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仲习调动了边境布防,王府中的侍卫换了一批新面孔。”

“似乎不是冲着我们来的。”

“韩广和韩阔并不服他,先解决内患,无可厚非。”

“希望韩广兄弟是他们大哥的对手。”

“该来的躲不掉,我们尽力就是了。”

皇后静默一会儿:“你只打算观战?”

“朝臣们不赞成参与。”皇帝道:“不过,丞相倒劝朕助韩广兄弟。”

皇后颔首:“被动了这么多年,也没看有什么好处。”

“你也赞成?”

“即使要斗,也要选个实力相当的吧,韩仲习此人,绵里藏针,又善揽人心,留不得。”皇后沉思片刻:“若他败,韩广是个彻头彻尾的公子哥,成不了大事,韩阔年幼,不足为患,北边威胁可暂除。”

“风险很大。”

“不冒风险,坐等灭亡?”皇后看着他,忽而微笑:“你是天子,你做主,刚才我糊涂了,怎么议起政事来。”

“这些年,你说的少么?”皇帝笑道。

“刚才我想说什么来着?“皇后恍然:“对了,文慧的婚事。”

“可有人选?”

“白翳山怎样?”

“他?”皇帝皱眉:“年纪是不是太大?”

“我就是想找个稳重些的,文慧你还不知道,别人净要让着她,有时还惹一肚子气,年龄相当,两个人就且打吧。”皇后想了想:“比文慧大八岁,今年二十六,也不算老,他家又是世代书香,以德著称,白翳山的父亲现任礼部尚书,家世门第并不低。”

“那白翳山倒是稳重,学问也不差,可是多年未成家,你不觉得太怪么?”

“我打听过,他娶妻的条件,有些奇怪,要女人懂诗书,这不奇,奇就奇在不喜欢那些弱不经风的琼楼闺秀,说什么,女子必坚毅有主见,也不喜欢江湖女子,说心目中的妻子需知书识字,聪明灵透,那些只知三从四德,依附夫君之人,枉天地间为人一场,与草木无异。”

“这可新奇,闻所未闻。”

“你不觉得他说的,很像一个人?”

“文慧?”皇帝恍然:“她到是够坚毅,够有主见,呛得死人。”

“你记得那年上远灯节,宫中设宴吗?”皇后笑道:“他坐在白尚书身边,席间一个劲对着文慧瞅,好象发现什么新奇的物事,现在回想,倒是很有意思。”

“他不会对文慧…”

“先说,你觉得他怎样?”

“就那样吧,反正任何人都配不起咱们女儿。”皇帝翻白眼。

“老实告诉你吧,今天白尚书进宫求见我。”

“怪不得知道的那么多,朕也纳闷,你连人家喜欢什么样的姑娘都清楚。”

“白尚书说,白翳山自那次进宫,回家后对公主一直念念不忘,至今三年,仍不愿娶妻成家,他见儿子过于沉迷,没办法,只有老着张脸来问我,若我拒绝,也好断了儿子的念想,从此安心过日子。”

“怎么说的这样可怜。”皇帝失笑。

“还流了几滴老泪呢。”皇后道:“依我想来,白翳山那番话,是针对文慧说的,自知无望,了以自慰。”

“文慧恐怕不知自己已被人暗恋三年之久。”

“白尚书还给我副画。”皇后从抽屉取出卷轴,叹一大口气:“翳山才子大作啊,请皇上御览。”

皇帝接过,打开卷轴,一眼就看出画的正是文慧,太像了,清绝的五官,冷傲的神态,简直像对着文慧印出来的:“难得他见了一次,便画得栩栩如生,朕和文慧相处快二十年,也抓不出这等神韵。”

“可见痴迷之深。”

“你看好他?”

皇后点头:“我是想,不能两情相悦,至少找个一相情愿对文慧的人,在乎她,自然愿意照顾她,不离不弃,文慧不会吃苦。”

“只怕文慧这种性格,别人的爱再深,都被消磨掉了。”

“你这样说女儿,有失公平,她只是爱她愿意爱的东西而已,并非无情。”

“她愿意爱的?”皇帝冷笑:“韩穆?”

“别提他了。”皇后一听他的名字便头痛:“现在韩家适逢大变,更要把文慧尽早嫁了,以后有的是动荡日子,何必让她跟我们一起担惊受怕。”

“文慧愿意吗?”

