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嗜辣,不爱吃湘菜,可偏偏汉堡就只喜欢吃香辣的,撕开包装纸,啃了一口,拿过可乐晃了晃:“怎么没加冰呀?”说完大大地喝了一口。

贺云岐忽略她狼吞虎咽的样子:“这次想待多久?”“回来是临时决定的,也没多想,”舒曼想起躺在医院的妈妈,突然没了胃口,放下汉堡,勉强笑了笑,“反正伦敦那边的工作也结束了,暂时还没有接新的,我想干脆先休息段时间吧。”三年前,妈妈突然失踪,她到底去了哪里?遇到了什么事?车祸是怎么造成的?这些事,她既然选择回来,势必要面对和查清楚。

贺云岐沉默了一会儿:“这几天,我会尽快帮你联系别的医院。”“好。”饭后,贺云岐将舒曼送回公寓,虽然贺家在这里还有好几处产业,大约是常年出差的关系,在外他更习惯住酒店。临走的时候,贺云岐欲言又止,倒是舒曼了然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放心啦,我已经不是三年前的那个魏舒曼了。”三年前的那个自己,狠狠爱过、疼过、疲惫过,心,也彻底死过了一回。“有事打给我。”“好。”贺云岐走后,舒曼将厨房里的两大袋东西拿出来整理,又去楼下的便利店买了些日用品,直到下午三点整理完毕,才想起来要给许晴打电话。

伦敦那边是清晨,许晴刚刚起床,听到舒曼的声音,惊叫出声:“小曼姐?!”随后是一阵咳嗽声,再然后是吐漱口水的声音。舒曼抚额:“你在刷牙?呛到了?”那边忙活了好一阵,终于缓过来,声音里带着急切:“小曼姐,这几天你的手机怎么打不通?快急死我了!贺总有没有找到你?”舒曼一想到自己的手机心就疼:“嗯,刚下飞机我的手机就被偷了,这个是我新办的号。”“啊?该死的王八蛋!”许晴义愤填膺,忽然想到了什么,“对了小曼姐,伯格那边的余款付了,我昨天汇进了你的户头。“还有还有,有好几部新戏想约你…”“都推了吧。”“啊?”“我暂时不想接工作。”“可是其中有一部是徐靖安导演的,他已经连续两年拿到了小金人,这么好的机会,小曼姐,你真的不考虑吗?”“晴晴,”徐靖安的确是她很想合作的导演,最主要的是他开的薪酬很高,舒曼虽然惋惜,但还是打断了她的话,“我找到我妈妈了。”许晴一怔,半晌后才反应过来这句话对于舒曼的意义,连忙道:“我知道了,你就放心吧,工作你想停多久就停多久。我无条件支持你!”舒曼被她认真的语气逗笑了:“傻了吧?我要是停个十年八年的,你打算喝西北风啊?”在做舒曼的助理之前,许晴其实是贺云岐公司的员工。她在泰国留学了三年,大约是性格使然,做事有些迷糊,所以时常会被一些老员工欺负,那段时间舒曼刚到曼谷,没什么地方可去,贺云岐便时常把她带去公司。

许晴是个没什么心眼的姑娘,很热心,两人一来二去,倒是很合得来。那一年,舒曼的身体出了很大的问题,还经常厌食。许晴是单亲家庭长大的孩子,没有妈妈,上面还有两个哥哥,所以做饭是她从小最拿手的事。因为念书的时候看了一些医书,略懂一些药理,后来就时常做一些药膳带去公司给舒曼吃。

之后,机缘巧合之下,舒曼进剧组做了武术指导,贺云岐干脆就将许晴放在她身边做助理,顺带照顾她的饮食。

“这几年我拿的可都是双份工资,有好多积蓄的,不用担心我啦。”这两年许晴作为助理领一份工资,但贺云岐依旧保留她原先的职位,每月支付薪酬,所以她除了感激之外,更是贺云岐的“小狗腿”。“小曼姐,你这几天有没有好好吃饭?千万不要以为我不在,你就可以随便吃垃圾食品。我待会儿传几份食谱给你,这样吧,你以后每天吃饭之前,拍张照片传给我看看…”舒曼没好气地打断她:“知道了,管饭婆!”又聊了几句,舒曼才挂了电话。真的停下来不工作是不可能的,她入行才两年,事业刚刚起步,况且妈妈的医疗费也是一笔很大的开支,她知道仁禾这两年的费用都记在付希安名下,必须要尽快还清。

既然早已是陌路,就不要再有任何瓜葛。而且目前最重要的是,尽快联系好新的医院。大约是公司有事,贺云岐第二天一早就飞回了曼谷。接下来几天,舒曼每天都会去医院,找了好几次张卫明,护士都推说不在,倒是见到了两个护工阿姨,都是五十多岁的年纪,其中一个有些唠叨,不过人倒是都挺热心的。

也不知听谁说了要转院的事,阿姨一个劲儿地在旁边劝:“我说姑娘,虽说这家医院收费贵了点,但是医疗条件好啊,你妈妈虽然一直没醒,但我听医生、护士说啊,情况一直很稳定,这两年来用的药物这边也最清楚,这正常人换地方都水土不服呢…

“哎,我这么说,你不要不高兴啊,我真的不是怕自己没了这个工作…”舒曼边帮妈妈擦身边说:“没事,谢谢您阿姨。这两年多亏了你们的照顾。”虽然病人的家属一直都不在身边,可是看得出来,她们也是很尽心的。舒曼没什么照顾人的经验,在阿姨的帮助下学着擦身、按摩,等以后换了医院,有时间这些事可以自己做,也可以少请一个护工。

舒曼走出医院的时候接近傍晚五点,舒城已经进入秋季,夜长昼短,天已经快要黑了。她知道这几天张卫明是避而不见,也知道是谁在背后授意,没有多想直接拦了辆出租车。

正值下班高峰期,一个路口的红灯让人等了又等,司机索性打开收音机,恰好是音乐电台,播的是当红影星Jolie的新歌。

才听到前三句,司机“切”了一声:“这年头啊,真是什么人都能出来唱歌,你瞧,普通话不标准成这样还要来唱…”舒曼笑笑,没搭话,她见过一次Jolie,在巴黎,她中文说得确实不太好。

大约是实在听不下去,司机将频道转到了交通台,主持人正在播报路况,舒曼的思绪也被拉了回来,原本二十分钟的路程,到付氏楼下的时候,已经接近六点。

下了车,舒曼倒是犹豫了。刚才只是一心想要解决烙在心底的事,可到了楼下才意识到时间太晚,二十四层的大厦灯已经灭了大半,这个点有些尴尬,或许他根本就不在公司,就算在,似乎也不是谈事的时间,舒曼刚想转身走,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小辣椒?”路灯有些昏暗,身后的人快步走近才确认了眼前的人,笑眯眯道:“来找老大吗?一起上去啊。”舒曼想说不是,人已经被处于兴奋状态的“花孔雀”拉走了。此时“花孔雀”口中的老大,正被人堵在办公室里“审问”。“希安哥,舒曼是不是真的回来了?”说话的女生坐在付希安办公桌对面,跷着二郎腿让椅子来回转悠。付希安面无表情地继续看文件,也不接话。

时间什么的,沈蓉最耗得起,她从包包里拿出根棒棒糖剥了纸吃起来:“也不用回答了,只要给我她的手机号就行。”付希安原本在签字的手突然一抖,纸张瞬间被戳破。沈蓉捕捉到这个动作,倾身凑过去,棒棒糖指着他的鼻子,戏谑道:

“不会你也不知道吧?”被戳到痛处的人,终于有了反应,付希安嫌弃地挥开眼前那个还沾着某些人口水的东西:“你几岁了还吃这种东西?”沈蓉回过身,从垃圾桶里扒拉出刚刚扔掉的包装纸,在他面前挥了挥:“上面有规定少女不能吃?”付希安忽略她的痞样,神情严肃地问道:“谁告诉你的?你哥?”沈蓉是沈聿的亲妹妹,沈聿是仁禾高薪聘请的心胸外科主任,也是付希安的发小,沈家三代行医,属于医生世家,在舒城颇有名望。沈蓉一副“你还不了解他”的表情:“我哥那么闷的人,怎么会八卦这些事。”“那你是怎么知道的?”“哎,此事说来话长。”“那就长话短说。”沈蓉将棒棒糖扔进垃圾桶,抽了张湿巾擦手:“我昨天去仁禾,听到他们科的小护士在聊天,说十一楼病人的女儿终于出现了。整个十一楼不就只住了一个人吗?所以我想肯定是她回来了。”付希安不动声色地说:“你老跑仁禾去干什么?”“逼我哥相亲呗,”沈蓉脱口而出,突然意识到自己被套话了,赶忙补一句,“喂,我说你到底知不知道啊?”付希安起身,拿了外套就往外走,沈蓉霍地站起来追上去:“你干吗去呀?”“下班。”门拉开的瞬间,两个人差点撞上,凌玿倒退一步,看着眼前的人,惊讶道:“老大,你这…准备走?”“嗯。”“我在楼下遇到小辣椒,她说来看你。”凌玿脸上立马呈现出一副“老大我只能帮你到这里”的表情。

