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刺耳了,耳边的声音,她脑袋都被吵痛了。

云汐空洞地看向声音的来处,任素那张流着泪狰狞的脸映在脑海里,她仍然在向周正白嘶吼着,撕破一切优雅平静的表皮,露出里面的不堪愤怒。女人尖锐的音线像是质感低劣的大号鼓吹耳膜,音画同步的狰狞刺的云汐愈发头痛,喉咙口猛地涌上一股恶心感,她干呕了两声,爬下沙发光着脚冲进了卫生间。

卫生间地下的瓷砖冰凉刺骨,云汐苍白的脚趾紧紧蜷缩着,趴在马桶上吐了个昏天黑地。

过了会儿,卫生间的门被人从外面拉开,有人走了进来,从后面轻轻扶住了她的肩膀。云汐趴在马桶上没有抬头,从气息辨别出对方是谁。

她无力地扭了下肩膀,从对方的手里脱离出来。

身后的人愣了愣,没有再动,也没有离开。

她又吐了半晌,最后浑身无力地趴在马桶上粗喘,喉咙口里的异物感逐渐消失,她单手撑着马桶站起来,摁下冲水键,看也不看身后沉默而立的人,扶着墙慢慢走出了卫生间。

身后的人一直没出声,眼睁睁目送她离开。

云汐回到自己的小房间,轻轻把门反锁了,她刚刚连胆汁都差点吐了出来,吐得心脏都跟着难受,在胸腔里一下一下有气无力地跳着。她扶着墙慢慢走进去,一路走到披着白布的画架前面,怔了几秒,伸手轻轻掀开了上面遮挡的白布。

白布下是一张完成了的画作。画上的是个清俊的少年,乌黑的眉眼,尖刻的下颌,雪白的皮肤,穿着一身令人眼熟的高中校服,一只手插兜,一只手扶着一辆单车,正眯着眼睛笑的意气风发。

这是她准备送给周正白的礼物,从刚刚结束的第一天开始画,前前后后画了一个多月,直到昨天才刚刚结束,被挂在了这里。

云汐看了两眼,又重新盖上白布。

当晚,她突如其来发起了高烧。觉得冷,又一整夜都在做噩梦,梦里有很多张脸,熟悉的陌生的,或近或远,有的哭有的笑,但最后都走了,一个都不剩。

云汐在梦里哭了起来,一直往前跑,一直追着那些渐行渐远的背影,一边哭一边拼命地挥手,不停地喊着:“你们不要走啊!为什么都走了......为什么都走了!回来!都回来!......能不能有人回来呀!不要走!求求你们了,不要走!为什么不要我!为什么都不要我......”

一夜噩梦,她在梦里哭,眼泪却流到了真实的脸上。第二天一早,她迷迷糊糊地醒来,被窗外明媚的阳光刺痛了眼睛,微微偏了下头,发现枕头上全是湿的。

她嫌恶地皱了皱眉,抬了抬头想远离这片湿漉漉的布料,一动才发现床边端坐着一个人。

一双眼里全是血丝,像是一整夜没睡。

云汐静静地和他对视。

半晌,对方动了动,弯身摸了下她的脑门,哑声说:“你昨天晚上发烧了,我来照顾你......不过还好,现在退烧了。”

云汐垂下眼帘,“嗯”了一声,出声后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得支离破碎。

一时又无话。

周正白重新坐回去,一言不发地盯着床上苍白着脸一片木然的人,良久,终于缓缓开口道:“学校的事,我不是故意想要瞒你,我......”他闭了闭眼,修长的脖颈上喉结烦躁地滚动了两下,才继续道:“X市,是我哥哥遇害的城市,我想.....想去查明真相。”

说到最后,他自己的表情都变得僵硬,平直地嘴角紧抿着,像是在强制压抑着某种难捱的情绪。

云汐神色没什么变化,还是垂着眼帘,沉默半晌,就在周正白以为她不会回应的时候,她才用沙哑得几乎听不出原声的嗓音说:“我知道。”

周正白并没有因为她这句话觉得放松,过了会儿,又低声道:“我哥哥对我很重要,我必须要给他一个交代。我会尽快查明这件事,也会尽量抽时间回来看你......和98K,我......”

