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恒依稀觉得有些印象,那年自己才十八,打完仗归来,被皇帝派去微服探办案,途径玉扇湖,和一帮文人墨客饮酒作对,没记得有个小男孩在其中呢。

“你在船上?”苏恒忍不住问。

“嗯。”凌霄简短的回答道。

苏恒还是无从回想,凌霄却一句话解了疑:“没见到一个穿紫衣服的小女孩?“

苏恒细细回忆着,终于记得,自己豪饮下第三坛时,有个扎着花小辫子的小女孩冷着一张脸在远处望着自己,像是看着隔世的仇人一般。

苏恒忍不住启齿一笑,“小凌霄怎么打扮成女孩子了?”

凌霄的回答却更荒唐:“我想拜师,师傅也收我,我爹不让走。”

“哈哈哈!”

苏恒开心地笑了,这个自小叛逆的小子小时候就敢挑战亲爹,大了更是连皇帝的爱人都…

想到这里,苏恒垂下蝉翼半的睫毛,给眼睑笼上了一道深刻的阴影,再也乐不起来了。

第三十九章

且说苏恒和凌霄堕入山谷之时,姬胥华正在和一帮秃鹫们苦战。

烈日下,褐色羽毛横飞。

可气的是,那些秃鹫们一开始是以攻击姬胥华主要目的,姬胥华因跟着红衣婆婆书中的心法练得武功增益了些,再加上本身就力大无穷,惹得秃鹫们转移了目标。

只见十来只秃鹫一起猛扑姬胥华胸前的白色毛茸茸小东西,来势如潮,十来只秃鹫恶鸟捕食。

“呜哇!”

猫兔子大叫,两只白色的小爪子紧紧抓住姬胥华胸前的褐色衣襟不放,小白脑袋也埋在姬胥华衣服里,衣服被这可怜的小家伙抓出皱褶一堆。

“猫兔子别怕!”

姬胥华大叫着。

此时,弓箭已发挥不上什么作用,姬胥华未带其他兵器,只能用虎胆神弓砸这些凶悍的大鸟。

“啪!”姬胥华使劲一砸,十只秃鹫灵敏地往侧处一飞。

“咕——”

一只秃鹫直冲着那个白得包子一样的小脑袋便啄了过去,姬胥华往左一闪,右面一只秃鹫又飞过来。姬胥华只得躬身低头一闪,却被一只秃鹫啄了脖子。

“我日你奶奶!”

姬胥华啥事咣当一起身,用后脑勺与啄自己脖子的秃鹫一撞,狡猾的秃鹫当场被那坚硬的后脑勺撞晕,落下来,其余的悍鸟却依旧不依不饶,飞扑、猛啄,眼看一人一畜危在旦夕。

拼着那身大力气,姬胥华猛地挑起,撕住一只秃鹫翅膀,奋力一甩,一只鹫翅被活生生卸下,群鹫们非但没有胆怯,却越挫越勇,使出了浑身解数来对付这个大个子的强壮人类。

“呜——“

猫兔子在姬胥华怀中轻轻呜咽,显然是受了惊吓,却又抓紧了胥华,仿佛将自己的小生命完全交给了姬胥华似的。

姬胥华在暴雨般的突袭中顽强、苦撑,后背被啄碎了两处,胳膊也伤了一处,脖子也险些被啄食,大喊一声:“猫兔子别怕!”生怕猫兔子从自己怀中掉出,更是加了一只手抱住那缩成白毛团的小身子。

姬胥华可以一顿饭不夸张地吃掉半头牛,今天,却是舍不下这头可爱的小动物了。猫兔子那么乖,它会逗人开心,又会自己找吃的,还会模仿人样,而且从来不随处大小便,又干净又漂亮,姬胥华舍不得它成为猛兽的点心,然这当下的情景…

姬胥华在乱雨中,眼前一遍遍闪现着猫兔子学自己练功的样子,忽想起一个动作,即是举臂直上,旋圈三周后双臂打开,再以煌月宫的内功心法运气出力。这样武功叫什么名字,他不记得了,只记得大约叫什么什么皎月。“皎”字还是后来问的苏恒才知道的。

