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的声音如此清晰,像一只只利剑,穿在苏恒的心上,苏恒于是高喊一声:“来人!”

那老鸨立刻领着一个小童颠进屋子里,赔笑道:“公子啊,这是妈妈我特意买来给你使唤的。很乖的,你看看,合不合心?还有啊,公子若是挂牌,得有个名字啊!”

苏恒半晌不语,眼前仿佛有个紫色的身影不断的晃动,终于,使劲捏了捏拳头,从淡色的唇中挤出两个字:“水,萧。”

“水萧公子?”

老鸨拍手笑道:“哎呀,真的是好名字啊!真想公子这人,仙人儿似的!好的,妈妈立刻让人挂上牌子。”

“慢。”

苏恒道:“姜妈妈有言在先,我的条件我定。那么,我的条件是,能与我琴曲以剑相和者方可一睹我容,若是不然,则是两万金。”

“两万金?太多了吧?小锦不过是五百两白银…“

未等老鸨说完,苏恒便强硬地望着老鸨道:“两万金够你吃多久,你可想清楚,你若不答应,我便咬舌自尽,让你人财两空怎么样?”

“啊,别别!我答应你!”老鸨急忙挥动着红纱手绢,抽鸡爪疯一般。

这夜,夜凉。

苏恒独坐琴边,轻抚,百感交集。

一曲《广陵散》,嘈嘈切切,如有金戈铁马,惊蛟在舞,如将升腾于江上苍穹。苏恒却始终找不到之前的感觉。

那份意气风发的豪情,真得从指间流逝了么?

苏恒不甘地触弄着琴弦,同生共死的多少画面涌上心间。

“少自作多情了,你以为自己是谁!你不过是我凌霄的内人!亲够了你我就掐死你我们一起死!”

九死一生的夹板上,凌霄说罢,便捧起苏恒的脸狠狠地吻下去,唇间的力道重得像砸下来,更是将舌头也探入了苏恒的口中,苏恒反抗,凌霄说:“你没被亲过么!有什么大惊小怪!”

来袭的杀手们又是一愣,却被一只白靴砸得个个鼻青脸肿,凌霄趁机抱着苏恒在夹板上再一滚,两人起身,却见那彗宗剑离自己太远,一时间丹凤眼瞪大,一张白皙的俊脸更是显得煞白。

“凌霄!你还有什么本事!你撑不住了!”

八个来袭者东南西北围成圈而来,凌霄低头望一眼苏恒,冷冰的眼角却流露出无限温柔:“一起吧。”

一起做什么?当然是一起死。

山谷中。

“苏恒!”凌霄大叫。

“不要管我了!”苏恒任着身子的下坠,阻拦道。

“不!”

凌霄大叫,纵身飞出,一把抱住苏恒的腰,苏恒情急之下,竟用右手搂住了凌霄的脖子。

琴声渐渐如泣,如诉,亦如怒,如远山,如江水,如游鱼,更若置身山谷。

“啪啪啪。”

鼓掌声打断了他的思路,新作的曲子戛然而止。

“水萧公子,我鼓了那么久的掌,你终于理我了。”

苏恒也不抬头,却知,这便是这间屋子之前的主人,小锦。

初夏的晚风徐徐入窗而至,轻纱如冥。

烛光摇曳,映照在苏恒的那头乌黑的青丝上,一缕白发随风而动,反让人更觉其通身的仙骨神胎。

小锦心中顿生一股妒火,一扭两扭轻盈的腰肢似是前去赏竹,却哎呀一声,苏恒抬头,只见白烛已歪倒在白纱之上,迅速燃起一阵火焰。

“呀,着火了,着火了!”

小锦故作惊恐,却不住地打量着苏恒的废腿。苏恒冷笑一声,也不焦急,一扭轮椅,淡淡地望着纱翩跹。

“啊!起火啦!起火啦!”

苏恒的小童端一壶茶回来,见火影焰焰,忍不住大叫一声,抱着一个大盆便冲出屋子寻水,期间,苏恒一直冷眼旁观,直到一个响亮的耳光吻上小锦的俏脸。

“姜妈妈,是我行动不方便打翻的,小锦怕你怪我而独自认下来,你要怪就怪我吧。”苏恒道。

第五十九章

且说边城那边,凌霄按照苏恒之前教与的扬长避短的法子,加之兵法才能,又打了个胜仗,宫里刚接到捷报,轩辕炤心下安顿的同时,更多的却是不安。

“先生,朕要让凌霄回来。”

御书房里,轩辕炤对韩珲春商量道。

韩珲春冷笑一声:“然后找个理由,把他贬为平民么?”

轩辕炤一愣:“是啊,先生,他功劳太大,以后兵权在握,万一他和轩辕莘联合起来,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

韩珲春笑道:“他和轩辕莘是情敌,你若肯给他加个响亮的名头,加爵加衔,他还愁不到你这边来?”

