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马车内,洛铮一直未说话,看着窗外微微出神。

“咱们这是去哪儿?”芸生感觉马车行驶地飞快,而阿九还在不停地催促着车夫鞭子挥快点。

“去赤乌山。”洛铮声音低沉,情绪还沉浸在洛谦病重的悲痛中,但眼里却透露出一丝希冀来,“大周有一位神医,云游四海,近日来了咱们大盛京城,就住在赤乌山,我打算去拜访他一番。”

“大周的神医?”芸生双眸一下亮了,兴奋地抓住了洛铮的手,“也就是说世子有救了?”

洛铮没有回答芸生的问题,反而握着她的手皱了眉头,“你的手怎么这样凉?不是吩咐朱妈妈拿一个暖炉来吗?”

洛铮这一说,芸生才想起之前吩咐朱妈妈拿暖炉来车上,却始终没有见到她人影,“算了,天气还不算冷。”

“唔……”洛铮用自己的双手将芸生的双手包裹了起来,“我帮你捂热。朱妈妈也是年纪大了,最近越来越记不住事了。”



☆、吉烟番外

吉烟番外

“孩子,你过来。”老太君原本在礼佛,看见身后的小姑娘后便站了起来,坐到窗边的罗汉床上,“叫什么名字呀?”

小女孩瘦瘦小小的,睁着圆溜溜的眼睛,怯生生地不说话。

“老太君,这孩子是红珠的独女,叫宝儿呢。”庄妈妈对着宝儿招招手,“宝儿愣在那里做什么,快过来给老太君请安。”

“宝、宝儿给老太君请安。”宝儿虽已经七八岁了,但是声音还是奶声奶气的,听得老太君心都酥了,“好孩子快过来。”

看着老太君和蔼的眉眼,宝儿想到庄妈妈时常告诉她老太君是个特别和善的人,于是她也就鼓起勇气走了过去。

“以后你就待在我身边可好?”老太君摸着宝儿细软的头发,皱起了眉头,“这孩子也太瘦了!”

“这孩子也是可怜,她娘前段时间病重,七八岁的她便日日夜夜服侍着,能不瘦吗。”庄妈妈看着宝儿的眼神里充满了怜悯,“这孩子随她娘,是个重情义的人,老奴看她自小就没了父亲,如今唯一的娘亲又去世了,所以这才想着叫她来老太君身边服侍。”

见老太君不开口,庄妈妈又说道:“宝儿的娘红珠虽没在老太君跟前服侍过,但这么几十年来老奴是看在眼里的,是个老实人,她的孩子想必也不会差。”

“宝儿这名字不好,光咱们侯府就有好几个叫这个名儿的了。”老太君揉了揉吉烟的脑袋,笑着说道,“以后你就叫吉烟可好?”

“吉烟?”宝儿嘴里轻轻念叨了这两个字,觉得好听极了,“以后我就叫吉烟了?”

“可不是嘛!”庄妈妈一听就知道老太君是首肯了,连忙拉着吉烟给老太君磕头,“吉烟以后可要好好服侍老太君啊!”

吉烟刚给老太君嗑了头,门外就发出一阵响动,庄妈妈往外张望了一番,笑着说道:“世子来了!”

说罢,吉烟便见一少男被奴仆们拥簇着走了进来。吉烟长这么大,第一次见到长得这么好看的人,他穿着月白色银丝暗纹团花长袍,腰间挂了一枚拳头大小的玉佩,随着他的步伐来回晃动,他的眼睛眼睛像是宝石一般闪闪发亮,黑漆漆的就像漩涡一般,让人看一眼就再也移不开眼睛,即便他脸上苍白,双唇毫无血色,可一点也不影响他的光芒。吉烟觉得,他一定是从画里走来的。

“谦儿过来了?”老太君见到自己的长孙,眉眼间更是溢满了笑意,“今日的药可服用了?”

“都用过了。”洛谦虽体弱,但身量却极高,十岁的小孩儿身姿提拔欣长,可以预见再长年年岁会是如何的风采卓越,“她是谁?”