他说的太艰难了,说到最后连自己都没办法再继续。

云汐说:“嗯。”

她心里没什么波动。

她当初已经把所有的信任毫无保留给这个人了,现在他丢掉了,她再没有信任了。

云汐眨了眨眼睛。

她从来没有说想要留在北京,她当初只想跟他在一个城市里,他选择了北京,所以她才愿意放弃自己曾经想要逃离北京的念头,愿意留在北京。她为了周正白留在北京,周正白却走了,去了X市......她想,如果周正白愿意提早告诉她的话,她会立刻放弃北京这边的学校,也报一个X市的大学。

但他没有。

他眼睁睁地看着她报了北京的学校,然后在录取通知下达、一切不可避免的时刻,才告诉她,他自己最终选择了X市。

为什么呢......

云汐把头缓缓埋进被子里,在黑暗中轻轻眨了两下眼睛,蜷缩起身体,像是一只背上外壳的乌龟。

46、第 46 章

接下来的一个月家里的气氛都微妙而紧张。

老太太的身体愈发差劲, 医生已经下了最后通牒, 让众人做好最坏的心理准备,云汐每天去她房间里陪着她, 一年前还精神抖擞的老太太, 现在每天只能迷迷糊糊病在床上,一天只有少数几分钟是清醒的, 连开口要杯水喝都很费力;

周平寿和任素怪周正白忤逆他们的想法,擅自离开北京跑到X市那么远、又那么微妙的城市去, 连向来对周正白可以称作是溺爱的任素都整整几天面无表情, 周平寿更是当天晚上便把周正白关进书房,第二天傍晚才肯放人出来,铁青着脸几天都没有回家;

云汐一直没有和周正白说话,她每天不是待在老太太房间里看着老太太发呆, 就是待在自己房间里对着画架发呆, 整个人都没什么精神,偶尔在家里碰到周正白, 她直接把对方当做空气, 她变得比刚来时更加自闭, 更加冷漠。

家里一点人气都没有, 倒是尹程音最近常来陪任素说话, 听任素抱怨周正白多么叛逆多么不听话多么自作主张,每当这时云汐都会一言不发地躲进房间里,然后惯性竖起耳朵,不多一会儿, 就会听见同样躲进房间的周正白“嘭”的关门声。

她自觉这与她无关,但心底里难以压抑地那一丝丝蔓延胸口而上的喜悦,却一次又一次打破她的自欺欺人。

按照警察学院的惯例,周正白要比云汐早开学半个月,他买好机票,收拾好行李,在临行前一天晚上去敲了敲云汐的门。

云汐心脏一跳,犹豫片刻,缓缓走到门口,但没有开门。

周正白听出她的脚步声,等待片刻没有等到敞开的大门,他紧紧抿起薄唇,沉默半晌,低声对着门板说:“我明天就要走了,上午十点的飞机,你可以来送我吗?”

云汐垂下眼脸,没有回答。

周正白静静等了一会儿,苦笑了声,又说:“我会争取在十月份国庆节回来,那你到时候可以去接我吗?”

