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照盯着打火机看了一两秒,恍然想起之前她把它放在别处了,而顾城……一直在这呆着?

烟草很好的舒缓了她的神经,她能够正常的思考了。

她很多年没有像今天这样控制不住情绪了,这意味着什么呢?她不敢想。

“不要因为别人不爱你,就丧失了爱人的能力。”他像会读心术一般的说道。

江月照嗤笑了一声,“说得容易,你经历过吗?”

我正在经历。他想说。

顾城伸手点在她胸口,“问问你这里怎么想的,不要拗着这里行事,受伤害没关系,但不要留有遗憾。”

你受伤害,有我在,可如果你有了遗憾,我就无法穿越时空帮你弥补了。

第25章

不要留遗憾。

江月照想,她有过遗憾吗?

有的。

父亲出事前,她刚跟他大吵了一架,不肯跟他坐一辆车,戏剧性的躲过了那场灾祸。江月照不知道那到底是幸还是不幸,她亲眼目睹父亲坐的车在她眼前撞得支离破碎,这个场景在之后无数个夜晚里入梦。

有很长一段时间,偏执的时候,她也无数次的想过,不如一起死了干净。

可等到之后冷静下来了,她最痛恨的还是自己,怎么就跟他吵架了呢?怎么就在他人生最后的一段时间都惹他不开心了呢?她怕父亲是带着遗憾走的。

不是不后悔的,只是她从来没有表现出来过。

顾城就见她沉默的抽完了一支烟,看不出来心里有什么变化,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他只能帮到这里,剩下的,要靠她自己想明白。

既然她情绪已经平稳,他就要走了。

江月照犹豫了一下,“你…这两天收拾一下东西吧。”

怎么?顾城看向她。

“年底前要搬过来跟我一起住。”

顾城反应了两秒,才想到他们如今已婚,理当住在一起,不然落进别人眼里就奇怪了。

其实之前江月照给他她家门卡和钥匙,就有这个意思了,可是谁都没想到领证前夕出现了变故,一切都在那之后变味了,他也再没在她家过夜过。

所以现在她突然提起来,也有些小心翼翼。她不想目的性那么强的说出来,可不说的话,他估计永远都不会主动到她家住了吧。

她没有时间跟他慢慢磨合、修复之前的裂痕,只能直截了当的告诉他,她需要什么。

说完后,她目光片刻不离他的脸,他挺平静的就应下了,看不出喜怒。

而实际上顾城的心情是复杂的,他会配合她做出她想要的效果,一如之前,可心态终究是不一样了。

江月照有一点没有估错,顾城是一个很纯粹的人,他的感情世界里不要勉强、不要虚情假意,而她,显然给他留下了一个疙瘩。

距离年底还剩最后屈指可数的几天,不仅江月照这里紧张,江祈凌那边更紧张。

江氏年底换董事长的消息早早的就对外公布出去了,这段时间来自媒体和同行的探问特别的多,多少有人注意到了江氏的大部分股份还是掌握在如今半隐形的江月照手中。那么换董事长,她的表决也很重要,如果她不同意呢?

江月照当然不至于有一票否决的权利,可她表决的分量还是很重的,只不过那么多年来,代表她出席江氏股东会的都是她的律师,程律师从未干涉过江祈凌的决策,所以或许很多人都忘了,江氏还有江月照的一席位置。

谁都会忘,唯独江祈凌不会忘,她先前各种打点董事们,不仅是为了顺利的推司文景上位,也是为了防江月照。

这样就算她有异心,临时也掀不起浪来。

江祈凌的算盘打得挺好的,可她没有想过,这棋,她不过匆忙布了三个月,而江月照,却整整布了八年。

顾城终于在董事会前夕搬进了她家,他很简单,一个手拎袋,一个双肩包就来了,乍一看有点像背包客到她家借宿一晚的。

“就这些?”江月照诧异的问。还是说一次性带来不方便,分批带过来。

可顾城点了点头,给了肯定的答复。

江月照有点新奇,这比她短期出去一趟东西还少呢,就是他全部的家当了?

他见她不说话,只好开口问:“我住哪一间?”