洛谦指着面前这个陌生的女孩儿,问道。

“她叫吉烟,以后就在咱们致远堂服侍了。”老太君看着洛谦脸上一丝血气儿都没有,心里暗自酸楚。这孩子一生下来就得了弱症,这些年也病痛不断,全是靠名贵药材来吊着命,大夫还曾说话,估计这孩子活不过二十岁。如今也磕磕碰碰地长到了十岁,可每日都药丸不理身,好好的男孩儿现在浑身是药味儿,再对比生龙活虎,每天跟着师傅学功夫的洛铮,老太君便觉得心酸。

“吉烟……”洛谦舌尖滑过这两个字,简单而清新,“真好听。”

一晃就是八年,吉烟已经从当初的黄毛丫头长成了亭亭玉立的美人儿,青丝如瀑,时常插着一朵晨间摘下来的花儿,可浓密黑发下的一张干净白皙的脸庞却比鲜花娇艳多了。吉烟拿着一卷画轴步伐情况地走进了洛谦的书房。

“大少爷?”吉烟轻轻推开门,看见洛谦一人坐在书桌前看书,竟没有听到她的声音,于是蹑手蹑脚地走到他身后,轻声说道,“谦哥哥在看什么呀?”

洛谦回头,见是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庞,便笑开了,“看些杂书。”

“杂书?”吉烟挑了挑眉毛,一把抓起洛谦书桌上的书,“《西厢记》?谦哥哥最近看不看诗集看这个了?”

“这个比起诗集,也另有一番滋味。”对于吉烟出格的举动与言语,洛谦并没有斥责,反而露出了舒心的笑容,十分享受吉烟与他之间跨越了鸿沟的亲昵,“你怎么过来了?”

“你看这个!”吉烟献宝似的把手里的画轴捧到洛谦面前,“这幅画裱好了!”

洛谦结果了画,缓缓展开。里面是一个白衣男子盘腿坐于竹林之下,身前一台古琴,那男子轻拂琴弦,表情淡然而温暖,背脊笔直,身姿挺拔,一点不见羸弱之姿。此画画工虽粗糙了点,但是可见笔锋处处是情真意切。

“有进步了。”洛谦仔细观摩那画里人,五官只用几笔草草勾勒,显出一副淡然悠远之感却无法让人看清其长相,但也只有他们两人知道这是谁,“你竟然还装裱起来了。”

“当然要啦。”吉烟双手撑在书桌上,扬着下巴,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线,“这可是我眼里的谦哥哥。”

洛谦听了吉烟的话便笑开了,他放下手中的画卷,一手研墨,一手拂着衣袖,“看来我不得不回赠你一副画了。”

这不是洛谦第一次为吉烟画像,吉烟听了便自己去抬了一张椅子过来,椅子是实木做的,十分沉重,洛谦看着吉烟咬紧了牙关死命地拖一张椅子过来,磨着墨的手顿了一下,他,竟连帮眼前的女子抬一张椅子的力气都没有。

“我坐好啦。”吉烟脑海里想了许多姿势,但最终还是规规矩矩地坐直了,双手轻轻放在了膝上,“就这样好吗?”

洛谦偏着头看了看她,蹙眉想了一会儿,说道:“你到这里来。”

吉烟不解,但按照洛谦的话做了,坐到了书桌前,说道:“我坐这儿?”

“恩。”洛谦随手摊开一本书放在了吉烟面前,正是他刚才看的《西厢记》,“你便仔仔细细地看书便好,我来画你看书的样子。”

“好。”吉烟回以一笑,便就着窗外的日光开始看书。

只是吉烟此时哪里能看得进去书,她总时不时地站起来看看洛谦画得怎么样了,洛谦也从不曾因为她的起身而停下画笔,准确说,应该是洛谦至始至终就在依着自己脑海中那个人的样子在作画。这八年来,她的样子早已烙如脑中,何须用眼睛看着来作画。

不知过了多久,洛谦终于搁了笔。可吉烟见他嘴唇又白了一些,貌似是体力不支的样子,便连忙扶起了他,连那副才画好的画也未曾看过,“是不是累了?快去歇着,我这就去看药熬好没。”

吉烟扶着洛谦走出了书房,一路上念叨着自己不该让他这么劳累,应该让他好生歇着,可洛谦从头到尾没有说过一句话,即便到了房间,洛谦也是紧抿着双唇。

“大少爷你先歇着,我这就去看着他们把药熬好。”吉烟扶着洛谦坐好后,便转身跑了出去,带动的风力还留着她的清香。洛谦喉咙一痒,低头咳了起来,一旁的侍女立马递来了手帕,洛谦结果后便用手帕捂住了嘴,一阵猛咳后,他拿开手帕,看着上面一丝丝红色血迹,出了神。