云汐还是没回答。

她偏执地缩在自己心里那一点昏暗又状似安全的角落里,对四周的一切置若罔闻。

她甚至能想象到对方现在的动作神态——少年修长挺拔的身躯会站得笔直,不再像平时一样抱肩不正经靠在墙上,头微微垂下,乌黑的睫毛遮住漂亮的眼睛,露出一截白皙倔强的脖颈,双手插在灰色运动裤兜里,安静的等待的姿态。

良久,门外终于传来响动,少年嗓音沙哑地说:“那,我走了......照顾好自己。”

没有应答。

周正白漆黑的瞳孔直直盯着面前紧闭的门板,良久,终于挪开了脚步。

没等房间里站着的人松一口气,刚刚才离开的人又气势汹汹地回来了,重新敲了两下门,站在门口扬声道:“云汐,这件事是我不对,你什么时候愿意听了我可以跟你解释,你也可以生气,生多久我都能哄,随你高兴。但我回来那天我希望你能去接我,不说话也可以,不看我也可以,去接就行,我要下飞机就看见你。”

云汐瞪大眼睛,盯着门板,像是要隔着门板看看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厚颜无耻的人还在厚颜无耻地说:“飞机航班我会发给你,微信短信QQ邮箱各发一遍,保证你能看见,如果你不肯去,我就让李叔强拉着你去,如果你还不肯,我下车就去你们学校堵你。我就不讲理了!”

大话放完,这回他没像上次那样老老实实地等在门口,扭头就非常有气势地回了自己房间——虽然关门声非常微弱,和某人刚刚的大放厥词截然相反。

云汐:“......”

她还没从刚刚被警告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心里的怨气怒气被周正白这一通话一加热,立马上头了,她涨红着脸磨了磨牙,猛地一把拉开刚刚半天没拉开的门,撸起袖子就预备冲到对方房间干一仗,结果刚抬头就看见站在不远处,双手插兜静静看向这里的人。

少年刀刻般冷硬的眉眼微微眯起,见她冲出来,意味深长地挑了挑眉。

云汐:“......”

她双拳紧握,嗤笑了声,在对方的注视下缓缓站直身体,目光笔直地和逆光而立的人对视几秒,冷声道:“骗我出来有意思吗?”

周正白说:“没骗你,有意思,出来就行。”

云汐转身就要关门回去。

少年清碎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没了刚刚的张扬,苦笑着说:“好不容易出来了,让我多看两眼再走呗。为了看你这一眼,三十六计都用完了。”

“......”云汐关门的手一滞。

她没回头,一动不动地保持着眼下僵直的姿势,也没说话。两秒后,她刚预备继续关门回屋,身后人又恰到好处地说道:“行了,回去吧。还有,刚刚不是为了骗你出来,我是说真的,国庆我回来,要在机场看见你。”

云汐恨不得回头揪着对方脖颈的领口问一句“凭什么”,但抿了抿嘴唇,只是沉默地关门回了房间。

刚刚她出来,就已经输了。

她想,周正白惯会花言巧语,比这好听的话他不知说过多少,到最后还不是头也不回、生怕被她纠缠似的扔下她。

她信一次,是她犯傻,信两次,是她对他的另眼相待,但她不会相信第三次了。

但是她第二天还是去了机场。

她知道周正白在离开前像昨晚一样,到她房间门口站了一段时间,但她没开门,也没说话,冷静地听着对方踩着脚步声离开,却在他离开后,控制不住地打车跟到了机场。

她去了却又不肯露面,像见不得光的怪兽一样躲在柱子后面,直到听到广播开始播报去X市的航班通知,才缓缓从柱子后面走出来,望向登机口前排队的众人。

那么多人,她一眼就看到了周正白,还有他身边的人——程泽和尹程音一左一右地站在他身边,程泽正一只胳膊搭在他肩膀上,亲密地贴在他耳边说话,尹程音也甜蜜地踮着脚,不时笑着仰头和他说两句什么,周正白低头摆弄着手机,看不清神色,也听不见他是否也在跟他们闲聊。