江月照一怔,她不知道。这两天太忙了,她只来得及吩咐阿珠收拾一间房出来,都没来得及问是哪一间。

她想了想道:“跟我来吧。”

顾城随着她上楼,越走越觉得不对劲,最后她打开了她的房门,这不对劲的感觉终于落实了。

而江月照全然没注意到他走到门口就停住了脚步,径自走进衣帽间,唰唰唰挪动了下衣架的位置,为他空出了一些空间,然后扭头才发现他没跟进来。

她大概明白他心里的惊讶和别扭,因为连她也是临时起意。

江月照走到房间门口,侧身给他让了个道,“东西能放都放在这吧,你先收拾,收拾完我带你去你的房间。”

顾城闻言目光中流露出一丝了然,做戏要做全套,他了解。他要是知道她是为了趁机去看哪间房是收拾好的,估计会……

总之他不知道。江月照淡定而迅速的去看房间,不得不说阿珠很会洞察人心,不过听了她一句收拾一间房给顾城,就大概猜出了他们俩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安排的房间也在楼下。江月照瞄好房间后,回到沙发上看文件等他下来。

衣帽间是一个很私人的地方,每一样东西都跟拥有它的主人贴身接触过,有她的气息,有她的影子,每一样东西甚至都能诉说出一个故事。

置身在这样的环境里,顾城根本无法集中精力有条不紊的将自己的东西收拾好。他耗了比平常多一倍的时间,才将衣物整理完毕。

他下去的时候,江月照坐在落地灯下看文件,神情专注。有说认真的人最美,他觉得说的没错。

顾城脚步放轻,可还是惊动了她,楼梯是木地板,没铺地毯,走在上面总有点声音的,江月照抬起头来看他,目光在他身上,可神思显然不在,她抬抬下巴指了个方向,“那间。”然后又低头看文件了。

顾城愣了愣,有些怅然若失。不过时间不早了,他道了声晚安就准备回他的房间,江月照不知道听没听到,模糊的嗯了声。

进房,回身合上门,洗漱,躺上床睡觉。这一系列动作顾城做得干脆而连贯,可真合上眼后,他反而睡不着了,眼睛看不见,其他的感觉会变得敏感,包括听觉。

室内的门没有那么的隔音,他能听到外面的动静。她起身走动的话,他脑中不由自主的就会跟着她脚步的方向,猜测她在做什么,进书房了一趟,回到客厅,然后过了一会儿,关灯上楼。

一切归于寂静。

***

灰蒙蒙的天,乌云一层一层的压下来,逼仄的人心慌。

车驶在高速公路上,爸坐在前面的车上,与她的车错开一个车道,她很生气,可她不记得自己为什么生气了,不知怎么的,她盯着前头那车尾,目光一瞬不瞬。

这条路好像走过千遍万遍,熟悉的、不安的感觉膨胀在车厢,直到——

耳边嘭然响起剧烈的金属撞击声,碎片飞溅,擦过她的车身,划出尖锐刺耳的噪音,车紧急刹停,江月照猛地抬头,目之所及,挤压到不成形的车身冲入眼帘……撕心裂肺的感觉铺天盖地的卷来。

她疯了一般的想开门出去,却怎么都开不了,想起身,脚踩下去,虚飘飘的怎么都踩不到底,冯叔的声音在耳边忽远忽近:月照,别下去,千万别下去!

……

江月照猛地睁开眼,冷汗浸湿了整个背,她从床上坐起,手紧紧攥着被单深呼吸,又做噩梦了。这个梦已经好多年不做了,可是今天又卷土重来。

梦境,或者说回忆,还跟电影回放似的在她脑海中一遍遍的过。

冯叔让她别下去,是因为他发觉了这不是一场普通的交通肇事事故,撞车后,从撞人的大卡车上下来两三个人,不慌不忙的上前验看,这是一场有预谋的谋杀。如果第一撞没能彻底解决,冯叔相信他们还会来第二撞。

