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照也是想通了那一节,总会见面的,晚不如早,他们俩已经结婚的事几天后就会公之于众,把他的父母一直瞒在鼓里也就算了,总不能一点铺垫都不做吧。

更何况也不是生人。

***

当两辆豪车缓缓的停在他们跟前时,顾父顾母完全没想到这阵仗是来接他们的。他们微微退开,然后才见后面那辆车有人下来,一男一女,男的还有点眼熟……这不是他们儿子么。

“伯父伯母,好久不见。”

清冷而不失礼的问候传来,顾母才回过神,目光投到江月照身上。

刚才因为要上坟,她换了套装束,一身黑,有些肃然,尽管她有意收敛了些,可多年上位者带来的气场依然十足。

顾母一时有些震住了,还是顾父坦然的跟江月照寒暄了几句,直到被送上车,顾母才回过神来,“她不是没回到江氏吗?”怎么感觉凛然的气势半点不输?

顾父没说话,讳莫如深。

他知道的当然要比顾母多一些,自从上次来,得知江月照随手就能帮他们家还清高利贷,他就隐约意识到江月照开个会所不仅仅只是玩票而已。

攒了那么大的资本要做什么?

几乎不用猜也能想得到。

只是好多事情知道归知道,不能说,特别如今他们的儿子也牵扯在内。瞧他们俩的关系,如果是自家儿子一厢情愿也就罢了,可人家江大小姐亲自来接他们,这举动下的意味,根本就不是小年青朝三暮四玩玩而已。

顾父考虑得有点多,顾家急流勇退很多年了,如果江月照真有这个心,这回顾家势必又将卷入b市鱼龙混杂的漩涡里不可。

女人和男人的脑回路就是不一样,此时此刻,顾母愁的完全是另一个方向。江月照那么强势,他们家绝对不能娶这么个女人回来。

顾家鼎盛时不行,现在就更不行了。

最重要的是,江家再怎么富有,在她看来都是暴发户一流的,实在没有什么底蕴,娶媳妇不能娶这样的。

而这时候的另一辆车上,顾城想了想,还是觉得应该先跟江月照通通气。

“我周末回去拿了柄玉梳,他们应该猜测到了一些。”

江月照哦了声,将他未尽的话补完,“急急忙忙的追过来,一定是不同意我们俩的事吧。”

顾城没说话,代表着默认。

“需要我着人去家里把玉梳取来吗?”她问。

顾城猛地侧头看她,最后冷冰冰的道:“不必。我送出去的东西还从没有要回来的道理。”

江月照一愣,蓦然反应过来她说的话还有歧义,把象征着白头偕老的玉梳还回去,那不意味着悔婚吗?可她真没那个意思,那一刻她只是单纯的想到,他父母千里迢迢的追来,当然不可能仅仅是为了阻止儿子和人立婚约,一定是那柄玉梳本身就很珍贵,如果玉梳真的是人家的传家宝的话,就这么收下当然不妥。

不过,一个口误换来他的炸毛,她不知为什么挺开心的,忽然又想到方才的喜糖,她望向窗外,嘴角弯了起来。

天香楼位于b市老城区的市中心,百年历史,做的菜非常的地道。江月照在这里有一个固定的包间,是常年为她预留的。

冯管家提前来打点了,他们到的时候,酒菜备好,冷碟都已上桌。

刚坐下来的时候没什么问题,大家有的没的聊着近况,客气得很,然而一轮酒后,正题就来了。

“顾城不懂事,月照你比他还大两岁,应该明白婚姻不是儿戏,虽然现在我们不用像旧时候那样三媒六聘,起码也要双方的家长相看过……”

“母亲!”顾城打断她,脸色不大好。

顾母这才发觉自己口快说了不该说的话,江月照的父亲已经过世,而母亲……听说有跟没有也差不了多少,在她最落魄的时候都没露面,谈何为这种事出面。

江月照倒自始至终面带微笑的听着,脾气很好的样子。

顾城却没完:“您和她说什么。我要结婚的话,那都是我自己的选择,旁人干涉不了,也左右不了我的决定。”

顾母听了差点没气晕过去,想发作,但又顾忌着场合,强行压抑住。

江月照闻言怔住了,好像从这话中听出了什么,又转瞬即逝。

整顿饭下来,江月照没表态,但很妥帖的让人安排好了顾父顾母在b市这几天的食宿。伸手不打笑脸人,对着这样的江月照,顾母纵使再不满意,也不好多说什么。更何况更让她生气的是自己的儿子。

他们从包间往酒楼门口走时,顾父落后了一步,江月照感觉到他有话跟她讲。其实出于某些原因,她是有点愧对顾父的,因此最不想直面的人也是他。可是当必须直面的时候,她不会逃避。

于是顾父就看到她很真诚的望着自己,有些话突然就不好说了,抿了抿唇,最终只问了一句:“你跟顾城是认真的吗?”