云汐站在身后看着三人熟络的背影,觉得他们之间这几十米的距离像是突然被拉长,中间一片光怪陆离,她站在尽头,这一刻才真正看清了他们之间的遥不可及。

原来是这样。

所有人都知道,只有她被瞒着而已。

只有她,像个小丑一样,一次次被戏耍,一次次当真。

他让她来,她就真的来了。

云汐缓缓走出机场大厅,外面过于明烈的阳光将她的眼睛刺的生疼。

何必来呢,她想,她本来就不该在他身边。

她即使这样不远万里,也永远等不到周正白的归期。

47、第 47 章

云汐在回去的路上, 坐在出租车后座, 垂眼一个一个拉黑了周正白的所有联系方式。

她一点也不想收到周正白一个半月后要发来的航班信息。

或许情绪化,但这是她唯一可以选择的发泄方式。

她现在连找个人发几句牢骚都找不到。

云汐一路浑浑噩噩回到家, 推开门却发现家里静的可怕——云汐皱了皱眉, 直觉不对。任素和周平寿的气一直到现在还没消,周正白今天走, 两个人破天荒地没有去送,眼睁睁地看着周正白一个人拎着个不小的行李箱去了机场。

这个时间, 周平寿应该已经去了公司, 但任素应该在家才对,外面正是热的时候,她已经好几天没有出门了,每天就坐在家里看电视读书, 但是现在却不见身影;还有何妈......何妈呢?

云汐瞥了眼厨房, 确认何妈没在里面。

她有点奇怪,但此刻也没心力多想, 昨晚失眠到三点多才睡着, 做了一整宿噩梦, 早上七点多就迷迷糊糊醒了, 又坐了快两个小时的车去机场, 来回折腾四个多小时,心肺都难受得倒了地方似的,胸闷头昏。

她脱下万年不变的红色帆布鞋,整齐摆在墙角, 眯着眼睛蹬了双拖鞋就往楼上走,头重脚轻,一步步像是踩在棉花上。几十阶楼梯她走了好半天,好不容易到了楼上,云汐抬眼就发现自己常年紧闭的房门此刻正大敞大开着。

她眉心微微一跳,心里顿时涌上一股不好的预感。

云汐紧绷着唇角加快脚步,不短的走廊被她几秒钟走完,到了敞开的门口前,她深吸一口气,皱着眉头走了进去。

原本应该悠然客厅的人,此刻正赫然坐在她的房间里。

云汐瞳孔紧缩,她对上任素看过来的视线,在门口顿了几秒,缓缓走进去,佯装镇定地问道:“您怎么来了?”

任素双腿交叠坐在她房间里的小沙发上,闻言轻轻瞥了云汐一眼,意有所指道:“来打扫房子。”

云汐“啊”了一声,装傻道:“打扫房子这种事,怎么好劳烦您亲自动手呢?”

任素看着她,说:“没什么劳烦的,你来周家这么久,我都没来你房间坐坐,说出去让人笑话——你是女孩儿,我又正好没有女儿,按理说,我们该亲近才对。”

云汐笑了笑,低下头,说:“是。”

“不过我这个人实在不大会与孩子相处,从小看着长大的还行,大些的就觉得很难再交心了,不过正白现在也大了,”任素话锋突然一转,看着云汐说道:“我前几天和程泽妈妈还一起说了这个事呢,她说现在孩子大了就不好管了,我们说什么他们也不爱听,年轻轻轻的又看不透人,身边什么人都有,什么人都仗着年轻想攀一把,结果无端端浪费了许多时间和精力。”

云汐和她对视着,没什么表情,也没开口接话。

任素的眼睛很好看,眼尾微微上扬着,什么也不做但坐着就带着一身妩媚,她轻轻移开眼,继续说道:“做人要有自知之明才好。”

云汐勾了勾嘴角,懒得再应对这样虚与委蛇的嘴脸,索性直接问道:“您到底想说什么?”

