。”

“什么作用?”

皇后过一会儿才说:“作用就是,让人觉得你父皇很有本事。”

多年以后,当文慧成人,并且知晓人事,每每想起母亲的话,免不了赞叹不已。

年幼的她喜欢蓝妃的气质与温柔,却喜欢母后的言辞与处世,母后总是让人觉得世界很有意思。

她们是宫里最美的两个女人。

那一年,母后问她:“你快有小弟弟了,高兴吗?”

“不。”

母后神情有些落寞:“文慧,我会一直喜欢你。”

“我不要弟弟。”

“有人需要。”

“你需要吗?”

母后低下头,苦笑,半晌无言。

文慧记忆中的那一年,桃花很艳,宫里到处粉红,还有,母后的肚子很大,脸胖了不少,几乎走形,笑容很苦涩。

桃花凋谢的时候,皇后生下了一个男孩。

皇帝欣喜若狂,当即封为太子。

那个男孩只活了几天,先天不全,死于心力枯竭。

皇后为此大病一场,瘦得脱形,元气大伤。皇帝无心朝政,整日忧郁。

人们说只有国家大难将即,才会如此。大家心照不宣,这不是好征兆,韩王势力日益高长,越来越咄咄逼人。

在这个多事之秋,也许,只有自己到高兴吧,文慧始终记得听到这个消息时,内底那份隐隐的兴奋。

从小,她厌恶分享,只爱独占。不,不是道德问题,习惯决定一切。今后的岁月中,文慧经常有感而发,命运是会成全人的,它可恶,又可爱。

也就是那一年,皇后失宠了。

人们再也没有看见皇帝留宿中宫,皇后也再没出过寝宫,有人说,皇后被软禁了。

原因多种多样,流传最广的是,皇后和人私通。

事关国家体面,可是此事居然传了出来,虽然不知是谁告发,但有脑子的人都知道,必是蓝妃指使无疑。

皇帝步入中年,国事繁重,疲惫不堪,越发依赖蓝妃,蓝妃不仅舞得好,且有副好嗓子,皇帝这些年非听她歌声不能安睡。

据说有次皇后觐见皇帝,看见皇帝枕着蓝妃的膝打盹,当即抽了几下嘴角,不等皇帝睁眼就走了。

皇后当时的神情倒很平静,太过平静,甚至有点碜人。

当晚皇后就和皇帝大声争执,内容隔着门窗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文慧有次路过墙角,听一个太监和宫女模仿为取乐。

太监装粗声音:“难道贤后这点度量也无?一个妃子,都能让你嫉妒成那样?”

宫女做怨妇状:“我何曾不满你宠信他人?可是你招我过去,又和她做那种姿态,岂不摆明羞辱我?”

文慧静静地听着他们说完,也笑完,才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她记得那两人惊慌失措的表情,和连忙下跪企求宽恕的丑态,他们是何等惧怕?可依然冒死传播谣言,为何谣言的魅力如此之大?

待他们乞求完了,她一声不响地转身离去,她相信如果自己叫人,这两个人一定完了,但是她只爱欣赏他们挟隐私取乐的代价,并无兴趣要他们的命。

接下来的日子,传言应运而生,皇帝要废后,诏书已经拟好,只差太后表态,而看皇帝的脸色,有没有太后的同意已经不重要了。

文慧记得那天夜里,她被噩梦惊醒,清晰的寒冷的夜里无比想念母后的怀抱,而当她悄悄来到母后的寝宫时,四周并无一人,那里曾有重重的守卫,原本她只想远远看一眼,于是远远变成近近,当掂起脚向内看去时,她看见了令她震惊终身的画面。

那是一场疯狂的欢爱,柔软如丝的被褥中,两个赤裸的肉体古藤般相互缠绕,扭动的躯体伴随着入骨的呻吟,像两道闪电“啪”地打入脑中。

父皇和母后,平时宠溺自己的父皇和乐观通达的母后。

连空气中都满是他们欢爱的气息。

不久,扭动停止,不住喘息的两个人平息下来,皇帝不急着穿衣服,斜靠着道:“你现在可以解释了。”

皇后面色潮红,声音却是罕有的平静:“我解释,就是侮辱自己。”

“你要朕相信你吗?”

“我需要,你就信吗,你问,不代表你已经相信?”

皇帝半晌无语,最终定定地道:“好,你需要,我就信!”

文慧跑了出去,一直跌回自己床上,她想吐,恶心,挥之不去的片段一直闪现,纠缠,两对身体那样的律动,那种声音,人类居然能发出那种声音?为什么刚才的母后与父皇不是平时的母后与父皇?