煌月宫的内功心法,这几天趁夜深人静时候,姬胥华曾用心研究过。只是很多字都不认识,只得猜来猜去,第二日白天时候问了苏恒,晚上继续,。

如今这情急之下,姬胥华忙运气挥掌,猿臂一挥,却是什么气也没有从掌中运出,反让秃鹫们有机可乘,秃鹫王已被凌霄砍死,这其中最凶猛的却叼起可怜的小猫兔子便腾空飞起。

姬胥华大叫一声,劈弓便欲射,却发现箭已全部发完。

猫兔子被尖利的爪子牢牢地抓着,见自己的小身子已飞起,呜呜哀号,再看一眼遥遥的山谷,忍不住大了个哆嗦,吓得使劲挤眼。

“猫兔子!茕茕!”姬胥华嚎叫。

猫兔子呜呜望着姬胥华求救,似是知死路一条,满眼竟汪汪地漾出了一股眼泪。

姬胥华不会轻功,见那山谷,无奈地站着跺脚,再跺脚,想扔出虎胆神弓去砸秃鹫,却知万一秃鹫爪子一松,后果更不堪设想。

猫兔子使劲挤着大眼睛,周身颤抖着,啪嗒一声,从眼里掉下一滴眼泪,合上眼皮,乖乖等死。

忽地,身子一降,似是被什么热乎乎的东西捉住了,又听到刷刷刷刷几声刀声。

几声大鸟的惨叫,茕只觉得自己被放到地上,小脑袋忍不住一激灵,再睁开眼睛,却见眼前多了一个人。

姬胥华也在从上到下打量着这人,见这人不过二十八九岁,剃得发青的下巴,峭拔的鼻子,一张英俊而又不失斯文的脸,像是个武林中的高手,也不失为美男子,再看看他手上的大刀,漂亮的梅花引子在午后的日光下闪闪发亮,果然是高手的气派。

姬胥华摸摸自己手中的虎胆神弓,压着自己心中的一阵羡慕与妒忌,忍不住问他:“你是什么人啊?”

这人也没有表情地抱着胳膊道:“你这少年真没礼貌,救了你和你的宠物,你不说声谢么?”

姬胥华脸一红:“谢谢你。”

持刀人继续抱着胳膊,有礼貌地道:“这位少侠,举手之劳而已,我只消问你,你是什么人,你可认识一个行动不便又穿白衣的美貌男子么?”

“苏大人?”

姬胥华激动地道,再看周围,却见凌霄和苏恒已无影无踪,急得蹦起来:“糟了!苏大人和鸡蛋清哪里去了!该不会是掉下山谷了吧!”

持刀人拍拍姬胥华的肩膀,望一眼山□:“小兄弟,你先别激动。我来了好几天了,知道路,你跟我下去找找吧。”

姬胥华见这人一副自来熟的样子,忍不住疑惑地望着他。

持刀人便道:“在下梅若林,知仙棹山险恶,来保护苏大人,没想到还是来迟了。”

姬胥华便抱起受了惊的猫兔子,跟着梅若林去了。

梅若林将刀一收,想起顽童般的天真善良又将深厚的睿智潜埋的老头子,又见这单纯的少年,不由开始喜欢上苏恒身边的人来——有这样一帮朋友,苏大人值得投靠,比起心狠手辣的三殿下,他才是值得帮助的人,梅若林想。

一面想着,却听大嗓门的姬胥华道:“梅大侠,你喝水么?”

说罢,姬胥华将自己装水的牛皮口袋递过来,梅若林笑着摇头:“山谷里有甜溪水,还有热泉,我不渴。”

姬胥华打斗了一上午,于是渴盼起那热泉来。他不知道,此时热泉里的两人正忧愁与甜蜜相伴,哀伤与爱意纠葛。

此时,雾气袅袅的热泉里,凌霄正托着苏恒的臀,将苏恒清瘦的身子与自己紧紧贴在一起。用自己的□轻轻缠磨着对方的身下的小兽,闭眼将自己的脸与对方相合,凌霄做梦一般道:“青莲子,跟我走。”

苏恒不语,低头望着水上两人的倒影,倒影里有一张仙人脸,还有一个英俊的小小少年。

苏恒伸出右手,抚摸着凌霄光滑健康的年轻皮肤,轻问:“小凌霄,你觉得我们就这样走了,轩辕莘会放过你和你的家人么?”

一脸凌厉的少年眼神里闪过一阵不服输的愤慨:“我一门忠烈,他能拿我怎样!”

说完,凌霄的气势弱下来,那个黑熊皇帝不是之前因为他碰苏恒的身体而差点将他问斩么?

凌霄只觉得心将一块秤砣,慢慢地慢慢地,被揪下来,扔到热水里,烫得很疼很疼,便疼边下沉,正往深处淹没,淹没,手上忍不住从热泉里捞起苏恒,一手抱着苏恒的后背,一手擒着苏恒的一条腿,让那甜蜜的□冲着自己微笑。

苏恒没有反抗,一只胳膊抱着凌霄的肩,凝望着那张年轻的脸,那张脸很好看,白净、漂亮,薄唇紧抿,布满委屈,满目的神情,含着哀伤。

凌霄进入了,苏恒感觉不到,却看得到,他看到年轻的少年喘息着,进入着,自己身边的水也一圈圈晃着,却不是轩辕莘式的冲刺,他看到,委屈的孩子把着他的长腿,却始终没有一丝粗暴,甚至用自己的手指轻轻触摸着那滑肤,青莲子,青莲子,你是我的。

