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四章

五十二章

老太君已经在平津伯府待了一夜,年迈的她明显体力不支,好在今日平津伯有了明显好转,能吃下东西且说话也清楚了,老太君这才放心回了定远侯府。一回府便在庄妈妈的伺候下歇着了,芸生与吉烟说了几句话便打算回惊绿堂,可还未跨出致远堂,便遇见了在如香和如玉的搀扶下往致远堂走来的秦典卿。

芸生看秦典卿走路虽还有些异样,但看样子是没有大碍的,想必那日洛清也并没有下了狠手,不然秦典卿恐怕是废人一个了,哪儿还能走路呢。

“表小姐好。”可是芸生一想到眼前这个女子,便忍不住露出了冷笑,“表小姐这是要去找老太君?”

秦典卿一脸焦急,晶莹的泪珠挂在脸上,嘴唇被自己的皓齿咬得发白,看得旁人忍不住怜惜这么一个楚楚可怜的女子。她并没有看芸生一眼,而是直接往致远堂里去。

“奴婢劝表小姐一句。”芸生见她把自己当空气,于是对着她的背影说道,“老太君的兄长平津伯病重,老太君身心俱伤,如今正歇着呢,表小姐可别去打扰了老太君。”

然后秦典卿只是顿了一下,便接着往致远堂走去了。

平日的致远堂幽静别致,而今日却有些寒气瘆人。秦典卿忍着身上的剧痛,一步一步地往致远堂走去。自从前些日子从郑国公府回来,姨母就打算让她收拾东西回山东去,虽没明说,可秦典卿自己也知道姨母就是嫌弃自己在郑国公府丢了脸,在京城名贵中闹了笑话。可那能怪她吗?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洛清当她是眼中钉要整治她,连自己娘家的脸也敢打,说什么郑国公的醉仙花名贵,可到头来也未见郑国公说过什么,难不成他还真能为了几朵花来和她一个小女子计较不成?不过是洛清狐假虎威就是想收拾她罢了。秦典卿不知道洛清为何与自己姨母还有表哥如此不对付以至于连累了自己,可她不甘心自己就这样做了炮灰被自己亲姨母赶回山东,好不容易来了京城这地方,且还有她心里欢喜的少年,她怎么能就这样屈服。

望着致远堂古朴的牌匾,秦典卿又挤出了几滴泪,这才啜泣着往里走去。可庄妈妈心里老太君的安康才是第一位,此刻她是不允许任何人打扰老太君歇息的,且前些天老太君对秦典卿的失望就已经表现得很明显了,如今她又来求情,只会恼了老太君。

“表小姐请留步。”庄妈妈上前拦住了秦典卿,面无表情地说道,“老太君不堪劳累,已经歇着了,表小姐若有事还请明日再来。”

“求庄妈妈让我见一见老太君。”秦典卿眼里泪光闪闪,本就细软的声音带了哭腔更是让人不忍拒绝,“只让我见一见就好。”

可庄妈妈亦不是动不动就心软的人,可若再坚持不让秦典卿进去,就是她的僭越了,于是对一旁的小丫鬟使了个眼色,那丫鬟便悄无声息地开门进去,过一会儿又走了出来,关上了门才说道:“老太君正歇下,说了谁也不见。”

“老太君心里担心着平津伯他老人家呢,头风都险些发作,如今任是谁也不能打扰了老太君的静养。”庄妈妈扬了扬眼睛,说道,“表小姐请回吧。”

“不……”秦典卿挣脱了如香的手,“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纤瘦的身子在初秋的风中瑟瑟发抖,“求老太君见一见卿卿吧……”

“真是笑话!”洛瑾早早便坐在一旁看着秦典卿,如今见她索性跪下来了,便再也无法看戏,缓缓走了出来,“原本就是咱们侯府帮忙照看你一二,如今你自己惹了祸,赶你走是本分。如今你在这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侯府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呢。”

见秦典卿的背脊渐渐僵硬了,洛瑾又笑着说道:“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主人家都下逐客令了,你还在这死皮赖脸的,啧啧。”

