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乔声声还挺直背脊坐着,一动不动的,陆尔简直气打一处来,“乔声声,我不介意多踹几脚。”

过了几秒,前面的人拖着椅子往后退,将后背压在他的桌上,嗓音很低,“什么事?”

对于那时候的情景,陆尔已经记不太清了,但他想自己的表情一定是有些不自然的,只记得自己好半响才从抽屉里拿出东西,直接扔到她抽屉里,压低声音有些恶里恶气地说道,“给你的,免得你被我嘲讽得哭鼻子。”

他看到前面的人低头去看书包上的那些棒棒糖,他看不到她的表情,情绪赫然就有些紧张。

陆尔尴尬地咳了一声,而后咧嘴笑了起来,“胖子不都爱吃,吃了那些你估计更胖了。”接着动手比划着,“像颗球那样胖哈哈”。

就在他以为那个人不会给任何反应时,她倒是转过了头,朝他笑了笑,而后颇有几分喜感地抱拳,语调轻松,“谢谢陆哥了,我不会让你失望的,一定胖成球”。

看到眼前人再度挺直的背脊,陆尔觉得很是懊恼,恨不得掌掴自己的嘴,还会不会说话了,什么胖成球。

明明真的很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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津安市的天气说变就变,本是晴空万里,临近放学,外面却是黑压压一片,一阵大风刮过,树叶沙沙作响,颇有风雨欲来的趋势。

下午第四节的自习课,六班一向吵闹,和上课的状态简直是换上了一副样子,生龙活虎的。

乔声声塞着耳塞,降低些许周围传来的分贝,低头做着练习的样子也与周围的环境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小雨淅沥沥地下了起来,有的落在粗壮的枝干上,有的拍打着窗户,晶莹的水珠顺势滑落,在窗台上积起圈圈水涡。

潮湿的风夹杂着寒凉,弥漫丝丝清新的泥土味道。又是几声闷雷,雨势逐渐转大,乔声声扭头看着外面,眼神有些迷茫。

下雨了呢。

陆尔不经意地抬头,乔声声望着窗外出神的侧脸便落入了他的眼中。

不得不承认,她的皮肤真的很白,她的眼睫毛密而长,像是一排刷子,还会微微地颤,在她的眼睑处打下小小的阴影。

陆尔的视线往下,落在了那微抿着的唇。

她的唇上下比例很是协调,还挺丰满的,就是唇色淡了些,在他看来很是苍白,大概是习惯性动作,乔声声伸出舌尖抿了抿自己的唇,唇皮便由干燥变得湿润。

陆尔看着她的动作眼眸幽深,喉咙微动,有些口干舌燥。

那双唇,经过润色后应该更好看,比如,被亲肿了之后。

像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乔声声扭头朝他看了过来,只是几秒,而后有些不明所以地回过头。

陆尔回过神来,恨不得打自己一巴掌。

自那天起,他就极少再调侃乔声声了,两人一下子也就少了些接触的由头,但他还是习惯性地会关注她,哪知道今天他会看乔声声看得失神了。

他觉得自己很不正常。

像是为了证明什么,陆尔低头用脑门撞着课桌,不知疼痛般的,一下比一下用力,发出的声响也一次比一次大。

“哥们,你自虐呢?发什么神经?”

陆尔像是没听到方乾的问话一般,仍是不知疲惫的撞着,嘴里念念有词,当然周围没人听得懂。

方乾张了张嘴,都有些替他的脑门疼。

实在看不下去,方乾拉住陆尔,“你搞什么?”

陆尔的眼神清明了些,这才感觉到疼痛般,伸手摸了摸额头。

乔声声低头看着题目,完全地沉浸其中,根本没分半点眼神给他。

陆尔状似无意地看了一眼乔声声的背影,只是眼神有些复杂,原本平静下来的心又开始躁动起来,手不受控制地握紧成拳往桌上重重一砸。

突兀的声响,全班瞬间的安静,如同商量好了一般的视线全都汇集到陆尔身上,对于陆尔本是已经见怪不怪了,却在看到那有些发红的脑门后被吓到了,饶是方乾也有些不明所以,“哥们,你…”

陆尔没说话,手插进兜里快步走了出去。

放学铃声响起的时候,教室已经基本没什么人在了,说是自习课,其实大部分人都跑走了,不是去操场运动,就是混在初中部里跟着出了校门。

乔声声还想留下来多刷些习题,便让辛姜先走了,理科不比文科,靠的是头脑,许多人就是不眠不休的刷着一本本习题,渐渐掌握了做题的规律,成绩也才直步上升。

过了一会儿,乔声声才收拾好书包,拿起雨伞走下楼。

地上水洗一般的湿漉漉,近处就分布着几处浅浅的水洼,风一吹过,带起了空气中的寒冷因子。

这种天气,乔声声生来就不喜欢,轻易让人心生烦躁。

她倒是没想到下楼的时候会看到陆尔,他不是已经走了很久了吗?