在不确定对方只想要江志凌的命,还是江家父女两个人的命都要的前提下,冯叔不能冒这个险,他拉住江月照,强制性的命令司机赶快驱车离开现场。

沉重的梦境让江月照仿佛又亲身经历了一遍,她透不过气来,指甲紧紧掐着手心,好久好久后,才缓过来。

她不知道是因为日有所思,还是明天的战役,时隔多年后又做了这个梦,可她确定的是,这个梦令她心冷,也燃起了她的斗志。

她在床沿枯坐了一会儿,起身下楼倒水喝,公寓晚上是亮着地灯的,地灯的光足以照亮眼前的路,却不会蔓延上来。

江月照一路走到厨房门口,刚一个转弯要进去,就不期然的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还被水撒了一身。

江月照没忍住叫了出来,实在是……这是今晚的第二个惊魂,她镇定不了了。

“是我。”顾城扶住她的肩。

“我没听到你的声音。”他解释道,不期然她突然伸手开了灯,乍亮的光刺人眼,他闭眼适应了下,才又睁开,这一睁目光就定住了。

江月照大片睡裙都湿了,她穿的是蚕丝睡裙,一湿就贴身,瞬间,该看到的,不该看到的,都尽收眼底。

她也发觉了,挑眉抱胸,看向罪魁祸首,顾城手上还拿着空了半杯的水,她还没说什么呢,就见他视线下移,眉一簇,严肃的道:“你怎么不穿鞋?”

江月照低头,见自己白生生的脚趾踩在红砖上,挺好看的,不穿鞋怎么了?她挑衅的看向他。

不想他将杯子一放,弯腰打横抱起她到沙发上,然后自己上楼,拿了她的拖鞋下来,放到她跟前,道:“穿上。”

第26章

顾城还顺手拿了浴巾下来,绕过她的肩给她披上,围到身前一拢。这样既能擦干身上的水,又能保暖。

江月照穿上鞋,起身去厨房,刚拉开冰箱的门,身后就伸来一只手,将冰箱门又推合上了。她蹙着眉回头,顾城面无表情,“喝凉的不好。”

“我喝了十几年的冰水了。”

“哦?那从今天开始就别喝了。”说着,他就转身去烧水。

江月照深呼吸,扭头看了眼钟,凌晨四点半,经过这么一番折腾,接下来她也不用想睡了。

几分钟后,水烧好,顾城拿出冰箱里的凉水,和煮开的水一混,再递给她。

她接过,温热的,又不至于烫手。

低头喝了一口,暖暖的水顺着食道入胃,瞬间整个人都暖起来了。

哦,原来还是有差别的。

她十几岁出去念书后,欧美人的习惯,喝的都是冰水,那时候也没有人告诉她过喝凉水不好,她半是入乡随俗,半是不懂得照顾自己,喝着喝着也就成了自己的习惯了。

她一直以为没有差别的,可今天顾城一杯水让她发觉,肠胃真的有记忆的,东方人对热水的钟情是不需要理由。

自噩梦惊醒后就没热起来的身体,一杯水下去后,四肢都渐渐活过来了。

顾城把水给她后,也没多留,打了声招呼就先回房了。留下江月照一个人,她却睡不着了。再有几个小时,就是江氏的董事会,成败在此一举。

早上九点。

今天江氏集团员工的人心显然要比往日浮动一些,江祈凌退休,内部人员大多都已经探清楚了接班人是驸马爷司文景,一朝天子一朝臣,司文景上位后江氏会怎么样,辐射下来影响到他们身上会怎么样,谁都不敢打包票说心里有底。

不过对于下一任接班人是司文景,他们已经没有怀疑了。在江祈凌的打点下,大部分董事已经明确答应支持司文景接任董事长的职位,董事会也不过是走个过场,

因此谁也想不到董事会上会出现变故。

十点,会议室所有人到齐后,董事会正式开始。

例行的年度工作报告结束,江祈凌终于发话了,“今天借着这个机会,我要宣布一件事情。”她说到这儿停了停,目光滑过江月照的股权代表程律师,他目光坦然,什么反应都无,江祈凌接着道:“我决定正式退休,把机会留给年轻人。

“所以我希望今天能够投票选举出新一任的董事长,顺便我也推举司文景接任,不知大家是否有异议?”