站在他身后的舒曼差点崩溃,她什么时候说过这句话啊,真是恨不得一巴掌拍死这只多嘴的孔雀。

付希安挑眉看向她。舒曼不想有误会,只好淡淡应声:“我找你想谈下关于医院的事。”付希安还没来得及说话,突然有人从他身后探出头来开口道:“都堵在这儿干什么呀?”舒曼一惊:“蓉蓉?”沈蓉拉开另一扇门,走出来,一脸倨傲:“叫那么亲热,我跟你很熟吗?”整张小脸皱着,任谁都看得出,她在生气。

凌玿偏要火上浇油:“大晚上的你不去抓贼,跑这里来做什么?”他原本还奇怪呢,自从小辣椒离开以后,除了应酬,老大就从没在十点以前离开过公司,有时候甚至干脆在里间的休息室里睡一宿,原来是这个磨人精在,老大这么早走肯定是为了避难。

“和你有几毛钱关系?”“关系可大了,我是纳税人,你的工资里面可是有我的贡献。”“哟,福布斯排行榜第几呀?”“…”舒曼怕他们俩打起来,刚想上去调解,付希安一把揽过她的肩,往电梯口带:“别管他们,哪次不是吵够了才肯各回各家?”这两个人,从小就不对盘,小时候只要在一起就打架,长大后,一个认为对方太浮夸,家里安排了医学院,非要跑去念警校,矫情。一个笑对方生活自理能力太差,还要被送到希安哥这儿来学习,欠收拾。

以前但凡有他们俩共同出现的饭局,连他们俩的座位都要分开排,所有人都习以为常了。舒曼心系沈蓉,没在意付希安的动作,脚步也不由自主地跟着走,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人已被带到了地下停车场。

付希安今天开的是黑色卡宴,打开后车门将外套扔进去,转身才发现舒曼一直站在身后没动:“怎么了?先上车。”白色衬衫的领口解开了两颗扣子,露出半截锁骨,袖子被卷至手肘处,一只手搭着车门,另一只手插在裤兜里,地下车库里的灯很暗,他的脸有大半隐没在阴影里,可眼前的他,总给人一种说不出的性感。

舒曼定了定心神:“也没多少事,我说完就走。”付希安关上车门,走到她身前:“先吃饭,好吗?”她的心怦怦地跳动着,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睫毛微闪,轻声呢喃:“我不饿。”他忽然伸出手,捧住她的脸颊,鼻尖差点触上她的,他甚至感觉到了她呼吸的停顿,唇边泛起浅笑,嗓音低柔性感至极:“可是…我饿了。陪我吃,好吗?”车子驶出地下车库的时候,舒曼把车窗开到最大,夜晚的凉风呼啦啦灌进车里,好似它可以将刚才心底泛起的那些缱绻旖旎统统都吹散。

他低柔的声音,手掌的温度,身上淡淡的香草气息,都那么的熟悉,那么的令人沉醉,她曾经就是这样,因着这些沉迷,跌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里。

舒曼侧着身,微微闭眼,任由长发在脸上肆意横行。LaSeine。

这是家法国餐厅,位于东方之门顶层,整个餐厅的灯光都是特意调暗的,每一处都尽显着暧昧与浪漫。

服务生上来点单,舒曼没什么心情吃饭,要了杯柠檬水,将菜单直接推过去。

付希安拿过菜单,翻了几下:“法式鹅肝,烤澳洲扇贝,焗蜗牛…还有什么想吃的吗?”舒曼喝了口水,抬了抬眼皮说道:“有刀削面吗?”站在一旁的服务生嘴角抽搐了下,付希安将菜单递给他:“再来份金枪鱼沙律,其他的照旧。”这顿饭吃得很沉闷,因为在整个过程中,舒曼都在专心地打游戏,从俄罗斯方块打到连连看,付希安坐在对面,也不主动说话,手臂搭着旁边的椅背,就这样看着她。

菜品一道道端上来又撤下去,舒曼始终低着头边吃边奋战,因为她知道,只要她稍稍抬头,便会对上那两道炙热的目光。

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逃避什么。一道低沉而又柔和的嗓音打破沉默:“脖子不酸吗?”舒曼停了手上的动作,略略抬眼,见他已经放下刀叉:“你吃完了吗?”付希安拿起餐巾,擦了下嘴角,笑着问:“你是想我吃完还是没吃完?”舒曼将游戏关了,坐直身体,声音里没有任何波澜:“吃完了我们谈一下医院的事,没吃完的话,请继续。”“是想让我盖章签字同意转院,还是想算清这几年的医疗费?”付希安顿了顿,眼神突然犀利起来,唇角勾起的浅笑泛着冷意,“魏舒曼,我们之间要清算的,何止医疗费这么简单?”付希安很少连名带姓地喊她,“曼曼”是他的常规用词。以前只有她做错事,或者惹他不高兴了,她的全名才会从他牙缝里挤出来。每次只要一听到自己的名字,她就知道他生气了,会第一时间屁颠屁颠跑过去装可怜,抱着他的胳膊撒娇。“不是说,钱能买到一切吗?你把它们折算一下,我照付。”时过境迁,她早已不是曾经的那个魏舒曼了。“呵…那你还记得自己欠了我什么吗?”舒曼将手机收进口袋:“付先生,我想我们没有谈下去的必要了。”“曼曼。当年你妈妈为什么会突然失踪?我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找到她的?比起她现在住在哪家医院治疗和我替你付了多少医疗费,这些难道不是更重要吗?”这些话付希安说得很慢,低沉的声音敲进舒曼的脑海,好半晌后,她才开口问:“你…知道什么?”餐厅里突然有人开始拉小提琴,不知是什么曲子。妈妈失踪前的那个星期,她们吵了一架,两个人吵得很凶,如果当时她肯压下脾气,坐下来静心和妈妈谈一谈,如果当时她没有立即收拾行李走人,去投奔她所谓的可笑的爱情…

可这世上,哪有如果之说。“魏舒曼,我是个商人,钱对我来说,只是个数字,我没有多大的兴趣。你想知道什么,我一定知无不言,但我有一个条件。”“什么?”“搬来和我一起住。”…付希安整理了下衬衣的袖子,漫不经心地道:“在这件事上,我也算是你的恩人,恩人索报,天经地义。”舒曼盯着他:“是报应的报吗?”付希安微微一笑:“随你怎么理解,我给你时间考虑,但是我的耐心一向不怎么好,你知道的。”相比这里剑拔弩张的气氛,在离他们不远处的那一桌就显得更加的…沈蓉用菜单挡住自己的脸,只露出一双晶亮的眼,观察着不远处的情况,凌玿坐在对面优雅地喝着苏打水,一脸鄙夷:“你怎么这么猥琐?”“你高尚那你跟着来干什么?”菜单后露出的那双明眸,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凌玿的眼神里透着“我这不是怕你捣乱”的讯息,回身看了一眼:“你看气氛不是挺好挺和谐的吗?你还怕老大欺负小辣椒不成?”“气氛两个字你懂?她被希安哥欺负得还不够惨?”提起这件事,沈蓉肚子里的火气就往上蹿。当年舒曼无缘无故消失,这三年来她一直没有放弃打听她的下落,虽然人没找到,个中缘由她倒是打听了个七七八八,这笔账她可一直替她记着呢。

“你不是跟她不熟吗?”刚才不知道是谁,在办公室门口摆出一副傲娇脸,女人翻脸真是比翻书还快啊。

“要你管,小跟班。”服务生见缝插针地上来问:“需要点什么?”沈蓉将手里的菜单塞给凌玿:“他点。”“我怎么知道你要吃什么…喂,你干吗去?”凌玿刚翻开菜单,就见沈蓉起身,气势汹汹地大踏步朝他身后的方向走去。

“我叫你一声希安哥是尊重,但是你别想再欺负舒曼了。”沈蓉走到他们桌前直接拉开椅子坐下,这句话劈头盖脸地砸下来,再配合她脸上的表情,像极了一只浑身长满刺的小刺猬。

舒曼没想到她会跟过来,刚才紧绷的神经,立马松懈了下来:“蓉蓉,我没事。”付希安不禁皱眉:“上次遇到顾阿姨,她托我留意下身边的青年才俊,我想了想,符合你妈条件的,大概就剩凌玿了…”正在走过来的凌玿听到这句话,一个趔趄差点滑倒,但在摔下去之前,还是接收到了付希安的眼神。