“今天探了探她口风,对嫁人不向以前那么反感,至少承认人必须要成婚。”

“这是进步。”

“韩穆留着,迟早是祸患。”

“现下他还有用,韩仲习起兵,终归还是要顾及手足之情,就算他冷血无情,也得顾及人言,哪怕最后仍挡不住,再杀他也不迟。”

“无论无何,不能纵虎归山,北边八万铁骑军,一半都是他的,虽然回去也没了帅印,但是人脉还在,军神登高一呼,谁不肯响应?这才是真正的祸患。”

“贤后也心狠手辣,啧啧。”

“少说风凉话。”皇后为难:“用什么办法,劝文慧趁早成婚呢?”

“一直以来,都是你操心女儿的事,这件事,就交给朕吧,朕为她做的事,实在太少了。”

“不怕落下骂名?”皇后斜眼看他:“不怕她今后记恨你?”

“谁让朕是她父亲呢,恨朕,朕也无计可施,只得认命。”

皇后困了,打了个哈欠。

皇帝笑道:“北边明明令朕心烦得很,偏偏一到你这儿就轻松多了。”

“是我话多,你说累了,自然没精力再想那些事。”

皇帝看着她,见已卸完了妆,头上一支珠钗也无,青丝披散下来,只耳上还挂着个耳坠,来不及取下,便道:“别动。”

皇后呆呆地,不知他做甚。

皇帝一笑,微微侧过头,双手伸向她耳垂,轻轻取下红宝石耳坠,将那鲜红欲滴捻在指间晃了晃,放进妆匣。

“无聊。”皇后不禁笑道。

“这叫体贴。”

“这话只能我说,您不能自己形容自己啊。”

“老夫老妻的,你不说朕就替你说嘛。”

“厚颜无耻。”

“大胆!”

皇后说完,早跑向内室,皇帝追打之,结果不用想也知道。

皇帝本想召见文慧,但一想,自己有求于她,姿态不能太高,于是主动去公主宫中。

文慧一个人看书,见到皇帝,放下行礼。

皇帝笑道:“免礼。”拿起案上的书,见是《孙子兵法》,不禁皱了皱眉。

文慧见父皇神情不善,不以为意,垂手站立。

选择放弃,并不等于忘记,也并不是死心,只是不得已而为之的放手。手放,心未放。

皇帝长叹一声,拼命把韩穆从大脑中剔去,看了文慧一眼:“坐吧,今天父皇有事儿求你。”

文慧坐下:“父皇求我,倒是新奇。”

“文慧。”皇帝凝视她半晌,才缓缓道:“父皇恳求你,成婚吧。”

“这不可能。”文慧断然道。

“父皇求你,你也不为所动吗?”皇帝努力做出动情的样子。

“你知道那不可能。”文慧沉思一会儿,问:“是出了什么事吗?”

皇帝本能地想掩饰:“别乱想,你也大了,这种事免不了要面对。”

文慧静静地看着他。

“呃,是出了点儿事。”皇帝发现文慧看人的眼光和她母后十分相象,一样让人的谎言藏无可藏:“韩王死了。”

文慧一惊。

“你在父皇身边,让朕和母后很担心。”

“会是场大风波吗?”

皇帝肯定地点头:“避无可避。”

文慧沉默,不帮忙,总不能添乱,这是毫无异议的:“他是谁?”

“白翳山。”

“那个书呆子?”

“文慧…”皇帝不知怎么措辞:“这个…”

“我知道,做这样的选择,一定有你们的理由。”文慧冷笑:“母后怎么不来,她不是最擅长谈这些吗?”

“父皇也关心你,也想和你多交流。”

“你们选白家,是因为他们和大理沾亲,必要时可以逃亡他国吧?”

“世上有亡国之君苟且偷生,却不是你父皇。”皇帝平静地:“朕只在为你铺后路。”

“我要同你们在一起。”文慧心中一酸:“我们不是一家人吗?”

