韫仪勾一勾唇角,微不可闻地道:“千岁…那不就成老妖怪了吗?”在这句话后,她没有再发出声音,不过她鼻翼间细微的呼吸令沈墨平心安不少,小心翼翼地将韫仪放在地上后,他端来水仔细拭去地上的血迹。

且说护卫那边,搜遍太守府也没有找到韫仪,李建成面色阴冷地道:“怎么可能没有,难道她会凭空消失吗?”

护卫头领单膝跪下,惶恐地道:“属下无能,请大公子恕罪!”

李建成冷哼一声,道:“立刻再去找,找不到那个贱人,你们全都休想好过!”

“属下遵命。”

在护卫们退下后,李建成往松涛居行去,李世民以及万氏等人正焦急地等在外面,一见到李建成过来,连忙道:“大哥,刺客抓到了吗?”

“没有,我已经命他们再去搜寻,一定要抓到刺客!”他话音刚落,便听得万氏道:“希望是真的能找到,否则传扬出去,整个弘化郡都会笑我们太守府无用,连小小一个刺客都抓不住。”

李建成剑眉一挑,冷声道:“不劳二娘费心。”这般说着,他紧张地问道:“父亲与三弟怎么样了?毒解了吗?”

李世民忧心忡忡地道:“不知道,夏候叔叔还没有出来,希望父亲与三弟能够平安无事,否则…”

他没有说下去,但后面的意思,李建成岂有不知之理,却只能焦灼地等在那里。过了一会儿,林总管快步走了过来,躬身请安后,向李世民说道:“二公子,小人依您的吩咐将舞坊的杨嬷嬷带来了。”

杨嬷嬷这会儿已经听说了韫仪在宴席上行刺之事,不等李世民发问,已是急忙跪下,惶恐地道:“奴婢与这件事没有任何关系,更不知道那沈韫仪是刺客,还请二公子明鉴!”

“你不知道?”李世民冷了脸道:“我查过,沈韫仪是你安排去松涛居的,还敢说与你无关?”

杨嬷嬷忙不迭地道:“是奴婢安排的,不过那是应梅雪的请求,当时她来寻奴婢,说是一个人去献舞有些担心,想让沈韫仪陪去,奴婢想着不是什么大事便答应了,哪知道会闹出这么大的事来。“说着,她又急急道:“二公子,奴婢事先真的毫不知情,否则就算借奴婢天大的胆子,也万万不敢让她去松涛居伤害太守与三公子。”

万氏上前问道:“梅雪…可是今日献舞的那名舞姬?”

杨嬷嬷连连点头,“回夫人的话,就是她。”

万氏转头看向李世民,“我若没记错的话,这次武梅雪献舞是二公子你向太守进言的对不对?”

不等李世民言语,李建成已是先一步道:“二娘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怀疑行刺一事与二弟有关?”

万氏睨了他一眼,凉声道:“二公子是太守的亲生儿子,我怎会这样想,不过此次太守遇刺,二公子恐怕难辞其咎。”

李建成漠然道:“二娘是不是忘了一件事?武梅雪也好,沈韫仪也罢,都是二娘招进府中的,若要二娘当初仔细一些,查清楚他们的背景,何至于有今日之祸,所以如果要追究责任,首当其冲的就是…二娘!”

万氏脸色一变,寒了脸道:“你这是在指责我吗?我知道你一向不服我这个二娘,更不肯受我管教,但不管怎么样,我都是你的长辈,由不得你无礼!”

李世民怕他们再争下去会难以收拾,接过话道:“二娘教训的是,这次事,我确实要负上责任,等父亲醒后,我自会向他请罪。”

见他这样说了,万氏不再言语,转而道:“武梅雪如今在哪里?”

第十七章 梅雪

杨嬷嬷连忙道:“回二夫人的话,她如今正在舞坊里。”话音未落,万氏已是对林总管道:“去,立刻将她抓去地牢,严刑拷打,一定要问出那名刺客的来历以及身后的势力,这种事情万万不能再发生第二次。”

“小人明白。”在林总管离去后不久,屋门终于开了,夏候端一脸疲惫地从里面出来,万氏连忙上前道:“夏候大人,太守怎么样了?要不要紧?”

夏候端在将方子交给下人后,沉声道:“二夫人,太守与三公子所中的乃是西域奇毒,在咱们中原地域极为少见,我也只在年轻之时遇到过一次,幸好救治及时,未令毒血攻心,否则就是大罗神仙也难救。”

李建成急切地道:“那父亲和三弟是否已经没事了?”

