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太医便匆匆赶来了,行礼之后便匆忙地去摸了晋王的脉象,又掰开他的眼皮看了看,惊诧地说道,“王爷已经用了药?”

要太医半夜赶来本就要费一番功夫,可晋王妃想到自己丈夫之前的危急情况,若不是芸生在场还不知道会怎样呢,于是便迁怒于太医,“若不用药,等到你们赶来,王爷不知挺不挺得过去呢!”

“下官有罪!”太医们一听,立马齐刷刷地跪了下来。晋王妃烦闷地挥挥手,“行了,快看看王爷他怎么样了。”

“下官已经把过脉了。”其中一个资历看起来最老的太医说道,“王爷应当是胸中有淤血之症,却不知是用了什么药,恢复得如此神速?”

听了太医的话,晋王妃双眸亮了,她看了一眼芸生,然后将芸生所做之事简单地说了出来,太医们听了,立刻窃窃私语起来,末了,那位老太医却说道:“此疗法下官们闻所未闻。”

此话一出,芸生有些紧张,毕竟太医是这个朝代的权威所在,古板的太医极有可能否定自己从未见过的疗法。

“不过以疗效来看,确实是一妙法,特别是以烛火熏烤曲池、虎口、中脘、气海这几处穴位,新奇而……”

“行了!”晋王妃此刻依旧完全放心,便不耐烦再听太医絮絮叨叨。



☆、第 56 章

五十六章

平津伯的去世,并未在京城引起多大的波澜,毕竟平津伯一脉已经远远不如从前显赫,而能不能振兴家族,就看世子袭爵后的政绩了。但老太君确实因此着实大病了一场,洛铮每日回了侯府就会带着芸生一同去致远堂看望老太君,而侯爷洛雍来的时候也比往常多了。

只是天气越来越冷,老太君年龄大了,病去如抽丝,用了许多药也总不见好。这一天下起了秋雨,洛铮为芸生加了一件薄衫这才带着她往致远堂走去。到了致远堂,正逢老太君刚喝了药,精神气儿还算不错,话也多说了几句。正说着,门外响起几句女声,说是要进来给老太君请安。老太君平日就不喜人多,病了后更不爱见人,但今日身体舒爽了许多,便叫吉烟去将人带进来。

来人正是怀着孩子的张姨娘和才进府不久的杨姨娘,不过芸生倒是诧异她二人为何一同前来,且两人行为举止之间看起来就像亲姐妹一般,张姨娘跨过门槛时杨沉香还细心地扶了她一把。

二人给老太君和洛铮行礼后,便开始询问老太君的病情,但无非也就是那一些问了千百遍的问题,反倒是老太君看着张姨娘隆起的肚子,问道:“你这才五个月,倒也是挺显怀的。”

老太君这么一说,张姨娘依旧神色如常,只是袖子下的手却抖了一下,“或许是个大胖小子呢,指不定生下来就是个大块头。”

“恩,咱们侯府许久没有喜事了,我就盼着你这一胎再给我舔个大胖孙子。”老太君伸手摸了摸张姨娘的肚子,说道,“近日可有不适?”

一说道这个,张姨娘就满脸愁容,摸着自己的脸颊说道:“前些日子有些出血,不过用了一些人参阿胶也就好了。反倒是这些日子,全是开始浮肿了起来,吃饭是稍微吞快一点就会作呕。”

“你这些情况也是常有的,找过大夫看了吗?”老太君最喜爱小孩子,对张姨娘肚子里的孩子格外看重,生怕出了一点差错。

“大夫来看过了,说是胎气上冲的隔症。”张姨娘的脸已经肿了许多,和杨沉香站在一起对比明显,但她却不怎么在意,一想到自己的孩子便是满满地笑意。

“对了,芸生,你也去给张姨娘看看脉。”自上次治了晋王的病症后,老太君便更信任芸生了,此时见她也在场,便想让她也看看。

“奴婢对妇科并不拿手,只能看个粗略。”自从张姨娘进来后,芸生的视线就没离开过她的肚子,而此时老太君这样吩咐了,芸生便走上前摸了张姨娘的脉搏,果然不出她所料,张姨娘肚子里已经是死胎了,“奴婢并未看出什么来,还是按照大夫所说的方法安胎吧。”

芸生想了想,又说道:“且侯爷极其重视张姨娘的孩子,还特意吩咐了夫人照看着张姨娘。有夫人把关,定是没有问题的。”

“是呀,有夫人的照看,姐姐肯定能平平安安地生个大胖小子下来的。”杨沉香在一旁沉默了许久,此时终于开口了,不过一口一个“姐姐”的,真是亲热地不得了。

二人走后,老太君也露出了倦容,洛铮便带着芸生告辞了。回了惊绿堂,他才问道:“张姨娘腹中孩子可是有问题?”