“五小姐你!”秦典卿羞红了脸,可却又想不出什么话来反驳洛瑾,毕竟她说的好有道理。

而另一边,侯夫人卧在罗汉床上,百无聊赖地看着一旁香炉上的一律白烟袅袅升起,一只手靠在身侧,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洛昀坐在一旁,蹙紧了眉头,看着地面,整个屋子都弥漫着一股莫名的压抑。

“娘……”洛昀终是张开了嘴,可话还没说出来就被侯夫人打断了。

“你别说了。”侯夫人眼睛都没有张开,扬了扬涂了猩红色蔻丹的手,“现在侯府里一下子三个人病倒,哪里还有精力去管她,我已经叫人支会姐姐了,明儿就把卿卿送回去。”

“别!”洛昀激动地一下子站了起来,“娘,咱们侯府这么大,就容不下一个小女子?”

哪里是容不下一个小女子,只是侯夫人自小与自己姐姐的感情就不算深厚,当然也不想她的女儿成天在自己面前晃。“什么容得下容不下,我这不是病了吗,姑娘家是娇客,我要是没照顾好可怎么给姐姐姐夫交代。”

“娘的样子哪里像是病了。”洛昀一听侯夫人找各种借口要送走秦典卿,气得脸色都白了,“不过一个小女子而已,娘要是觉得没有精力照顾,那我来就是。”

“混账!”侯夫人原本面无波澜地躺着,听了洛昀的这话直接坐了起来,“你成天不学无术,也不知道上哪里鬼混了,前儿你舅公病倒,你倒好,跑去花天酒地。”

洛昀低着头不说话,双手握拳,胸口剧烈起伏。侯夫人见他这样更生气了,就差跳起来指着洛昀的鼻子骂了,“看看惊绿堂那位,比你大不了多少,已经在主上和太子身边做多少事儿了?而你呢,千牛卫进不去,书也不好好读,倒是想着如何来照顾你表妹了?”

“好……”洛昀点着头,但也没有看着侯夫人,慢慢往后退,“好、好!”

“好什么好!”张妈妈在一旁给侯夫人顺气,而侯夫人按着自己太阳穴,觉得快要被这个儿子气得脑仁儿疼,“你也是侯爷的儿子,怎么就这么不争气!”

洛昀眼神越来越冷,情绪几近爆发的时候,燕脂却突然进来了。她看了看洛昀,被他阴狠的样子吓了一跳,“夫、夫人,三少爷来了。”

侯夫人一听,立马止住了怒气,狐疑地看了外面一眼,而洛昀也收敛了神色,与侯夫人对视一眼,然后退回了刚才坐的地方。

“请三少爷进来吧。”侯夫人敛了敛神色,端庄地坐好了,燕脂这才去请了洛铮进来。

“给母亲请安。”洛铮躬身行了一礼,抬起头时嘴角带着浅浅的微笑,“刚才听见母亲这里动静挺大的,可是有什么事?”

“哪有什么事儿。”侯夫人用丝绢捂着嘴角笑了起来,眉眼全是慈祥,“可不就是你弟弟玩儿心大,我正说他呢。”

“如此……”洛铮看了侯夫人一眼,侯夫人立即将眼神闪躲了开,洛铮又恢复了看着温暖无害的笑容,说道,“听说今日母亲病了,不知大夫怎么说?”

“哎……”侯夫人脸色一下便垮了下来,靠在大迎枕上,语气低迷,“人上了年纪,总会冒一些毛病出来,这些日子少操劳些也就罢了。”

“不能为母亲分忧是儿子的不是。”洛铮也叹了口气,“母亲就安心将养着身子吧。”

“可世子这些日子也不见好,老太君又病倒了,为娘真是……”侯夫人仿佛恨极了自己此时的病态一般,“就担心着侯府出乱子。”

“这倒不会,母亲多虑了。”洛铮转头看了洛昀一眼,见他神色恍惚,皱着眉头思考着东西。“今儿我从老太君处过来时,看见秦小姐在致远堂外哭哭啼啼的,说是母亲要送她回去?”

