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一时安静下来。

俩人侧脸看着窗外骤然升起的万家烟火,新年伊始,好运骤降,上千万人在这个时刻喜悦重逢。

云汐突然很小声地问道:“周正白。”

“嗯。”

“你会不要我么?”

她手指紧紧攥住掌心,心脏痉挛,几乎在话出口的一刻便后悔起来。张了张嘴,却不想撤回。

“不会。”少年在耳边说。

“......”云汐收回看向窗外的目光,仰头看向他棱角分明的下颚,确认道:“真的么?”

周正白垂眼对上她的视线,挑起的眉角在烛火下微微泛着光,“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云汐静静和他对视着,良久,轻轻松了一口气,笑起来。

“好,周正白,那我相信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

42、第 42 章

再开学时, 周正白和云汐都逐渐忙碌起来。周正白开始他的第二轮复习, 而云汐则奔波于各大艺术学校的考场之上。

周正白自己要复习,老太太身体愈发差劲,所以没人能给她陪考,云汐只好自己一个人拎着大包小卷、准考证和画板到处奔走。自己一个人坐飞机,一个人住酒店,一个人进考场,考完再一个人出来, 穿过一众热火朝天的关怀和担忧, 独自一人再踏上去往别处的火车。

周正白每天晚上都会给她打一个电话, 两人都不是话多的人,但遇上彼此话都变得挺多了, 零零散散从早说到晚, 半小时就过去了。

周正白有一次貌似随口的问了云汐,有没有理想的学校和城市, 云汐当时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在思考, 然后小声说:“想在北京。”

“北京?”周正白似乎觉得非常意外, 追问道:“为什么想留在北京?”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他还以为,她会巴不得下半辈子永远都不要再回这个城市来, 也不会想要像谁提起她自己曾经在这个城市的生活。周平寿曾经很严肃地跟他谈过,对方表示他大学可以任意选择自己喜欢的专业,但务必要留在北京。

他当时没有出口反驳, 一是他自己本身对城市没什么太高要求,也不知道云汐的意向,二是对方开出的条件对他并没有吸引力,他八百年前就想好了自己的专业。三是反正决定权在他自己手上,就算到时候云汐不想待在北京,他高考志愿就和对方填一个城市,周平寿也不可能拦着不让他去......哦,会拦,但拦不住,周正白默默纠正。

云汐底下有些不足,声音比刚刚还要小一点,嘀咕道:“不为什么。”

“......”周正白皱起眉,想了想说;“云汐,高考择校是很重要的事,我会尊重你所有的选择,奶奶也会,前提是你选择的是你真正想要的,而不是被一些其他的事情牵绊改变。我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他说的很隐晦,但云汐立刻就听懂了他的意思,他是在担心自己会因为觉得亏欠周家,而放弃自己的意愿委曲求全地留在北京。

其实不是,她的心肠还没好到那个程度,甚至在某些意义上说,她在很多时候是个非常自我的人。

她想要留在北京,一是因为她偶然间听到周平寿要求周正白大学要留在北京,而周正白并没有反驳,二是因为,在绘画方面,北京确实有非常多优秀专业的学校,仅此而已。

周正白实在是高看她了。

她全是为了自己。

很多人都说,女孩子不要为了哪个男孩子而选择你的学校,男孩子亦然。云汐完全同意这个说法,但前提是,除去这个人,这个世界上你还依然有所倚靠,你不是孤零零一个人。

云汐不同,云汐什么都没有。

她只有周正白。

所以无论如何也不能失去。

否则这个世界无牵无挂无依无靠,还怎么能存活成人。

于是云汐回答地很干脆:“明白!”

“......”周正白被她这慷慨激昂的语气弄得想笑,尽管心里还是觉得不大对劲,但神经已经放松了警惕,紧皱的眉头松开,笑了声说:“明白就行,如果不是不明白瞎装明白更好.....这次什么时候回来?”

云汐说:“后天。”

周正白扫了眼桌子上的日历,说:“行,正好周末,我去机场接你。”

挂了电话,云汐握着手机靠坐在床头,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房间角落里的画板上——其实说实话,她很喜欢这次考试的学校,比北京那所她预备要去的学校更喜欢些,尽管那所也很好。

但是这里没有周正白,而北京有,所以她心甘情愿留在北京,留在那个她曾经无比想要逃离、再也不回的城市。

————

三月末,云汐专业考试基本全部结束,一阵慌乱后,开始全身心地投入到文化课的学习中。

周正白拿零花钱给她报了好几个补习班,又身体力行,天天在百忙之中非要抽出一个小时来给她补课。

四五月,云汐陆陆续续接到了几个学校的合格书,包括她想去的那两所。拿到的当天周正白带她出去吃饭庆祝,她趁机问了周正白的打算,对方沉吟片刻,坦诚道,没意外的话会去考公安大学。