“恩。”芸生点点头,“她腹中孩子已经没了气息。”

芸生听见洛铮呼吸加重了,他说道:“查到了岳氏在张姨娘的药中动了手脚,没想到已经是死胎了,张姨娘无法发现?”

这是洛铮第一次直呼侯夫人的姓氏,生硬而冰冷。

说到这个,芸生也不得不赞叹一句,“如今张姨娘的症状极其像隔症,且短时间内不会有其他表现,待真的发现之时,早就没有可寻之际了。”

“恩……”洛铮负手转身,说道,“那咱们得在她抹去蛛丝马迹之前将她揪出来。”

“倒是杨沉香,为何与张姨娘走得这样近?”芸生走到洛铮身后,洛铮便伸手揽住了她的肩膀。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洛铮笑着说道,“看来杨沉香还真是会给岳氏添堵。”

“那世子那里怎么样了?”前一世,就是在这一段时间侯府乱做了一团,才给力侯夫人可乘之机,让世子一点点服下慢性毒药,而如今,不知她是否依旧下了毒手。

“她现在可忙着对付杨沉香呢,可惜杨沉香把父亲吃得死死的,让她没工夫对大哥下手。”

一提到洛雍,洛铮的语气便掺杂了一丝不可捉摸的冰冷,芸生看着他的眼睛,里面有沉积了一世的悲痛,“这一次,你将如何待侯爷?”

“不一样了。”洛铮低头看着芸生,双手在她肩头轻轻摩擦,“这一次他不会面临那样的抉择,他没有抛弃我的机会,他还是我的父亲。”

听着洛铮的话,芸生忽然心头一紧。他记住了每个给过他伤害的人,以便日后一一报复,可他唯独选择原谅自己的父亲,告诉自己,只要这一次父亲不被逼到绝境,就不会做出抛弃他的选择,就还是他的父亲。

“好。”芸生伸手拂上洛铮的脸颊,“他还是我们的父亲。”

今年深秋比以往还要干燥,老太君的身体经过悉心调养已经渐渐好转了,而洛瑾却因贪吃患了喉痈,喉咙肿痛了几天,喝也不能喝,吃也吃不下。大夫也来看过了,只是称喉痈并不难医治,只需拿针刀划开放出脓水便可痊愈,可洛瑾一听吓得差点跳了起来,死活不愿意让大夫拿着针刀接近自己。

老太君看着洛瑾吃不下东西也着急,可也拗不过洛瑾,于是便叫来了芸生看看能不能想点办法。

芸生来致远堂的路上,却看见秦典卿坐在湖边,身旁站着洛昀,二人不知在说些什么。看着他们两人的背影,芸生嘴角噙起一丝冷笑,转身继续往致远堂走去。

芸生到致远堂时,洛瑾真躲在老太君怀里呢,脚边卧着她那胖乎乎的小兔子。

“给老太君请安,给五小姐请安。”芸生行了礼,吉烟连忙拉着她往前走,“快来看看五小姐,你必定有办法的。”

“吉烟你真是……”芸生笑着推了吉烟一把,“你这样说我倒不得不想出办法来了。”

洛瑾看着芸生走了进来,撅着小嘴呜咽了几声,“反正我不要看到那些骇人的刀子。”

“好的,咱们不动刀子。”芸生说着安抚的话,走近洛瑾看了看她的喉咙,借着窗外的阳光,芸生眉头渐渐蹙紧了。

“怎么了?”老太君见芸生神色,不由得有些紧张,“可是有什么不对?”

芸生摇摇头,“并不严重,只是……如先前大夫所说,只需刺破喉痈就可痊愈,连药也不需要服用。”

可是洛瑾一听却吓得立刻往老太君怀里钻,“不要!我才不要那些针啊刀啊往我嘴里去,可吓人啦!”

“这……”老太君轻拍洛瑾的背,问芸生,“没别的法子了吗?”