一提到秦典卿,洛昀果然回了神,仔细地听着洛铮的话。而侯夫人脸上却闪现一丝尴尬,心想着这小丫头还真会找事儿,在郑国公府丢了脸还嫌不够,如今还要接着闹,“女儿家大了,寄住在别人家始终不大好,且我最近身子也不爽利,怕是照看不好她,还是送到她父母身边,最合适不过了。”

“秦小姐的父母所在之地实在偏远贫瘠,一个女儿家去那里实在太遭罪了,且她能依靠的亲人就只有母亲您了。”侯夫人从洛铮的眼里除了看到了同情外,似乎还有一丝不舍。

“且秦小姐才来侯府没些日子,若是这就又被送走,怕是会招来闲话呢。”

侯夫人低头沉吟片刻,眼里闪过一丝算计,说道:“铮儿说得是,那便留着卿卿吧,只是平日里还需你多照看了。”

“儿子自然会照顾母亲的亲侄女儿的。”

洛铮与侯夫人再寒暄几句便走了,侯夫人脸上带着浅笑看着洛铮的背影,无论如何也意料不到自己明天将接到一个怎样的大惊喜。

☆、五十五章

夏天说走就走,秋风猛地就刮到了京城。

京城近日发生了一件大事儿,掌千牛卫的慕容将军一夜之间锒铛入狱,其住宅被掀了个底朝天,搜出了堆积如山的珍宝,其党羽也被一网打尽,其中不乏近期刚冒出势头的新官。主上这一突如其来的行动让朝廷动荡了一番,虽然表面上很快恢复了平静,但百官们近日都开始夹着尾巴做人,生怕就怕抓住了什么不得了的把柄落得和慕容将军一样的下场。

朝廷人人风声鹤唳,而定远侯洛雍却荣光满面地迎回来了一名美人儿,有多美呢,向来不把妾室当回事儿的侯夫人看到那美人的第一眼便白了脸色。美人儿名唤杨沉香,是户部侍郎赠与洛雍的。大盛官僚之间赠送姬妾本就是风流之事,若是拒绝了场面上不好看,而杨沉香又是侍郎赠送的,与一般姬妾不一样,洛雍将她一领回来就说了,是良妾,要侯夫人好生安排着。

侯夫人自然好生安排着了,只是自杨沉香来了的这半个月,洛雍流连于温柔乡,又是下令修建新院子,又是送金送银的,恨不得把侯府里所有好东西都献给杨沉香。定远侯妾室不少,但这样放在心上却是从来没有过,称病已久的侯夫人也有些坐不住了,多次叫了杨沉香去齐悦轩,可杨沉香却总以身体不适为由推脱了,而向来不管后宅之事的侯爷却特意叮嘱了,沉香她身子不好,要让她多休息。

但侯夫人好歹也是这侯府的女主人,杨沉香能推辞一次两次,也不敢推辞三次四次,于是便穿着一身浅金五彩绣花,头上戴着一支点翠花枝凤尾簪,摇曳着不盈一握的腰肢走向了齐悦轩。芸生是在路上遇见杨沉香的,在得知这个美人儿进了侯府之后,洛铮就曾透露过了,这可是他精心为自己父亲物色的妙人,当然洛雍并不知情。

“给杨姨娘请安。”芸生笑着对杨沉香福了福身,眼前这个女人生了一副最最标准的美人像,柳眉,大眼,玲珑的鼻子,小巧的嘴巴,抹了精致的妆容,看起来艳丽极了,却并没有特色。芸生正想着,洛铮为何会寻了这样一个没有特色的美人来,就见杨沉香眼波流转,顷刻间无数风情流露,“姑娘起来吧。”

芸生可算见识到了什么叫媚眼如丝,也难怪见惯了美人的侯爷会在不惑之年又沉沦于温柔乡。杨沉香身后只跟了两个小丫鬟,还是侯夫人临时拨给她的,两个小丫鬟看样子才十二三岁,眼神畏畏缩缩,一看就是随意拎出来的人。

“杨姨娘可是往齐悦轩去?”芸生虽没见过这新来的姨娘,但是早就从绿禾的口中得知这位姨娘有多春风得意了。侯爷的女人们风平浪静了十几年,但似乎因为这一位的到来,格局像是要打破了,侯夫人得费点儿心思了。