任素轻轻皱起眉,像是被她这句话冒犯到,眼神冷了下来,笑了声说道:“好,既然你直接问了,那我也就开门见山地说了——周家最不缺的就是钱,所以你不用担心,你以后上大学的钱周家可以帮你出,毕竟供个孩子上学也不是什么大事,正白父亲公司资助贫困山区孩子的花销都比这要多的多,但是其他的......不是你该想的。”

“比如,”她缓缓从身后抽出一张纸,摁在茶几上,缓缓吐出三个字,“周正白。”

空气一时寂静得落针可闻。

云汐目光死死盯着对方手下那张纸上,那上面有她画了一个多月的、周正白的画像。

她曾经设想过无数种将这幅画送给周正白的场景,所以她一笔一划都用了心思,满怀欣喜的完成了这幅画作,期待把它交给自己喜欢的那个人,表明自己的心意。

她原本是想用这幅画来告诉周正白,她喜欢他。

这是她能拿出的最大的勇气。

但这幅画现在却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这里——一种被奚落、被嘲笑、被用来佐证她的痴心妄想和不自量力的方式,成为这幅画最后的结局。

云汐看着画上面显而易见的几道褶皱,它们将人脸折叠起来,看不清画中人原本的面貌。

任素轻飘飘将纸丢下,站起身来,淡淡道:“过去的事情我可以不再追究,现在你们到了大学,正白也去了X市,你以后就乖乖留在北京,不要再去纠缠他。”

“......”

“还有,今天的事,我不会告诉别人。画你自己收好,好自为之。”

脚步声一点点远离,云汐直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那副被人丢下的画。

四周的氧气像是都被吸食走了,她慢慢开始觉得窒息,呼吸逐渐变得急促而尖锐。她想要逃走,却又发现自己根本无处可去。

不知道是不是由于过分窒息,云汐眼前逐渐模糊起来,她缓缓弯腰拣起桌子上的画纸,一下下亲手撕碎,扔进了垃圾桶。

————

往后的日子,云汐变得愈发少话,有时一整天都不吐一个字。

她没日没夜地待在老太太房间里,有时候看着老太太发呆,有时给老太太读她清醒时最爱看的时尚杂志,有时候趴在床边,握着老太太的手睡一个安稳觉。

这天她正睡着,半梦半醒间感觉有手指在缓缓磨砂她的脸颊,她顿时清醒,睁开眼,看见老太太眯着眼睛在冲她笑。

她赶忙直起身,紧紧握住老太太的手,轻声叫:“奶奶。”

“唉,”老太太缓缓答应着,笑着端详了她一会儿,又说:“我的小云汐,这几天是不是受委屈啦?”

云汐吸了吸鼻子,连忙摇摇头,“没有,我好着呢奶奶。”

“甭骗我,觉都睡不安稳,要跑到我这来睡,好什么好?”

云汐没话说了。

她这几天确实是要么整宿整宿睡不着,要么睡着了也是一整晚的噩梦,只有在这里握着老人家手的时候,才能安稳地沉睡片刻。

老太太摸摸她的手,费力地笑了笑,喘着气道:“我要不行啦,坚持不住了,也累了......我倒没什么牵挂,还乐得去找正白他爷爷撒娇呢,就是......就是我不放心你,我要是走了,我的小云汐就没人能护着了。”

云汐眼泪掉出眼眶,额头抵在老太太手背上,拼命摇头。

“你这孩子,别哭了,”老太太温柔地摸摸她额前柔软的碎发,又说:“快,趁我这会儿清醒,我有东西要给你.....去,去桌子从上数的第二个抽屉里,那里面有个黑色的皮夹,去给奶奶拿来。”

48、第 48 章

云汐不知她的用意, 但还是乖乖按照老太太的吩咐, 走到桌子前,弯腰打开第二个抽屉, 将里面那个老太太口中的黑色皮夹取了出来, 走回床前,递给老太太。

老太太却摇了摇头, “你打开看看。”

云汐迟疑地低头扭开皮夹上的暗扣,将它翻开, 皮夹里面没有暗格, 单独的一个袋子里装着几张银行卡,还有一本护照和一本......户口簿。

云汐翻开那个崭新的户口簿,里面果不其然只有她一个人的名字,云汐猛地抬头看向老太太:“奶奶, 这是......”