看着芸生为难的样子,老太君叹了口气,轻声说道:“瑾儿,莫淘气,你看看你这几天都瘦了许多了。”

“不要嘛!”洛瑾说着说着就呜咽了起来,“瑾儿真的怕。”

“五小姐不必害怕,真的不疼的,奴婢何时骗过你?”芸生走近洛瑾,在她耳边说道,“奴婢保证不会弄伤五小姐。”

“不要!就是不要!”洛瑾小脑袋瓜儿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我不要看到那些东西!”

老太君真安抚着洛瑾,洛昀却从门外走了进来,身后跟着穿了一身月白撒花交领锦裙的秦典卿,“五妹妹怎么还是这么淘气啊。”

老太君见了洛昀,原本很是高兴,可一看到他身后的秦典卿,眉眼上的笑意便暗淡了下去,“你五妹妹这些日子患了病呢,你也不知道去看看她。”

“孙儿这不是来了吗。”洛昀笑着说道,却突然感觉一道冰冷的眼光扫在了自己身上,他猛然回头,见身后只站了庄妈妈,吉烟,落霞和芸生四人,她们神色且无可疑之处,但人对于目光的直觉是很灵敏的,洛昀看了她们几眼,并未发现不妥,可却不由自主地多看了芸生一下,总觉得她如水的双眸里,透着一丝寒意。

洛瑾原本哭哭啼啼的,可看见秦典卿后便立即止住了哭声。

秦典卿见老太君并未主动与自己说话,一副冷冰冰的样子,便主动上前行礼,“卿卿给老太君请安,给五小姐请安。”

“起来吧。”老太君并未看秦典卿一眼,叫她起身后便又对芸生说道,“可以用药物治疗吗?”

“如果脓血不放出来,用再多的药物也无济于事。”芸生还想再劝一劝洛瑾,可刚开口就被洛瑾打断了,“我不要那些骇人的东西!不要!”

眼下看来是没人劝得动洛瑾了,芸生正为难着,秦典卿却突然开口了,“五小姐这是怎么了?”

秦典卿话音一落,屋子里便陷入了沉寂,老太君不愿接话,而洛瑾又向来不喜欢秦典卿更不会说话,此时秦典卿的脸色便突然转红,只有洛昀笑着说道:“定是五妹妹又淘气了,看把奶奶愁的。”

“我哪里淘气了!”洛瑾听到洛昀一来就说她的不是,心里立刻冒了一股无名火,“四哥哥现在已经不认我这个妹妹了吧,看来她秦典卿才是你的亲妹妹!”

“瑾儿!”老太君一把按住了洛瑾,阻止她往下蹦,“你这样大声说话,成什么规矩!”

“奶奶!”洛瑾气得眼眶发红,眼泪就快要掉下来,“她就是来抢我的哥哥的,抢走了四哥哥还想抢走三哥哥!”

“五小姐……”秦典卿看见洛瑾哭了,便连忙说道,“五小姐误会了,表哥和三……三少爷只是看我可怜,我是万万比不上五小姐的,五小姐要是介意,我以后不见表哥和三少爷便是了。”

“卿卿!”听了秦典卿的话,洛昀害怕以后真不见他了,便立刻说道,“你别多想,瑾儿她胡说的。”

“啊!五小姐!”芸生懒得在这里看秦典卿秀白莲花大法,连忙转移了话题,“奴婢有法子了!”

“恩?”洛瑾还没从刚才的气愤中缓过来,倒是老太君兴奋地说道,“什么法子?”

芸生笑着说道:“奴婢去配一味药来,用毛笔蘸到五小姐嘴里即可。”

“真的吗?”洛瑾的注意力终于被芸生吸引了过去,“不用刀子了?”

“不用了!”芸生看着洛瑾的情绪转换得如此之快,不由得笑开了,“只用毛笔就好!”

“那你快去准备吧。”老太君总算松了一口气,连忙叫芸生去准备着。

芸生熟门熟路地到了厨房,用碗盛了一碗清水便端了出来,再去书房找了一支粗细适中的毛笔,拿在手里看了看,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她走到内间,对着吉烟使了个眼色,吉烟看见了,立马轻手轻脚地走了出来。

“怎么了?”吉烟见芸生一副神秘的样子,便问道。

“帮我找一样东西。”芸生附在吉烟耳边轻轻说了几个字,吉烟虽很是疑惑,不知道芸生要那东西做什么,但还是悄悄进去拿了。

不一会儿,芸生便端着自己准备的东西进来了。洛瑾伸头一看,果然只有一个碗和一支毛笔,这才放了心。可再仔细一看,那碗里似乎就是一碗清水,一点也不像药的样子,再凑近一闻,也没有任何味道,“这是什么?怎么就像是一碗清水?”