“哎,这大热天的。”杨沉香擦了擦并没有流汗的额头,烦闷地甩了甩袖子。

“侯府格局别致曲折,姨娘初来乍到,怕是不识路呢。”芸生主动上去搀扶住了杨沉香的手臂,像是故人一般,完全无视了后面跟着的两个丫鬟,“奴婢给姨娘带路吧。”

杨沉香并不认识芸生,但看芸生的穿着打扮,再看她的模样,多少也能联想到这是哪位主子身边的大丫鬟。大丫鬟都主动来巴结了,何乐而不为呢?

芸生搀扶着杨沉香慢慢往齐悦轩走去,那位曾经笑到最后的女主人,她也很久不曾见过了呢。

齐悦轩还是如同以往一般安静,门外的奴仆们都百无聊赖地看着地上的落叶。而当杨沉香徐徐走入时,守在门外的张妈妈立刻拂了拂袖子,又看了芸生一眼,露出一个疑惑的眼神,却是对杨沉香说道:“哟,不知是什么风把千请万请都请不到的杨姨娘给吹来了?”

不想杨沉香却看都不看张妈妈一眼,只翻了个白眼就把脸转向了一边,芸生上前对轻声说道:“张妈妈,还请通报一声,杨姨娘来给夫人请安了。”

张妈妈抬了抬下巴,想等着杨沉香转过头来,但等了半天,杨沉香就像没看到这个人似的,扬着娇俏的下巴,一脸孤傲地看着一旁的花花草草。张妈妈脸上讪讪的,但却不愿丢了面子,说道,“夫人近日像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冲撞了似的,身体总是不见好,哎哟,也不知道是不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进了侯府,得找个道士来看看……”

“你到底进不进去?”

芸生努力憋住了笑,张妈妈还是这么一心一意地为着主人啊。而杨沉香已经不耐烦地偏着头看向了张妈妈,眼神冰冷,嘴巴一张一合,一字一句地说道。

张妈妈似乎被杨沉香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威严给吓住了,咽了咽口水,转身推门而入。不一会儿,走出来的确实燕脂,她笑盈盈地看了芸生一眼,然后对杨沉香说道:“杨姨娘快请进吧。”

杨沉香轻哼了一声,扭着腰肢走了进去。而侧卧在罗汉床上的侯夫人一睁眼见杨沉香打扮得如此妖艳,便连好脸色都不愿给她看了,再往旁边一看,见扶着杨沉香进来的竟是芸生,眼波一转,看杨沉香的眼神又不一样了。

“你怎么来了?可是三少爷有事交代你过来?”这话是对芸生说的,侯夫人显然当没看见杨沉香一般。

“回夫人的话,奴婢只是为杨姨娘领路。”芸生轻描淡写地说着,低了头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侯夫人转头看了看杨沉香,实在不明白眼前这个媚俗的女人如何就得了侯爷的宠爱,但忍住一腔不满,她还是一句句地教导着这个日后要与自己分享丈夫的女人。而杨沉香倒是一改刚才在外面的傲慢,对侯夫人话里话外的轻视并未放在眼里,反而毕恭毕敬地听着她说完,若是没有看见她之前的趾高气昂,芸生还真的会以为她是个懦弱的小媳妇。

“行了,我要服药了。”看着张妈妈端了一碗黑乎乎的药汁进来,侯夫人下了逐客令,可看着芸生随着杨沉香走了出去,侯夫人碗放在嘴边出了神,这个女子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走出了齐悦轩,杨沉香的脸却依旧保持着刚才的笑容,不,似乎比在侯夫人面前还要开心的样子。

“想不到,侯夫人身体竟这样弱。”杨沉香翘着涂抹了粉红色蔻丹的指甲,撩开了额间的碎发,“前一会儿见着就在喝药,大半个月过去了还在喝药,啧啧。”

芸生走在杨沉香身后,听着她说这些话,抿着嘴唇笑了,“依奴婢看,夫人的气色好得很,可不想患病的人呢。”侯夫人确实没有患病,芸生今日看了她气色以后更可以肯定这一点,她不过是开始对世子动手了而已,此时称病利于她洗脱嫌疑。

“哦?”杨沉香一听来了劲儿,“怎么说?”