沈蓉的死穴瞬间被点住,内心里挣扎酝酿了一番,最后给了舒曼一个“你自求多福”的眼神,甩下一句“我还有事,你们慢聊”,溜了。

回去的车上,一路无话。

付希安的心情似乎很好,开了车载音乐,都是一些老歌,慢悠悠的调子,舒曼闭着眼假寐。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舒曼愣怔了一会儿,才想起是自己新换的手机铃声。是贺云岐打来的,他已经被许晴同化了,每次打电话只要是饭点,第一句一定是问吃饭了没。“嗯,刚吃好。”“我这边有些事需要处理,短期内应该不会回国,医院方面我选了几家,资料都已经发到你邮箱了,有空可以看一下。”“好的,多谢。”曼谷和国内只有一个小时左右的时差,按照时间,那边公司应该早已下班了,舒曼却似乎听到脚步纷杂的声音,没一会儿,有秘书过来请示是否继续开会,贺云岐低声跟对方交代了几句,舒曼刚想说“你先忙”,只听到他喊了一声:“小曼。”付希安见舒曼不说话,以为是音乐影响了听觉,伸手去关掉,旁边一辆车突然蹭过来,付希安急忙将方向盘往左打,舒曼整个人倾过去,脸颊恰好蹭到扬声器的键,一个急刹,车子停在了应急车道上。

整个车身几乎是斜插在车道上,车头似乎蹭到了旁边的花坛,就在舒曼惊魂未定之时,贺云岐低沉的声音在车内扬起:“离他远点。”空气有那么一瞬间的凝滞。舒曼保持着前倾的姿势,僵直着,不知该做何反应,刚才那个声音她敢打赌付希安一定听得出来是谁,而他口中的那个“他”,虽没有明说,但意指谁,显而易见。

舒曼掐断了通话,舔了舔嘴唇,问道:“要不要报警?”付希安仿佛没听到,目光直视着前方,车窗外霓虹闪烁,映照着那张线条紧绷的侧脸,他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关节隐隐有些泛白,直到此起彼伏的喇叭声响彻整个夜空,他才又重新发动车子,直接将车子倒了一把,轰着油门开走。

很快到了小区楼下,他刚停稳车,舒曼便解了安全带逃离似的下了车,电梯门刚要关上,一只脚踏了进来。

舒曼下意识地退了一步:“你跟着来做什么?”付希安走进电梯,不看她,也不说话,很快电梯到了她的楼层,她走出去,他也跟着出去。舒曼走到门口,转身:“你…”“开门。”“很晚了,不太方便请你来我家。”“你家?”一丝阴鸷悄然从眼底滑过。

住在他那儿的时候,她为了离开,甚至不惜暴露自己的行踪,千方百计打电话叫来他爷爷付封,现在住在贺云岐的公寓里,她竟然堂而皇之地对他宣称这里为自己家。

呵…魏舒曼,你当真以为我付希安是说说就算了的人?“如果你忘了带钥匙,我可以叫开锁匠。”他说着真的掏出手机,准备拨号。舒曼太了解这个人了,平时他可以任你撒泼胡闹发脾气,可当他一旦真的动怒较真起来,任你再楚楚可怜地撒娇都没用。舒曼无奈地开门,开灯,付希安跟着进去,随手将门关上,用不容置疑的口吻道:“去收拾东西。”舒曼下意识地拒绝:“不要。”付希安突然上前一步,扣着她的双肩,猛地一个转身,将她直接抵在了门板上,深邃的眼眸里都是冷然的光:“我不是和你在商量。”整个后背磕在生硬的门板上,硌得她生疼:“你说过给我时间考虑。”“现在,”他的手抚上她的脸颊,细细摩挲,脸缓缓贴近,声音几乎嘶哑,“我给的时间,到了。”舒曼深吸了一口气,眼眸垂下来:“如果我拒绝呢?”这次他的声音里竟然有笑意,可脸色冰寒如铁:“舍不得走?我委屈点,那换我搬过来也可以。”

根据以往的经验,在付希安动怒的时候执拗,占不到半分便宜,舒曼咬着唇想了想,最终还是收拾了行李跟他走。

她以为会去上次那栋别墅,到了才发现,是离市中心很近的一个小区,一套复式公寓。

楼下是客厅厨房,两间卧室和一个书房;楼上是一间阳光房,一间卧室,还有个储物间。

付希安带她参观了一下,随后说道:“想住哪间自己决定。”屋子很干净,干净得像是刚刚才买下布置好的新家,一点住过的痕迹都没有,而事实上,这套房子确实是付希安新买的,在得知舒曼竟然住在贺云岐名下的公寓里以后,他让凌玿连夜找人买下的。

付希安的要求是,地段要比贺云岐的好,环境要比贺云岐的幽雅,面积要比贺云岐的大,布置要比贺云岐的新潮,最关键的是,价钱要比贺云岐那套贵!

快接近午夜,凌玿忍着瞌睡打电话到处挖人看房,差点被当成神经病,直到凌晨五点,终于选定了这套房子签下合约。

凌玿看着镜子里眼睛布满红血丝的自己仰天长啸,两个幼稚男人的厮杀,为什么最后受伤的却是他这个炮灰啊?

舒曼只想着离他远点,很直接地问道:“那你住哪间?”“你决定。”她的想法其实很简单,如果你住楼上那我就住楼下,你要住楼下那我就选楼上,还没等她开口,付希安的电话突然响了。

两个人恰好站在楼梯边,他退到一旁接电话,舒曼先走下来。厨房做成了开放式的,大理石铺成的流理台,顶上吊了一排橘黄色的罩灯,光线昏黄,给人一种温馨的感觉。

付希安接完电话下来,看见舒曼坐在高脚椅上发呆,便对她说:“这里没有请人,冰箱里有食材,如果饿了可以自己做,或者直接叫外卖。”“噢。”付希安看着她,抿了抿唇才道:“公司有些急事,你先睡,不用等我。”舒曼低着头,脚尖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地,淡淡地应了声“好”,直到付希安关上门她才反应过来,忽然想到了什么,急急追出去。这个小区主打花园洋房,一栋楼只有四层,等于是四套叠加的复式,付希安已经进了电梯,舒曼转而走楼梯,噔噔噔地往下跑。“等等。”彼时付希安正要走出楼道,听到声音转过身,只见一道身影正急匆匆从楼梯上跑下来,他正想说慢点,她已经气喘吁吁地停在他面前。看着她的样子,他不禁皱起眉心:“怎么了?”“你是…出差…吗?”“嗯。”“去多久?”这句话她问得太自然,样子又太过急切,因为疾奔而发丝凌乱着,面色红润,晶亮的双眸直勾勾地望着他,付希安整张脸舒展开来,笑着答道:“也就一两天,我会尽快回来。”舒曼听到答案“噢”了下,心里盘算着往回走,付希安叫住她:“曼曼。”“啊?”“你带钥匙了吗?”她愣了下:“应该没有。”付希安将身上的钥匙塞在她手里,顺手揉了揉她头顶的发丝,用低沉而又性感的嗓音说:“外面凉,回去早点睡。”舒曼走进电梯前,想了想,说道:“那个…你回来前给我打个电话吧。”“好。”凌玿就把车停在小区楼道口,刚才舒曼追下来的情景他看得一清二楚,付希安一拉开车门,他嘿嘿笑着问:“小辣椒住得还满意不?”虽然这间公寓的布置是付希安交代的,但每一样采购都是凌玿亲自完成的,里面添的“一砖一瓦”可都是他的心血啊!付希安拂了拂衣袖,忽略他的八卦,直接问道:“她人在哪儿?”“还在机场。”凌玿发动车子,表情也瞬间凝重起来。

“走吧。”一个小时后。到了机场,两人一路直奔VIP候机室,里面的人似乎等了很久,个个满脸焦灼,见到推门而进的付希安,立马激动得就跟见了佛祖一样。冰姐迎上来,一脸抱歉和无奈:“付总,这次真的麻烦你了,可是已经耗在这里两个多小时了,说什么都不肯走,明天早上还要参加发布会的…”付希安略略点头,一脸沉静,目光扫向冰姐口中的正主儿,她此刻正半躺在真皮沙发上闭目养神,左手边半蹲着的助理正在给她做指甲保养。付希安在她对面坐下来,低沉的嗓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性感:“十分钟。”对面的人,连眼皮都没抬下。他也不恼,双腿交叠,身体往后一靠,继续自顾自说道:“嫌多?那五分钟好了,现在开始计时。”半躺着的美人终于有了反应,腾地从沙发上坐起来,漂亮的双眸差点喷出火来,以一口纯正的伦敦英语问道:“哼,上次我来,你自己承诺亲自来接我,我等了你两个小时,你坐了两分钟不到,就不耐烦了。”小助理吓了一跳,本来就是半蹲着,身体往后一仰,整个人就跌坐在了地上。

