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那妇人提着的灯火,轩辕莘看清了,果然是个中年妇人,只听那中年妇人道:“张老伯,你好点了吗?晚上没吃饭吧,我给你送包子来了!”

“哟?这是谁?” 那妇人也不避讳,直接提留着灯去探来人的样子。

“朕,咳咳,雨真大,我是路过想借宿的,下雨了。”轩辕莘道:“这位老伯病得很厉害,需要马上就医。”

“咳咳咳咳…”

话音刚落,那老者又不住咳嗽起来,咳嗽声撕心裂肺。

“可是是肺有毛病了,必须赶紧就医!”轩辕莘道。

“可是,附近的大夫都很贵啊,我的钱已经最近给他抓药花了不少啦,这可怎么办啊?”那胖乎乎的中年妇人一听,急得团团转,抓起一个包子就往嘴里塞。

“咳咳咳…咳咳咳…”老人的咳嗽声不止。

轩辕莘摸摸自己的包袱,想自己要去找苏恒的盘缠尚是拮据,没吱声。

“怎么办啊!人命关天啊!”

那胖妇人急得捶着大腿,眼前忽然一亮:“你等等,我回去找找好,好像我丈夫给我留了一个金镯子,我胳膊太粗也带不上,一会儿拿着去看病吧!”

此话既出,轩辕莘心下一热,想这女人居然要用自己亡夫的镯子来给邻居看病,不由生出几分敬意。只见那胖妇人扔下半个包子,抬起腿就要出门往自家跑,甚至连伞都忘记带,轩辕莘便拾起地上的伞追上去:“大嫂!”

那胖妇人被拦住道:“你个大男人别墨迹,等我!”

轩辕莘不知道从哪来的一股感动,张口便道:“你不用担心,银子我这里还有。你给我把伞,我去请大夫。”

此话一出,连他自己都十分惊讶。

那妇人也不拒绝,道:“唉,而是,你一个路人不知道路,我虽然肥嘟嘟的也托不动他,不如我给打着伞咱们赶紧给送到大夫那里去吧!”

于是忙忙碌碌一夜,待轩辕莘将背回老者来,天已蒙蒙亮。

“兄弟,你赶紧休息会儿,我蒸了馒头一会儿送来。”那胖妇人道。

半个时辰之后,那胖妇人果然送来十来个热气腾腾的馒头,对轩辕莘道:“大兄弟,别耽误你赶路,嫂子也没有别的,嫂子力气大,做的馒头还是能咽下去,你路上吃。”

轩辕莘瞅一眼自己空了些的包袱:昨夜连就诊加抓药,已经只剩一丁点碎银,自己又能去哪?嘴上便道:“大嫂,我先不赶路了,一夜没休息实在是很累,加上我的腿有伤,不如先照顾几天老人家、再挣点路费再上路吧。”

那胖妇人一听,高兴地拍着胖乎乎的手道:“好!这样的话,张大伯就有人照顾了!他儿子当兵,他不容易啊!我也有儿子当兵,这难处我可知道。”

“你儿子当兵?有官职么?”轩辕莘忍不住问。

“没,没没没,我儿子是普通的小兵,你赶紧吃馒头吧!”那胖妇人一听,急忙摆手,头也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说完,便呼哧呼哧地跑出去了。

剩下轩辕莘咬一口热气腾腾的白面馒头,忍不住赞叹道:“真好吃。”再想这胖妇人丈夫已死,儿子当兵,却又生活地如此欢愉,忍不住一阵羡慕。

因着老人家肺受了感染,这轩辕莘只得在老人家厢屋里休息了一日,两日之后,老者身体也好了些,想这年轻人为自己花了大把银子,想去求人给他找个活计,便问他会做什么。

轩辕莘想了半天,愣是憋出一句:“我的书法还行。”

老人家呵呵笑道:“我们这里净穷人,要字也没什么用,也看不懂,眼下也没有多少写信的,这样挣不到银子啊。富人家也不买咱们的字啊!”

