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

那小女孩儿见苏恒躺在床上,想起去世前卧病在床的美男子爹爹,一伸手,扑上床榻便搂着苏恒的脖子嘤嘤哭起来。

老头便把刚才的事说了一遍,苏恒毫不犹豫地道:“彦生,给这位兄弟取一百两银子,这个孩子我要了。”

那青年一听立刻眉开眼笑地屁颠屁颠跟着去了。

再说这小女孩,扑在苏恒怀里端详着这个卧病在床的男子,见他像自己爹爹类似的清秀、苍白而且面带笑容,加上孩子太小视力未足,就直接将他当成了自己的爹爹,伸出小手摸摸苏恒的脸,抽了抽小鼻子再叫一声:“爹爹。”

苏恒见小女孩肌肤似雪,大眼睛,倒与自己有几分想象,顿时十分怜爱地笑问:“孩子,你叫什么名?”

女孩子甜甜地说:“爹爹我叫笑笑。”

苏恒亲昵地将自己的脸贴在小女孩脸上,想想自己此生也未必有一儿半女,不由喊了声:“乖女儿,一会儿让彦生哥哥给你找好吃的。”

正在此时,却听尖声尖气的声音传来:“皇上驾到——”

第十四章

苏恒亲昵地将自己的脸贴在小女孩脸上,想想自己此生也未必有一儿半女,不由慈父一般温柔地喊了声:“乖女儿,一会儿让彦生哥哥给你找好吃的。”

正在此时,却听尖声尖气的声音传来:“皇上驾到——”

此时,屋子里除了苏恒和小女孩并没有别人,苏恒对小女孩说:“乖女儿,快给皇上跪下。”

“女儿?”

莘威风凛凛地摆驾床榻之前,打量着大眼睛的女孩儿,再看看苏恒一脸父亲般的温柔,不由脸色一青,一阵光火。

“刚收养的。我倒想有个这么大的女儿呢。皇上下早朝了么?”苏恒笑道。

莘望着小女孩,小女孩见那张黑脸和十分英武的双眼,有些害怕,竟张口叫道:“爷爷。”

这下,苏恒也吃了一惊。

“恒,你确定你女儿脑子没问题?”

——帝王莘最怕的便是别人说他面相老,曾有一位妃子赞他老成而从此不再被临幸。

帝王莘面部肌肉有些僵影,却又不好发作,再看苏恒面色煞白,形容又削减了几分,不由得心疼开来:“恒,你这几天又病了么?”

苏恒望着床尾翠色欲滴的君子兰,勉强一笑,略微思索片刻道:“这几天胃肠不好,没事。”

莘忽然胸前一起一伏的,黑亮的脸膛涨得黑红:“那天送你去海棠苑,后来凌霄把你送回来,中间没发生什么事吧?”

“爹爹我怕爷爷。”

小女孩抱着恒的脖子,吓得大眼睛眨个不停。

“孩子,叫皇上,别叫爷爷。”苏恒抬起唇吻吻小女儿的小手道。

“可是,他和我卖烧饼的爷爷好像啊。爷爷每天卖烧饼,晒得脸都黑了。”小女孩子天真地望着苏恒回答道。

这下,莘得脸倒是气白了许多。

莘自然不会和六岁的黄口小儿计较,而是盯着苏恒的浅蓝色被子说:“恒,你躺了很久了吧,我扶你坐起来。”

苏恒略微有些不自然地笑说:“我刚躺下,很累。”

莘自然不会理会苏恒,将小女孩挪至另一边,双手搀着苏恒的肩膀将他扶坐起来,掀开被子,要给他整理软垫时,却发现苏恒的那处周围一圈涂着白色的药膏,穴口也已合不拢,因着软垫的浸湿,四周更是红了一大片。

苏恒看到,莘正浑身发抖。

“皇上能不能先帮微臣盖上,微臣的女儿在呢。”

苏恒转移话题道。

“住口!”

莘抖了一阵,拔剑便将君子兰花盆一斩两截,转身回来小心翼翼地将苏恒扶着躺下,抽出垫子,苏恒道:“皇上,让微臣摸摸您的龙颜,微臣的手指已经有感觉了。”

说着,苏恒翘起白而细长的两根手指。

莘依旧是肩膀一抖一抖,抓住恒的手指道;“是老三干得么?回答我!”