“这……”芸生皱着眉头,露出一副欲言又止地样子,“奴婢失言了。”

“哎呀没关系。”杨沉香一把拉住了芸生的胳膊,“你就告诉我一人,我不告诉别人。”

“那行吧。”芸生看了看四周,然后凑到杨沉香耳边说道,“侯夫人应该是健康的,只是今日称病,可能另有原因呢。”

“什么原因?”杨沉香瞪大了眼睛,问道。

芸生别开了头,低声说道:“女人病了,最能引起别人的爱怜之心了,奴婢看着夫人成日喝药也觉得心疼呢。”

“哦……”杨沉香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勾起了嘴角,眼里露出讥讽,“那我可不能累着夫人了。”

说完便迫不及待地走了,芸生看着她年轻鲜活的背影,不禁摇了摇头,洛铮找的人还真是好操控,轻易相信别人,随意两句话她就听了进去,简直像一个提线木偶。

“清清。”

身后传来洛铮熟悉的声音,芸生因见到侯夫人而产生的阴霾立刻烟消云散,她转身便见洛铮站在树下,身上还穿着千牛备身的服侍未来得及换下。芸生提了裙角,正欲迈开步子走去,却发现与她一同走向洛铮的还有另外一个人。

“卿卿给三哥哥请安。”秦典卿伤势已经大好,可终究是瘦了许多,一双美目显得更是楚楚动人,穿着嫩绿色的锦裙站在风中,当真像是仙女一般的人物。

洛铮回头看着秦典卿,“秦小姐多礼。”

秦典卿听他唤自己“秦小姐”,不由得皱了眉头,却走上前行了一个大礼,“卿卿谢过三哥哥了,以后若是有卿卿帮得上忙的地方,三哥哥尽管吩咐就是了。”

“嗯?”洛铮捏住腰间挂着的刀柄,似笑非笑地看着秦典卿,“秦小姐此话何解?”

“前些日子……”想起难堪的事情,秦典卿咬住了下唇,眼里泪光闪动,“多谢三哥哥帮忙求情。”

“噢……”洛铮笑着说道,“秦小姐客气了,举手之劳而已,前几天母亲还嘱咐我要多照顾秦小姐呢,秦小姐一人在京城无亲无故也是可怜。”

“真的吗?”秦典卿瞪大了泪汪汪地双眼,看着洛铮说道,“姨母真这么说?”

“母亲自然是疼爱秦小姐的。”洛铮想到前些天侯夫人眼巴巴地说秦典卿可怜,要自己多照看着她,便觉可笑,“只要秦小姐在侯府过得好,母亲也才安心。”

“秦小姐在咱们侯府能过得不好吗?”一声娇俏而又带着怒气的声音传来,洛铮与秦典卿一同回头看去,见洛瑾手里抱着一只胖乎乎的白兔走了过来,“四哥哥把秦小姐看得比我这个亲妹妹还重,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秦小姐能过得不好吗?”

“五小姐……”秦典卿脸色一红,立马想解释些什么,“五小姐误会了,表哥只是看我一人孤苦无依,这才多照顾我些罢了,我是万万不能和五小姐相比的。”

“哈哈!”洛瑾突然把连往自己怀里的小兔子身上蹭了蹭,一脸狡黠地看着秦典卿,“我要去告诉四哥哥,你叫他表哥,却叫我三哥哥为哥哥,哈哈,我要去告诉四哥哥。”

看着秦典卿被洛瑾的无理取闹羞得脸一阵青一阵白,洛铮埋着头笑了起来,而此时,一个高大地身影突然出现,一伸手就拦住了正要去告状的洛瑾,“你这个女娃儿就是牙尖嘴利,有时间去告状还不如去练一会儿箭。”

“啊!”洛瑾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被阿苍的话给吸引住了,“阿苍你要带我去练箭吗?”

阿苍并没有回答洛瑾的话,而是对洛铮说道,“洛兄弟,你今天这么早就回来了?”