付希安偏头问凌玿:“你有收到预约吗?”凌玿从进门开始,就事不关己地坐到一旁,拿了本时尚杂志慢悠悠地翻看,听到老大提问,立马举起右手严肃地道:“本人对着灯火发誓,绝对没有。”美人朝冰姐瞪过去,那边立马机警地调到认错状态,手一拍前额,叹气道:“瞧,是我年纪大了,给忘了。”冰姐是G&S影视公司的王牌经纪人,打造过不少影后影帝,但从三年前开始,她移交了手上所有明星,此后只带一个人,就是眼前的Jolie,短短三年,就将这位主儿打造成了国际影星。

她的资历和手腕,都是不容小觑的,Jolie的脾气很大,但从不会和冰姐硬来,今天闹得这么僵是例外,因为对象是付希安。

Jolie小嘴一噘,语气换成了撒娇:“总得等我指甲做完吧?”付希安见她脾气下去了,脸色也缓和下来:“还有多久?”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小助理,她被盯得心里发毛,瞟了一眼沙发上正对着她似笑非笑的Jolie,硬着头皮对付希安道:“二…二十分钟吧。”付希安抬手看了下时间,没再说话。二十分钟后,一行人准时出发。付希安和凌玿走在最前面,冰姐、助理和两个保镖将Jolie围在中间,没走几步,Jolie突然快步上前,挽住了付希安的胳膊。付希安脚步一顿,偏过头,眉头微皱:“你也不怕狗仔?”Jolie是混血儿,蓝眼睛,发色倒是黑的,她的美属于很张扬的类型。大部分明星出行都喜欢头上扣个大帽子或者直接戴口罩,可她偏不,走到哪儿都把自己打扮得艳光四射,一年四季都只穿裙子,牛仔裤这种东西根本不会存在于她的衣橱里。

Jolie侧头微微一笑,眉眼弯弯,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样子:“我想,你应该比我更怕,就当是考验你们公司公关的能力吧。”凌玿在一旁听着嘴角抽搐了下,这位姑奶奶还真是唯恐天下不乱。明星所到之处,怎么会没有狗仔出没,尤其是机场这种地方,每天在这里蹲守的没有十个八个,也有两三个。付希安没估错,没走几步,不远处就有闪光灯亮起。

凌玿见状,只好赶过去处理。Jolie也不避嫌,依旧挽着他的手往前走:“不想住酒店了,今晚我住你那儿吧?”付希安看了她一眼:“别任性。”Jolie退一步:“那明天陪我吃午餐?”“明天再说。”要求接二连三被驳回,Jolie的小姐脾气终于上来了,拽着他的胳膊干脆不走了,小脸皱成一团,指责道:“不好你对我。”这次说的是中文,还是个倒装句。她从小在伦敦长大,进演艺圈这三年也都是在国外发展,英语算是母语,中文是后来才学的,词不达意和发音不准是她的标签。通常人生气想吵架的时候,首选语言肯定是母语,掐架起来才不会输阵,可是很奇怪,Jolie只有在气急败坏的情况下,才会飙中文。

这真是一个很不好的习惯,可是她改不过来。冰姐在他们后面抚额,中文不好就别学人家吵架啊,没看见右前方的狗仔群吗?发脾气也得拣拣场合啊。两个人就这样对峙着。冰姐虽然心里清楚,Jolie和付希安的新闻绝对不能见报,而凌玿也在处理,但是机场大厅里人来人往,他们俩男俊女美站在人堆里本来就鹤立鸡群,保不准有人认出来,万一有粉丝拍照PO到微博微信上,那样出来的新闻比狗仔写的更可怕,想拦都拦不住。

付希安也想到了这层:“好了,明天发布会结束以后,我让凌玿来接你。”“不要,亲自你接。”“OK。”Jolie和冰姐他们坐保姆车先行回酒店,付希安等凌玿处理完被拍照的事以后一起回去。

下了高速,已接近凌晨,凌玿也有些疲惫,今天蹲守的狗仔原先是来堵另一位男明星的,没想到要逮的人没等到,却无意撞上了悄然回国的Jolie。

她挽着的人,竟然是付氏的总裁付希安。这位美艳的国际影星从出道以来就没传出过任何绯闻,这条消息要是放出来,无疑是一枚炸弹。付氏在媒体这一块的公关做得很好,几乎没有爆出过不利的新闻,付希安本人也鲜少接受采访,即使是财经方面的杂志。但狗仔的职业习惯就是,不管稿子发不发,先拍了再说,说不定还能拿笔封口费。

现场的狗仔有些多,又都是些“老战士”了,凌玿也是颇费了一番口舌才解决的。

深夜的路面很空旷,凌玿脚下的油门踩得有些猛,怕困开着窗,风呼啦啦灌进车里,沁凉的风让他缩了缩脖子,转头问道:“老大,送你回哪儿?”付希安闻言,微挑了下眉,忽然就想起临走时舒曼急忙追过来问他要走多久的模样,还有那直勾勾的眼神,心底的某处突然被触动了一下,连唇角都不自觉地勾起了弧度:“你那儿是不是还有把备用钥匙?”公寓的钥匙一共有三把,当初劳心劳力布置家居的时候,凌玿的确留了一把,他从右手边的小抽屉里找出来扔给付希安。车子到楼下时已是凌晨,付希安轻手轻脚地进屋,只开了一盏小灯,不知道她到底选了哪个房间,他一间间地找过去,连带开门都小心翼翼,生怕惊扰到已经熟睡的人,可所有房间都找过来,哪里有她的身影?

付希安心中一沉,掏出手机拨号码,可铃声响了很久也没人接。彼时,舒曼正在电脑前看贺云岐发过来的资料,他选了三家医院,从医疗设施到费用,涉及的东西都列得很详细,她看得认真,被突如其来的铃声吓了一大跳,待看清屏幕上跳出来的那一串号码时,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

付希安的号码她没有存,但那串数字,即使时隔三年,她依然烂熟于心。铃声回荡在这寂静的深夜里显得格外刺耳,舒曼瞄了眼屏幕上的时间,已是午夜,想了想还是接了起来:“喂。”付希安沉住气:“睡了?”她莫名地有些心虚,装出迷蒙的声音:“嗯,有事?”“住这儿习惯吗?”“还好。”“半夜如果肚子饿的话,厨房的储物柜里放了一些零食。”“知道了。”整个客厅里只开了一盏壁灯,昏暗的灯光只能投射到餐厅,付希安站在楼梯口,整个人隐没在黑暗里,他握着电话站了很久,也沉默了很久,舒曼也没有再开口,耳边只剩彼此浅浅的呼吸声。

过了好久,低哑的声音夹杂着些许温柔,他道:“曼曼,我好像落了一份文件在书房里,你能帮我去看下在不在吗?”她心中一惊,缓了缓才道:“能明天吗?我很困了,不想再爬起来。”他的下巴紧绷着,沉沉的暗夜里,没有人知道他的脸色已经难看到极点,另一只手早已紧握成了拳,却简单地只回了个“好”,然后直接掐断了通话。大约半个小时后,舒曼刚刚入睡,迷糊间突然听到一阵敲门声,仔细辨认敲的确实是她家的门,并且敲门声持续着,一阵比一阵急促。她早已不是十八九岁的年纪,一遇到事就胆小慌乱,相反她冷静得很,这个时间点会出现的人,不是贼就是酒鬼认错门,她想着应该不会有这么明目张胆的贼,从床头柜上摸出手机,刚想拨物业电话,才发现有十五个未接来电,点开,都来自同一个号码。

因为职业的关系,她从不关机,由于最近手上没有工作,所以她睡前就把手机调成了静音,她看着屏幕上的号码蹙起眉头,正犹豫着要不要回拨,那边又打了过来。

“开门!”很不好的口气,可熟悉的声音倒着实让她嘘了一口气,披了件衣服起身去开门。

舒曼刚拧开锁,外面的人就用力推开门挤了进来,她顺势后退了几步,付希安就这样站在她面前,定定地看着她。

他身上带着初秋的凉意,深邃的双眸里透着几分倦意,发丝有些凌乱,可依旧掩盖不了他的清俊,舒曼移开视线,喃喃问道:“你…不是出差了吗?”舒曼穿着睡衣,肩上披了一件薄外套,眼眸低垂着,声音也低低的,带着几分委屈的模样。