苏恒淡淡地道:“皇上休提别人,您本人那天很温柔么?”

“那也不会这样!”

莘嘴唇哆嗦着,站起身,苏恒急忙严肃又不失温柔地道:“皇上前面的那些努力,感情是为了你今天的冲动呢。”

莘不听,站在门口便要喊小太监。

“皇上您太沉不住气了。为你的’禁脔’连大好的计划都要破坏,你自己对我又怎么样?”

苏恒将“禁脔”二字说得特别重。

莘哑口无言,听了这话,羞愧之余,多了几分平和,平和之余,又多了几分歉疚,转过身,慢慢走到苏恒的床榻那处,挨着床沿坐下,双手捧住苏恒的两根手指,轻轻放在自己黑而粗糙的脸上,带着浓重地鼻音低声道:“朕对不起你。”

苏恒用手指细细抚摸着又成熟粗糙了几分的面皮,一如三年前。

指间滑过三分热度,六分粗糙,一分他自己也难以言喻的情愫。

那时候,为什么觉得那张粗糙的脸皮那么可爱呢。

苏恒突然想起凌霄的唇,柔软,薄,竟像触摸着自己的唇一般。

浮云不共此山齐,山霭苍苍望转迷。

忽地,卧房的门一开,又马上关严,自然是老头和彦生。

老头不喜欢彦生更不喜欢黑脸皇帝,抬脚溜出兰陵侯府,没走出几步,迎面来了一个书生打分的三十岁左右男子,笑容可掬地道:“老神医!”

老头一副白眉毛苏地一扬,却又故作没听见,只管走自己的,书生迎面走来拱手作揖道:“老神医,晚辈有礼了!我是王启啊,几年不见,能在京城也相见,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啊!老神医可是来给人瞧病了?病人真是有福气啊!”

老头从来不记人记事,且一生救死扶伤无数,自然不记得什么王启王关,只得打着哈哈道:“哪里哪里。”

王启夸张地道:“老神医太谦虚了!晚辈可是听说,老神医将瘫了三年的人治得有感觉了,全京城都轰动了!”

老头一听,乐得眉眼飞扬:“真的?你少给我戴高帽!”

王启一听,扑通一声跪下,抱着老头的腿沉痛地道:“老神医,晚辈家里有一八十岁的老娘,全身瘫痪六年了,瞧了无数大夫,一点作用也没有,也求您去瞧一瞧吧!”

“八十?”

老头一听,惊讶中有些泄气:“老头子我才六十八,这老人年纪太大了,哪经得起下针!我治 的小伙子今年不过二十六岁。”

王启抱着老头的腿哭起来:“那有什么药方子可以开给我娘吃么?老神医,我求您啦!”

老头子摇摇头:“药是三十年前我师傅留下的,现在只够一个人用,药方子我也不知道。”

王启止了哭声,站起身来道:“那晚辈只好回去好好奉养老母亲了!晚辈告辞!”

老头子挥挥手:“慢走!”

待王启走远,老头呲呲牙,忿忿地道:“小心摔死!想骗我的药方,连滴泪偶没哭出来,当老头子是傻瓜呀!”

说罢,背起手,转身回兰陵府上,见那华丽的大马车终于没有占住半条街道,松了一口气。

“幸好那个黑熊皇帝没带回苏小孩去,否则,又不知道怎么折腾呢!”老头自言道。

皇帝自然没有回宫里,而是听苏恒的话,在京畿周边慰问了一圈守城的将领,凌霄的训练场自然没有落下。见到凌霄,自然又想起自己的爱人,忽想起给恒治病三年的太医和请来的郎中,忽又想起自己刚刚失去的龙子,终于发现一个问题:龙子?

二十几天的胎儿果真分辨得出是男是女?之前连柳妃自己都不知道有了身孕,甚至未有人替其把过脉,“子”字又从何说起?

柳妃那天又蹦又跳,她自己知道已身怀六甲么?