文慧不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却又明白发生的是什么。那样迷惑又隐约知晓的感觉,让她莫名其妙地哭了。

那是一生中唯一的哭泣,成年后的她经常遇到该哭的事,却再没动容。

她清晰地记得就在那夜之后,母后宫前再无重重守卫,那座巍峨华丽的宫殿又恢复了从前的样子,里面的人,也是从前的人。母后还是母后,父皇依然是父皇。宫中无人再提软禁之事,仿佛它从未发生,也无人提起自己那个短命的弟弟,如同他从未来到人间。

日子就这样平静不变地向前滑了十年。

文慧始终迷惑于当年父皇为何突然放弃废后,仅仅因为两个人一番“相信、不相信、你说我就信”,就信了?

这世界充满了莫名其妙的东西。

当然那双纠缠的肉体,还是一如既往的恶心。

像…动物。

十八岁的文慧公主暗自祈祷,但愿我不要过着那样的生活,真是恶心到想饿死算了。

雨是从清晨一直下到午后的,这场秋雨带着冷意与萧索,淅淅沥沥打在厚实的琉璃瓦上,一点一点散播着初冬的气味。

文慧一到太后寝宫,就看见皇后立在门外。

“怎么不进去?”

“太后和你父皇说话。”皇后拂去她肩上的水珠:“你总不走在伞底下。”

文慧微微拧了拧眉,似乎有些反感太后的举动:“怎么不找个地方歇歇?”

皇后拉了拉披风:“让风吹着舒服,里面怪闷的。”

“病情怎样?”

“太医说安心静养自无大碍。”

“又是这些话。”文慧淡淡地:“看来时日无多了。”

“有这么说长辈的么?”

“她从小就不喜欢我,我们一年也见不到几次,说事实又怎么了。”文慧想,我还不想来呢。

“就算阐述事实也看着四周有没有人,声音是不是够低。”

文慧盯着皇后,突然笑了:“母后你老出惊人之语,我都快受不了了。”

皇后叹息:“你从不听我话,也不听你父皇话,你不听任何人的话,我不顺着你说,你更反感了,将来我怕是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文慧亲昵地挽起她的手臂:“妈妈,我一直是听话的孩子呀。”

皇后冷笑,无奈地:“呆会进去好好说话,听见吗?”

文慧难得乖巧地答应下来。

见太后时,文慧吓了一跳。

说是人,和枯木已然没什么区别。

她记得祖母是一个矫健的妇人,说话的声音不大但是颇距威严,那种低沉而沙哑的嗓音有种无形的压力,让人透不过气。而眼光又是那么犀利,像一把利剑能够随时洞穿人心。文慧记得半年前自己还见过她,那时的她虽然病着,却精神抖擞,双眼还是能放出利刃般的光芒,虽然那种光芒转瞬既逝,没有了从前的执著。

她轻轻走过去,离床前还有一小段距离时停了下来,唤了声:“太后。”

太后问:“是文慧吗?”

“是,我来看望太后,请太后珍重身子,安心静养。”

太后点头,算是回应。

文慧面无表情,平静地退到一边去。

她一直不喜欢我,文慧想,呵,我并没什么地方对不起她,她不喜欢我,是她的事。

皇帝又说了些宽慰的话,才和皇后一齐出去。

皇帝边走,边低声道:“你也看见,母后的日子不多了。”

皇后淡淡地:“以后的路,自然有人为你筹划妥当,担心什么?”

“朕只是在说母后的身子。”

“不用强调,我知道你的意思。”

过一会儿,皇帝又开口了:“你在生气?”

“对。”皇后看定他:“我是个没度量的人。”

“老大不小的了,你今年也有三十八了吧?何苦日日与我作对?”

“你大可不与我交谈,这样我就没法使你不快了。”

“刘止瑜!”

“你废了我吧。”皇后摆出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我三十多的人嫉妒太后跟你说悄悄话,而你又不告诉我,真是大罪,真该死。”

“朕原本打算晚上再同你慢慢说。”皇帝口气加重。

“是吗?”皇后费解地:“敢问皇上,晚上是去你那儿,还是我那儿?或者,林淑仪那儿?”

皇帝咬牙切齿地:“随你挑。”

皇后虎视耽耽地瞪着他。

皇帝忽而一笑,得意洋洋地:“你又吃醋了。”

皇后一副欲吐还休的表情:“你喜欢如此娱乐自己,随你的便。”

“我们又吵架了,我们还要这样吵多久?”皇帝赌气不与她说话,到了寝宫门口,又突然道。

“是,我们上次商量好不吵了。”

“文慧呢?”皇帝四望,沮丧地:“一定又给恶心走了,她上次说我们很恶心。”

“她真这么说?”