“你活着,父皇母后的死才有意义。”皇帝忽而一笑:“还没到那地步呢,文慧,你又多想了,而且悲观地预测了未来。”

文慧沉默。

皇帝长叹:“朕来前,你母后只让朕带了一句话,就是,我们永远不会害你。”

“我知道。”文慧低声。

“有一件事你不知道。”皇帝笑道:“白翳山对你很痴迷。”说着,从袖中取出副画。

文慧展开,静静地看了片刻,淡淡地:“画技不错。”

“难得有人明知无望,却那么痴情。”皇帝道:“朕都有些感动。”

“感情是最靠不住的东西。”文慧把画轻轻放在案上,不以为意:“而且,他的所谓才华,并非我所看重。”

皇帝简直不相信这么无情的人,是自己的女儿。

“父皇,我愿意嫁人。”文慧抬起头,清晰地说。

“真是朕的好孩子。”皇帝马上把无情二字扔到九霄云外,对别人无情关我什么事,孝敬父母就是了。

“但是,我有一个条件。”文慧看着他:“只有一个。”

“说吧。”皇帝轻松地。

“放韩穆一马。”

“不行!”皇帝比方才文慧拒婚还要断然。

“父皇…”文慧尽量让表情深情凝重。

“倘若政事都能像家事般,朕也不用天天犯愁了。”皇帝不耐烦:“你就非要提那些毫无希望的事?”

“父皇,他对我很重要…”也知道自己无理,不应该抱希望,所以声音越来越细。

“重要的事多了,都不放手,就成了幼稚。”

“他不一样。”

“朕也不一样,朕是生你养你的人,你母后也不一样,反正跟那小子不能相提并论。”

“当然不能。”文慧立即道:“我可以和父皇母后一起死,或者,我可以替你们去死,但是,我不会和韩穆同生共死,这就是区别,他当然不一样!”

皇帝脑筋一时转不过来:“那么——”

“我只是喜欢他,父皇母后永远比他重要。”

皇帝想了想,突然觉得她这话听着,好象自己在吃醋,这真是,威严扫地:“这些事以后都别提了,韩穆你也别想了,就当从未认识过吧。”

“自欺欺人最可悲。”文慧冷笑一声。

“看来下次还是要你母后来。”皇帝喃喃:“母女俩都是一副难缠相。”

“父皇,真的不能考虑一下?哪怕仍旧软禁他,留他一条性命?”

皇帝看着眼前哀求的小脸,沉吟一下:“好吧,朕考虑考虑。”

文慧只得点头:“这是我唯一的心愿。”

皇帝出了门,就直接去中宫。

皇后还在赖床呢,边伸懒腰边问:“战况如何?”

“你怎么把她生出来的?”皇帝坐在塌边,抱头。

“痛得死去活来生出来的。”皇后冷哼:“不如你的意,就怪我生坏了她。”

“她愿意成婚。”

“是吗,太好了。”皇后疑惑:“那你还有啥不满?”

“如果韩穆不死,你会不会寝食难安?”

皇后惊道:“天那,她居然要挟你,不放过韩穆就不成婚?”

“不是要挟。”皇帝又抱头:“是哀求。”

“那好办,拒绝就是了。”皇后叹息:“不过,难得她那么体谅。”

“就是因为懂事,朕才不忍心。”皇帝道:“倘若她态度强硬,朕严词拒绝,岂不是一点负疚都没有?”

皇后蹙眉,沉默。

“朕觉得,还是给她点希望为好。”

“到时候实现不了,岂不自找麻烦?”

“到时候,什么时候?”

皇后刚要回答,突然醒悟,看着他,笑了笑。

“卑鄙,就卑鄙吧。”

“我当年就说,我们为了自己,带一个孩子来到这世上,是一种罪孽。”皇后苦笑:“如今报应不爽。”

“难道你怀孕时朕没说过,我们的苦难才刚刚开始?”

皇后扶着头,半晌,哑着嗓子道:“我们当年怎么会在一起的?我怎么记不清了?这都,这都多少年了?”

皇帝握住她的手:“过来了,就别再去想。”

“是啊,好了坏了,也都摸爬滚打过来了。”皇后不无伤感:“现在终于熬到孩子的婚礼了。”

“这事儿就交给皇后娘娘全权筹划。”

“说出来你又要笑,其实我早就想好了,一件不差,只差实行。”

皇帝不禁嗤笑。

皇后哀怨地看了他一眼:“这就是奴家的良人,唉…”

公主出嫁的那天,艳阳高照,万里无云。

这是南国最盛大的一场婚礼,倾全国之力,盛大隆重,几尽奢华,整个京城被红色笼罩。

驸马府更沉浸在热闹的海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