轩辕莘冷笑道:“老人家,我还不信我的字拿去城里卖不到好价钱。”便经这老人家借了打铁家的点银子,买了纸笔,写了几幅字,几天下来,竟没有一个人来买。更路过一个秀才撇撇嘴:“模仿先皇!仿字!轩辕莘的字怎么能出现在市井中?”气得轩辕莘挥起老拳将他揍一顿。

正值雨季,这日,那字画竟遭了雨淋,回到老人家中,轩辕莘垂头丧气,蹲在墙角使劲揉着头发。

老人家看得疼在心里,递过一把毛巾,咳嗽着道:“咳咳咳,都怪小老儿不好,得这种病,让你这个读书人没盘缠上路,咳咳咳咳,年轻人,不如,咱们想点别的办法吧!咳咳咳…“

轩辕莘不语。

老头子叹了口气,两人僵持了一会儿,却见那胖妇人提留着馒头又来了。

“啊,大兄弟,怎么了?”胖妇人笑问。

见轩辕莘不语,猜到几分,便说:“我这几天馒头卖得特别好,挣了几个银子,你都拿去上路吧,不过,也只有不到一两啊。”

轩辕莘继续抓头发。

胖妇人一眼瞥见湿得一团模糊的字画,忍不住叹息一口,想了许久,打量着这个黑黝黝的年轻人,轻轻吐出一句:“要不,你去打铁?”

却说这日,便是水萧公子挂牌的当晚。

这晚,听说身价值两万金的佳人出现在湘竹苑,众多素日的嫖客和城中的富商、官员都冒着毛毛细雨,大批涌入,等了半天,却不见那佳人出现在二楼的屏障内。

楼下的人开始议论纷纷。

“架子够大了。”

“是不是不值那么多金子,不敢出来了?”

“没准是个臭八怪,夸下海口,话说出去收不回了。”

水萧公子的卧房内,这水萧公子却独坐窗前,任丝丝细雨滴入,淡静若秋水。

“公子,你再不出去,妈妈又该催了。”小童说着,便去推苏恒的轮椅。

话正说着,那姜妈妈果然进了屋子,张口便催:“哎呀,公子,大家都在等着呢,你可是快点啊!“

苏恒平静地道:“我下身没知觉,万一失禁得多出丑啊?我得等酝酿、解决完一次之后才出去。”

“你!”姜妈妈哑口无言。

“姜妈妈,我一个废人。莫非您还怕我耍什么花样不成?”苏恒笑问。

“唉,好吧!”

那老鸨叹一声气:“你可快点啊!”说完便推门而出。剩下苏恒也不梳理头发,任那一绺白发从额间垂下,继续倚窗而望。楼内却喧闹起来。

“我们要看人!水萧公子再不出来,我们要走了!“

喧闹声不断,姜妈妈只得让小童将苏恒推到竹帘后。

第六十一章

竹帘轻轻卷起的那刻,湘竹苑里霎时鸦雀无声。

几十个嘴巴张得几乎能塞进一只鹅蛋,几十双眼睛像是被牢牢粘在了一处。

那一刻,甚至每个人的呼吸声都能听得到。

“刷!”

竹帘被放下,姜妈妈大声宣布:“琴试开始!”

少许,琴声便起。

起初,缓和而如暮春的梨花绽放,再如马场射击,再如江水淙淙,云山泱泱。忽地,琴声激烈起来,像是有火中的帆船岌岌可危,刀剑鸣,杀机四伏,轰然紧张得铿锵激越,再又如九死一生。渐渐地,琴声缓和了,宛若置身山谷,芳花大片,像是缠绵而情浓的交合,又像是剧烈和忘情的心心相印…

姜妈妈也似乎陶醉于其中,然楼下的客人,皆是望着竹帘发愣,什么也没听到。

“好!”

姜妈妈自己鼓掌,啪啦啪啦鼓了一阵,竟无一人应和,顿觉尴尬。

曲子终了,所有人的嘴巴依旧是大张着,几十个人,宛在梦中。

“大家都听我说!”

姜妈妈变站在帘前,使劲鼓掌,企图将所有人的魂勾回来,便问:“大家想不想和这位风华绝代的水萧公子共度良宵!”

依旧无人回话。

“水萧公子的开价是两万金!”姜妈妈见无人应答,宣布的时候,自己也底气不足起来。

沉默,依旧无人发一言。

轰地,有人从座位上起身,一人,两人,就在那短短的一眨眼功夫,湘竹苑的一楼,除了那些男妓,竟空得不再有一人。

姜妈妈叹息一声,冲进帘内跺脚道:“水萧啊,你看看,大家都多迷恋你啊,可是,都被你的价钱吓跑了你知道么?”