江月照一怔,想了想后道:“我是认真的。”

顾父好像下了很大的决心,“那你们好好的,他妈妈那里交给我。”顿了顿后又低声补了一句,“如果需要用到顾家的话,也别顾忌太多,放手去做。”

江月照一震,她出神的工夫,顾父已经三两步赶上前头去了。

将二老安顿好后,顾城有些疲惫,江月照还在车上等他,他带着一身寒气坐上车,发现她在发呆,连他回来了都没给多大的关注。

他眉目一沉,“对不起。”

一句话就把她的神思震了回来,江月照讶然的看向他,“你说什么?”

“刚才我母亲说的话过了,你别往心里去。”顾城解释道,语气有些艰难。

江月照不在意的扯了扯嘴角,“我没往心里去。”

顾城将信将疑,却突然听她没头没脑的说:“顾城,你爸爸挺好的。”

他想,果然还是触及伤心事了吧。

于是话没过脑就脱出口:“我爸爸也是你爸爸。”

江月照一愣,再次看向他。

顾城脸色一僵,硬邦邦的挤出一句:“法律上成立。”

第24章

法律上成立,那首先也需要丈夫这根纽带。

顾城意识到自己有越解释越忙的嫌疑,闭上了嘴。

江月照转开头,其实她看出来了,他生她的气,却依然紧张她、在意她。可如果他知道了他父亲当初被高利贷追打至重伤入院,这其中也有她的侧面推动的力量的话,他会怎么想?

爱情或许是很重要的,可是跟亲情比呢?她间接伤害了他的亲人,他知道的话,还会像现在这样紧张她在意她吗?

她觉得不会。

因为换了她,定会十倍百倍的奉还回去。

就算顾城脾气再好,那也是没有触及他的底线的缘故,别看他对父母态度谈不上恭顺,但是江月照知道,亲情一定是他的底线。

他不说话,她撇开头,车厢里的气氛一度又冷凝了起来。前面开车的司机缩了缩脖子,脚下油门稍稍踩重了些。

***

圣诞节过后,司珵亲自来了趟春意阑珊。一是装设备,二是签合同。

正事忙完后,他和江月照喝着茶,漫不经心的提了一句:“你前两天结婚了啊。”

江月照一惊,手中茶杯里的水晃了晃。

司珵不紧不慢的喝了口茶,“你虽然做了掩盖,但也只是一定级别的人查看不到而已。”

他放下茶杯,望向她,“如果他们对你不放心,走一些门路,拜托一些高级别的人员查看,还是看得到的。”

江月照静默不语,等待下文。

“不过你放心,我都处理好了。”司珵道。

江月照在心里苦笑,她现在算是进入司珵重点关注人员名单了吧,一丝一毫的动态都逃不过他的眼,与虎谋皮,大抵就是这样。

比如这次,他当然有帮她的成分在,但更多的,应该是敲山震虎的意思吧。

“四叔费心了。”她垂下眼睫道。

“客气。”司珵不怎么在意的道。

前脚送司珵走,后脚罗起就来报,“顾先生到了。”

也许是因为顾城现在不是春意阑珊的员工,也许是因为他现在的身份变了,罗起对他的称呼也随之变了,以至于江月照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顾城。

不过罗起话还没说完,“曾小姐也到了。”

曾醉墨?

她眉间拢起来,豁的起身往外走去。

顾城和曾醉墨来得很巧,差不多同一个时间到的,顾城今天来是想借看一件瓷器,作为他手上正在修复的瓷器的参考,没想到撞上了面带急色的曾醉墨。

他走在她后头,听她开口就要找江月照,他才抬头注意她。

顾城是不会被询问是谁的,他随时都可以自由出入,可曾醉墨,春意阑珊的底下人对她不熟,自然要盘问身份。

曾醉墨咬了咬唇,仿佛犹豫了很久才下决心道:“我是她妹妹。”

妹妹?什么妹妹?没听说大小姐还有个妹妹啊,江家的同辈里,她年龄最小,门厅的人疑惑的看着她,疑惑中又带着一丝怀疑。

曾醉墨尴尬的杵在门口,上次她是提前联系了罗经理,这次来得仓促,一点准备也没有,没想到连门都进不去。

她正想掏口袋摸出手机给罗经理打电话,身后传来一个声音:“你姓曾?”

曾醉墨愣住,回头,望着顾城,满脸诧异,“你怎么知道?”

“跟我来吧。”

江月照出来就见两个人都站着,只不过顾城站得平稳,而曾醉墨不停的来回走。她心沉了一沉。

曾醉墨见到她,迅速的走来,到她跟前几步,又突然停住脚步,好似不能再靠前了,“你如果现在不忙的话,能不能去看看她?

“她不让我来,但我觉得我不能不来了。

“这一疗程的化疗,结果不是很好,她反应很剧烈,我担心——”曾醉墨眼眶红了。

她无语伦次,但江月照全听懂了。她脸色凝重,转头低声吩咐了罗起几句,然后回头果决道:“走吧。”

走了几步才想起还有个人,江月照回身,问顾城:“你找我有事?”