莘一阵冷笑,直想拖出那个太医斩首,并想所有给苏恒治病的人统统杀掉,忽想起苏恒那句“切勿打草惊蛇”,努力将心头的火压了压,长叹一口气,忽觉国事愈加让他倍加疲倦。

“恒,你快点好些吧。”

四肢无力地坐上龙撵之后,莘往靠背上一倒,轻轻地道。

平心而论,他不想苏恒完全康复,甚至有一种可怕的预感:哪怕他能自己推动轮椅之后,都不会被自己独占,可这眼下…

“算了,随他们治就是。”莘想起那个古怪老头,忽然多了几分安心。

苏恒这边,在老头稀奇古怪的康复法子的治疗之下,苏恒右手的食指和无名指已稍微有力了些,老头摇头晃脑的,又想出一个法子。

只听老头一声“有啦!”,便让彦生取来纸笔,在上好的宣纸上画了一个不人不鬼的黑乎乎怪物,脸都是黑的。看的所有人不知为何物。

老头高举着道:“小孩儿,你就冲着这头狗熊扔飞镖,让你彦生在一旁给你递着,对准黑熊的鼻子!”

“爹爹我帮你递着!”小女孩懂事地说。

苏恒瞅着纸上的怪物哭笑不得,却知这绝对不是什么坏事,便笑着谢了老前辈。且说午后老头一天乐呵呵的,中午的午饭光顾着给小女孩夹菜,自己没吃多少,午后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十分无聊起来。

苏恒扔飞镖之后已累得闭目养神,彦生也已睡午,老头子并没有睡觉的习惯,见小女孩自己跑到后院里拿着树枝玩蚂蚁洞,老头便抱起小女孩说:“走,笑笑,爷爷带你去吃炸臭豆腐!”

“臭豆腐!谢谢爷爷!”小女孩笑得满脸灿烂。

一老一少便再次前往集市,迎面来了一个卖糖人的。

“小姑娘,要糖人么?要啥有啥!有孙悟空、猪八戒、七仙女、百花仙子…”

卖糖人陪着一脸笑容。

“爷爷,爷爷我要那个!”小姑娘指着一个蓝衣男子的糖人道:“爹爹。”

老头子定睛一看,那糖人画得眉清目秀,嘴还勾着笑,不像苏恒又像谁?

“小姑娘有眼光,这可是咱紫魆国最美的美人苏啊!”卖糖人的男子一脸神气。

“好吧,来两人,一个你拿着吃,一个你拿回家给你爹也看看。”老头便放下笑笑,伸手摸 钱袋子的功夫,却忽然眼前一闷,身上被套了个麻袋。

“爷爷!”老头刚听小女孩叫了一声,便觉后脑勺被人打了一拳,眼前一黑,霍然间便知觉全无。

第十五章

昏暗的深夜,风雨如晦,雷声滚滚。

永昭宫内照例燃几盏昏黄的小油灯,黯淡地照在内心晦涩的主人黑幽幽的脸上。

忽地,一声长雷划破黑得无边的天空,雷音轰轰,像是要将整个天幕撕破似的,又像是天炉将塌,睡中人蓦地睁开双眼,却见一黑影越来越近,随着黑影的前移,深夜的漆黑也跟着亮起来,越来越量,越来越量,亮得像一条真龙降落凡间似的。

“轩辕莘,从今之后,这永昭宫便是我轩辕炤的了,哈哈哈哈!哈哈哈!你还不给我滚出去!”

莘分明看见,老三着一身黄得刺眼的龙袍、头戴中央镶嵌着硕大珍珠的纯金冠,像一头猛狮般咄咄逼人地冲自己走来,通身天下之威,整个寝宫大殿已然光明一片。

“该滚的是你!来人,把他拖下去”

莘一挥手,指着大殿的门怒吼,太阳穴间的青筋像是要冲出那黝黑的皮肤蹦出来一般。

“哦?你说的可是朕么?你有什么资格让朕滚?你杀父皇,改遗诏,把本属于我的王位占为己有也就罢了,连我的兵权也一股脑收了回去,我想问,你当了十二年皇帝,当得舒坦么?你睡得好觉么!半夜父皇有没有找你索命来啊!索性的是,晚了十二年,我终于成为这里当之无愧的主人了,哈哈哈哈,哈哈哈!”三殿下同样怒指着莘,底气比莘更足,笑声在整个大殿间激荡,震得莘耳朵嗡嗡作响。

莘捂着耳朵,使劲晃了晃脑袋,声音稍弱了几分:“你住口!老三你胡说。当时绿魁国侵犯我国,战事吃紧,我本来就是太子,父王怎么可能改遗诏!”