轩辕炤摇摇头:“老师,上次好不容易抓到梅若林,可是,苏恒已死,他万一找朕报仇怎么办?”

“啊?韩珲春惊得从鼓墩上站起,你居然派人去杀苏恒?你还嫌他不够命运多舛么!你想想,你是怎么钻空子登上这个位子的!”

轩辕炤有些怯怯地道:“不杀苏恒,他若是再回头帮轩辕莘,那怎么办?”

“皇上!”

韩珲春气得带着颤音。

几日之后,凌霄马不停蹄地带姬胥华等人回京,因边防不利被罢了职,回到镇国公府,凌老爷子却让家中所有人站成一排,家里更是张灯结彩,像是逢年过节一般,待凌霄一牵马进门,只听凌老爷子道:“欢迎咱们凌家的又一个英雄!”

凌霄一愣,只见除了凌老爷子和自己的母亲,嫂子、侄子、侄女、家丁,连家中的小狗都一齐出现。

凌老爷子的龙头拐杖将地面敲得噔噔地响。

哗啦啦的一大片鼓掌声,让凌霄满眼的茫然。

“爹,娘。”

凌霄一见双亲,急忙跪地以拜,只是已无言语。

凌老爷子抚摸着小儿子的金黄头盔道:“没事,连老百姓都知道你在前线奋勇杀敌。就像老百姓都知道他轩辕炤是篡位一样,不说了,你一路辛苦了,赶紧回屋里。”

待凌夫人将黑了些又高了些的儿子扶起来,一脸心疼人,却听凌霄问道:“爹,那个轩辕莘真的死了么,还有苏恒?”

凌老爷子一听,于是想起皇帝前来投奔时满身伤痕的惨象,忍不住叹口气:“唉,谁知道呢!”

凌霄不语,他不知道,那个昔日傲视天下的皇帝,此时正步行着向西而去。

那日,轩辕莘被高勉的下人赶出,坐在陆中央发呆,忽然一个包袱砸在他的头上,有人朵了他一脚道:“疯子快滚,也不知道我们家老爷怎么那么好心,居然给你二十两银子,你他妈的去治治你的脑子吧!”

“当我是什么人了!”

那轩辕莘出于尊严,刚要一手扔出去,包袱在手中扬着,刚要出手,却停住了。

他想一死了之,却又那么不甘心,想他的恒想到窒息,想到心如刀割,想留下尊严,却又端详着那包袱,苦笑一声,自语质问道:“什么人?你以为你现在是什么人!”

旧日,呼风唤雨的帝王已然死去,那个足矣将所有人驾驭,甚至将自己最爱的人无边蹂躏的高高在上者,已然下台。

“我要找到恒,把尊严换给他!把之前的补偿他!”

大路中央,莘默默地将银子收起,撑起骨头都在痛的身子,一瘸一拐地向西而去,老头子所在的地方他听说过,没错。

顶着大太阳,拉下脸在一家路边摊吃了碗面,第一口着实让他想吐。

“客官,您不要点别的么?”摊主盯着他那一身鲜亮料子的衣裳和实成的包袱,赔笑道。

这轩辕莘吃着酱油多菜少肉更少的面条子,忍不住道:“来壶茶。”

摊主笑道:“我们茶不要钱。”说着,便端过一个泛着茶垢的小茶杯,一呼啦,倒出一杯看不出茶色的茶水来,继续问:“您还要点别的么?”

轩辕莘面无表情道:“我赶路,不要了。”

说罢,刚端起茶杯,见那杯底的茶埂子和灰糊糊的茶叶子忍不住倒了胃,兀自勉强咽下那碗面去,歇了歇脚,付了钱抬起屁股走人,只听身后一句:“没钱充什么大样儿的!”

那日的下午像是盛夏一般,轩辕莘汗流浃背,嗓子眼里更是冒火、生烟,开始暗暗后悔中午没喝那碗茶,待到傍晚,路过一个村子,见到村头那口井,却再也忍不住了。

此时,一个农妇正摇辘轳,一桶水提刚上来,轩辕莘红着眼,直勾勾地望着,看得那年轻的农妇手一抖,木桶一松,绑当一声掉在地上。

那农妇见这人高大魁梧,英俊却一脸的霸道,吓得刚要喊人,却见轩辕莘上前道:“你别怕,我只是想喝口水。”

说完,那农妇愣住了。

“啊?”

轩辕莘顾不上那么多,搬起桶来一口气灌了大半桶,剩下那农妇满脸的惊诧。

第二日的晚上,轩辕莘正好经过那家湘竹苑。

一声“着火了”,让他忍不住往里望了一眼,便有花朵般的小男孩挽住他的胳膊道:“大爷,进来吧,很便宜的!”

轩辕莘急忙一抽手,一抬眼,却看到一张大的招贴,上书大大的几个金字:身残绝色美人于六日后挂牌营业,一堵其倾国倾城容只消两万金!