夏候端叹了口气道:“毒是暂时控制住了,但能否化解,还要看刚才的方子,希望能够起效。”

李建成紧紧攥着垂在身侧的双手,咬牙切齿地道:“等我抓到那个贱人,一定要将她千刀万剐!”夏候端除了相人占卜之术,还擅于医术,远胜于一般大夫,若连他也救不了,就真是凶多吉少了。

这一等便是大半夜,在喂下药两个时辰后,李渊二人终于有了起色,脉象趋于平稳,不再如刚才那般凶险,不过等他们醒来,还需要一段时间。

确知他们没有大碍后,李建成二人离开了松涛居,在走了几步后,李建成停下脚步,回头盯了李世民道:“二弟,你平日里做事一向稳妥小心,何以这次如此大意?幸好夏候叔叔正好在府,否则父亲与三弟危矣!”

李世民垂目道:“我当时只是觉得武梅雪有些可怜,所以想给她一个机会,没想到她却包藏祸心。”

李建成嗤声道:“你同情她,她却恩将仇报。二弟,论文采与武功,你在咱们几兄弟之中都是出类拔萃的,但你有一个最大的弱点,就是经常会有这些无谓的同情与相信,优柔寡断。记着,除了至亲之人,其他人的死活根本不必去理会,哪怕是朋友或者亲近的手下,也不要太过相信,将他们视作棋子会更好一些,清楚了吗?”其实李世民只是性子谦厚,待人诚恳,然这一切落在一切以功利为先的李建成眼里,却成了优柔寡断,妇人之仁。

李世民拱手道:“多谢大哥提点,世民一定会牢牢记住。”

李建成点点头道:“虽然二娘与咱们向来不安什么好心,但她有一句话说对了,这种事情,绝不能再发生第二次!一定要抓到刺客,将她与背后的人连根拔起。沈韫仪那里我会继续追捕,至于武梅雪那边,就交给你了。”

李世民沉默片刻,道:“我明白,我会亲自审问武梅雪,直至她供出一切为止。”

在李建成离开后,李世民迈步往地牢走去,一进到里面,便看到梅雪被绑在柱子上,身上有好几处鞭子抽出来的伤痕,她看到李世民进来,急忙道:“二公子救我!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在示意下人退下后,李世民神色阴沉地走到她面前,冷声道:“为什么要骗我?”

“没有,我没有骗你!”梅雪急急摇头,泪水不断滑过精致却又带着恐慌的脸庞,“我真的不知道韫仪是刺客,她从来没与我说过这些。”说着,她又急急道:“二公子,你相信我,这件事真的与我无关。”

李世民眸光微闪,道:“杨嬷嬷说,是你求她让沈韫仪一道去松涛居。”

“是,是我与杨嬷嬷说的,但那是因为韫仪与我说,她在府中待了这么久,却从未见过太守,很想知道太守长什么样子,所以我才会去求杨嬷嬷;如果我早知道她是想行刺,一定会想尽办法阻止她的,绝不会让她伤害太守。我…我一直以为她是真心待我好,将我当做朋友,根本没想到她原来一直在利用我,她骗了所有人!”梅雪既心伤又害怕,行刺太守非同小可,一旦被认定为同伙,不止她难以活命,甚至还会连累父亲,父亲辛辛苦苦将她拉扯长大,若因为她而惨遭横死,她…她就算死了也不会原谅自己。

李世民仔细打量着她的神色,并未发现任何欺骗或者撒谎的痕迹,难道…这件事真与梅雪无关?这般想着,他道:“你是怎么认识沈韫仪的?”

梅雪将那日在府外等候挑选时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李世民仔细听着,在梅雪说到某一句话时,他打断道:“你说沈韫仪还有一个弟弟也在太守府中?叫什么名字?”

“是,当时他也被选上了,叫…”梅雪一时有些想不出来,毕竟她只在入府那日与之见过一面,之后就再没打过照见,正当李世民准备让人去查府中所有姓沈之人时,她终于想了起来,“他叫沈墨平!”

“立刻去查这个人,另外再派人去小杨村查他们二人的背景。”在下人领命离去后,梅雪再次恳求道:“二公子,你相信我,韫仪的事情真的与我无关,我也是被她所害!”