云汐有点意外,转过头想想,又觉得合情合理。

六月,高考结束,最后一科铃响后,云汐随着一众嗷嗷叫嚣的毕业生走出考场,一眼便看见了背着书包抱臂等在门口的周正白。

俩人遥遥对视一眼,都笑了起来。

随着高中生身份的结束,两人周遭的种种禁锢好像也或缓或急地随着结束,偶尔两个人并肩坐在客厅看电视,裸.露的胳膊会不时碰在一起,却谁也不往回收手,反倒越坐越近。

六月底,成绩出来,填报志愿。

两人的成绩都在预估范围了,一个填了全市最好的美院,一个填了全市最顶尖的公安大学。

云汐查了车程,地铁二十分钟。

填完志愿这天,全家人一起去酒店庆祝,周正白和云汐都喝了几口酒,伴醉不醉,略微上头,感性压倒理性占据上分。

车开进小区,云汐酒精上头觉得难受,推开车门打算吹风走走,周正白二话没说跟了上来。

他在小区不远处的超市给云汐买了一只牛奶雪糕,撕开纸捏着木棍递过去的时候,两人的手指猝不及防碰在一起。

两人都是一颤,四只眼睛愣愣地盯着那几只碰在一起的手指,几秒后,云汐的手指抖了一下,被周正白猛地一把抓住。

周遭一时寂静下来。

两人的目光从手指挪到对方的眼睛,默默对视着,心跳声一声盖过一声,云汐轻轻屏住呼吸。

周正白静静地看着她,深邃的眼睛里有她读不懂的复杂情绪。良久,他伸出舌尖抵了抵唇缝,像在缓解紧张,“云汐,我......”

铃铃铃。

手机铃声猝然响起,打断了他的话。

周正白皱了皱眉,没有去理,划掉后扔回口袋,刚要开口,对方又毫无眼力见地响了起来。

周正白:“......”

云汐咬了下嘴唇,试探地问道,“要不你先接?”

周正白原本想说不用理,但对方很快便挂断打来了第三次。

“......”

他终于妥协,气恼地抵了下下颚,低笑了声说:“得,那先处理闲杂人等。”

云汐点了点头,往回抽了下手指,结果被人死死捏住了。

周正白说:“不用,就这么接。”

“......”

少年心满意足地牵着女孩子柔软的指尖,面上一派轻松,仿佛身经百战的大佬,实则僵硬地一动不敢动,只顾愣愣地捏着对方指尖,另一只手划开通话,声线阴沉:“程泽,什么事?”

对方不知说了什么。

云汐看到周正白的脸色猛地沉了下去。

然后,转身,松开了她的手。

走远几步,继续手机里的通话。

作者有话要说:来啦

43、第 43 章

周正白低声站在树影下打了很久的电话。月色模糊, 少年的侧脸在树影下昏暗不清, 云汐微微眯起眼睛,也只能看到对方线条尖刻的下颌, 和愈渐复杂的脸色。

云汐手指尖还残留着几分钟前这人手指的温度, 她缩了缩脖子,凭着这点温度, 鼓起勇气歪着脑袋站在远处一眨不眨地看向阴影下的人。

少年身姿挺拔,瘦削的肩胛骨在寒风中愈显嶙峋, 云汐碎发被风吹到眼前, 一时觉得对方的身影有些模糊。

乌黑的睫毛遮住眼帘,云汐在微微眯起的眼缝中看到周正白将手机从耳边拿下。通话已经结束,他却一动不动站在原地良久,仿佛是陷入了一片进退两难的沼泽, 前进后退都会造成让他痛苦万分的失去。所以他踌躇着, 犹豫着,也愤恨着。

半晌, 男人微微弯曲的脖颈渐渐挺直, 像是终于做了什么决定, 尽管这决定沉重得让他难以背负。

少年的身影在云汐黑色的瞳孔里微微晃动, 逐渐逼近, 云汐目光轻扫到周正白捏着手机的手指尖处泛起的苍白,眉心微微一跳,抬起头若无其事道:“打完了?还继续走走吗?”