“今天是什么日子了?”洛谦看着窗外,问身后的侍女。

“今日是六月初七,并非什么特殊的日子。”侍女的回答简洁有力,洛谦听了后却苦笑了起来,六月初七了啊,下个月他就十八了,也就意味着他就快要二十了。

夜里,洛谦突然发起了高热,侯府上下忙做了一团,定远侯派人快马加鞭去请了太医了,老太君更是守在洛谦床边不曾合眼,好不容易等到他悠悠转醒,一家人才算松了口气。不过他们不知道,洛谦已经醒了有一些时常了,原本打算睁眼,却恰巧听到了太医们在说话,他便索性闭着眼睛听完了。

“下官有一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老太医行医几十年,接触地全是这样的达官显贵,知道一旦惹怒了他们自己可没有好果子吃,可如今的情况并不允许他再说一些敷衍的话了。

“太医尽管说便是。”老太君从太医脸上的表情就猜到了他将会说些什么,可还是抱着一丝侥幸心理希望太医能说些好话。

“世子他能安然活到现在已经是奇迹,这一次发热即便是挺了过来,也……”老太医心里也惋惜这个少年,天资聪颖,容貌一等,可偏偏就应了那句话,慧极必夭,“总之,还请侯爷和老太君随时做好心理准备,世子他内脏已经衰竭,怕是没有多少时日了。”

此刻,屋子内只剩老太君倒吸冷气的声音,而武将出身的洛雍双腿也软了,在管家的搀扶下踩勉强站稳,“还……还有多少时日?”

“乐观的话,也不出两年,情势不乐观的话……”老太医叹了口气,“今年的年关怕是也过不了了。”

*

但洛谦醒来后,侯爷和老太君还是勉强扯出了笑容,“醒了就没事儿了,谦儿好生歇着,明日爹还给你寻些好书来。”

洛谦一如既往地笑着答应了,目送自己的父亲和祖母离开,只有吉烟还站在门口不肯离去。见众人都走了,吉烟才走了进来,伏在洛谦床边低声啜泣,“谦哥哥,你不可以丢下我,你不可以有事。”

若是以往,吉烟哭了洛谦都会一番温言细语安抚,可今日,洛谦只是看着床顶不发一言。

“谦哥哥……”吉烟哭累了,发现洛谦却一直没说话,以为他睡着了,可是抬头看他,他却睁着眼睛看着床顶,睫毛微颤。

“吉烟,过几日,我想搬到沉香阁去住。”洛谦终于开口了,声音轻地像羽毛一样,却砸得吉烟的心生疼,“谦哥哥,你要搬出去?那我也跟着你去。”

“不用了,你不用跟着去。”洛谦的眼神越来越空洞,看着床栏上精致的绣纹,喃喃自语一般说道,“以后也不用过来了。”

吉烟,即便我能长命百岁,我也不能让你有尊严有名分地陪伴我一生,如此,还不如让你嫁到一个好人家,护你一世安稳喜乐。



☆、第 59 章

赤乌山在京城近郊,接近晌午洛铮一行人才到,马车停在了山路尽头,前方再无宽敞之路可供马车行驶。洛铮看着前方蜿蜒曲折的小路,说道:“芸生,上山的路不好走,你在此次等我可好?”

“不好。”芸生拉住了洛铮的胳膊,说道,“我与你一同上去。”

“好。”洛铮反握住了芸生的手,对阿九说道,“阿九,前面带路。”

此位传说中的神医是阿九打听到的,据说此神医医学造诣极高,几乎没有他治不了的病态,许多垂死之人经过他的妙手回春也能起死回生。可天才也多是怪才,此神医十几年来周游列国,救治过许多疑难杂症,可也多次见死不救。他救与不救仅凭一点:看心情。

而阿九此次打听到他的住处也费了好一番功夫,却是连面都没有见上一面,且对这位“神医”的所有了解都是来自民间传闻,其中究竟有多少水分阿九他自己也说不清,可即便这样,洛铮还是亲自来了,能有一丝让洛谦活下来的机会他都不想放弃。

山路崎岖,且昨夜下过小雨,如今的小路走起来有些滑,洛铮拉着芸生一步步稳妥地往上走着。深秋的赤乌山像是被泼了朱砂一般绚丽,满山的枫叶都红得透了,远远看去深浅不一的红色树林像是仙境一般,而踏入枫树林,地上全是飘落的枫叶,踩上去细软无声。林子里还有些零星的鸟叫,点缀了这寂静的枫树林,配合着树叶在微风中发出的沙沙响声。