苏恒不语,继续抚琴。

姜妈妈道:“你倒是说话啊!不行,咱们将价格放低一点行么?”

苏恒轻笑:“坚决不少一文!”

琴声激越,姜妈妈急得热锅上的蚂蚁一般。这时候,小锦娉婷地出现了。

“妈妈呀,水萧大哥说得对,如果降价的话,就好像是打折了似的,哪里还值钱?怕让我看,今天来的都是穷鬼,不如等有钱人来。”小锦道。

“去去去!”姜妈妈将小锦一推:“你知道什么!”

那姜妈妈嘴上说着,心里却觉得小锦说的极是,只得一甩帘子下楼,抓起一个茶杯自己倒了茶,猛喝一口,烫得哇啦哇啦吐出来。

“妈妈小心着点儿。”一个花朵似的少年道。

姜妈妈也不理,一个劲儿地吹着茶杯,待到茶杯里的水终于不再烫嘴时,刚往口中那么一倒,却被一声吓得再吐出来。

“两万金在此!”

姜妈妈赶紧起身,原来这一杯茶还尚温时,已有嫖客备钱归来。

紧接着,便有人道:“我也出两万金!”

“我出两万金!再加百两白银!”

“我出两万金!再加二百两白银!”

“我出我出两万金!再加一千两白银!”

此话一出,众人果然沉默,姜妈妈先是愣得使劲掐自己的手,掐痛了,循声望去,不是别人,却是上任不久的郡守胡桥。自然这人是轩辕炤的人,毫无疑问。

“哎呀,这位老爷,水萧公子今晚是您的啦!”姜妈妈喜得满脸通红,急忙带人上楼。剩下楼下的人嗟叹不已,再看看其他的小官,连寻欢的念头也全无,各自散了。

待姜妈妈带胡桥进了水萧公子的房间,却见苏恒和小锦正在苦弈。小锦似是占了上风,一脸神气,仙人似的水萧正低头冥思,垂下的睫毛让胡桥有立刻吻上起的冲动。

“来来来,美人儿咱俩下一局!”胡乔暗示姜妈妈让小锦退下,待两人皆退出屋子,苏恒抬眼,望着胡桥一笑:“果真想和我对弈?”

且说当时,国内的风尚便是弈棋,因此那达官贵人们纷纷附庸风雅。那胡桥仗着自己棋技在一帮臭棋篓子中所向披靡,便盯着苏恒脸魂都勾了去,连声道:“果真!果真!”

苏恒无辜地道:“可是,我和人对弈都是有规矩的,怕您无法接受啊!”

胡桥便急忙向前搂苏恒的胳膊,被小童一把挡住,只得笑道:“美人儿你说什么我都能接受!”

苏恒便款款笑道:“我和人对弈,我输了,输你一千两金,你输了,只输五百两,你敢尝试么?你若全胜,我白送你一晚。”

胡桥急忙答应道:“行!行!”两人便开始。

第一局,苏恒输得几乎是片甲不留,第二局亦然。

苏恒眉毛一皱,咳嗽一声道:“能再教教我么?和您这般高手对弈实在太荣幸了!”

那胡桥果然答应了,第三局却被杀个铩羽而归,第四局亦是很惨,这胡桥天生好胜,便不肯输于烟花巷的男子,只得继续,直到两万金皆空,时间已过凌晨丑时。

剩下那千两白银,胡桥自知是无法与这仙人共眠,忽想起刚才见到过一个粉妆玉琢的少年,便让姜妈妈安排了,剩下苏恒疲惫至极,便在童子的服侍下入了睡。

如他意料之中,那一夜过后,水萧公子的艳声传遍了整座城。

有传水萧公子比仙人更美的,有传水萧公子虽是腿残,床上功夫却是无比销魂的,有传水萧公子比女人的穴|口更柔软的…一时间,水萧公子名声大噪,竟传入京城,更传入皇帝的耳朵,那轩辕炤却和自己的哥哥一样不信那人便是苏恒。

“他连纳为妃子都觉得十分侮辱,怎么可能去做男妓?更何况,他不是死了么?”轩辕炤不屑地轻笑。

这事传到新上任的兵部侍郎陆明耳朵里,却成了他心头的一片鹅毛,想起来,便挠得他心痒痒,求之不得,辗转反侧。

这日,陆明在兵部衙门里直挠爪子,连姬胥华都被他挠得十分不解——需要说明的是,轩辕炤罢免了凌霄的一切官职,却让姬胥华顶上兵部侍郎的缺,这兵部侍郎是兵部尚书的副手,一共有三人,那轩辕炤因为人情,却设置了六人。

“望美人兮天一方啊!”