“恩。”洛铮看着洛瑾眼睛里全是掩不住的期待,便问道,“你要交瑾儿骑射?”

“这个女娃儿不喜欢那些花花草草,看到我的弓箭反而喜欢得很,老太君都同意她跟着我学骑射了。”阿苍说着便撇着嘴看了洛瑾一眼,“就是这么瘦小的一个女娃儿居然还能拉开弓。”

阿苍因洛铮的关系才能到京城谋一份差事,且是在他梦寐以求的军营里,因此他便想着如何能报恩,可洛铮却并没有需要他帮忙的地方,因此他对洛铮的妹妹可谓是百依百顺,教骑射也教,小兔子也给抓,连鸟窝也给帮忙端了。

“去吧。”洛铮看着洛瑾雀跃的表情,对阿苍说道,“待会儿找你有些事情,我们惊绿堂见。”

阿苍应了以后便带着洛瑾走了,留下秦典卿不知所措地绞着袖子,生怕洛铮因为洛瑾的话误会了什么,“表哥他只是看我可怜,所以……”

“四弟心底善良,我明白。”洛铮看到芸生已经在一旁站了许久了,便说道,“先告辞了。”

说完便走了,直到拐过了游廊芸生才跟上来,但四周人来人往,他们依旧保持着一段距离。

“我今天见到杨沉香了。”芸生一边走着,一边说道。

“恩,父亲很喜欢她。”洛铮加快了脚步,径直往惊绿堂走去。

“看不出来,侯爷竟喜欢这样的女子,说起来,张姨娘也比她更出色呢。”芸生一想到张姨娘,突然记起她肚子里的孩子,按照前一世的记忆,如果时间没出错的话,张姨娘肚子里的孩子应该已经没了……

然后洛铮也想到了这一点,“张姨娘的事,我已经在安排了。”

“恩。”芸生点点头,虽然知道张姨娘肚子里并不是侯爷的孩子,侯夫人为了自己儿子,绝不会让这个孩子出生,但是孩子到底无辜,错就错在洛昀与张姨娘,“只是可怜了孩子。”

“杨沉香她……”洛铮却突然转移了话题,“她的眼睛很像我娘。”

洛铮说完这句便沉默了,芸生却感受到了他声音里的怀念,还有恨。她迈大了步子,伸手握了一下洛铮的手,随即又放开了。

到了惊绿堂,洛铮带着芸生进了书房,阿九在门外关了房门,洛铮一转身便抱住了芸生,下巴抵在她的额头上,轻轻摩擦,“慕容钦克已经永无翻身之地了,我们正一步步地扭转局势。”

芸生轻拂洛铮的背脊,眼睛微酸,“我们一定能报仇对不对?”

“一定能。”洛铮收紧了双臂,“我说过,我一定要八抬大轿娶你进府。前一世没有实现的诺言,今生一定不会再失言了。”

“可是我还是怕。”这半个多月以后,芸生已经逐渐想起了前世的所有,但回忆起来得越多,她就越是担心,万一事情和自己记忆中的出了差错,他们会不会又落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不用担心,太子已经开始行动了,这一次,定不会给欧阳嘉彦任何翻身的机会。”洛铮顿了顿,说道,“倒是大哥那边,要加紧注意了,我已经找人去四处求医,定不能再让他们的毒手伸到大哥那里去了。”

“我一会儿就去看看。”芸生闻着洛铮怀里熟悉的气味儿,紧张的心境慢慢安定了下来。

而杨沉香果然不负期望,这才两天就气得侯夫人跳脚。

原本侯爷的饮食是侯夫人亲自料理的,但杨沉香称夫人身体不适,不能劳累着了,于是便将侯爷哄到她那里用晚膳,让侯夫人压根儿就见不到侯爷人。而外面送来的一些女儿家用的首饰料子也被杨沉香先接受查看了,然后借着帮侯夫人分忧的由头井井有条地安置好,俨然一副二当家的派头。侯夫人这下坐不住了,对自己的主权有了危机感,偏偏给侯爷说了这事儿后,侯爷还说有个人在她病着的时候为她分忧是好事。无奈,三天后侯夫人便“病愈”了,侯府总算又恢复了原样。