周正白在距离她一拳之隔的距离停住,静静地看着她, 云汐毫不回避,仰着脑袋近乎倔强地和他对视。半晌,少年点了点头,黑色的发丝在晚风中被吹得凌乱,他随手撸到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哑声道:“嗯。”

云汐微微笑起来,轻声道:“那走吧。”

她不擅长询问,也不擅长信任,但她想信任周正白。

他说了不会抛弃她。

两个人漫无目的地在大院外围闲逛着,前几天下了雪,两个人的脚步踩在雪上响起咯吱咯吱的声音。云汐想起小时候和朋友经常玩的“考大学”,回忆着那种划在地上的格子跳了几步,最后一步是单脚落地,她轻盈地跳起来,左脚脚尖点地,使力把身子绕着脚尖旋转180度,才轻轻落下脚跟。

她看着落后她几步的人,少年脸色苍白难看步伐却依然沉稳,黑色的皮靴走在雪里像是地狱里翩翩而来的光明使者。她看迷了眼,深吸了口气,突然扬声叫到:“周正白。”

少年顿住脚步,站在雪地里抬眼笔直地看过来,“嗯?”

云汐的眼睛比黑夜的雪地还要明亮几分,她语气轻快地说:“过段时间,我送你个礼物吧。”

“好啊,送什么?”

“到时候再告诉你。”

少女眼角眉梢都微微发着光,得意地一抿嘴,又转过去继续“考大学”。

她身上穿着的还是去年的那件羽绒服,年纪大了一岁身量却毫无变化,穿着宽大的羽绒服仍然像一只迷迷糊糊的企鹅。企鹅鼓鼓囊囊却依然轻盈的身影逐渐跳远,周正白站在原地,墨黑色的瞳孔里映衬着少女轻快的步伐,在此刻格外幽深。他轻轻抿起了苍白的嘴唇,脑海中回想起刚刚通话中程泽沉重的几句话。

“正白,我用我爸的人在X市找到了你哥当时出事时的一点线索。那段监控确实是被人下令关掉的,不过这个人是谁现在还查不到,我的手伸不到那么长。”

“但是给我消息的人说,他已经有了几个怀疑对象,那段时间并不是X市的经济繁忙期,但却一下子来了不少有头有脸的人物......他的意思是,顺着这个蛛丝马迹,我们顺藤摸瓜早晚能摸出这个人,只是这个人能闹起这么大动静,想查的话势必得废不少功夫,他让你做好心理准备。”

“我的建议是,这事埋得这么深,我们隔得十万八千里,查起来心有余而力不足,不如就到这地方去,到时候周旋起来也更方便......我看了一下,X市的公安大学也挺好的,不比北京差,你要是来我陪你一起。”

周正白敏锐地抓住了对方用词里最为微妙的两个字:下令。

是什么样的人敢明目张胆地下这样的命令?理由呢?他哥并不从政,那么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商人而已,怎么就值得对方动这样的心思?

他琢磨了会儿,直到对方担心地在通话里叫了他两声,他才回过头来,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程泽最后说了些什么,又或者说,他一早便听见,只是逃避到现在才愿意让大脑做出反应......X市公安大学,周正白不得不承认,程泽说的非常有道理,去这里确实可以向查明他哥哥的死因前进非常大的一步,这也是他这几年白日梦里不敢忘记的执念,他曾经发誓一定要用最快的速度还他哥一个公道。

世人不给周正礼公道,他来给。

但是他那一刻脑子里想到什么了来着......他想到灯火昏暗的狭小房间里,有人仰着明亮的大眼睛,眼巴巴地看着他,忐忑而充满期翼地问他:“你会不要我么?”

他怎么说的来着?

他说,不会。

他答应她了,用那么坚定不移的语气。

那如果反悔,她会怎么样?应该会很生气吧?像他带她第一次去上学的那天一样,她因为他不明不白地违背了承诺,便生了自己一整天的气,最后被他问道头上,才肯委委屈屈地说:“你说了要对我好,就不能凶我,因为你答应我了。”

......因为你答应我了。

周正白的瞳孔骤然紧缩,“不能后悔”四个大字在一瞬间侵占了他所有的思绪——他屏蔽了对方在通话里的嘶喊,僵着手指挂断电话,眼前又浮现出那日云汐,那样一双充满期待的眼睛。

那就不后悔了吧。

不算不能,是他不想。

他会不停地让自己变强,事件真相即使被覆于烟海之下,但永远存在,犯罪的痕迹永不会被岁月打磨得不知所踪,这是对违背良心者的终生惩罚。红灯鸣笛,他多费些功夫,多花些时日,早晚会将真相昭于世人。