这次之后,凌霄便抱了苏恒上岸,没有梦中飘飞的青莲,没有喧闹却真实的娃娃鱼和猫兔子,但有仙鹤,却没有口衔羽床带他们去往爱的画舫。

凌霄不再说话,上了岸,默默地帮苏恒穿衣,苏恒也用那只能动的胳膊,尽量给凌霄少添麻烦,两人穿戴一整之后,见仙鹤在热泉一旁睡着了,便不忍打搅,刚要前行至那片粉色的桃花林,却听身后一声鹤鸣:“噶——”

只见那仙鹤跳到凌霄苏恒身边,躬下长腿,一歪翅膀,原来是让瘫痪的苏恒坐上去,凌霄沉默着,将苏恒搀上鹤背,听着一声细碎的鹤鸣,望着白衣的仙人随鹤而去,刚刚漾满柔荑的心被挖得空荡荡的。

很小的时候,凌霄做过将军梦,无数次梦想与自己的父亲和哥哥们那样沙场奋战,甚至马革裹尸也再所不辞,于是,他读苦兵书,勤奋习武,为了练就一身好武艺,甚至不惜逃出家中入山习武,可惜的是,入山之前,他便认识了那人,注定那人的一笑一颦甚至一皱眉,都烙在了他的骨髓里,然而,这梦多么遥远呵。

身上的皮肤微湿,凉风吹来,透着寒意,让他毛孔皆竖起来。

腿很不争气地跟上去,进了大片的桃花林中,看到那白衣的仙人正坐在树下,凌霄默默地走上前,坐在苏恒旁边,先是头对头,再是坐在苏恒的腰间,蹭着苏恒的白衣,隐约感受着他的小兽的温度,凌霄继续沉默,闭眼,直到一阵聒噪传来。

“鸡蛋清!我们到处找你!你怎么把苏大人当枕头了!”

大嗓门的姬胥华吵嚷着,凌霄恋恋不舍地起身,道:“鸡蛋黄闭嘴,好累。”

苏恒苦笑一声,却见姬胥华身后站着一个和差不多年纪的男子,却是陌生的相貌,不由礼貌地点头,再打量一番他手中宝刀上的梅花,不由笑道:“梅先生,你终于来了,苏某等了你很久。”

梅若林道:“苏大人,不嫌弃的话,从此梅若林愿跟着您了。”

苏恒知这人只求一生光明磊落,便不再多言,待几人收集了一些桃花瓣,装进事先准备的布袋里之后,便启程从另一条路撤离仙棹山。

一路上,小溪淙淙,不知什么时候,又下起了小雨,片片桃花瓣被打湿了一地,落在凌霄的肩头一瓣,凌霄慢慢从肩头除下,捏在手心里攥着,攥着,直到揉化在自己手中,成为一泡花露。

小雨继续着,桃花瓣在仙鹤的羽翅上飞落,从苏恒的发间飘飞,滑过猫兔子圆溜溜的大眼睛,同骑在仙鹤背上的猫兔子有些发冷,微微颤抖着,被苏恒包进了袖间。

穿过淙淙溪流,又踏过遍是青苔的山石,一行人看到一处美妙的景致——细如细线的瀑布。

那一处瀑布内有窄路,是下山的必经之途。人在瀑中,姬胥华欢快着,梅若林淡漠着,凌霄沐浴着。

迈出仙棹山的最后一步,凌霄回望,苏恒不敢回望。

再见,仙棹山,凌霄默默在心里说,以后还会再见。

第四十章

“噶——”

一声鹤唳,一段归期有期的征程。

凌霄刚要抖落那一身桃花雨,收了手,面无表情。

江水随着雨滴的坠入,激起一个圆弧,未等消散了,又激起一圈,一圈圈荡漾着,久不消散。

“胥华,背我上船好么?”

滑糯的嗓音温和着,凌霄听来,却像是一团烈火在炙烤着他的心,心疼了,碎了,滋啦滋啦烤熟出一股青烟。

努力克制住追随那人身影的念头,可凌霄的耳朵没有聋,他知道,苏恒已被那个傻大个抱到轮椅上。傻乎乎的鸡蛋黄一声惊叫:“苏大人,你的胳膊好了!”

真吵。

凌霄头也不抬地拾脚便进了船舱,听那好听的声音道:“我自己来。”眼睛却再也管不住自己了。

凌霄回头,见苏恒用一只胳膊转动着轮椅的木轮,木轮却不听话地象征性动了动,移动得艰难,凌霄忍不住走上去对姬胥华奚落道:“干嘛把轮椅做得那么沉?”