然后老太君的病情本就一直不见好,偏偏此时却传来了平津伯病逝的消息,老太君一时承受不了,晕了过去,侯府上下又立即忙做一团。侯夫人再次留在侯府照看老太君,而洛雍便带着晚辈上连忙赶去了平津伯府。

傍晚的平津伯府已经挂满了丧幡,彻响地哀乐里掺杂着哭声,平津伯世子在门外迎来送往,一辆辆马车缓缓驶了过来。洛雍一行人一身素衣走进了平津伯府,灵堂设在了中堂,已经跪了许多人,而跪在第一位的便是晋王妃。她一身孝服,一头黑发上没有任何发饰,只留给人们一个消瘦的背影和微颤的双肩,伏在地上泣不成声。

芸生看了四周一圈,晋王站在一旁,看着自己的妻子哭得声嘶力竭,眼里流露出了无尽的悲痛。

丧礼繁复冗杂,众人一直忙到了深夜,老太君清醒后也赶来了,只是看到自己兄长的灵堂,差一点又晕过去,还好洛清一直安抚着老太君的情绪,才让众人松了口气。平津伯世子一早便接到了主上赐来的牌匾,接着来哀悼的客人们数不胜数,他忙得脚不沾地,倒是忽略了自家亲戚们。晋王妃哭得天昏地暗,根本无法控制好情绪,所以照料客人的重任就全落在了世子夫人身上。

但是晋王却一直陪着晋王妃,即便已经深夜了他也没有先行离开。夜色浓重,月亮悬挂在窗外,透白地瘆人。灵堂哀乐不曾停过,而晋王妃的哭声也并未停过。只是四周越安静,她的哭声也就越清晰。

突然,站在一旁的晋王捂住了胸口,一屁股跌坐到了地上。众人的注意一下子被吸引到了这边,晋王妃见晋王脸色通红,坐在地上喘着气,眼神慌乱,立刻跑到了他面前,“王爷!你怎么了?”

握住了晋王妃的手,晋王安定了许多,但呼吸依旧急促,似乎下一秒就要喘不上气似的。“大夫!快起找大夫!”晋王妃脸色全是未干的泪水,此刻已经流不出眼泪,但心里却升起一股巨大的恐惧。她刚刚才失去了一个至亲,而眼前这个男人,是她唯一的依靠了,“王爷……”

而晋王此刻情况危急,众人都看得出来。老太君颤颤巍巍地走近晋王,看了他一眼后直接转头问芸生,“你可有办法?”

芸生还未答话,晋王又痛苦地低吟了两声,芸生立即蹲了下来,对晋王说道:“王爷,奴婢冒犯了。”语音一落便将手指扣在了他的脉搏上,并观察他的脸色。他眼睛微睁,瞳孔却轻微发绿,眼皮浮肿,整个人躁动不安。且脉象与芸生上次摸到的一样,只是脉象洪大而滑,直往上冲,看来是要又呕吐的迹象,芸生立即回头对站在一旁的几个丫鬟吩咐道:“赶紧拿一大碗盐开水和一个盆来!”

原本那几个丫鬟被眼前的景象唬住了不知该怎么办,可晋王妃看芸生做事有模有样的,又是老太君安排的,于是便有些相信她,“还不快去!”

几个丫鬟一听,立马跑出去做事了。芸生要的都是一些很简单易得的东西,拿来以后就要给晋王服下,可是晋王妃却犹豫了,她伸手挡住了芸生端起的碗,看着她不发一言。

“絮儿。”老太君坐在一旁,嗓音沙哑,声音有气无力,“这会儿府里乱,大夫赶来还要一段时常,相信这丫头吧。”

听了老太君的话,晋王妃才接过了芸生手里的碗,亲自喂晋王喝了下去。晋王意识已经开始模糊,也不管眼前是什么,就着碗就喝了下去。刚把盐开水喝完,他便有了反应,芸生立即拿了盆来,放在晋王胸前,晋王猛地坐直了,慌乱地用袖子遮住了自己嘴,便开始呕吐大作。

一股血腥味儿立即蔓延开了,像是将肚子里所有的东西都要吐得干干净净似的,不断发出瘆人的声音,听得晋王妃背脊发凉。不一会儿晋王放下了袖子,晋王妃往盆里看去,差点惊呼出来。盆里已经有了大大小小的血块儿几十块,大到茶杯那么大,小到枣儿那么小,夹杂着吃下去的饭粒等,场面惊骇,老太君都吓得双手发抖。

“这!这是什么!”晋王妃圆目怒瞪,指着芸生问道,“你给王爷喝了什么竟让他吐了这么多血!”