老太太抬了抬手示意她先别说话, 缓缓道:“你再去那个抽屉里,把皮夹下的那个文件夹取出来。” 更多文在公众号:时光扫文

云汐又看了眼手里的小本子, 暂时压下心里的疑问, 磨砂着户口簿的封面恋恋不舍地合上, 重新走到那个桌子前将抽屉里的文件夹取了出来, 回头看向老太太。

老太太一扬下巴, 还是一样的话:“打开看看。”

云汐把皮夹放在桌子上,翻开手中黑色的文件夹,“遗嘱”两个字赫然映入云汐的眼帘,她愣了一下, 猛地抬头看向老太太,皱起眉急急喊道:“奶奶......

“看下去。”

云汐只好再次收回到嘴边的话,紧抿着嘴唇顺标题读下去。这份遗嘱并不长,上面白纸黑字的写到,杜若华女士自愿将名下除公司股份外的所有财产遗留给云汐,其中包括房产、存款和许多名贵珠宝,而所持有的公司股份则归于长孙周正白名下。简单明确的交代下面,是老太太一笔一划的签名。

云汐皱了皱眉,从手里的纸张上移开目光,坚定道:“奶奶,谢谢您的好意,但是我不能接受。周家肯养我让我上学,对我来说已经是无法报答的恩情了,我不能要您这么多东西。”

老太太像是早料到她的反应,不急不缓地冲她招了招手,“你来。”

云汐犹豫了下,放下手里的东西走了过去,握住老太太伸在半空的手。

老人的手掌心带着厚重的老茧,以不可避免的方式彰显着岁月的痕迹,温暖而令人心安。

云汐缓缓跪坐在床头,听老太太说话。

老太太如今说话都要耗费很多体力,绝大多数时候都言简意赅,今天仿佛生出了无限的力气,握着云汐的手细细说到:“不知道从前你家里人有没有跟你讲过,你爷爷和正白爷爷是同一连队的好战友,我和正白爷爷结婚时,是让他做的证婚人。后来有一次,他们连队遭了埋伏,几百个人打人家上千人,眼看就要扛不住了,战友们死的死伤的伤,正白爷爷中了两枪已经倒下了,对方上来补枪的时候,是你爷爷压在了他身上,替他扛了十几枪,这才让正白爷爷能活着等到援兵的到来。”老太太回忆起往事,语气都要比刚刚沉重一些,“所以虽然我们常说,是你爷爷救了正白爷爷,但是其实不准确,真正说来,应该是你爷爷用他的命,去换了正白爷爷的命。也正是这场仗之后,正白爷爷才正式做了领导,他一直说,这殊荣本该给你爷爷才对。”

云汐没听过这段故事,瞳孔微微一震。

老太太缓缓喘了几口粗气,继续说道:“我知道你来周家后,一直觉得欠周家的,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要,但是孩子你错了,说到底,是周家欠云家才对,我们欠云家一条命和一个莫大的殊荣,没有你爷爷就不会有周家的今天。这种事,平寿可能理解不了,他媳妇更不用提,但是,但是我必须记得,因为你爷爷当初救下的,是我的爱人,也是我后半辈子的命。”

“当初你奶奶无法接受你爷爷的死,不肯接受我的帮助,一个人将你父亲拉扯长大,我一直愧疚不安,眼下......也是我自私,想在死前,能够平了我这么多年的愧疚,好平平静静地走......小汐,我说这么多,就是想告诉你不用觉得欠周家什么,这些都是周家应该做的。我知道你不想和周家有什么瓜葛,所以找人替你独立建了户口,办好了护照,替你申请了国外最好的艺术大学,录取通知书就在遗嘱后面。等我走了以后,你就带着它去国外,好好读书,长成一个有用的人,我也算,了了一桩心愿。”