三殿下故作思索状:“哦?是么?有人说过是父皇改遗诏么?遗诏多年前就书着皇位传于我轩辕炤,改遗诏的人不是父皇,”三殿下奋力指着莘的鼻子道:“是你轩辕莘!你听听,永昭宫,多明显啊!我的名字就是炤,你还在狡辩什么!”

莘还欲辩解,只听三殿下一声:“来人,将这个弑父的白眼狼给朕拖出去斩了!”

“你们到底听谁的!”莘怒吼!

话音刚落,便有几个昔日莘的侍卫上前,两下挥动铁臂将莘牢牢地押解起,莘使劲挣脱,昔日臣服于自己的侍卫如今双手却铁钳一般,让他半点都挣脱不得,被拖出寝宫大门时,莘只得做垂死的挣扎怒喝道:“早晚会有人提我报仇!”

一身龙袍的三殿下也不害怕,跟上前来道:“报仇?谁啊?是你全身不能动的美人苏么?

还是你那两个脓包蛋儿子?我告诉你,你的美人苏很销魂,你的两个儿子也已经在下面等着你了,哈哈哈!你们父子三人去阎王那里报仇吧!哈哈哈!哈哈哈!!“

三殿下一双款大的浅黄袖子金光闪耀,在大殿内恣意挥舞,笑声直上云间,莘的眼前,一片黑暗。

“啊————”

莘长吟一声。

睁开眼,见自己正倚在御书房的盘龙黄铜椅上。

抹一把冷汗,莘只觉得全身冷得发慌,原来全身已被冷汗浸透了。

“为什么会做这样的噩梦!”

莘握拳,狠狠地对着书桌砸去,没砸着木头,却正砸中一个黑玉案,砸得他一黑乎乎的大手掌立刻肿起来。

一屁股墩在椅子上,莘只感觉到疲倦,无比的疲倦。解下紫金冠,使劲抓抓那头钢丝般硬而直的头发,疲惫感却丝毫未见消除。

原来,莘被小太监扶下龙撵,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永昭宫的御书房,一头歪在椅子上睡着了,本是下午,居然大白天做梦,梦中雷雨交加,且是那么不吉利。

莘扶着书桌站起来,忍不住想回寝宫好好睡上一觉,却听一个小太监跌跌撞撞地冲进来,一头跪下带着颤音道:“皇上,不好了,泰王子薨了!”

“什么!再给朕说一遍!”

莘心下一沉,脑子里的血液飞速的激越碰撞起来。

泰王子便是莘的长子,年已十二岁。可笑的是,泰王子的母亲本是宫女,生了泰之后却依旧是宫女。

泰王子生性愚钝、憨厚,身上半点帝王气也不具备,莘对他的态度,本是嫌恶的,想不到一听他的死讯,却鼻子一酸,急忙赶到现场。

死人,总会让人想到他的好,不是么?他虽然愚笨,却有孝心,每日里请安,朕都不愿见他,朕愧对他!莘一边心中喃喃着,驾着龙撵赶至现场,不是别处,却是一口水井边。

小王子就那样冰冷地躺在水井沿边,双目紧闭,眉头锁着一个打不开的结。面目已然变形。周围,跪了一圈宫女。

原来,这一直在角落里受冷漠的皇长子已跳井了。被救上来的时候,脸已经泡得冬瓜瓤一般,早就断气了。泰的母亲哭得泪人似的,却说不出个原因。

莘不由得想起梦中老三的那句话:“报仇?谁啊?是你全身不能动的美人苏么?他真的很销魂啊,难怪你那么疼他。嗯,还是你那两个脓包蛋儿子?我告诉你,你的两个儿子已经在下面等着你了,哈哈哈!你们父子三人去阎王那里报仇吧!哈哈哈!哈哈哈!!“

儿子已经应验,他又如何?

莘不由想起恒伤痕累累的□。

“那个畜生!”莘狠狠一跺脚,十分担心起苏恒来。

再说那边,苏恒午后一觉醒来,却见小笑笑站在自己的床榻边上,眨巴着大眼睛,手里拿着一个长身蓝衣的小人,竟与自己受伤前的样子有几分相似,未等开口,只见笑笑把小糖人塞到他的手中说:“爹爹,看糖人爹爹。”

苏恒一阵警觉,拇指和食指捏住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