李世民沉思片刻,道:“这件事我会查清楚,在此之前,你先待在这里。”

“可是…”梅雪面带恐惧地望着手执藤鞭站在一旁的下人,李世民明白她的意思,转头道:“先将她关起来吧。”

下人为难地道:“二公子,二夫人交待过,除非她说出刺客的来历与关系,否则不许停刑!”

李世民面色一冷,道:“她刚才不是已经都说清楚了吗?还有什么不清楚的?”不等下人言语,他又道:“二夫人若是问起,我自会与她解释。”

见他这么说,下人不敢再言语,将梅雪从柱子上解了下来。一下子去了束缚,梅雪险些摔倒,幸得李世民扶了一把,在被锁进牢房时,梅雪唤住准备离开的李世民,咬着唇道:“二公子,我…会死吗?”

第十八章 藏身之处

李世民回头看了她一眼,道:“只要查明此事确与你无关,我自会保你无事。”

梅雪感激地道:“多谢二公子,如果…”她紧紧攥着散发着腐朽气息的栏栅,借此努力克服心中的恐惧,“如果我真的逃不过这一劫,请你一定不要让他们伤害我父亲,他只是一个靠种地打猎为生的农夫,什么都不知道,与这件事更没有半分关系!”

李世民望着她道:“你父亲有没有事,在于你刚才所言是否属实,如果你撒谎,谁都救不了他!”

当李世民从地牢里出来时,之前被他遣去查问沈墨平的下人已是回来了,躬身道:“二公子,查到了,沈墨平入府之后在柴房做事,奴才已经通知护卫赶过去了。”

“好。”李世民应了一声,快步往柴房行去,等他赶到的时候,天已经亮了,那些护卫正在那里搜查了,护卫头领正一脸懊恼地站在那里。

“找到了吗?”听到李世民的声音,护卫头领连忙拱手行礼,恭声道:“启禀二公子,属下等人赶到这里时,并未发现沈墨平。”话音刚落,一名护卫走过来道:“二公子,头领,都已经检查过了,里面什么都没有,不过属下在一处墙角发现干涸的血迹,而且地上也有擦洗过后的痕迹,照此看来,那个刺客确实来过这里。”

李世民正要言语,护卫头领已是单膝跪下,拱手道:“属下有罪,请二公子责罚。”

李世民轩一轩眉,惊讶地道:“何出此言?”

护卫头领歉疚地道:“其实昨夜追捕的时候,属下等人曾来过这里,当时有一人在这里劈柴,应该就是二公子提及的沈墨平,可是属下当时不知他与刺客的关系,将他给放了过去。”

李世民微皱了剑眉道:“当时可有搜查柴房?”

护卫头领连忙道:“搜过,但是并未发现刺客踪影,连血迹也没有瞧见,所以属下才给…忽略了过去。”

“沈墨平…”李世民喃喃念了一遍,道:“此处离月华池不远,沈墨平入府之时又与刺客姐弟相称,刺客当时一定是躲在这里,只是你们没有发现。”

“属下也是这么想,可是这里就这么大,当时里里外外都搜过了,确实没有见到刺客人影啊!”

李世民环视着四周,目光最终落在四散零落的木柴上,“你们昨夜过来的时候,也是这样吗?”

护卫头领回想了一下道:“属下记得,当时柴火是堆起来的,只有少数一些散落着,并不像现在这样散。”

他刚说完,李世民便蹲下身仔细检查着那些木柴,护卫头领疑惑地道:“二公子您在看什么?”

李世民没有理会他,只是一根又一根的看着,在连着看了十数根后,他目光微微一变,将手里拿着的木柴递给护卫头领,“你仔细看看。”

护卫头领疑惑地翻看着并不起眼的木柴,当他看到顶端的殷红时,身子一震,急急道:“二公子,这是…”

李世民拍一拍手上的尘土,冷声道:“这是刺客的血,如果我没有犯错的话,她当时就躲在这堆木柴下,瞒天过海!”

护卫头领听得一头冷汗,惶恐地道:“都怪属下大意,不曾仔细检查,方才令刺客在属下眼皮子底下逃走,属下该死!”

“如今最要紧的是找到刺客与沈墨平,余下的事情以后再说。”顿一顿,李世民又道:“太守府已经被大哥下令封锁,刺客又受了重伤,就算有沈墨平相助,也逃不出去,必定还躲在某一处。”

护卫头领闻言,连忙道:“属下这就去找!”