陆尔站在檐台下,盯着眼前的雨雾,像在发呆。

乔声声承认,陆尔外表极为出色,哪怕什么都不做,只是站着,还是能吸引周围无数的目光。

如非必要,她只想在和他保持良好的同学关系的前提下尽量避开陆尔,毕竟,他是为数不多友好的人,但她也不想和不熟悉的人走得太近,这也是她为什么对他的屡次调侃不生气的原因。

乔声声打开伞,想跟着冲入撑伞的人群中,可她没想到陆尔会叫住她。

“乔声声,”她的名字从他的舌尖滑过,从唇边滚出,带着一股哑意,乔声声脚步一顿,就是想装作没听见也不行。

她在雨中撑伞回头,陆尔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我没带伞。”

见乔声声站着没动作,疑惑地看着他,陆尔有些不情愿地重复,“我没带伞。”

乔声声走到陆尔面前,用不确定的口气问道,“你想我撑你出校门?”

陆尔没开口,直接做出了动作,躬身躲进乔声声的伞下,一脸理所当然,“走吧。”

走了一会,陆尔抬眼看了明显往他这边倾斜的伞布,语气复杂带着试探,“乔声声你是不是暗恋我啊?”

乔声声手一抖,差点没把伞给扔出去,有些紧张,“你,你不要脸,你又不是人民币,以为谁都喜欢你啊。”

陆尔低着头没说话,乔声声看不到他的表情也看不出他在想什么,出校门这一路,陆尔没再开口说话,乔声声打着伞,伞下的人安静得让她有些害怕。

仿佛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平静。

乔声声撑伞把陆尔撑到学校外面可以遮雨的屋檐下,见陆尔低头看着手机,显然没打算和她说些什么,她也非常识趣地转身离开。

她没发现,原本低着头的人抬头盯着她的背影,确切地说,是盯着她湿透的左半边,甚至是隐隐露出的肩带。

眼神深邃,闪着异样的光。

陆尔从回忆里抽离,看着落地窗上流转变幻的光线反射出自己的倒影,一张脸没什么表情,眉头微皱,带上了点难以疏解的戾气。

乔声声说得都对,可有一句话她说错了。

他是不善良,但唯独对她善良。

但她想要抽身离开,也不可能。

第14章

乔声声在当天晚上就出了院,剧组也是在第一时间就发了声明,表明演员只是自身身体不适,要求各家媒体立即删除不实言论,否则将保留诉讼权利。

虽说陆尔在导演圈里一向是冷酷无情的形象,但怎么也不可能会把手底下的演员逼到住院的地步,无疑是在抹黑陆尔,更令外界感到震惊的是,眼底容不下任何沙子的陆尔对此居然没有什么特别的动作,反而任流言喧嚣。

乔声声对这一切都是不知情的,一回酒店洗了个澡便研究起明天要拍的剧本,白天在医院睡了那么长时间,到了晚上倒是睡不着了,看着剧本上密密麻麻的字眼,乔声声头疼的同时,只觉得一阵莫名的烦躁从心上涌来。

突然地就想到在医院和陆尔说话的场景。

乔声声知道,那些话说出口势必很伤人,与他人相比,陆尔对她算是不能再好了,她对他说了那样的话,和“白眼狼”一般无二,可于她来说,有着那样的青春期,经历了那样的黑暗,看谁都带上了一层防备,感情对她来说太过珍贵了,她不敢随意地向任何人敞开心扉,她只能牢牢地将自己圈进安全的范围,将自己保护起来。

不给予感情,也就不会有欺骗和伤害了。

远离她,不要再对她好,这样对谁都好,谁都不会深陷。

人人都说世界名模乔声声高傲,难以接近,可只有她自己知道,高傲只是一层保护膜,脆弱得不堪一击,深藏心底的自卑,时不时地就如同裂刺一般冒出来,碾压着她的高傲。

陆尔对她,只是年少依旧的同情怜悯。而这两者,如今她都不需要了。

反正乔声声除了父母和两三个朋友,一直都是一个人。

她已经习惯并妥协于这种现状,不需要别人再来改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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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乔声声早早地就去了片场,就见几个工作人员在布景,今天要拍摄的是陈陷和倪笙十年后同学聚会相见的场景,说实话,乔声声还挺紧张的。

虽然一开始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真正面对的时候还是有些压力的,之前纯情的恋爱期,两个人都没做什么过分亲密的事情,顶多是拥抱牵手,而今天这场,不仅一见面就天雷勾地火的,各种小动作不断,最后还要…