至于云汐......他愿意在她身上花费掉所有的时间,但却不愿其中哪怕一点时间,被白白用作别离。

他曾经无可奈何地失去了最疼爱他的人,那么这一次,他想好好保护他所疼爱的人。

44、第 44 章

那天晚上突如其来的一个电话之后, 两个人之间的暧昧气息又被重新搅乱, 尽管周正白已经竭尽全力表现得若无其事,云汐还是敏锐地察觉到那通电话后周正白的变化。

他的话比以前更少, 眉头总是无意识地紧皱着, 云汐偶尔从楼下下来,看他一个人坐在沙发上, 眼神沉重地简直不像是十几岁的少年。

她在心里猜测着,那通电话可能是跟他哥的事情有关。

周正礼, 一个云汐从来没有见过、只在周家人偶尔说漏嘴的三言两语中接触的人, 但她却很清楚,这个人在周正白心中占据着极大的分量,无人可比。

这两天程泽来做客得非常频繁,每天臭着脸来, 臭着脸走, 而且一次比一次臭,云汐看在眼里, 简直害怕他俩打起来。

这天程泽来的时候云汐在楼下看灌篮高手, 对方阴沉着一张脸, 一进门看也不看她就直奔周正白房间, 几秒后“嘭”地甩上门。云汐立马竖起耳朵, 一边瞥着电视一边侧耳听楼上的动静,准备一有动静就第一时间冲上去。

过了几分钟,楼上真的模模糊糊地传来了争吵声,但是隔着几层门板听不清具体内容。云汐“唔”了声, 连忙扔下手里的酸奶,不管三七二十一拎着两瓶水噔噔噔就上去了,没到当妈的年纪操着当妈的心。

到了楼梯口,争吵声更清楚了,虽然还是听不清具体内容,但基本能判定是程泽在单方面发飙。

云汐松了口气。

比起周正白生气,还是周正白气人要比较安全。

她握紧手里的水瓶,急匆匆向争吵声愈加激烈的房间走过去,只是没等她走到门口,里面的争吵声戛然而止,下一秒,涨红了脸皮的程泽骤然拉开门,气腾腾地从门里走出来,正撞上捧着两瓶水的云汐。周正白从他后面出来,看见云汐站在门口,倒没什么惊讶的神色。

云汐和程泽对视两秒,对方的眼神愈发不善,云汐刚准备装傻问他要不要喝水,少年突然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扭头气冲冲地走了。

“......”

云汐莫名其妙,觉得自己非常无辜。

周正白从房间里晃出来,面色还算平静,自动自发地从她手里抽了一瓶水出来,边扭瓶盖边随口问:“怎么上来了?”

云汐说:“怕你们渴,给你们送水。”

周正白喝了口水,喉结漂亮地滚动两下,“说人话。”

“......”云汐从善如流道,“我在楼下听见你们吵架。”

“嗯。”周正白喝完水随手拧上盖子,闻言皱了皱眉说:“没什么大事,不用担心。”

云汐点点头,没心没肺地“哦”了声,没有再问。

周正白把喝完的瓶子又塞回到她手里,顺手拍了下她脑门。

云汐呲牙咧嘴地笑笑。

这天之后,程泽再没有出现过。

————

出录取通知的那天,一家人齐聚一堂,周平寿的茶喝完一壶又一壶,面上像是不动声色实则嘴唇就没离开茶杯,他对周正白学习方面的事向来格外上心。

官网上说十点出成绩,全家人早上八点吃完早饭就坐在客厅里等着了。中途周正白被老太太叫去卧房,祖孙俩不知道密谋点什么,一个多小时了周正白还没出来。眼见着快十点了,任素有些坐不住了,忍不住柔声跟周平寿说:“马上十点了,正白怎么还不出来?”

周平寿其实也觉得着急,但眼下也只能缓声安慰妻子,反正成绩在那,只要系统不崩溃,周正白就没有不被录取的可能。

其实当初报志愿时,没人想到周正白最后会报公安大学,周平寿和任素都对此表示不满,任素甚至直接哭了起来,当场就说要找关系改掉他的志愿。

最后当然是没改掉。

周正白做出的决定,没人能动摇,任素和周平寿就算再不愿也只好接受,此刻又双双坐在这里,焦急地等着儿子的录取消息。

可怜天下父母心......云汐脑海中飘过这句话,随后愣了愣,在心里嗤笑了声,差点忘了今天自己也出结果了。她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已经十点过五分了,周正白还是没能从老太太房间里出来,周平寿和任素难得露出这么外现的焦急来,不助地看向周正白可能走来的方向。

云汐坐在沙发角落里,自己用手机点开了查询页面,系统有些卡顿,她反复输了几次准考证信息才跳出了通知页面。

被录取了!