待他走后,有下人来禀,说是李渊已经醒了,李世民闻言急忙赶往松涛居,等他赶到之时,万氏等人已经先一步到了,正围着李渊嘘寒问暖。

万氏抹着泪道:“太守您平安无事就好,您昏迷的这一夜,可把妾身给担心坏了,就怕您有个三长两短。”

“姐姐怎么说这么丧气的话,太守福泽绵长,不管遇到什么危险,都会逢凶化吉,安然度过。”说话的是姬妾林氏,年轻貌美,声音娇柔如黄鹂婉转,昨夜席宴上,她就坐在万氏身边,这几年颇得李渊宠爱。

万氏瞥了她一眼却未说什么,只关切地望着李渊道:“太守感觉如何,要不要请夏候大人再看看?”

李渊示意她扶自己坐起,道:“没事了,就是手脚没什么力气,还有些头晕,也真是奇怪,只是一些皮肉伤罢了,怎么会如此厉害。”

李建成道:“父亲有所不知,那名刺客在匕首上淬了西域奇毒,您与三弟都中了她的毒,在鬼门关走了一圈,幸好夏候叔叔在,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李渊点一点头,随即道:“刺客呢,抓到了吗?”

万氏在一旁道:“原本是已经被围起来了,哪知道二公子突然被刺客抓住,妾身怕她会伤害二公子,便想让护卫去救二公子,哪知道大公子不仅不许,还纵容刺客逃走,至今仍未抓捕归案。”

李建成冷冷瞥了她一眼,道:“启禀父亲,因昨夜形势混乱,再加上刺客挟持了二弟,儿子不得不放她走,原本想趁机抓捕,岂知那刺客诡计多端,被她逃走。不过那刺客身受重伤,儿子已经下令封锁太守府,不许任何人离开,只要再给儿子一点时间,一定能够抓到她!”

万氏不以为然地道:“可是大公子已经找了一夜了,太守府里里外外都搜了个遍,仍是没抓到刺客,这又怎么说?要知道这人可是差一点害死了太守,万一真让她逃出去,下次再来行刺该如何是好?”

李建成脸色一变,正要说话,李世民已是先一步道:“其实昨夜那名刺客逃走后就躲在柴房之中,只是有同党掩护,方才没有被护卫搜到。如今既是知道他们底细,相信很快就会有所收获,二娘不必太过担心。”

第十九章 李姓之人

李建成惊讶地看了李世民一眼,旋即道:“不错,另外我已经派人严加看守松涛居,绝对不会再让人混进来。”

林氏瞥了李建成一眼,娇声道:“是啊,太守,有大公子和二公子一起捉拿,除非那刺客变成鸟儿,否则绝对逃不出去。”

“可是…”万氏待要再言,李渊已是道:“好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捉拿刺客的事情就交给建成他们去做吧。”

万氏心有不悦,不过她多年来,能够一直得李渊欢喜,自然不是一个不懂得察言观色之人,点头道:“妾身明白。”

李渊缓了口气,又问道:“可知道刺客的来历?”

李世民低头道:“启禀父亲,如今只知她叫沈韫仪,与另一个名叫沈墨平的人,姐弟相称,一起来咱们府中做事,自称是小杨村的人,儿子已经派人去查了,应该很快会有消息。只是…儿子有一件事想不明白。”

“是什么?”

面对李渊的问话,李世民道:“这么多年来,父亲一直和善助人,从不难为任何人,不论是任谯州、陇州、岐州刺史,还是任荥阳、楼烦太守之时,皆善待辖下百姓,从未树敌,为何会有人突然行刺于父亲。”

李渊目光微微一闪,徐徐道:“你以为善待他人,他人心中为未会感激,不管怎么样,只要自己问心无愧就好了,我累了,你们都退下吧。”

万氏闻言,连忙道:“太守,妾身留在这里侍候您。”

“不必了,我想独自歇息,你昨夜一宿没睡,回去好生歇着吧。”见李渊这么说,万氏只得随众人一起退下。

待得他们都离开后,李渊并未如他自己所言的那般歇息,而是唤过下人道:“去请夏候大人过来。”

下人依言退下,过了一会儿,夏候端出现在李渊视线中,后者努力抬起双手作揖,“这次真是多谢夏候老弟了,否则我已是成了泉下亡魂。”

夏候端连忙道:“李兄切莫说这样见外的话,你我相交多年,我焉有不救之理,不过这一次,也着实凶险,这种毒在中原极为少见,连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够捡回一条命,实在是运气。”

李渊笑一笑道:“不管怎么说,我都要谢夏候老弟的救命之恩。”说着,他又道:“玄霸那边还好吗?”