一处小木屋终于在树林深处显露了模样,像是废弃了一般,木门半掩着,随时就要倒下来一般,屋外的围栏也稀稀落落地只剩一般了,四处更是荒草杂声,没有一丝人住的气息。

“你确定这里有人住?”洛铮站在门外,眉头跳了一下,这分明是一处很久没有人住大的废弃木屋。

“是这里没错。”阿九只瞟了四周一圈,胸有成竹地说道,“小的打听了好些日子,确定了那位神医就是住在这里,不过……”看着那木屋的磕碜样,阿九又有些心虚,“都说了此人孤僻乖张,或许就偏不与常人一般,住在这种地方才说的过去。”

芸生看了这周围的环境,点了点头。这木屋虽破旧,可周围的环境却是没得说,不然那位传说中周游列国的神医也不必专门跑来这种地方住着,想必也是为了这难得一见的美景吧。

洛铮叹了口气,若真像阿九所说,看来这位神医并不好请。他负手深深地看了周围一眼,然后迈腿往里走去。抬手轻敲了门,落下了一阵灰,呛得阿九连退了两步。可等了一会儿却无人应答,洛铮又敲了一下门,说道:“请问有人在吗?”

等了许久,里面依旧无人回答,洛铮回头瞪了阿九一眼,阿九缩了缩脑袋,一边伸手推开门,一边说道,“小的进去看看。”

洛铮与芸生便站在外面等着阿九,只是这木屋极小,巴掌大的地方阿九轻易地就找寻了个遍,却是一个人出来了,“小的找过了,里面确切是有人住的,床上被褥是干净的呢,可是却没有人在。”

“可能有事出去了,要不再等等?”芸生对这位神医好奇极了,且天色尚早,等等也无妨,要再寻机会出来却是不易了。

“哎可别!”阿九连忙摆着手,打消芸生的想法,“人们都说了,这人说好听了是为人潇洒不羁,可说难听了就是疯子一个,别看他暂时住这儿了,回不回来还是个问题呢,咱们这样等得等到什么时候啊。”

“说的也是。”洛铮颇为赞同的点了头,“那你在这里等着,我们回去了。”

说罢便拉着芸生转身往山下走,留下一脸错愕的阿九立在原地。

“阿九真是可怜。”想到阿九捶胸顿足心里暗骂主子的样子,芸生忍不住笑了出来,“你为何不等等呢,让阿九在这里等,即便等到了人又能请来吗?”

“明日欧阳嘉彦在他府里设宴,我必须去一趟,且今晚要打点一些事,不能在这里耽搁太久。”洛铮牵了马,说道,“咱们骑马回去。”

说罢便翻身上马,然后向芸生伸出了手。

“你牵走了这马,阿九还怎么回去?”芸生虽担心洛铮骑走了原本拉马车的马阿九没了代步工具,可还是拉着洛铮的手上了马,坐在洛铮胸前,抓住马鞍。

“马车不要了他骑马回来。”洛铮双手绕过芸生将她环绕在胸前,在她耳边轻声说道,“赤乌山如此美景怎可坐在马车里行路。”

话音刚落,洛铮便扬了鞭,纵马飞驰。

一路疾驰,芸生的长发在风中扬起,轻轻扫过洛铮的脸颊,酥痒的感觉像是羽纱拂过面颊一般。洛铮选了另一条路,并非下山而是往山上走,与来时的宽敞平坦不同,一路逶迤却风光独特,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停在了山峰处,勒住了马儿,说道,“芸生记得今天吗?”

“记得。”芸生看着山下京城纵横交错,美轮美奂的雕梁画柱,层台累榭,说道,“洛昀今日便开始与欧阳嘉彦商议谋反之事了吧。”

“是啊。可他们钓了许久的慕容氏已经倒台,而下一个,就是齐丞相了。”洛铮指着山下东南方向,那里正是定远侯府所处位置,“这一次定让他们把欠我们的,都十倍偿还来。”

秋风萧瑟,二人立于赤乌山巅峰,在一片绯红中看着京城,不发一言。

回到定远侯府后,芸生却碰上了匆忙赶路的燕脂,平日里极其稳重的她从来不会如此的,“燕脂,可是发生了什么?”