“所以我一走,你就迫不及待回了这儿?”她不出声。

“呵。”他嗤笑一声,带着几分自嘲的意味,他刚才是有多蠢才会以为她急奔的样子是因为舍不得他走。

大约他前脚刚走,她就拉着行李箱打车回了这儿吧?所以还特意嘱咐他回来前给她个电话?还真是避他如蛇蝎。

舒曼有些冷,不想和他对峙下去:“我要睡觉了。”付希安突然上前一步,将她往身前一带,抱住。她一怔,下意识地挣扎,放在她腰上的手突然用力一收,两个人贴得更紧了。“付…”“别说话。”他半侧脸贴在她颈窝处,闷闷的声音传入耳。她的头发香香的软软的,让他忍不住亲了亲。

她离开得实在是太久了,久到让他以为这次她回来只是他的幻觉而已。所以,他那么迫不及待地想要把她箍在身边,甚至不惜软禁、胁迫她搬来同住,只是不想再有一天,她又突然消失在他的世界里。刚才回去发现她不在公寓里时,他心底除了愤怒以外,竟然还有一丝慌乱。他在空荡荡的大街上等了很久的出租车,在门口打了十几个电话都没人接,直到她打开门的瞬间,他才明白,心底所有的愤怒与焦灼,都只是为了确认,她还在。

他紧紧地抱着她,是的,即使她明目张胆地逃离,哪怕她疏淡冷漠得像个陌生人,但至少,她还在。

伤口可以愈合,遗憾可以弥补,你说不再爱也没关系,我爱你就好,只要,你还在我身边。

第二天舒曼醒来推开卧室的门,就闻到一阵香味。舒曼走到厨房,只见付希安挽着袖子正在下面条,流理台上放了两个碗,里面是拌好的作料,付希安回头看见她,笑着说:“等一下,马上就好了。”她转身回去洗漱换衣服,再回客厅,餐桌上已经放着两碗热气腾腾的面。“过来吃。”付希安招呼她,热情得好似他才是这里的主人。昨夜实在太晚,舒曼也没忍心赶他走,让他在沙发上睡一宿,付希安竟然也不嫌弃,甚至没有提出任何异议,舒曼扔了床薄被子给他就回去睡了。作料配得不错,面条很好吃,舒曼看见他先吃完,说道:“谢谢你的面,你吃完可以走了,碗我会洗。”他挑了挑眉,忽略她的疏离,说道:“等你。”舒曼拿着筷子的手顿了下,随即很认真地说道:“冰箱里还有好多菜,会坏掉的。”“昨晚你心急火燎地搬回来该不会就是为了这些菜吧?”他的嗓音低沉轻柔,眼睛眯了眯,笑道:“还是你真的想让我搬过来?”舒曼气得无语,干脆低头继续吃面。“当年阿姨失踪后不久,贺云岐帮你找过,但似乎一无所获,过了这么多年,你觉得他还能查到什么?“还是你认为,可以等阿姨自己醒过来,然后告诉你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经过一夜休整,他早已恢复成那个无奸不商的人了。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击中她的软肋。的确,当年她求着贺云岐帮忙,甚至还惊动了贺伯伯出面,连续搜寻了一个星期都杳无音信,时隔三年,自然更找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付希安看着她神色松动,继续攻心:“当年我没有第一时间出现帮你是我不好,阿姨是你唯一的亲人了,她或许会醒,或许不会,但造成这一切的原因,我们必须要知道,对不对?”付希安起身,走到她面前俯身,笑容温润:“曼曼,让我帮你,好不好?”舒曼对上他的眼睛,那里面写满了真诚,明明是他胁迫在先,这时候却让人觉得,是他在求着她答应让他帮忙。她只是想,姑且一试。“付希安,我们约法三章。”“嗯?你说。”付希安面上春风和煦,温润无害,心里在冷笑:你约啊,约三十章都没问题,所有的前奏都是为了等待羊入虎口,我等得起。

“第一,一个月为期。”“曼曼,我没那么神,起码三个月。”“那好,查到的事情要第一时间通知我。第二,我住楼上的房间你住楼下的,没事最好不要上楼,当然如果你决定不住更好。”“没问题。”“最后一条,这几年的医药费,我们结一下。”“好。”等收拾完所有东西两人一起下楼,舒曼锁好门转身,却见付希安站在她身后不动,掌心摊在她面前,舒曼眨了眨眼:“干吗?”“钥匙。”两人大眼瞪小眼了好一会儿,最后舒曼落败,咬牙切齿着十分不情愿地将钥匙交到他手上。司机将车送到楼下,付希安亲自开车将她送回公寓,然后直接去了公司。沈蓉打电话来的时候,舒曼正在整理衣服,看到来电是个陌生号码,顺手按了接通键后直接开了扬声器,然后继续将行李箱里的衣服收进衣橱。扬声器里是个年轻女孩的声音,语气里带着股倨傲:“要不要陪我逛街?”舒曼一愣:“蓉蓉?”“我要庆幸你还听得出我的声音吗?哼!”沈蓉是她最好的朋友,当年她出国没有给她留只言片语,甚至切断了所有联系,她一直心存愧疚,沈蓉心底自然也有气。舒曼拿起手机端正态度讲电话:“你在哪儿?我马上过来给你赔罪好不好?”沈蓉说了个地址,是商业街的一家咖啡馆,因为修路司机绕了下,舒曼到的时候,她已经在买单准备走人了。

舒曼坐下,苦着脸:“不是吧?就迟到了一会儿连赔罪的茶都不肯喝了?”沈蓉签完单,拎起包包,哼道:“一杯茶就想解决恩怨?想得美!先陪我去个地方。”舒曼亦步亦趋:“去哪儿?”沈蓉走向停车场找自己的座驾,言简意赅道:“我哥在相亲。”舒曼有些莫名其妙,沈聿相亲?所以她们这是作为亲友团去加油?这样不太好吧,万一吓到对方怎么办?

沈蓉是亲妹妹,出场友情支持是应该的,舒曼拉开车门坐进去:“你哥相亲我去不太好吧?”“不,你去正好。”“啪”的一声,沈蓉当机立断地锁了车门。舒曼嗅到了阴谋的味道,皱了皱眉:“说,你又想做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沈蓉嘿嘿笑:“是不是想我原谅你?帮我一次,我们就一笔勾销。”沈家兄妹一起被家长逼婚,沈蓉为了自保,下了一盘很大的棋,私下里和母亲大人达成协议,先给沈聿物色人选相亲,并由她亲自监督负责,直至尘埃落定。

“你哥肯相亲,不是正好顺着你和阿姨的计划在走?”沈蓉翻了个白眼:“你傻呀,要是我哥真成了,老太太的枪口不就马上转向我了?”舒曼“噗”地笑了出来:“所以你这会儿是一边帮着你妈监督沈聿,一边又要使计破坏他的姻缘,你是双面女间谍呀?”“我这叫缓兵之计。”沈蓉一想到昨晚付希安说凌玿是最符合她的人选,身上就一阵恶寒,“反正不管,待会儿见机行事。”舒曼被“劫持”无力反抗,只好顺着她直奔相亲地点。沈医生相亲的地点是寰亚酒店的西餐厅,沈蓉带着她在离他们不远处挑了个位置坐下来,静观其变。舒曼的位置正好能看到女方,浅棕色的头发在脑后绾了个发髻,五官算不上很美,但整个装扮看起来特别淑女,不知道沈聿说了什么,那位女士唇边漾着浅浅的笑容,气氛看起来相当融洽。

“喂,对方看起来很淑女,脾气应该不错的。”舒曼喝了口水下结论,这年头姑嫂问题很重要的。

沈蓉皱着眉,一副很苦恼的样子,就是因为太好了,所以她才急。之前她给沈聿介绍的那些,他要么直接拒绝,要么咖啡还没端上来,就借口医院有事头也不回地走掉,这次竟然直接吃上午餐了。再不阻止,就真的要轮到她和那只“花孔雀”面对面坐着相亲了。沈蓉突然凑到她耳边:“我们来个情节设定,初恋女友这个角色你能Hold住吗?”舒曼还没消化完她的话,人就被推着走了,经过他们的桌子,沈蓉故作惊讶道:“哥,好巧呀。”舒曼嘴角抽了抽,你这么有目的性地主动出击,能不巧吗?沈聿抬头看向舒曼,微微颔首:“好久不见。”“舒曼刚回国,既然好久不见了,不如大家拼个桌啊?”沈蓉哪里会给她哥拒绝的机会,说完直接转头询问那位淑女的意见,“介意吗?”淑女笑笑:“没事,请坐。”舒曼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就被钉在了座位上,而且还是坐在沈聿旁边。气氛略略有些尴尬,沈蓉主动搭话介绍:“你好,我是沈聿的妹妹,这位是舒曼,她是我哥以前的朋友。”说到“以前”两个字的时候,咬字还故意特别的重。舒曼正在喝水,差点呛着,这话听着怎么就觉得不对味呢?什么叫以前的朋友?她这不是在赤裸裸地扭曲事实,暗示人家自己是前女友吗?这姑娘入戏还真快!舒曼瞪了她一眼,沈蓉收到眼神,笑着继续解释道:“噢,当然,现在也还是朋友。”这一句,简直是神补刀。