看着页面上“您已成功被录取”几个大字,云汐心脏一阵加速,控制不住地勾起嘴角,反反复复确认了几遍,立刻就想找人分享喜讯,抬起头却发现自己好像没人可以分享,周正白不在。

这么大的事呢。

云汐愣了片刻,抿起唇,学着周平寿夫妇的动作也不停地看向老太太房间的方向。可惜良久无果,她收回目光,不死心地想了片刻,最终从联系列表里拖出了江潮的名字——这人在高考前便出了国,云汐特意请了一天假去送机,现在俩人还能不时在网上隔着时差说几句话。

话打出去,刚要发送,她又后悔,一个字一个字全部删掉,退出了聊天页面,关上手机塞到了屁股底下。

算了,还是等周正白吧。

快十点半的时候,周正白终于被放了出来。他没什么表情,神色也很正常,只是脸上挂着水珠,像是在老太太房间里洗了一把脸才推门出来。

云汐愣了愣,不知怎么的,心里突然就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

见他出来,任素连忙站起身迎过去,嘴里念叨着时间到了,让他赶紧查成绩。云汐屁股坐在沙发上没动,眼睛却不自觉地跟着看过去,结果猝不及防对上了对方的视线。

周正白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云汐微微一愣。

周正白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走近,看云汐那一眼后再没把视线投向她。他走到茶几上放着的电脑前面坐下,半上午暖洋洋的日光将他皮肤上的水珠映射成橘色,显得脸色有些苍白。他顿了片刻,伸手熟练地打开了结果查询页面。

距离通知入口开启时间已经过了大半个小时,人流减缓,系统恢复正常,丝毫不卡顿,很轻易地就跳到了结果通知页面。

云汐比刚刚自己查成绩还要紧张,无意识地死死咬着下嘴唇,费力从人群背后探出一个脑袋,眯着眼睛去看屏幕上的字。

考生:周正白

是否录取:是

录取学校:X市公安大学

45、第 45 章

周遭一时寂静下来, 连空气似乎都在这一刻停止流动。

云汐一时以为是自己眼花, 她两只眼睛愣愣地盯着屏幕上明晃晃的“X市公安大学”六个大字,有些反应不过来, 不应该是“北京公安大学”吗, 为什么是“X市公安大学”,难道系统出错了......直到任素一声崩溃地尖叫刺破耳膜, 她才慢慢地、不得不意识到,是真的, 周正白真的要去X市公安大学。

少女的脸色瞬间苍白, 刚刚茫然的神色转变为不可置信,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那闪着光的屏幕,像是要将它活生生盯出一个洞来。她耳膜嗡嗡作响,不远处女人的哭喊和中年男人的咆哮都像是隔了一层水雾, 这一瞬间胸腔里的空气里的空气像是被人狠狠挤压出身体, 她思绪恍惚,一时觉得窒息。

为什么会这样?

云汐想不通, 那天填报志愿的时候, 她明明就坐在他身边, 亲眼看见他第一志愿填的是中国公安大学。

没录上吗?

......没理由啊, 周正白的分数明明高出公大录取线几十分, 她在查自己大学分数线之前就查了公大的。那为什么......云汐在混沌的大脑里猛然抓住了一丝清明。

X市,她终于想了起来,这是周正礼出事的地方。

所以周正白是为了想要调查周正礼车祸的内幕才要去这个城市——原来是这样,云汐恍然大悟, 这就说得通了。她缓缓地、缓缓地点了两下头,本来为了看结果跪得笔直的身体渐渐颓靡下去,她想,如果是这个理由......如果是这个理由的话,她其实能理解。

她觉得自己能理解,但是又觉得很不甘。

为什么又是她被放弃?

为什么每一次,在面临这种抉择的时候,最后总是她被那些亲近的人抛弃......为什么每一次都是这样?

就不能有一个人愿意选择她吗?

她要的又不多,也没有做过坏事,为什么周正白不要她?他不是答应过她吗?不是说永远不会放弃她吗?为什么说到不做到?

云汐觉得自己太好笑了。

她在自己最筚路蓝缕的时刻,在被亲生父母厌恶地抛弃之后,痴心妄想地摒弃一切屏障,掏心掏肺恨不得掏出自己的所有,亲情友情爱情,她统统毫无保留地给了这个人,近乎怯弱卑微地恳求他不要离开......结果呢,到头来,他还是要走。

她觉得自己的眼睛酸疼得厉害,却又无比清明干涩,耳边任素的声音依旧刺耳,她轻轻眨了眨眼睛,垂下头,缓缓将自己缩到沙发角落的那一小片昏暗区。

是她忘了。

本来就没有人会选择云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