燕脂抬头看见是洛铮与芸生,便有些为难,期期艾艾了半天才说道:“张姨娘的孩子……出事了。”

闻言,芸生与洛铮皆做出一番震惊的样子,可心里却是早就料到了这一天的,芸生转头对洛铮说道:“三少爷,奴婢过去看看吧。”

燕脂心想洛铮定不会允许她去趟浑水的,可没想到洛铮却说道:“好。”

“走吧。”芸生拉了燕脂一把,“想必夫人也在吧?”

“呃……在的。”燕脂皱眉瞄了芸生一眼,张姨娘出事,谁都巴不得离得远远的,可她还硬生生地凑上去,是嫌日子过得太清闲了吗?“芸生啊,夫人已经请了大夫来了,你还是先回去吧,这种事情不要参合进去。”

“燕脂,夫人吩咐你出来做什么?一副急匆匆的样子,也不怕在路上摔了。”芸生却不管燕脂的阻拦,像是聊家常一般说道。

“我来将此事告知老太君的,且看到侯爷回来了,也告知了侯爷。”燕脂看芸生一意孤行的样子,便不再相劝。

“噢……”芸生眼珠一转,问道,“那他们都会过去?”

“自然是要的,侯爷本就重视这个孩子,如今出了事当然要去看看了。而老太君也是要赶着过去的,这个孙子她期盼了许久,怎么能不着急。”

芸生一听,连忙加快了脚步,“那咱们快点。”

两人一路小跑着赶到了张姨娘处,见夫人已经坐镇外间了,正与一个大夫说着话呢,见到芸生来了,莫名地就心一紧,“你来做什么?”

“三少爷吩咐奴婢来瞧一瞧。”芸生回了侯夫人的话,眼光便往那大夫身上瞟去,眼神耐人寻味,像是看透了他所有心思一般,让那大夫背脊发凉。

而侯夫人自然也看出了芸生眼神的怪异,且她早就见识过芸生身上的本事儿,心里不由得有些发忬,“只是一个姨娘的事情,三少爷不必过问,你且回去好好服侍三少爷。”

只是此番话刚好被走进了的老太君听到了,“芸生留下来,万一有个什么事儿指不定你能派上用场。”

老太君这么说了,侯夫人自然不再多嘴,只一心留意着芸生,生怕她看出什么来。

“张氏她怎么样了?”老太君心里牵挂着那未出生的孙儿,此时直接问了侯夫人,可侯夫人却叹着气摇头,说道,“怕是……保不住了。”

“到底怎么回事!”老太君却因侯夫人这一句生了气,明明一直安好无事的人怎么突然就保不住孩子了,她看向大夫说道,“你来说。”

大夫突然被点到,猛然打了个颤,这才躬身说道:“姨娘她身子骨向来就虚弱,上次分娩后便未能调养好,落下了病根子,此次怀孕本就有些勉强,且近些日子姨娘她饮食不太仔细,吃了一些寒凉之物,伤了腹中孩子,今日才会病发,这是孩子却是保不住了。”

“之前不是都好好的吗?”老太君显然还存疑,只是想想她最近确实又有些异常,只是大夫诊断了是嗝症,并没有大碍,如今怎么突然就保不住孩子了?

“也怪媳妇错信了张姨娘的话,问道她时她直说一切都好,却不想问题已经如此严重了。”侯夫人看了那大夫一眼,说道。

老太君听见屋子里张姨娘的低吟声,感觉心都被揪了起来,“怎么之前没诊断出问题来?”

大夫正张口欲回答,芸生却掀开帘子走了出来,笑着说道,“大夫您可真是说笑了,您行医数十年连张姨娘被人下毒害了都没看出来,可真是给行医之人蒙羞啊。”



☆、第 60 章

侯夫人见芸生从内间走了出来,脸上虽带着丝丝浅笑,可却让她背脊一凉,刚才与老太君说话,没注意到芸生的动向,没想到竟让她溜了进去,“你怎么从里面出来了!”

“你这么激动做什么。”老太君只瞟了侯夫人一眼便看向芸生,“你可是进去看过张氏了?看出了什么?”

老太君发话了,要问芸生里面的情况,侯夫人不敢再插话,却看向了芸生,眼脸一垂,漆黑的眼里透出满满的威胁,可芸生却只是平静地看着老太君,似乎完全没有感受到身后的情况,淡淡说道:“奴婢看过了,张姨娘肚子里的孩子,可是早就没了的。”

“什么?”老太君整个身子往前倾了倾,“什么叫早就没了的?”