姬胥华一听,莫名地指着自己的鼻子,再指着凌霄问:“鸡蛋清你刚才吃错什么了?有本事你做一个!”

苏恒回望一眼,见那紫衣的小孩儿依旧是面无表情,眼帘下却是掩饰不住的焦躁与愤懑,故作轻松地道:“我累了,休息会儿。”

船舱并不很大,用帘子隔开只有两间,凌霄推了苏恒进了帘内,扶他躺下后,一声不吭,刚要离开,忽听苏恒道:“凌霄。”

凌霄转身,一把抱住苏恒,拥得苏恒几乎要窒息,热热的呼吸让苏恒的脖子几乎化掉,然却不语。

苏恒一皱眉,刚想说的那些绝情话全部咽在了喉咙里。

“告诉我,你更爱谁。”凌霄固执地吻着苏恒的耳垂,他记得,他的青莲子耳朵最敏感。

苏恒果然一颤,凌霄的手上便去解苏恒的衣衫,苏恒急忙用胳膊拦住凌霄的手臂道:“凌霄,忘记吧,那只是生理反应!”

酥地,凌霄的手止住了。

吃惊地望着那人,那人一脸的平静,写在脸上的甚至是秋水样的淡然,他不知道,苏恒已经是第几次将这话吞进肚里。

凌霄这辈子都没有那么委屈过。

指头已捏的啪啪响,保持着刚才的动作,像是心遗失在了某一处,凌霄忽感觉,那一霎那,已是沧海桑田。

生理反应。

此时,姬胥华正在外头竖着耳朵听着,梅若林叹口气,便去掌舵了,去前洗了根胡萝卜给猫兔子,猫兔子高兴地呜呜叫。

“嘘——”姬胥华伸出一根手指,却被帘内的凌霄和苏恒听得一清二楚。

“你误会了,我只是想帮你换下布垫。”凌霄不去看苏恒的脸,伸手往苏恒的腰间探入,苏恒再次捉住凌霄的手:“我要学着自己来。”

凌霄再望一眼苏恒,一声不吭地掀帘而出,见姬胥华正将耳朵贴在帘上,忍不住用那双刀子眼狠狠一剜:“你,挤桃花瓣去!”

原来,那桃花瓣是要挤出汁液才能入药,姬胥华瘪瘪嘴:“鸡蛋清你别说我,那你干什么呢!”

“我很累。”凌霄忽然间满脸的倦意。

“累!谁刚才枕在苏大人身上睡着了!苏大人身体不好,你还要当他枕头,你也和我一起干!”

姬胥华扯着大嗓门道,本来是对凌霄的一番羡慕,却没想到恰恰触到了凌霄的痛处,只听凌霄道:“干!干你!”

姬胥华一听,也怒了,“鸡蛋清你打苏大人的主意没打成,少拿别人出气!你当你是谁啊,苏大人是皇帝的人,你…”

“住口!”凌霄挥起一拳。

姬胥华小麦色的脸上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拳头,撂起长腿便踢,凌霄一躲,再挥拳。

“鸡蛋清你他妈的疯了!”姬胥华大骂。

梅若林闻声赶来,见两人动上了拳头,急忙一运气将姬胥华的胳膊一拽,凌霄扑空,姬胥华被拽了个趔趄。

“胥华,掌舵的事我弄不来,你再教教我。”

凌霄再出一拳,被梅若林捉住,两人竟以真气相抵,凌霄年轻,功力也不及梅若林,被梅若林占了上风,梅若林笑道:“凌霄,别理他,进去照顾下苏大人。”这事方才罢休。

待梅若林和姬胥华两人皆出了舱,凌霄咬咬唇,站在原地那里一动不动,帘内的苏恒苦笑一声,抚摸着自己的腰间,腰带已被揭开,他索性揭开中衣,往自己的腰以下探去,摸到自己的两腿间,忽觉湿漉漉的,便欲扯下,怎奈那团宽大的纱布围在臀间,而他的腰腿完全不能动,却是奈何不得。

用力。

再用力。

苏恒懊恼地闭眼,也不去拭额间的汗珠,加大了手上的力度,无奈那团东西却丝毫不动。

苏恒无奈地摸摸自己的腰,再度苦笑,用手压着床板,颀长的脖颈前伸,右臂也使出全力想起身,无奈完全没有感觉的身体却只跟着脖颈的前倾象征性地动了动。

再用力。再用力。筋疲力尽,苏恒抬头望着上方,已无力再施。

衰残的身躯,当真连做到这一步都那么难么?

苏恒只觉得胳膊已力尽,像一团棉花一般,只得闭目休息,刚一闭眼,只听一阵冷冷的呼吸声,睁眼,却见那紫衣的少年已眼神沉沉地来到自己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