股东董事们互相看看,都是一片赞成之色。

江祈凌满意的勾了勾嘴角,正准备继续往下说时,会议室的门哗的开了,随着门开,一个女声冲破会议室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气氛——

“慢着。”

江祈凌看向门口,目光猛地一缩。

江月照一身正装,英姿飒爽的站在那,身后是因拦不住人而一脸急色的秘书,对啊,谁又有理由去阻拦江月照呢,人家是江氏集团最大的股东。

江祈凌只在心里暗骂秘书没脑子,有这个白拦人的时间,怎么不知道给她打一个小报告。

“月照……”

底下的股东董事们有很大一部分人是认识江月照的,先是一个人诧异的叫出口,那是她的堂伯父,然后接二连三的,或诧异或诡异的,一声声“月照”从这些亲人长辈们口中传出来,那么的陌生,陌生到无论听的人还是喊的人都不怎么习惯。

随着江月照转身走向席首,他们渐渐闭上了嘴,目光在江祈凌和江月照身上来回的打转。今天恐怕…不太平。

江月照目光落在坐在江祈凌手下第一顺位的助理身上,那助理受到她的视线压迫,想都没想就站起身来让位,一站起来,他头皮就一麻,完了,这下得罪了江董,可他现在只能硬着头皮退下去。

江月照安然坐下,然后朝首席上的江祈凌不紧不慢的问候了声,“姑姑。”

底下明明一片寂静,江祈凌耳边却如蜂鸣般嗡嗡作响,一阵头疼闪来。不过她控制得很好,至少没让江月照看出什么异样来。

江祈凌定了定神,缓缓的弯起笑容,“稀客呀,我们的大小姐今天怎么有空来公司的董事会露个面?”

她话里话外都把她的形象推向一个不负责任不懂事的千金大小姐上。江月照又怎么会听不出来?

果然,江祈凌此言一出,底下董事们的神情变换都很好看,总之看向她的目光都不怎么友善。

江月照不介意的笑笑,“我听说今天的董事会将会选出新一任的董事长。”说着她瞟了眼坐在对面,望着她目光复杂的司文景,道:“我是来行使表决权的。”

江祈凌闻言鼻孔出气嗤笑了一声,“行啊,身为大股东,难得你记起要关注公司的动态,也不失为一件好事,那下面我们就来投票吧。”

“等下。”

江月照抬起手,“在投票前,我想请各位股东、董事看一下一份资料。”

她抬起的手上文件封面落脚处是“华夏咨询”四个字,许多人见此脸色俱是一变,他们都知道华夏咨询公司是做什么的,它专门调查公司企业家族等摆不到明面上来讲的事情,说到底就是刺探军情,他们有预感,江月照手中的这份资料必定是爆炸性的。

惊疑不定中,江月照的助理手捧着一叠文件,逐一发放给在座的所有人。

几乎是翻开来的一瞬间,司文景的脸色就骤然一白,捏着纸张的手指骨都泛白了。

里头是司家近两年来暗中收购江氏股份的全部交易记录,以及,他们最近最近才在谋划的,还没成形的收购江氏的计划草案。

这些怎么会在这里?怎么会被别人知道?

没过多久,马上有股东跳起来了,质问在场的唯一一个司家人司文景,“怎么回事?文景?这上面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一个质问了,第二个第三个都轰然开口质问了。

司文景脑子跟炸了一般,只知道不可以!决不能让他们知道!

他猛地撕了手中的文件,拍桌站起,“一派胡言!”

他愤怒到发红的双眼对上对面江月照洞察一切的目光时,又心虚的瑟缩了下,继而他躲开她的注视,手下拍桌拍得更响了,“这什么东西?谁捏造出来的?我要告他诽谤!”

没人应答。

司文景有点慌了,他看向江祈凌。

江祈凌此时的感受不会比他好,只会比他差,她咬紧了牙关才忍住了没起来给司文景一个巴掌。这算什么?背叛?想想她前段时间还跑前跑后的给这只白眼狼做人情,前几分钟还要推他上位,这无疑是给了她响亮的一巴掌,江祈凌差点没当场气昏过去。

可是她知道要忍,必须忍,才能将局面控制在自己的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