“回王妃的话。”晋王妃整个人惊魂未定,而芸生看着盆里的东西,却胸有成竹,“上一会奴婢便说了王爷胸中有淤血,入冬后必会发作,只是没想到发作之时提前了,这便是王爷胸中的淤血。”

芸生这么一说,晋王妃倒是想了起来,稍微松了一口气,但对芸生还是持怀疑态度,“竟有这么多淤血?”

“王爷长期以烧酒来止痛,只有这点淤血已经算轻得了。”看着晋王呼吸顺畅了点,芸生问道,“王爷,您感觉怎么样了?”

晋王看着自己的妻子,勉强地露出一个笑,“腹部舒畅多了。”

“絮儿,这丫头有些本事,在大夫赶来之前,先让她看看王爷吧。”老太君目睹一切,自是相信芸生的本事的,若是因为晋王妃的不信任而耽搁了晋王的治疗,她怕是要悔恨一辈子。

“你……”晋王妃抓紧了晋王的手,说道,“你可要仔细些。”

芸生点点头,立即叫人将晋王扶到了床上去,途中,洛铮走到她身旁握了握她的手,温热的手心让芸生心里仅存的一点忐忑也消失了,晋王,她必须让晋王活着。

平津伯世子将晋王安置好了,可大夫还没有感到。芸生看着晋王渐渐陷入昏迷,口鼻气息逐渐开始不通畅,四肢也开始冰凉,她心里掂量掂量,果断说道:“拿烛火来。”

晋王妃站在一边,不知芸生要做些什么,可是看着老太君和洛铮对芸生露出信任的眼神,她也只能任由芸生行动。

捧着手中的烛火,芸生叫人扶起了晋王,伸出手微烤了他曲池、虎口、中脘、气海这几处穴位,不一会儿晋王便感到灼痛,发出了低吟。芸生舒了一口气,向平津伯世子要了上好的人参,吩咐人熬了独参汤来。下面的人手脚极其麻利,很快就端来了独参汤来,此汤重用一味人参,大补气血,一般用于急救,晋王服下后不久手脚便开始转热,芸生再次摸了脉搏,又要了一碗理中汤,此药人参用到五钱,附子用到二钱,虽名贵,但它温里散寒,一般权贵人家都时常备着,因此很快便又端来了,晋王再次服下后,两手脉象渐渐显了许多,呼吸也越来越顺畅。

晋王妃虽不懂医术,但看到晋王面色逐渐转好,尽管没有醒来,但看样子已经没有刚才危急了,便松了一口气。

“怎么样了?”老太君看芸生站了起来,便问道。

“回老太君的话,王爷他已经没有大碍了,明日再接着用补中益气汤和六味地黄丸半个月,便能好转。”

听了芸生的话,晋王妃算是吃了一颗定心丸,见老太君又如此信任芸生,不由得多看了她几眼,“你是老太君身边的人?”

“回王妃的话,奴婢曾有幸服侍过老太君。”芸生刚说完,老太君又接着说道,“这孩子有些天赋,能治许多疑难杂症,我是见识过好几次了的。”

晋王妃点头,若有所思地看着躺着床上的晋王,问道,“王爷他什么时候能醒来?”

“此时天色已晚,大抵明早就能醒来吧。”芸生面色平静,但心里却异常激动。前世,晋王就是因为救治不当而丢了性命,导致太子没有强大的靠山。如今晋王的命保住了,对太子来说无疑是如虎添翼,三皇子与齐丞相权利再大也大不过晋王去,太子这下可是无后顾之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