“她说我们像一对弱智儿。”

“她——”皇后不知如何形容,半晌才抱怨:“你不知道掌她的嘴?她现在什么话都敢说了,小时侯还挺怕你的,可是你老是光打雷不下雨,待稍微年长一点,她就说你是纸老虎了。”

“你以为你很有原则,很严厉么?我记得上次你打了她一耳光,倒把她打笑了,说你好好的干嘛挠她痒。我在旁边都看笑了!你那手轻得跟游丝也差不了多少。”

“那你当时为什么不笑出来,还表现的很支持?真会装相。”

皇帝摇了摇头:“也许你没注意到她的眼睛,你有时有些粗心。她当时把的气得不轻,你一巴掌甩过去,虽然跟挠痒差不多,但是文慧不可能不知道你在发怒,而且你怒到打了她,这是她从小到大没经历过的。当时她挨了一下,头别过去,别了有一会儿,才回过头的是不是?在别过去的刹那,我看见她眼里有泪,很薄的一层,但是很亮。”

皇后张大嘴,愣愣地:“没想到你是这么细心的一个人。”

皇帝颇为自得:“那是。不过,我一直没见文慧哭,她不是爱哭的女孩儿,那一次,虽然眼泪在眼睛里转啊转,又很快消失了,但对我的震动是一样大的。”

“她从前对我说,她不快乐,这里不适合她,她长大了就要找适合自己的地方。”

“她说过这话?”皇帝一怔。

“类似的多了,她的怪话层出不穷,我没兴趣一一复述给你听,你又那么迷恋你的蓝妃,哦,不对,最近那个,是林淑仪吧?”

皇帝咳了声:“你永远致力于挖苦朕的伟大事业。”

皇后轻描淡写地:“我说过你不满可以废了我,我只是一个老而丑的妇人,刚才你还提醒了我,我已三十八高龄了。看着我这张脸,很痛苦吧?”

皇帝狠狠注视着她,诚然,如她所说,她已过了让男人留恋的年纪,岁月把她雕琢成与世上中年妇人一般无二的样子,她的身段虽然没有过多的走形,虽然脾气依然让人欲罢不能,生机勃勃的眼神与生动的嘴角也没有变,但是时光还是在她身上留下了印记。

皇后恃无恐地叫嚣:“废了我啊,废了我。”

皇帝突然纂住她的手,把她拉进寝宫。

皇后挣扎:“干什么!”

皇帝挥手打发走宫人,将她按在墙上,满头珠翠发出纷乱的翠响,皇帝呲牙:“为什么每次与你吵完架,都让朕觉得无比年轻?”

“因为你吃饱了撑的。”

“后宫佳丽三千,只有你能让朕尝到活力的滋味。”

“我很荣幸,陛下。”

“你是该荣幸。”皇帝欲火焚身:“因为等会儿你就将得到朕的赏赐。”

皇后当然了解他的意思,她叹息一声:“这样是不对的呀。”

真是不对呀,为什么每次见了面就要争吵,吵完又要做那种事呀,真是怪异啊,偏偏又没有任何理由啊,其实也不是没有,只是皇帝陛下不肯说,皇帝每次只说:“一和你斗嘴就让我想起我们的美好时光”。

丫的,我们的美好时光不也是在斗嘴中度过的吗?

“现在可以说了。”

“说什么?”皇帝尽兴了便枕着胳膊闭目养神。

“别装傻。”

“太后没说什么,不过交代日后该注意的事,老人家,总是喜欢操心,然后罗嗦两句。”

“这样啊。”皇后斜眼看他,见他的目光迅速闪到一边去,似乎不愿正视自己,更确定了猜想,本来人家母子谈论点事她不愿探听,谁没点悄悄话啊,可是直觉又有点不对劲,一试探,果然不对劲。

皇帝道:“朕这几天一直在想,文慧已经十八了,原本前几年就想为她选个驸马,可就这么一个孩子,不多留在身边一会挺不舍得,现在母后的病又成了这样,万一…国丧未满,自然不能成婚,这一耽搁,又不知耽搁到何时。”

“可有合适人选?”

“丞相与朕向来默契,这些年又多亏他在北边周旋,结成亲家,日后更有助益…”

“说吧,我听着呢。”皇后换一个睡资,背对着他。

“你觉得李都怎样?”

“李焕全的第几子?”

“老六,今科探花,文才一流,又出身相门,之所以一直未给他个名目,就是想问问你的意思,你若中意,朕便有意提拔他,保管不委屈了文慧。”

“不是我中意与否,你要问文慧,一相情愿替她筹划,她不一定领情,到时候,又成咱们的不是。”

“文慧知道什么?她若能自行解决,朕真的要大松一口气。”

“她瞧不起读书人。”皇后道:“百无一用是书生,她经常挂在嘴边。”

“那喜欢什么?武生?”

“说对了。”皇后笑了笑:“她倒说过,行兵打仗,方能显现大丈夫风范。”

“若论将军,举国谁又能比得了韩王家的老二?”皇帝若有所思:“听说他在北边被称做军神,连朕也佩服他的才能,只是…这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