这种气氛下,不是摆明了告诉人家淑女,我是他妹妹,带着他前女友复合来了,这边没你什么事儿。

只见对面淑女的脸色白了白。舒曼跟沈聿的交情不深,也就是最好朋友的自家哥哥,点头之交罢了,所以此刻被沈蓉拿来当枪使,实在是很抱歉很抱歉,她扯了个很愧疚的表情,而沈聿回她一个“我理解你,放心,看我回家不弄死这个小兔崽子”的眼神。这种无声的交流,实属解释这糟心的误会,但看在淑女眼里,两人的互动就是藕断丝连情深深雨蒙蒙了。沈蓉一看,误会加深得差不多了,岔开了话题:“你们点菜了吗?要不再加几个?”手机突然响了,舒曼庆幸终于可以暂时离开这片没有硝烟的战场了,起身:“我出去接个电话。”来电的是许晴,电话的大意是徐靖安导演的助理再次来接洽,希望她能接新电影的工作。舒曼想了想自己的近况,还是忍痛让许晴代为拒绝。

挂了电话本想消磨一会儿再进去,一转身,她脑海里就蹦出个词,狭路相逢。

前方两百米,付希安挽着个美人,正款步走来,舒曼的视力很好,一眼就认出美人是国际影后Jolie,舒曼微愣,随即转身走回餐厅。付希安身体一僵,很快恢复自然,但挽着他的Jolie还是感觉到了:“认识?”付希安不说话,但也没否认。沈蓉正在研究菜单,看见舒曼落座:“你的口味还和以前一样不?”“嗯。”“不吃辣,讨厌葱?”她可不想再喧宾夺主:“没事,你随便点。”“那就来个咕噜肉,凤尾虾球,紫薯银耳羹好不…希安哥,你也来吃饭吗?”右手边突然出现两道身影,舒曼脊背一僵,连拿杯子的手都顿住了。沈蓉的目光在付希安和Jolie脸上来回转了一圈,再低头看向舒曼,眼神里的意思很明确,影后是你情敌?舒曼眼睛眯了眯,表达得也很清楚,你要再生出什么幺蛾子我弄死你。沈蓉干笑两声,挥手:“呵呵,吃饭愉快。”旁边的两道身影没有离开的意思,Jolie偏过头问付希安:“你朋友?”“嗯。”一直没说话的沈聿突然发出邀请:“难得遇上,要不要一起?”舒曼眼皮一跳,只听到身旁的男人很自然地应道:“好啊。”于是这顿饭从两人变成四人,再从四人升级成了六人,服务生替他们换了张大桌子,可气氛比刚才还要尴尬百倍。这顿饭吃得各怀心思,沈蓉率先沉不住气:“希安哥,你们公司正在找代言吗?”“没有。”换了大桌子以后,六个人调整了下位置,舒曼、沈蓉还有淑女坐在一侧,沈聿、付希安还有Jolie坐一侧,付希安看了眼对面安静吃菜的舒曼:“Jolie今天来参加电影发布会。”舒曼突然想起来,刚才进酒店的时候,确实看到了某电影的宣传海报。Jolie突然侧首对付希安说了句什么,用的是法语,付希安也用法语回话,两人开始交谈起来。舒曼虽然在国外待了三年,英语很不错,但法语除了“你好”和“我爱你”,其他的完全听不懂。只觉得Jolie在说话的同时还在打量她,虽然脸上一直挂着淡淡的笑容,但总觉得很不友善。“舒曼?”淑女突然出声。“啊?”“你能告诉我一些沈聿的喜好吗?虽然我知道你可能是他的前女友,但是我真的很喜欢他。”舒曼正在夹肉丸,手一抖,那颗肉丸咕噜咕噜滚到了付希安面前。淑女的表情异常真诚,看得出来她说的喜欢也真的是打心眼里的喜欢,如果不是在这么尴尬的时刻,她真的很想赞一下这位姑娘的勇气。所有人都安静了。沈蓉瞄了眼付希安接近铁青的脸色,想着这个前女友的角色可是自己挖出来的坑,这时候哪还敢说半句解释的话?还是沈聿打破了沉默:“咳…陈小姐,你误会了,舒曼不是我的前女友。”这位陈小姐却不依不饶,铁了心要走别出心裁的追求道路:“不是吗?

那你们也是好朋友对不对,我就问几个小问题好吗?”舒曼真是头痛,不解释吧怕这姑娘继续纠缠下去,解释吧好像显得她多怕付希安误会似的,索性踢了一脚身边的沈蓉。沈蓉抓抓头,眼观鼻鼻观心,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她才不会那么蠢这会儿去撩某些人的老虎须呢。

某些人不说话,下巴紧绷着,目光冷厉地盯着对面的人。沈聿道:“陈小姐,你有什么想知道的,可以直接问我。”陈小姐再迟钝,也发现气氛明显不对了,倒是没有再开口说话。舒曼刚想松口气,只听见付希安慢悠悠道:“沈医生什么时候多了一位红颜知己。”陈述句,语气也是淡淡的,右手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叩桌面,就是这样漫不经心却又是一副质问的口气,瞬间把舒曼压在心底的火苗给点燃,她转过头笑眯眯地道:“陈小姐,你想知道什么?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沈蓉撑着脸的手一滑,差点磕到下巴,这下何止是摸老虎须,简直在刮他的逆鳞。

沈蓉朝舒曼悄悄竖大拇指,英雄!那一瞬间,所有人像是被点了哑穴,没有人再说话。那位陈小姐扯着嘴角笑了笑,沈聿是静观其变,沈蓉则是往旁边挪了挪,努力把自己当成空气;而Jolie的中文很一般,这种冷暴力式的吵架,不在她的认知范围之内,只当沉默就是沉默。

而付希安,一直盯着舒曼。她挺直着脊背与他对视,只是那对幽深如墨的眸子里泛着凛冽,像是要将她吞噬。

英雄气太短了,十秒钟后,她移开目光,借口去洗手间,直接跑路了。

舒曼在外面晃荡了半日,找了家面馆点了碗小馄饨,吃完直接去了医院,其间沈蓉打了好几个电话来,都被她直接按掉了,等走出医院天已经黑了。

回到公寓是晚上八点,屋里是黑的,他还没回来,她舒了口气,洗漱完就躲回房间里上网查资料。

沈蓉再次来电,舒曼接起来,那边是小心翼翼的口气:“曼曼呀,还在生气?”舒曼没好气地回话:“你猜?”沈蓉赶忙哭诉:“曼曼,我是冤枉的。我跟你说,我们是被摆了一道,那个姑娘绝对是故意的,她认识希安哥,也认识你,也知道以前你们在一起…”“蓉蓉,以前的事别再提了。”舒曼打断她,“我们说点别的吧。”自从她回来后,两人见了两回,可还没好好叙过旧。沈蓉:“这几年你都去了哪里?做了些什么?”舒曼避重就轻简单讲述了下这三年来的生活,包括在剧组做武术指导时遇到的一些趣事。“所以,你现在暂时住在贺教官那儿吗?”贺云岐在接手家业之前,是警校特聘的教官,沈蓉对他的称呼一直没改。“不是。”舒曼顿了下,还是决定实话实说,“我搬到付希安的公寓里了。”沈蓉拿掉嘴里的棒棒糖,用了三秒钟消化这句话的意思:“所以,你们这是要重修旧好了吗?”“不。我这次回来,纯粹是因为我妈妈。”舒曼揉了揉太阳穴,“而且,他已经结婚了。以前那是不知道他有婚约在身,现在是明知道怎么可能还会去做同一件事?