那陆明暗自为那两万金惆怅着,却着实拿不出那么多银两,便带了两千两银子的家当去碰运气,因为他记得那美人的另一个要求是,于他琴声以剑相和者,分文不取。而他,却是江湖上的一把好剑。

果不其然,待这陆明于竹帘之外听得那琴声,和了那缓而如暮春的梨花绽放,再如马场射击,再如江水淙淙,云山泱泱。忽地,琴声激烈起来,像是有火中的帆船岌岌可危,刀剑鸣,杀机四伏,轰然紧张得铿锵激越的节奏,和了那温柔如水的妙音,曲子终了,陆明脸上乐得花朵一般,却只听帘内一声滑糯的:“不过。”

“为什么!能将剑使到这般,水萧你可不是在戏耍我吧?”陆明赧怒道,有些意外。

帘内无人应答,琴声再起.

只听一段激越的琴声,嘈嘈切切错,万马奔腾,陆明再舞,却听帘内轻轻地道:“这位大人,此曲你不懂。”

“你胡说!我道要听听你的理由!”陆明收剑,指着竹帘怒道。

只听帘内叹息一声,款款道:“你的剑招充满杀气和必胜,然那招数却充满功利,这哪算剑术的至高境界?这只曲子此处本是蕴涵荡气回肠的豪情和同生共死的永杰同心之爱,你却尽是杀戮,难道让我违心说你能与琴声相和?”

陆明一时间哑口无言。

帘内琴声再起,清幽如山谷,却有忧伤而炽烈。

琴声毕,帘内人道:“你只是放慢了剑速,依旧是杀招的反复,曲中的清幽和与世无争的淡然,你可曾听到?”

一席话,竟让陆明瞠目结舌。

许久,那陆明在帘外道:“我知道了,他朝我拥两万金,定来买你!”

帘内却是呵呵一乐:“我只不过是一个下身完全没有知觉的废人,甚至连自己最基本的事情都要别人照顾,你花那些冤枉钱做什么。你若真有怜香惜玉之心,那小锦却果真名不虚传…”

这一日之后,水萧公子的名头便更一时间大噪,那陆明趁韩珲春不在时,更是和那帮草莽出身的侍郎门大肆宣传那水萧公子的美貌,并将那丑事的过程吹嘘捏造得有声有色,不堪入耳,听得那姬胥华满脸通红,大叫一声:“真他奶奶的是个妖精!”便夺门而去,直奔镇国公府,进了凌家院子,却见凌霄正在茕茕的坟前默默地摆新鲜的胡萝卜和糖醋鱼,肩膀上挎了一个包袱,似是要远行。

想起那白绒绒的大眼睛小肉团子,姬胥华忍不住在那芳草萋萋的小坟上大声哭了阵,哭够了,便对凌霄道:“气死我了!兵部现在就剩下一帮好色的酒囊饭袋!昨天去墨城嫖了一个叫水萧的瘫子男妓,回来就说得下流死了!那个破侍郎,我不干了!”

怎料凌霄听过之后,嘴里却不停地念叨着“水萧二字。”

“干嘛?你也心动了!他腿不好不代表他就是苏大人!他只是个妖妓!”姬胥华大叫。

“闭嘴!”凌霄怒止道。

“干嘛闭嘴!”姬胥华继续不服气道:“我要辞官!我和那帮嫖妓的无耻之徒一起!”

“让你闭嘴!”凌霄狠狠剜了姬胥华一眼,虽两人情同兄弟,然旧时的上下级关系却让姬胥华有几分害怕,值得消了声。

“水萧,凌霄。一定是他遭到意外进了那里的!名字是我的!他取了凌字的部首,而去了偏旁,分明是告诉我他没有受到侮辱!”凌霄狠狠地将剑鞘往地下按。

“你!你想象力也太丰富了!”姬胥华依旧不敢相信:“苏大人不会走到这一步!”

凌霄不语,径直往外冲,姬胥华道:“你别忘了,你师伯那么好的武功,再加上梅大侠,他怎么可能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