身残,倾国倾城。

轩辕莘忍不住想起挚爱之人,低头,忍不住拍拍自己包袱,泄了气。

“算了,老头子肯定带他回黄门山了,怎么可能流落于此地呢。”轩辕莘摇头,忍不住回头再望一眼,见一个红唇的小童追上来,赶紧大迈几步,一场相遇,便由此错过。

且说这着火的屋内,却因火被救下而出奇的平静。

“姜妈妈,您不是要招呼客人么?这边没事,小锦,你不是想和我学琴么?”

仙人般的男子款款微笑,老鸨赶紧撤身,剩下小锦待老鸨离开之后,站在一旁,冷冷地问道:“ 水萧,你留下我干嘛?别以为我会感激你!”

苏恒继续笑道:“让你感激?然后让你老 老实实地让出头牌的位置?你肯么?”

“你!”小锦狠狠地瞪了苏恒一眼。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苏恒收起笑脸, 微闭眼睛,信手徐徐而弹,低吟这句诗。

小锦望着苏恒如仙人般洒脱至极的姿态,一时间为这仪度而呆住了,猛然清醒,又气又急,恼怒地道:“谁和你是沦落人,在这里装什么清高!”

苏恒抬眼,平静地道:“那么沉不住气,还怎么夺回头牌。”

第六十章

苏恒抬眼,平静地道:“那么沉不住气,还怎么夺回头牌。”

小锦一听,剃得整整齐齐的柳叶眉一抽紧,指着苏恒道:“关你什么事!”

苏恒望着小锦那张胭脂下依旧残存着稚气的脸,忽想起死去的小彦生,眼睛一红,却微笑:“你和我侄儿岁数差不多大,年纪小小的,做头牌很辛苦吧?”

小锦一听,心下一沉。

“我侄儿每天除了照顾我这个废人,其余的事就是读书练武,你却要自己在这种环境下讨生活,小锦,你是好样的。”苏恒拨弄了一声琴弦,道。

小锦一听,一些沉痛的往事登时浮现眼前。

“卖身葬父?琴棋书画样样不会,还指望以后成为名妓?”

六年前,当他脱去一身麻布,穿上那身鲜妍的黄衫时候,周围歧视的眼光围成一幢高楼。

“小锦,给我把袜子洗了!”

“小锦,我的香粉呢?”

“小锦,茶水!”

自己怎么忍过来的,他几乎已经忘记了,他只知道,他像一条狗一样蜷缩在头牌的屋子里。

“哎呀,我的金簪呢?妈妈,快帮我找找,看看是谁手脚不干净!”

小锦忘不了自己刚挂牌的第一天,自己的箱子里被翻出一支金簪时的场景。

想着想着,小锦的眼睛竟湿润起来。

如果当时没有抚养彦生,他会不会走到这一步?苏恒望着这个不过十七岁的卖笑的少年,回想起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倒于血泊之中的惨象,忍了许久的泪,竟滴滴答答落在琴身上。

“你哭什么!不用猫哭耗子假慈悲!”小锦抹一把眼泪,嘴上虽恶言着,竟对这仙人般的男子产生了些好感。

轰隆一声闷雷,夜色亦阴沉起来,苏恒指下窗外的天,勉强笑道:“看,亵渎我好意,天怒了吧?”

且说轩辕莘听一声惊雷,料又要下雨,和路上行人一般急忙撒腿就跑,跑了许久,终于想起来:“我这是要跑到哪里?”

垫垫包袱里的银子,轩辕莘走进一家客栈,前脚刚踏进客栈门,便听小二道:“客官,客房已满。对不起啦!”

轩辕莘急忙冒着冷风去下一家客栈,径直往前,却再也没发现一家。

轰隆再一声雷响,又下起一阵大雨,路过一排民房,想投宿,敲了几家,却未有人开门。

“他妈的!”

轩辕莘大骂一声,又湿又冷的雨拍打在身上,只得继续敲门,终于有一家虚掩着的,进入那家黑洞洞的房屋,伸手不见五指,却听到有老人的呻吟声。

“哎呀,咳咳咳咳…”

“啊!”

轩辕莘被那声音吓一大跳,以为是鬼,然天生那股胆量却忍不住走向那土炕,只听一声:“救命啊!”那轩辕莘听得毛孔倒立。

“你是人还是鬼!”轩辕莘壮着胆子大声问。

“老汉是,是快要死的人啊,咳咳咳咳,救救老汉啊!“那老者苍老的声音不住地颤抖着,于漆黑的屋子里格外的阴森,一听是人,轩辕莘反倒不害怕了。

“老伯,你怎么了?有火么?”轩辕莘走上前去,摸摸老人的额头,老人家头烫得厉害。

“张老伯,您怎么样了?”忽然,轩辕莘听到一个妇人的声音,循声一看,是个腰身有两个人粗壮的女子,听声音像是三十五六岁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