“我住过来是因为有些事还需要他帮忙,等事情一结束就会搬走,不会插足他和陆嘉琦…”“哎,那朵白莲花啊。”陆嘉琦是舒城的名媛,沈母一直将其奉为范本,二十多年来致力于将女儿打造成第二个她,所以沈蓉一听到她的名字就烦,她忽然想到了什么,“等等。”“啊?”“三年前希安哥和那朵白莲花的婚礼最后没办成,你不会不知道吧?”舒曼的脑袋一瞬间嗡嗡嗡,后面沈蓉还说了什么已经听不清了。那场全城直播的婚礼,规模空前而盛大,她还记得婚礼进行曲响起的时候,镜头切过去,他就站在红毯的另一端,修身剪裁的礼服将他映衬得更加俊朗,他望着教堂门口,那是他的新娘走来的方向,她看不清他的神情,因为泪水早已模糊了她的视线。

沈蓉的话像一排绵密的针,细细地扎在她心上,疼得她喘不过气来。她冲进洗手间,用冷水冲洗自己的脸,抬头看着镜中那张苍白的脸,忽然就冷静了下来。

她回去打开电视机,没什么可看的剧,来回切换着频道,恰好看到娱乐新闻在播Jolie参加的新片发布会。Jolie一袭宝蓝色的露背长裙,站在台上巧笑倩兮,艳压群芳。

她忽然想起,下午Jolie打量她的眼神,似乎隐隐含着敌意,这个念头一晃而过,继续无聊地转台,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只是迷迷糊糊间好像有人在抱她,舒曼睁开眼,只听头顶上传来一个声音:“醒了?”付希安将她抱上床:“怎么睡在地上?天凉了会冻到的。”舒曼从他怀里退了出来,再特意往后挪了挪拉开距离:“你怎么上来了?”“约法三章”第一条,他第一天就犯规了,她突然后悔当时怎么就没提出犯规后的惩罚措施。

“曼曼。”他的嗓音低沉而轻柔,带着一种蛊惑人的性感。舒曼突然害怕听到他后面要说的话,急急打断他:“付希安。”“嗯。”她低着头,把语气调整为淡漠:“我回来不是为了和你再续前缘的。”说完,两个人都沉默了。

良久。付希安忽然倾身,抬起她的下巴,强迫她与他对视,那深邃的双眸里盛满柔情,嗓音低哑:“可我是。”

可我是。

不管你走了多远。不管你的心是否依旧。

不管你是否如我一样,不愿让想你,变成回忆。

我等你。

年年,月月,日日。

舒曼遇见付希安的那年,她大三。

那天是周末,侦查系筹办了一个犯罪心理学的讲座,本来和她没有什么关系,宿舍里的其他三人都回了家,唯一的电风扇刚巧坏了,她一个人待着无聊又闷热,想了想,随便捡了本书抱着去蹭空调。

才六月末,天气已经热得不像话,舒曼走在路上觉得自己像个地瓜正在被煎烤,到礼堂的时候,讲座已经开始。

她猫着腰在最后一排找了个座位坐下来,翻开手里的书才发现竟然是本少女漫画,应该是误拿了沈蓉的珍藏。

座位正好对着空调口,清凉的风吹过来,舒曼瞬间觉得整个人都舒爽起来,她瞄了眼讲台上的男人,很年轻,戴了副眼镜,很斯文的扮相。

原本她就只是来纳凉的,对讲座没什么兴趣,干脆低着头看手里的漫画,突然前排几个女生开始很小声地八卦起来。

“听说他是个‘海龟’?”“嗯,传闻说是斯坦福毕业的,很高价,一般人请不动他,这次我们系领导也真是蛮拼的。”“哎,等会儿要是布置写听后感,我只记得他的脸怎么办?”“多半有女朋友或者结婚了吧?”“我目测了下,没戴婚戒。”此话一出,立马有人发出感叹:“这都能看清?你瞳孔自带望远镜啊?”舒曼听闻也好奇地抬头看了下,从讲台到这里少说也有六七十米吧?她也很想问一句,姑娘,你天生远视吗?“喂喂,你们看到台下那个男人没有?就是右手边那个?”“哇哦,霸道总裁即视感啊。”舒曼顺着她们说的方向看过去,讲台右边的椅子上坐着一个男人,穿得很正式,黑色的西服西裤,离得也真是远,五官看不清楚,但坐在那里,他就像是天生带着一种贵气,让人移不开视线。

舒曼心底正赞叹,男人突然偏头看过来,视线的碰撞让她慌得转过头,莫名有种心跳加速的感觉。

深吸了口气,舒曼心里暗忖,怂什么呀?整个礼堂这么多人,他怎么可能注意到她?何况前面一排女生都在盯着他。

这么想着,她干脆合上了书,撑着下巴,开始肆无忌惮地欣赏起来,虽不真切,但整个脸形轮廓都比常人好看百倍。

突然有人拍了下她的肩,舒曼回头,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手里拿着个单反,凑过来小声说:“学妹,麻烦让一下?”“啊?”男生指了指大家,再指了指她:“我需要拍一下照。”舒曼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糟糕,刚才出宿舍光想着蹭空调忘记换衣服了,在座的所有人都是“正规军”,穿着统一的制服,就她,半路杀过来借地儿纳凉的,穿了件明黄色的短袖,胸前还画着一只翘着大嘴巴的小黄鸭。

但凡学校举办大型活动,都需要拍照存档,男生应该是学生会的,舒曼扯了个抱歉的笑容,抱着书准备撤,刚走到过道手机来了条短信,舒曼拿出来看,是沈蓉发来的:“在哪儿?”舒曼用肘窝夹着书边走边回短信:“礼堂。”那边回得很迅速:“犯罪心理学讲座?”“嗯,晚上几点回校?”因为今天有个很重要的人回国,沈蓉要去接机,上午已经和中队长请好假要晚点回来。

舒曼发完收好手机,突然听到讲台上的人说:“这个问题其实很简单,书本上就可以找到答案。“嗯,就是穿黄颜色衣服的那位同学,她手里拿的那本书,你可以问她借来看一下。”舒曼心想不妙,想溜已经来不及了。“同学同学…”舒曼被一声声“同学”喊得定在了原地,尴尬地转过身,演讲不知何时已经进行到了提问环节,人群里站着的男生不知提了什么蠢问题,“海龟”讲师竟然都懒得回答,让他自己翻书,并且是现场翻!

那位站着的男生也是一脸尴尬:“同学,能把你的书借给我用一下吗?”舒曼的眼皮直跳,这位牙有点龅的同学,咱们能先把书念好了再学人提问题吗?整个侦查系一千多号人,都转过身来看着她,甚至还有前排坐着的几位老师,她整个人有点蒙。

没有穿制服来听讲座已经不是小事了,现在她面临的最大的问题是,这本书是沈蓉的,而沈蓉最大的业余爱好就是看少女漫画。

为了能在上课时间保质保量地看,她很用心地给书做了伪装,替每本珍藏的漫画都弄了个教科书的封面,比如这本,外面套的就是《犯罪还原现场》的封面。

这让她怎么借?“海龟”老师,你的眼镜是望远镜改装的吧?这么远都能看清?已经犯了一个错,绝不能再错上加错,于是她调整了下情绪,非常高冷地拒绝道:“对不起,我有洁癖,不喜欢别人碰我的书。”几乎是一口气说完,然后她立马转身大踏步往外走,刚走出礼堂,脚软得差点扶墙,额头上的冷汗涔涔而下。一路往宿舍跑,连手机响了好几遍都没顾上,快要到宿舍楼下时突然被人一把拉住。

沈蓉见她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你干吗呢?不是在听讲座?”舒曼一见是她,整个人趴在她身上喘气,完全不想提关于讲座的话题:

“你不是…晚上才回吗?”“哎,情报错误。”沈蓉嫌弃地推了推她,一身汗,黏黏的,“走啦,陪我去个地方。”舒曼不明所以地被拉着走,可越走越觉得不对劲,直到快走到礼堂门口,她顿住了脚,很严肃地问道:“你要去哪儿?”她一把拉住沈蓉:“不能进去,咱没穿制服。”沈蓉指着鱼贯而出的人群:“没事,讲座都结束了,陪我进去找个人呗。”两人从人潮里挤进去,整个礼堂里的人已经走得七七八八了,沈蓉忽然停住脚步挥着手,大喊了一声:“叙诚哥哥。”这一嗓子,特别成功地将全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尤其是站在讲台边正互相攀谈着的侦查系的那几位老师和“海龟”先生。舒曼见状,拿手挡着额头,转身就想撤:“我肚子疼我急。”沈蓉一把将她拽住:“憋会儿。”“海龟”先生叙诚往她们的方向看了眼,又转头和眼前的那几位说了几句,才朝她们走来。待走到她们面前,叙诚推了推眼镜,一脸温和地问道:“今天没有回家吗?”沈蓉撇了撇嘴,语气里带着几分委屈:“我去机场接你了。在机场等了整整两个小时,才知你早已回国。”“这次是临时受邀,才改成了上午的航班。你吃饭了吗?”沈蓉摇头。

“带你去吃?”“好啊。”叙诚这才把目光偏向舒曼,沈蓉连忙介绍:“这是我的好朋友舒曼。”舒曼把那只还拿着《犯罪还原现场》的手往身后一藏,尴尬地笑了笑:

“你好。”“可以走了吗?”身后忽然响起一个声音,低沉而性感的嗓音,淡漠的语气。

舒曼转过身,是刚才她坐在最后一排时偷偷看的那个男人。舒曼不算矮,一米六二的个子,但身前的男人起码一米八,况且还站在高两级的台阶上,她几乎是仰着头才能看清他的五官。不再是模糊的轮廓,剑眉薄唇,一对眼眸锐利而深邃,视线掠过她的那刻,她似乎听到了自己心跳的声音。沈蓉看到来人,有些惊讶:“希安哥,你怎么也在?”付希安淡淡道:“嗯。”四个人出了礼堂走向停车场,她们两人落在后面,舒曼戳了戳沈蓉后背,用眼神询问:这位“海龟”就是那个你喜欢了九年也没敢表白为了和他有共同语言才考来警校的你的男神?