“这是奴婢配的药。”芸生拿着手里的毛笔,蘸了蘸碗里的水,漫不经心地说道,“就是无色无味的药。”

洛瑾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芸生走上前去,说道:“五小姐坐直了,张开嘴。”

老太君不明所以地看着芸生,手里的毛笔像是神器一般,但她相信芸生的本事儿,并不打算多问。秦典卿也凑了上来,想看看芸生的药有多神奇,可洛瑾余光瞟到了她,立马别开了头,“你们不要看着我!”

洛瑾此话一出,秦典卿这才讪讪地退了回去。

“五小姐,别乱动了啊。”芸生掰正了洛瑾的小脑袋,说道,“五小姐的小兔子可真可爱,听说是阿苍抓来的。三少爷说阿苍功夫极好,五小姐跟着阿苍学骑射啊,以后一定是京城里骑射最出彩的姑娘。”

大盛风气开放,京城里的姑娘不仅能吟诗作对,也能骑射习武,前些年竟也出过女将军,活脱脱的大盛版花木兰。

“不过呀,五小姐自小虚弱,多跟着阿苍学习骑射也能让身子骨强硬些呢。”芸生一边说着,一边将毛笔伸进了洛瑾的喉咙,“而且无小姐身子灵敏,一定学得很快吧。”手腕一转,笔尖柔软的细毛划过洛瑾喉咙上的喉痈,立刻将毛笔抽了出来,洛瑾还没反应过来,就突然感觉到喉咙泛起一股血腥味,吉烟见状,连忙捧来了一个空碗,洛瑾一俯身便吐出了几口脓血。芸生递上准备好的一碗清水,说道:“五小姐用这个漱口吧。”

洛瑾现在满嘴的血,觉得难受极了,就着芸生的手便喝了一小口,在嘴里咕噜咕噜漱了一圈后又吐了出来,如此重复几次,嘴里的脓血也就尽数清洗干净了。

“怎么样?”老太君却被洛瑾吐出的几口血吓到了,连忙问道,“可有不适?”

洛瑾喘了喘气,说道:“吓死我了,竟然吐了血,不过是真的一点都不疼呢。”

“奴婢说了不疼,就一定不疼的。”芸生又让洛瑾张开了嘴,确定里面的喉痈确实已经破了后便说道,“这些日子五小姐吃清淡些,多喝些请水,不久便能痊愈。”

“你真的只是一个丫鬟吗?”洛瑾眼巴巴看着芸生,觉得神奇极了,“你应该去当大夫的。”

听了洛瑾的话,芸生倒是有些怅然,“哪有女大夫呢……”

不过老太君却依旧有些担心洛瑾的情况,问道:“不用服药了吗?”

“不用了。”芸生轻声说道,“只要注意饮食,过几日自动就痊愈了。”

“你配的那药也不用服了?”老太君指着芸生端来的一碗清水问道,芸生一笑,说道,“不用了。”

“这……”秦典卿突然走了过来,拿起芸生刚才用的毛笔看了几眼,“芸生姑娘可真聪敏啊。”

在场所有人,除了吉烟,都没看出端倪来,秦典卿看了那毛笔几眼后却笑了起来,“芸生姑娘可真聪慧,竟然想到了把针藏在毛笔里这样妙的法子。”

她话音一落,洛瑾脸色便变了,心里不由得后怕,“针……你还是用了针!”

芸生扶额,暗道白莲花你多什么嘴,这下又要花功夫去哄洛瑾了。“这不是没事儿嘛!瑾儿莫怕。”老太君摸着洛瑾的头,瞟了秦典卿一眼,“你多什么嘴!”