一想到这个,乔声声的脸便有些发红,除了平时的拍戏,她基本没和明峯有什么额外的交流,也没对戏什么的,立马就要拍这种大尺度的,还真是有点尴尬。

“声声…”乔声声正发着呆,听到有人叫着她的名字,啊的一声回神,就看到明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她的面前。

眼前的男人,周身的气质温润斯文,一双狭长好看的桃花眼微微地往上挑,没有女性化的风情,相反,显得很是妖孽,只是不咸不淡地看着她,眼底的温柔却仿佛要溺毙所有。

和明峯合作了这么些天,乔声声是知道明峯双眼的魔力,看谁都是一副温柔的模样,却又仿佛带着一股隐隐的电流,流窜过四肢百骸,让人不敢和他对视,但此刻被他这么一看,心还是有些紧张的喘不过气,砰砰地跳着。

“你昨天怎么会突然在片场晕倒,听陆导说是胃疼,还好吗?”

“没事,老毛病了,谢谢关心。”

乔声声的话是有些客套疏离的,明峯也不介意,点点头,指了指更衣室,“那我就先去换衣服了,等会见。”

“嗯。”

陆尔一走进片场,远远地就看到乔声声和明峯的交谈,说了什么他也听不见,一想到今天要拍的戏份,眼神不自觉地沉了沉。

所以刚刚是在交流感情吗?

乔声声不经意地环顾了下四周就看到不远处站着的陆尔,看到他和她对视了几秒后极快地转移目光,而后没再看她一眼地转身走向正在交代布景的副导和制片人,她稳稳地松了一口气。

放松之余,衍生出了些许的失落,经过她昨天说的那些话,陆尔大概也对她厌烦了,这部电影结束后,怕是连见都不想再见到她了。

这样很好,乔声声在心里安慰自己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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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学聚会上,听着昔日同学对自己和陈陷感情一路走来的唏嘘和惋惜,再听着别人对陈陷和他的另一半的祝福和艳羡,倪笙便有些心烦,拿起桌上的打火机,娴熟地点火,很是一气呵成。

这也是电影后面突出的反差,之前不谙世事天真的倪笙,经过时间的推移和世事的打磨,为情所困的同时也变得世俗起来,但仍是保留着仅有的纯真。

陈陷,便是她心底保留的最后一丝纯净,可此刻,就要被别人硬生生地挖走了,倪笙当下心烦,抽着烟,连本就乖巧恬静的脸庞都染上了一丝魅惑,说是风情万种都不为过。

而原本坐在沙发另一头的陈陷突然站起来,走到倪笙身边,抢过她手中的烟头,摁灭掉,“别抽烟。”陈陷说道。

陈陷站在倪笙面前,带有很强的压迫感,她需要抬头看他,灯光在他身后铺成一道光晕,倪笙撇了撇嘴,低哝一句,“真扫兴。”

说完又拿起烟盒拿出另一只烟,陈陷已经青筋暴起,“我让你别抽烟,你他妈没听到?”

其他人看陈陷面色沉郁的脸,又是因为倪笙,已经大概猜到了什么。

年少时纯真的感情,到底到最后,还是放不下。陈陷还是这样,只要一碰到和倪笙有关的事就会失控。

倪笙仰头看着他笑,“那你吻我吗?”

她问着,眼角已经沁出了点泪意,唇角还是带着笑容,像是挑衅,又像是哀求,“你吻我啊,我就不抽烟,”抬手就去拉他的手,“你说过的,要是看到我抽烟,见一次就吻我一次。你现在怎么不吻我?”见他还是一动不动,倪笙起身搂着他的脖颈,红唇就要流连在他的脸上,“你不吻我的话,我吻你好不好,我们和好好不好?”

陆尔盯着监视器,太阳穴上的青筋突突地跳着,当初看到这剧本的时候,他还担心乔声声不会抽烟怎么办,而且还伤身体,想着给她找一个替身,这他妈像是不会抽烟的样子?瞧瞧那点火和拿烟的姿势,说没几年都不信。

胃不好,还学人家抽烟,是想搞死自己吗?陆尔只觉得一阵火大。

乔声声深吸了一口气,反复劝慰自己这是在演戏,看着近在咫尺的俊脸,刚想吻上去,就听到一声极其暴躁的声音传来,“卡…”

乔声声恍惚了一下,放开了搂着明峯的手,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很快地就调整好自己的情绪,有些疑惑地朝陆尔看去。

她自觉刚刚的状态挺好的,和明峯两个人也都没忘词,陆尔怎么无缘无故地喊停。

乔声声的疑惑,站在陆尔身旁的副导正好也有,他刚刚看得都快要入戏了,谁知道身边一下子传来一声巨大的踢椅子声,一下子就把他给惊醒了,然后便是突如其来的喊停声,忍不住出言问道,“陆导,这不拍得挺好的,怎么…?”