芸生垂眸想了想,说道:“奴婢估测,张姨娘肚子里的孩子大抵是一个月前就已经胎死腹中了。”

“胡说!”听到了这里,侯夫人总算沉不住气了,她圆目怒瞪,出人意料地激动,“张姨娘的孩子分明好好的,这几天才出了问题,你这丫头竟满口胡言!”

“夫人请息怒。”侯夫人的愤怒在芸生的意料之内,安排了许久的事情,本以为天衣无缝了,但眼看却将要被半路杀出的程咬金搅黄,她不气得跳脚就已经算能忍了。芸生脸上依旧挂着浅笑,“是不是胡言,请大夫来随我看看便是了。”

芸生往内间走了两步,却见那大夫站在原地不动,而老太君显然也注意到了,便说道:“还请大夫再走一遭。”

“啊?”那大夫仿佛如梦初醒一般,惶恐地看着老太君,“还要进去?”

老太君也不说话,只看着那大夫,浑浊的双眼里透出的威严让那大夫浑身一颤,哆哆嗦嗦地往里走,侯夫人心里虽不安,但也一脸镇定地走了进去,见张姨娘正躺在床上,双眼紧紧闭着,脸色如死人一般苍白,气息微弱,若不是胸腔起伏着,还真像去世的人一般。

芸生走到床边,撩起了张姨娘的袖子,手臂一片片的青紫色,像是被人打过一般,“于大夫,您刚才并没有看到张姨娘这样的情况吧?”

于大夫不知是怎的,一张满是皱纹的脸突然通红,“并、并没有。”

“恩。”芸生点头,转身对张姨娘身边的丫鬟吩咐了几句,那丫鬟便一路小跑着出去了。而侯夫人却突然紧张了起来,“你这是做什么?”

“回夫人的话,奴婢只是吩咐她去煎一些药。”芸生脸上还挂着波澜不惊的笑容,只是这笑容却让侯夫人知道大事不好了,从今天芸生进门的时候起,她便觉得此人邪门,如今看来,却真的是来坏事的了,“煎什么药,于大夫已经开了药方,难不成不用大夫的要反而要用你这不知有几斤几两的人的药?别以为你懂点皮毛就可胡闹,人命关天,不能由你乱来。”

“正是因为人命关天,奴婢才不得不请于大夫再进来一趟。”因为有老太君坐镇,芸生知道侯夫人不敢直接下令让自己住手,所以说话格外有底气,“于大夫已经摸过了张姨娘的脉象吧?”

“摸、摸过了。”芸生虽只是一个侍女,可于大夫从她眼神里便看出了些门道,心知这丫头不简单,指不定是看出了些什么,因此心虚得不得了,连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了。

“张姨娘的脉象,尺部很是微弱,右寸肺脉却洪大无比,可是这样?”

这一次,于大夫猛地抬头看着芸生,缩在袖子里的双手有些发抖,“似乎是这样的。”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听了于大夫的回答,芸生差点止不住冷笑出来,“身为医者,竟说出如此含糊不清的话,不知开出的药方是否也是这样的。”

侯夫人见芸生这样咄咄逼人,且身后老太君的眼光生冷且多疑,便急忙咳了两下,于大夫立即改了口,“确实是这样。”

刚说完,外面便有一个丫鬟端着药进来了,经过芸生身边时,芸生直接伸手拦住了她,然后端起了那碗药,放到鼻子下仔细闻了闻,“于大夫,你可知用此药强行排出张姨娘腹中胎儿死胎,会要了张姨娘的命?”

“你……你在说什么?”于大夫丝毫未察觉自己额间已有细汗流淌,“这是……”

“赶紧喂张姨娘服下。”芸生未听完于大夫的解释便看见另一个丫鬟端着自己吩咐的药进来了,“大量服下。”

“等等!”侯夫人五官快扭曲在一起了,她站了起来走到芸生面前,“于大夫行医数十年,我自然是更相信他,你只是一个低贱的丫鬟,伤了张姨娘你可担待不起。”

“我担待得起。”一直不曾说话的老太君站了起来,往张姨娘床边走去,“我信芸生,我要张姨娘服用芸生的药,侯夫人可有异议?”

“母亲……”侯夫人后背一阵发凉,看着老太君,双唇微张,半天了只是说道,“都听母亲的。”

张姨娘虽一直昏睡着,但还是顺畅地喝下了两大碗药,嘴角残留着药渣,芸生拿着丝绢坐到她床边,慢条斯理地擦着张姨娘的嘴角。

而一旁的侯夫人,确实攥紧了双手,一动不动地看着张姨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