秦典卿脸色这下是真的惨白了,原本以为唯独自己聪慧看出了芸生的把戏,没想到却惹哭了洛瑾,还让老太君不爽快,真是……



☆、第 57 章

五十七章

洛瑾似乎总有用不完的活力,这才刚病愈没几天,就又背着自己的弓箭学骑射去了,这个从小生活在侯府围墙里的小女孩儿,在马上奔驰时,竟像草原儿女一般活力四射。而老太君原本不太愿意洛瑾成日在马背上,但看到洛瑾的眸子一日比一日更有光彩了,也就不再说什么。

这些天老太君的身子也渐渐转好,张姨娘的孩子也安安稳稳的,只有杨沉香时不时出一些幺蛾子,要不就是缠着侯爷送她什么珍宝,要不就是不着痕迹地给侯夫人找些气受,不过这些都不是大问题,老太君知道自己儿子的心性,待他对杨沉香的新鲜感过了,她也就如同后院那些姨娘一般,只能安安生生地过日子了。可是侯夫人却不这样认为,她入主侯府十几年,从未见过侯爷对哪一个妾室这样上心,每日回了侯府便要先到杨沉香那里去坐一会儿,晚膳也尽是在她那里用了。侯夫人不是小女孩不再奢望从侯爷那里得到情啊爱的,她只要她作为侯府女主人的身份与尊贵,要侯爷的女人们都知道谁才是正主儿,你们不过是附属品而已。

可是杨沉香的出现却打乱了侯夫人的心境。原本在其他人家,男主人有个宠爱的侍妾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正室夫人也不会太过紧张,可定远侯夫人底下的侍妾们可从未有过这样突出的,于是侯夫人便慌了神了,成日就想着如何压制杨沉香,可偏偏杨沉香所做之事又从未太过火,侯爷总是将先就着她,让侯夫人心里窝火却又无处可说。

尽管齐悦轩里的侯夫人成日草木皆兵,死死盯着杨沉香,抓住她一点错处便要拿出来念叨念叨,但很快侯府就发生了另一件大事,让每人都大气都不敢喘。

秋风萧瑟,忽然就吹到了定远侯府。世子洛谦在一个飘着细雨的夜里突然发了高热,不省人事。洛铮带着芸生第一时间赶到了沉香阁,侯夫人也赶到了,只是在进门时,她抬头看了一眼沉香阁的大门,眼神突然一凉,沉香阁,杨沉香。

待定远侯洛雍和老太君匆忙赶到时,芸生已经为世子把过脉了,只是看着芸生暗淡而又愧疚的眼神,洛铮便明白了,不管是前一世还是这一世,芸生对于大哥的病情,都是无能为力。

“怎么样了?”老太君从睡梦中惊醒,平日里极其注重仪容的她此时发丝凌乱,衣襟松散,眼里流淌着深深的惊恐,“谦儿他如何了?”

“老太君先别着急。”芸生扶着老太君坐下了,想着要如何安抚这个年迈的老人,“世子他只是白天受了凉,夜里发作了一番,并没有大碍,过一阵子便会醒来了。”

世子确实没有大碍,对比他平日里的身体状况来说。只是这一次的发热,芸生已经可以确定,洛谦他几乎是灯枯油尽了。从小靠着珍贵的药材保了命,但终究熬不过先天带下来的弱症,这一次发热虽不致命,但确实在提醒他们,洛谦活不久了。

芸生看着眼里布满血丝的洛铮,发现他垂着的双手紧紧握了起来。而吉烟,却站在门外一直没有进来。

“大夫到了没?”侯夫人坐在洛谦床边,声音微颤,“要派人去请太医才行!”

“到了到了!”张妈妈领着几个太医一路小跑了进来。“下官给侯爷请安,给老太君请安,给侯……”

“别做这些有的没的了!”老太君直接打断了挨个儿行礼的太医,说道,“谦儿他到现在还没醒来!”

太医被老太君突然拔高的声调吓了一跳,擦了一把额角的汗珠便去给洛谦把脉,几人又掰开洛谦的眼皮看了看,观察了他的舌苔,心里越来越凉。还好是背对着众人的,几位太医面面相觑,谁都不愿意去告诉老太君实情,经过一番挣扎,还是资历最老的那一个太医站了出来。

“下官等已经看过了世子的情况,实在是……”老太医花白的发丝有些凌乱,大抵也是被人从被窝里匆忙叫了起来的,“实在是不容乐观。”

老太君一听,两眼一翻,就快要喘不上气来,芸生连忙走了过去与庄妈妈一同安抚着她。而洛雍是在场最镇定的,说道:“具体是怎样的情况?”