沈蓉回了一个羞答答的表情,点头:嗯。付希安开的车,沈蓉拉着舒曼作陪坐在后面,车子平稳驶出的时候,沈蓉终于注意到她手上的书了:“你怎么拿了我的漫…咳咳…我的书?”坐在副驾驶的叙诚闻言,朝后偏了偏头。舒曼觉得没法当着前面这两人的面解释事情的来龙去脉,便含糊道:“不小心拿错了。”沈蓉大约也怕她的男神发现那书内有乾坤,便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两人凑在一起低声聊些琐事,舒曼坐在副驾驶的后面,偶尔抬头正好看到前方的付希安,他开车的样子很专注,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握着方向盘,她忽然就想到了“性感”这两个字。

付希安突然侧首看了一眼后视镜,舒曼心口一滞,下意识地低头,放在膝盖上的手攥紧了又松开,一边应付着沈蓉的话,一边又偷偷抬头瞄一下前方,心情莫名地起伏着,好在行程很短,车子很快停在了饭店门口。

除了沈蓉,其余三人并不饿,菜单就交到了她手上。沈蓉:“这家的烤翅很好吃,你的最爱,来两对?”一想到吃这种东西时候的吃相,舒曼立马摇头:“我不饿,你吃吧。”“那冰激凌还是冰可乐?”舒曼的视线刚好停留在付希安胸前第二颗纽扣处,甚至不敢再抬头一点点,怕情不自禁盯着他的脸,怕撞上他的视线,暴露自己的慌乱,她现在只想做一个安静的美少女:“一杯红茶就可以了。”汉堡、可乐、鸡翅一向都是她的最爱,沈蓉狐疑地看着她:怎么回事?到底是朝夕相处快三年的人,默契跟得上,两人用眼神也能对话。舒曼:我大姨妈造访,红茶暖胃。沈蓉在心里默默掐算日子:不对啊,上月不是这时候。舒曼:劳累过度会提前好吗?

沈蓉:也不能提前二十多天吧?舒曼:要不要去洗手间检查?

最后沈蓉半信半疑着点完了餐,大概也是顾及着在男神心里的形象,胃口和吃相都收敛了很多,这年头搞暗恋工程的人也是蛮心酸的。

这顿饭在安静而祥和的氛围中进行着,舒曼握着茶杯,假装眼神放空的样子,时不时侧过头不经意地扫一眼,付希安和叙诚正在聊天,偶有视线碰撞的时候,她就慌忙低下头喝茶。

“你的脸怎么这么红?”沈蓉突然的关心,让她的手一抖,杯底磕在了桌子上发出声响,付希安朝这边看了一眼,瞬间舒曼连说话都结巴了起来:“呃…热,热的吧。”幸好沈蓉的注意力很快转移了:“叙诚哥哥,你这次回来多久?”“一周左右吧。”叙诚抬手看了下时间,“学校晚上门禁几点?”“五点。”“嗯,那差不多等你吃完,就送你们回去。”直到回学校,舒曼都没有再看一眼付希安,不是不想,而是不敢。她没有谈过恋爱,但也知道心思太昭然若揭也是不好的。念警校的女生,大部分为了省事都剪了短发,每个人都穿着一样的制服或者宽大的迷彩服,站成一排乍一眼看过去,任谁都分不清哪个是秋香哪个是石榴姐。可只要细看,总有人身段凹凸有致,就连站军姿都比旁人端正好看上几分,这样的人就是舒曼和沈蓉。

刚入校的时候,前赴后继追她们俩的人成打地出现,可沈蓉心中有男神,谁来明里暗里表白都不会多看一眼,而舒曼的原则更简单,谈恋爱多费钱啊,不要。

她当初之所以选择念警校,就是因为听说毕业后便是公务员,不用愁找工作,她所有的心思就是好好念书,争取分到好的单位。

一开始所有人都以为她们俩是在装矜持,随着在奔往她们的爱情路上死去的灵魂越来越多,才明白她们是真的清心寡欲,到最后这两人都成了异性绝缘体,革命友谊就是这么建立的。

而现在,舒曼终于知道,当那个人真正出现的时候,你所有坚持的原则都会在瞬间崩塌。

连着两天,舒曼上课都有些走神,导致了写作业这项任务受阻,沈蓉走进宿舍的时候正好看到她把头很用力地磕在书桌上。

沈蓉搬了个凳子坐在她旁边:“哇,你抓痒的方式好特别噢。”舒曼的额头抵着书本,侧首,半眯着眼道:“你写完了?借来抄抄。”“那可不行。”沈蓉傲娇地拒绝,从书架上抽了本书随意翻着,“不能随便让你偷走我的智慧。”舒曼嗤笑了一声,正准备反击,只听沈蓉惊叫一声:“我的书呢?”舒曼直起身:“什么书?”“你上次拿的那本,放哪了?”舒曼无辜道:“记错了吧?你知道我不爱看小人书的。”沈蓉瞪着她,这一瞪让她灵光乍现,瞬间眼神里盛满了心虚。“别告诉我,你忘在希安哥的车上了。”“呵呵。”那天她为了不让人重新提起这个话题,将书随手一塞,好像是下车的时候塞在了副驾驶椅背后的袋子里,吃完饭回去的时候,她的心都是飘着的,哪里还记得那本小人书。

“快帮我去拿回来!”“怎么拿?”除了沈蓉喊他一声希安哥以外,她甚至连他姓什么都不知道。沈蓉已经拿出手机,翻到通讯录放在她面前,舒曼盯着屏幕上的名字,在心里轻轻念了出来,付希安,名字真好听。舒曼假装镇定:“直接打过去吗?这样好吗?”“有什么不好的,不是好朋友吗?不该两肋插刀吗?”沈蓉的心一向不大,从小只装着叙诚一个人,舒曼脸上的那种完全掩饰不住的兴奋和紧张,直接被她忽视过去了,“等等,千万不能提书是我的。”“为什么?”“哎,措辞自己想,总之不要提就行。”舒曼很想提醒她,在车上的时候,她已经说过了书是她的,如果他们俩不是聋子的话。

舒曼还想提醒她,既然这样,重新买一本不就好了吗?可是舒曼看着屏幕上的那串数字,还是把那些话给咽了下去,这应该是接近他唯一的机会了吧?一边按数字一边想着,第一句话要怎么介绍自己,手速就慢了下来,沈蓉大概觉得她磨蹭,凑过来看见她按完最后一个数字后,直接帮她按了接通键。舒曼看着正在接通的电话,蒙了,下意识地把手机贴在耳边,心绪乱了起来,脑袋里都是嗡嗡的声音,没一会儿,她心里舒了一口气:“他关机。”“噢,他是大忙人,可能在开会,你过会儿再打。”“要不…还是发条短信吧?”虽然很想听一下他的声音,那天他的嗓音听起来有些清冷与疏离,不知道通过电波传递会是什么样的,可又怕自己对着电话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总觉得自己会连打电话这件小事都做不好。

第二印象也很重要的是不是?所以,还是改发短信比较保险吧?沈蓉已经欢快地转去选她的棒棒糖了:“随你咯。”舒曼打电话的时候,付希安确实在开会,还是在飞机上,所以手机才是关机状态。

纽约分公司的新项目出了点问题,很棘手,付希安和凌玿下了飞机直奔公司继续开会,手机还是第二天凌晨凌玿帮忙开的。

舒曼琢磨了好久才编好的那条短信,就在这时候跳进来,凌玿作为秘书有时候会帮付希安过滤短信和电话,一看是个陌生号码,内容还和工作完全无关,就像是发错的一样,但他没删也没理,很快投入到工作中忘了这茬事。

付希安没有发短信的习惯,更不会随时去检查收件箱,所以这条短信就被淹没在了忙碌的工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