“没事。”他顿了顿,又道:“我今天一直会在这里。”

江月照没领会他话里的意思,主要没这心思去想,闻言点了点头就走了。

顾城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眉头微微敛起。

曾醉墨离开的时候,曾卿如在药效的作用下睡熟着,等她折腾了一趟回来,曾卿如早已经醒了。她推门进去,曾卿如一句你去哪了还没完全落下,见到她身后进来的人,话就卡在了嗓子眼。

再开口嗓音竟然有些尖利,“你带她来干什么!”她冲曾醉墨,曾醉墨低着头,一言不发。

江月照脚步顿住了,不是被她的话,而是被她的模样。

这段时间来,她一直有通过手下的报告跟进曾卿如的病情进展,可报告里冷冰冰的字眼哪里抵过亲眼所见的十分之一的震撼。她看到她深陷的眼窝,削瘦的脸颊,发黄的皮肤,稀疏的头发,还是那个她熟悉的曾卿如吗?

曾卿如是美丽的,那种美曾经让江月照仰望,就像高高在上的月亮,皎洁、清高、挥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可如今呢?

病魔把人折磨得不成人样。今天若不是曾醉墨把她带来了这,在路上碰到她,她可能根本就认不出来她。

曾卿如情绪激动引发一连串的咳嗽,也惊醒了江月照,她往前走了两步,见曾醉墨熟练的上前照顾她。她手垂在身侧紧攥着,一动不动。

曾卿如缓过这阵劲儿,别开头不看她,嘴里虚弱的道:“你走吧,我这里不需要你。”

饶是江月照有心理准备,听到这话火气还是蹭蹭蹭的往上冒。

“对啊,您什么时候需要过我啊,”江月照的声音有些变调,“当初抛夫弃女都能做得心安理得的人,我也真是多余了。”

“姐!”曾醉墨焦急的冲出口。这是她今天第一次,也是近十年来再一次喊她姐姐。

江月照目光往她那瞟了一眼,住了嘴。

可一方罢了,另一方却不肯罢休,曾醉墨根本阻止不及。

曾卿如冷笑了下,“既然相看两厌,江大小姐还屈尊留在这做什么?”

“你当我想来?要不是她找到我说你——”她猛地顿住。

“说我什么?说我要死了吗?呵,你放心,我有人送终,用不着你费心了。”

江月照气得连说三声好,拂袖而去。

曾卿如猛烈的咳嗽,曾醉墨急的跟什么似的,又想追出去,可母亲这里又脱不开身,帮母亲抚背时忍不住埋怨道:“您这到底是干什么啊!人不在的时候惦念,人来了又把人气走。”

“我什么时候惦念她了?”

“是吗,那枕头下的照片是天上掉下来又正好自个儿飞进枕头下的吗?”曾醉墨毫不留情的戳穿母亲的谎言。

曾卿如一窒,然后仿佛脱了力般的躺下,“你都看到了。”

曾醉墨给她掖被角,却不理她。

“我叫你别去找她,你为什么还要去找她呢?”曾卿如缓了缓呼吸后道。

曾醉墨努了努嘴,有点委屈,“可您想见她呀。”万一——什么时候就不好了呢,这种病根本就说不准的,前一秒算不准后一秒的事,一旦病重了,意识全无,再叫江月照来还有个什么用?

曾卿如有点无奈,“我叫你别去找她,是有原因的,你姐姐她这段时间很关键,不能出丁点差错。”

曾醉墨想了一想,慢慢的回过味来了,对于江月照来说,关键的事能有几件?反正排在最前头的一定是江氏。她是不懂争权夺势里的弯弯绕绕,不明白来医院探望一下妈妈能产生什么不好的影响,可既然妈妈说了会有影响,那必定是有的,她不禁有些后怕。

“算了,在都在了。”而且江月照满面怒气的离开,就算那些人注意到了,应该也不会心生警惕的吧。

曾家和她不能明面上交好,至少在她回到江氏前,不行。

“妈,可是你还是很难过吧,姐姐她那样说你。”

“她说得也没错啊。”曾卿如轻飘飘的道。

“可是明明就不是这样的!你是想保护她才疏远她的!不然那些人就会循着你找到姐姐!你为什么不跟她讲呢?”

“一是不能讲,那会儿她还小,做不到喜怒不形于色;二是——仇恨更能支撑一个人往前走,如果当初有了我,她就有了依赖,也许就没有今天……”

江月照回到春意阑珊时,整个人从头到脚依然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她回到办公室,拉开抽屉,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含在嘴里,手在抽屉里胡乱的摸索着,却怎么都摸不到打火机。

越翻越乱,越乱越烦,她猛地将抽屉推进桌内,嘭的一声响,她靠后倒坐在椅上。

忽然,从斜刺里伸出来一只手,噌的一声,一撮火苗亮在她眼前,她抬眼看了看,顾城。她往前,就着他的手点燃烟。他熄灭了打火机,安安静静的将它置在她的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