“至于公司股份,我没有留给你,一是知道你不想再与周家有什么瓜葛,二是正白......以后可能会用的上,我得替他打算好。”

云汐握着老太太老态尽显的手,沉默地跪坐在床边良久,直到双腿都麻木得失去直觉,她才缓缓点了点头,把额头轻轻抵到老太太的手背上,低声说:“好,奶奶......我会按您说的做。”

反正她在这里,也没有什么需要留下的理由了。

老太太笑了笑,欣慰地合上了沉重的眼皮。

至此,了无牵挂。

一周后,老人带着微笑离去。

周家举家悲泣,云汐被挡在一群人外面,隔着重重人群遥遥看向这世界上最后给她爱意和温暖的老人。这是她第二次见证亲人的死亡,没有第一次那么触目惊心,但却好像比第一次还要难过。她胸口喉咙都闷得厉害,眼眶憋得发红,眼睛里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红血丝,却一滴眼泪都掉不下来。

周家人在第一时间联系了周正白,却是另一个人接到的通知。几个小时后,出现在众人视野的是程泽而不是周正白,程泽说,周正白被要求全封闭训练,将手机托给自己保管,得到消息后他第一时间试图去联系周正白,但对方现在被困在大山里进行求生训练,收不到任何信号和消息,他只好留人在X市,嘱咐能联系到周正白后第一时间将消息告诉对方,而他则率先赶了过来。

云汐站在人群中,像是没什么反应。

丧礼过后,周平寿按照之前得到的老太太的嘱托,遵照老太太遗嘱上的要求,将所有东西都留给了云汐。

云汐收拾好行李,盯着桌子上的录取通知书,静静地看了许久。

其实她早就可以走了,但她刻意拖着时间,因为她希望能在离开之前,见一个人最后一面。

楼下大门传来响动,云汐侧耳听了听,想不到是谁会在这个时候来,她心里模模糊糊蹦出一个名字,心尖一跳,匆忙放下手里的东西就冲了出去。

转到楼梯口时,正碰上进门的程泽。

她愣了愣,视线停留在程泽身后的大门几秒,抿紧了嘴唇,面无表情地就要重新回楼上去。

“你不会在等正白吧?”程泽突然道。

客厅没有人,何妈刚刚开了门就重新钻回了厨房,这话只能是对她说。

云汐转过身,看着他,没说话。

程泽耸了耸肩,像是同情地说:“好歹我们曾经还算半个朋友,友情提示一句,别等了。”

云汐终于动了动嘴皮,“你什么意思?”

程泽不答反问:“你不想知道正白为什么突然要跑到X市去?”

云汐皱了皱眉,没了耐心,直接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程泽笑了笑,“正白是不是和你说是为了查他哥哥的事?当然,这确实也是一方面原因,但是周家的势力都在北京,他一个人无依无靠地跑到X市去,反而不利于查案,这么一桩被压了多年的陈年旧案,就算近水楼台,凭他一己之力,查起来也未必会比在北京远程操控要容易。”

云汐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程泽心理素质极佳,丝毫不受影响,继续道:“说来也是我不对,在报志愿前不经意说漏了嘴,告诉他隔壁兄弟孙伟祥,前段时间就被家里领养的女孩缠上了,怎么都甩不掉,后来只能跑的老远躲着,我提醒他,别重蹈覆辙,不然对他对别人都没好处,谁的青春还不值钱呢你说是吧......不然你以为,他凭什么放着舒舒服服的北京大少爷不当,非跑到X市去?”

云汐眸子温度骤降,冷笑了声,质问道:“我凭什么相信你?”

“凭什么?”程泽底气十足地说:“就凭连尹程音都知道周正白要去X市,而你却不知道。”

“......”

“还有,我们走的那天,你去机场了吧?”程泽看见云汐猛地僵住的神色,就知道自己猜对了,勾着嘴角继续道:“我们都看见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