“放心吧,他比你年轻力壮,就算不服我开的药,也不会有大碍。”夏候端玩笑的说着,旋即正色道:“话说回来,以后李兄出入之时,切记当心,不管去哪里,身边都一定要有护卫随行。”

李渊脸色微白地道:“你是说,这样的事情还会再发生?”

夏候端叹了口气道:“李兄可知我这次为何过来?”

“我昨夜正想问你,结果就出了刺客之事。”见夏候端神色凝重,他道:“怎么,可是出什么大事了?”

“皇上杀了金才!”听得这六个字,李渊骇然变化,连忙就要坐起来,却忘了自己体内余毒未清,一时之间头晕目眩,待得夏候端扶他半躺下来后,方才逐渐缓过来,刚好一些,便迫不及待地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是前阵子的事情,我也是得到京中至交密信方才知晓,要传到这边来,应该还要一段时日。”

李渊紧拧了双眉,“金才乃是朝中的大贵族,有功于朝廷,皇上为何要杀他?”

他们口中的金才,乃是汉骑都尉李陵的后人,太师李穆第十子,名李浑,金才是他的字,官拜左武卫将军,领太子宗卫率。

当年李穆在尉迟迥叛乱之中,支持隋文帝杨坚平叛有功,被封太师,获赞拜不名、无反不死的殊荣与特权,虽然他于开皇六年之时病逝,但李家的风光并没有就此到头,祖萌犹在,其十个儿子,除却两个早夭之外,余下八个拜官封爵,其中尤以李浑最为出众。所以李渊在听闻他被隋炀帝处死之时,才会如此惊讶。

“听闻是金才谋反,所以皇上将他与其宗族数十人尽皆杀死,包括将作监李敏。”夏候端话音刚落,李渊便激动地道:“不可能,金才虽然对皇上有些许不满,但他绝对不会谋反,这是诬告!”

“我也是与李兄一样的想法,所以命人四处打听,结果竟然让我打听到一件耸人听闻的事。”在李渊的注视下,他徐徐道:“桃李子,莫浪语,黄鹄绕山飞,宛转花园里。”

李渊不解地道:“这首歌谣是何意思?”

“桃李子,李者,为姓氏,桃又作陶,指陶唐,为上古明君,可代指皇帝;这歌谣透出的意思,就是说,李姓之人将要取代杨姓之人获得天下!”

夏候端话音未落,李渊已是斥道:“简直就是荒谬,怎会有这样的事情!”

“你觉得荒谬,皇上却不这样认为,自从这个歌谣出现后,皇上就宠信了一名叫安伽陀的术士,每日不离左右。听闻金才一事,就与此人有关,偏偏就在这个时候,你又突然遭刺客袭击,很可能…刺客根本就是皇上所派!”

“不会!”李渊当即否认道:“我李家对皇上忠心耿耿,从未有谋反之心,皇上岂会如此待我。”

“你无谋反之心,难道金才就有吗?”夏候端摇头道:“李者,可以是金才,也可以是你李渊,更可以是任何一个姓李之人。皇上的性子你我是知道的,好大喜功、贪逸享乐,根本不理会民生疾苦,也不会体念臣子忠心;对他来说,任何一个可能会威胁到他的人,皆可杀!”

李渊默然不语,许久方才低低道:“皇上若要杀我,自可下旨,何必要派刺客行刺,这件事…夏候老弟想多了。”

“你以为他不想下旨杀你吗,但是,一来他手里没有证据;二来河东局势还要你来稳定,一旦你李家被诛,河东立刻会大乱,所以他不能下这道旨,但是…派刺客杀你,就可以免去许多麻烦,并且在无人异议的情况下,找其他人接手李兄现在的一切。”

第二十章 劝说

屋中静寂的过份,只听得彼此呼吸的声音,不知过了多久,屋外传来一声鸟雀的叫声,夏候端目光灼灼地望着李渊道:“其实这一点,李兄早就已经想到了是不是?”