“世子现下确实没有生命危险,只是……”老太医摸了摸胡子,不再说下去。

洛雍看着他支支吾吾的样子便再沉不住气了,“有话就说!”

“世子他自小体弱,这一次发热便是一个警钟,他……”老太医摇了头,“他怕是耗不起几多时日了!”

太医此话一出,整个屋子彻底沉寂了,只有侯夫人倒吸一口冷气的声音,紧接着便低声哭泣了起来,“谦儿你可不能有事啊……”

“哭什么哭!”老太君推开芸生和庄妈妈,指着侯夫人说道,“我谦儿定会安然无恙的!”

此话一出,整个屋子里再也没人敢再接话。大家就这样守着洛谦,直到第二天清晨他悠悠转醒,众人才松了口气。可是吉烟,却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

芸生出了沉香阁,想去找找吉烟,可偌大的侯府,上哪里去找她呀。

“芸生?”

芸生刚从吉烟平日里喜欢去的树林里走出来,就遇见了落霞。“你找吉烟?”

“是呀。”芸生知道落霞与吉烟算是从小一同长大的,但是她知不知道吉烟与世子的事情还是个疑问,“你也找她?”

落霞看着芸生,久久不说话,良久才别开脸,叹了口气,“你跟我来,我带你去找她。”

已经是深秋了,侯府处处可见枯黄的落叶,两人踩在上面发出细碎的声响,在这百花枯萎的季节显得格外寂寥。落霞带着芸生走进了致远堂,绕过老太君住的地方,走过一片竹林,站在了一处小院门外。

看着芸生疑惑的眼神,落霞说道:“这里是世子以前住的地方?”

“世子?”芸生以前是见过这地方的,只觉得清静雅致,翠竹环绕,定是哪位文人雅士住的地方,但却万万没想到是世子住的地方,“世子曾经住在这里?”

“恩。”落霞点点头,眼神飘渺,语气平淡地说道,“世子年幼丧母,又天生体弱,后来便一直养在老太君身边,也是前几年才搬了出去的。”

洛铮告诉过芸生,落霞的母亲是被侯夫人打死的,而她的母亲生前又是洛铮娘亲的忠仆,所以是可以信任的。“因为吉烟?”

落霞目光骤然一紧,看着芸生的眼睛说不出话来,许久,才转身离去,留下一句话,“我并不知道,吉烟应该就在里面,你去看看她吧。”

落霞走后,芸生张望了四周一圈,这才轻轻推开了门。

这屋子,一点也不像几年没人住的地方。桌椅摆放整齐,阳光洒在上面也看不到一点灰尘,桌上的茶壶还冒着热气,古玩摆饰擦得干干净净,临窗下一张书桌,上面还养着翠竹,新鲜翠绿,整个屋子散发着一股沁人心脾的芬香。

吉烟就坐在书桌前,手里握着一支笔,背脊挺直,面容安详,像个名门贵女在吟诗作对。

“芸生,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吉烟听到了脚步上,却没有放下笔,只是回头看了芸生一眼,“落霞带你来的?”

“恩……”芸生走到吉烟身后,看了一眼她正在写的字:当时年少春衫薄。

吉烟早已无父无母,她在这世上唯一的期盼就是世子。上一世,世子去世后吉烟便投了湖,所以今早芸生见吉烟悄无声息地消失了心便悬了起来,怕她又做什么傻事。

“我没事儿的,老太君回来了吗?我悄悄走了,老太君指不定要罚我了。”吉烟将笔搁好,把自己放下写的东西放在一旁,芸生这才看见,桌边一角已经堆了厚厚一叠纸了,看样子,全是吉烟写的字。吉烟识字她是知道的,只是不知道她竟能写出这么一手漂亮的娟秀小楷。

“老太君那么疼你,怎么可能罚你。”吉烟虽笑着,可是眼里的空洞任谁都能看出来,此时不哭,也许只是早就预想到了这个结局吧。

窗外翠竹被风吹得沙沙地响了起来,吉烟与芸生并肩往外走去。

而芸生一回了惊绿堂,便见洛铮手里捏着从地上拾起的一片落叶,仔细把玩。

“怎么了?”芸生拿了一件披风,站在洛铮身后,“今日不用进宫了吗?”

“我告假了。”洛铮回头,嘴角噙着一丝苦笑,丢了手中的落叶,说道,“随我去一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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