剩下的话他说不出口了,陆尔正用一种很渗人的眼神盯着他看,“我是导演还是你是导演,这叫拍得挺好的,你的专业都被你当狗屎啃了?这种东西拍出来会有人去看吗?你当观众是傻子还是把我当傻子了?”

副导低着头不敢说话,陆尔第一次骂人,自己就撞枪口上了,虽说自己的资历比陆尔老,但无论陆尔说什么他还是服气的,毕竟陆尔的专业的确过硬,处女座至今,都堪称年轻导演教科书一般的存在,光线的应用也是独特,还有对演员情绪的把握,无一不是毋庸置疑的。

副导这样想着,陆尔却是已经发话了,“这段先过,抽烟过后这段掐掉重拍,叫编剧等会改改剧本,我的电影,不是廉价到全靠各种亲密堆砌起来的,”他顿了顿,直直地朝乔声声的方向看了过去,嗓音有些低,“还有,女主角前期既然那么腼腆,怎么后面这样饥渴了?亲吻这种要有个度,不要看着人就直接扑上去,“他咳了一下,有些不自然,“女主演晚上来我房间找我对戏。”

最后一句话由别的导演说出来别人怕是只会想歪,由陆尔说出口,剧组的人只当是陆尔看不上乔声声的演技,要好好的指点指点她,乔声声很是诧异,刚想开口询问,就听陆尔继续说道,“早上就到这里,其他的下午再拍,大家休息一下,我请大家吃墨坊。”

众所周知,墨坊是MK集团旗下跨津安市的连锁酒楼,一顿宴席动辄上百万,今天却能在剧组白吃,说不激动是假的。

不得不说,陆导虽然为人冷漠,有时候脾气来了毒舌骂人,但跟着他吃喝不愁却是真的,其他剧组有的资金短缺只能一天吃个一两顿简单的盒饭,都得饿着肚子,除非演员和工作人员自己补贴。

“谢谢陆导。”不断有人喊着。

陆尔只是点点头,装作无意地看了一眼乔声声,要不是怕她饿着,他至于这么费力改善伙食吗?

乔声声忙起来经常忘了吃饭,这些年经常严格把控自己的体重变化,一般中午只会吃点果蔬,加上今天又没什么食欲,又忧心自己晚上得去找陆尔,更是吃不下饭了。

她都和陆尔说得那样明白了,他还想做些什么?真的只是对戏吗?难不成是认为她不知好歹,想要修理她了?

见乔声声没像其他人一样去拿饭,明峯忍不住问道,“你不去吃吗?胃不好的人,不是更应该吃饭吗?”他只当乔声声是因为陆尔的事情受了影响,开口宽慰道,“刚刚陆导说的话你也别太在意,导演都一个怪脾气,陆导又比较追求完美,说话也比较直…”。

乔声声摇了摇头,“没事,我只是自己吃不下,我不太喜欢吃些油腻的食物。”见明峯态度执着,乔声声解释道。

“白粥你喝吗?”

“啊?”

明峯接过助理递来的保温盒,放在乔声声面前打开,“白粥,刚巧我今天也没什么食欲,便让助理去买了白粥回来,要不一起吃?”见她面色犹豫,明峯又说道,“毕竟下午还有戏要拍,饿着肚子也不好。”

陆尔从一进来就注意着乔声声的动向,见她没起身估计又不想吃饭了,刚想叫人拿一份过去给她,却见明峯不知道从哪拿出来的两个小碗,倒满了白粥,乔声声拿起其中的一个碗小口小口地喝着。

喝粥就喝粥,还挨得那么近?这是拍戏拍出感情来了?

陆尔的脸色有些阴沉,眼神紧紧盯着乔声声,在她察觉看过来之前转身离开,只给乔声声留下一个冷冽异常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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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息时间很快地就过去了,下一场戏便是关系和好如初的戏码,又是一场亲密戏。

这场戏乔声声还算熟,几乎是一看到剧本上描述的文字,她就想到当初陆尔在包厢的样子,他侧过头吻着她的耳垂,朝她耳边吐着气,嗓音低哑性感,“我还是爱你的,你不知道,你离开后我时常梦见你,我们还在一起。”身体贴得更加地近,他朝她问道,“你说,这像不像剧本里毕业聚会的场景,陈陷也是这样亲吻倪笙的呢?嗯?我的女主角?”

明知只是剧本,可每每想起,总是让她心悸。

就好像不是陈陷对倪笙说的话,而是他陆尔对乔声声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