李渊沉沉叹了口气,“我记得我任扶风太守之时,得了几匹骏马,夫人知道当今皇上喜好犬马,便劝我将这几匹马献于皇上,以免有人报告皇帝招来祸患;我靳惜难舍,又觉得我与皇上乃是姨表兄弟,且我一向忠心于皇上,当不会为这种小事为难我,所以便没有献上。结果竟然真的遭来皇上的贬责,吃足了苦头,后来广求鹰犬,数次进献,方才升任将军,任用至今。”

“这件事我也知道,皇上刚愎自用,猜忌心又重,虽然重新启用了李兄,但未必就对你没有芥蒂,再加上那首歌谣,更是视李兄你为眼中钉,必欲除之而后快!”说罢,他道:“李兄还记不记得我以前与你说过的话?”

李渊压下思绪,道:“什么话?”

“李兄骨法非常,必为人主!”夏候端话音未落,李渊已是急急道:“我当时就与你说过,这种话万万不可再提,你为何又要…”

“李兄!”夏候端打断他的话道:“眼下是皇上要你的性命,你避得过第一次,能避得过第二次,第三次吗?还有,等他逐步掌控了河东之后,你就会失去用处,到时候,一道圣旨下来,你是死还是不死?还有建成、世民,你觉得他们会有活路吗?桃李子,莫浪语…”

李渊被他说得心烦意乱,打断道:“那只是一首歌谣罢了,当不得真!”

“你认为它是歌谣,皇上却认为它是催命符,以皇上的性子,宁可错杀一千也绝不放过一个。”说着,他语重心长地道:“天上将乱,能安之者,其在明公;主上猜忌诸李,强才先诛,金才即死,明公岂非其次?”明公是李渊的号,夏候端这句话的意思,就是劝李渊起兵反隋,如此方才能够保住性命。

李渊面色阴晴不定,虽然这些年来,杨广荒淫无道,弄得民不聊生,全国各地都有叛乱,又曾猜疑过他,但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要造反。

可是,正如夏候端说的,杨广对他已经起了猜忌之心,甚至派刺客暗杀,这次让他侥幸逃过,但下一次呢?而且,一旦动手,杨广是不会放过他家人的,建成他们全都会死,李家一脉至此断绝!

李渊沉思良久,咬牙道:“皇上虽有失德之处,但我李家一向忠君爱国,岂可做那乱臣贼子;再者,我与皇上怎么说也是表兄弟,相信他不会太过绝情。”

“李兄,你…”夏候端急得不知该怎么说,待要再言,忽地瞥见有人影在屋外掠过,连忙喝道:“谁在外面?”

他们如今议论的可是谋反大事,若是被人听去传到杨广耳中,李家与夏候家必然遭诛,一个都休想生还!

正当夏候端准备出去抓人之时,门被人推开,一个右足微跛的人走了进来。看清来者,李渊与夏候端皆是松了口气,前者开口道:“建成,你怎么在外头?”

“儿子原是想到一些关于刺客的人,想来告诉父亲,没想到…”李建成瞥了夏候端一眼,道:“父亲,夏候叔叔所言极是,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拼出一条活路来。”

李渊脸色一变,骇然道:“你都听到了?”

李建成也不否认,低头道:“是,皇上今日能派刺客来杀父亲,明日就有可能编造一道莫须有的罪名致父亲于死地,就如左武卫将军一般。”

“不会的。”李渊沉声道:“皇上虽猜忌心重,但并非全然不顾亲情之人,再说还有王妃在宫中帮着咱们说话,他…”不等其说完,李建成已是道:“父亲忘了皇上是如何坐上龙椅的吗?他连嫡亲大哥都能杀,还有什么是不可杀,不能除的?”

“放肆!”李渊面色阴沉地道:“谁许你说这些的,还不给我闭嘴!”

李建成走到床前跪下,“父亲,这次就算您要责罚儿子,儿子也非说不可。这些年来,皇上倒行逆施,刚一登基,便下令营建东都,迁都洛阳,十个月里,每月征调民夫不下二百万人;与此同时,他又下令开凿运河,造数万艘龙舟,弄得民不聊生,灾乱四起,就是这样,他又下诏征天下兵进攻高句丽。儿子听闻,皇上有意再次发兵进攻高句丽,到时候又将是哀鸿遍野,死伤无数。这些年来,您虽善待百姓,但朝廷苛政重重,纵您极力周旋,他们依旧难得温饱,依旧会死在苛政之下。父亲,你忍心看着他们一个个死去吗?忍心眼看着李家多年来的经营一朝尽毁吗?”

夏候端赞许地看了一眼李建成,道:“李兄,我知你在顾虑什么,若主上英明,你若起兵,自会落得一个乱臣贼子的名声;但如今主上残暴无道,起兵乃是为了拯救天下苍生于水深火热之中,乃是一桩大大的功德;而李家,也可以继续延存下去。另外,再说一句不中听的话,眼下已是李兄你最后的机会了,一旦皇上下旨夺你兵权,就算你想起兵也没那个能力了。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面对他们二人的劝说,李渊犹豫难决,他心里深知,一旦踏上这条路、就再不能回头了,赢了自然一切皆好,可若是输了…

他叹了口气道:“此事关系重大,且容我再想想怠。”

李建成待要再说,夏候端已是朝他使了个眼色,道:“好吧,我明日再来看李兄。”

待得出了松涛居后,李建成疑惑地道:“刚才父亲明明已经有些被我们说动,夏候叔叔为何不让我继续说下去,万一父亲又收回心意,不肯…”他瞥了一眼四周,压低声音道:“那可如何是好?”

“你父亲心思比谁都明白,只是心里有道坎垮不过去,咱们该说的都说了,剩下的就给他一些时间。”

第二十一章 冰窖

见李建成面有忧色,他道:“放心吧,只要你父亲心里还有李家,他就一定会选择那条路。”顿一顿,他问道:“还是没找到刺客吗?”

提及此事,李建成目光一阴,道:“刺客很狡猾,一直在与咱们兜圈子,所以暂时没找到,不过她既进了瓮,就休想逃出去。”

夏候端点头道:“此人在府中多日,不知探听了多少秘密,万万留不得。”

在他们议论之时,韫仪与沈墨平正躲在冰窖之中,但凡官宦人家,皆会在府中凿一个冰窖出来,以便储存冬季的冰,待得天热之时便可以拿出来解暑驱热。如今夏季已过,新的冰块又没有送来,仅剩下一小半冰块,但即便是这样,也冷得人直打哆嗦。

沈墨平小心翼翼地关起门,用力搓着双手道:“如今是秋末冬初,不会有人需要用冰,咱们在这里应该会很安全。”等了一会儿不见韫仪说话,回头望去,只见缩坐在墙角的韫仪正不停地打颤,他连忙将带来的衣裳全部披在韫仪身上,“主子您暂时忍着一些,等风声一过去,奴才就立刻带您离开。”

韫仪勉强摇头:“我没事,就是觉得…有些冷!”

“冷?”沈墨平左右环顾了一眼,他们带来的衣裳都已经给韫仪披上了,而这里又没有其他裹身之物,他咬一咬牙,脱下外衣一并披在韫仪身上,在手指无意中划过韫仪脸庞时,意外发现她脸颊烫得惊人,连忙探手去拭她的额头,发现同样烫手得很,慌声道:“糟了,主子您在发烧。”

这般说着,他急急去解韫仪绑在肩上的布,发现虽然已经止血,但伤口情况很不好,发烧应该是伤口感染引起的了。

“这…这可怎么办,这里没医没药的,如何是好?”沈墨平急得团团转,他知道在战场上,许多士兵都是因为伤口感染引起发烧导致没命,所以韫仪受伤之后,他最担心的就是发烧,结果还是不可避免的发生了。

韫仪无力地摆一摆手,安慰道:“都说了没事,你…那么紧张做什么,歇会儿就好了。”

沈墨平脱口道:“奴才就怕歇会儿好不了!”话刚出口,他便连忙“呸呸”往地上吐着口水,双手合什,慌乱跪下磕了几个头,紧张地道:“我刚才是胡说的,佛祖菩萨千万不要当真,一定要保佑主子快些好起来,以后我一定吃长素供奉你们。”

韫仪听到他的话,努力扯了唇角道:“你又在那里诓骗菩萨了,你一天不吃肉就浑身难受,哪里能吃得了长素。我还记得,很多年前你干了一天的活,却没吃到肉,所以…”一口气说了这么许多,她有些喘不上气来,沈墨平忙站起扶着她接过话道:“所以奴才就偷偷跑到御膳房去偷肉吃,哪知道那么倒霉,被赵总管抓了个正着,要活活打死奴才,幸好主子知道后,帮奴才求情,才能够捡回一条命。当时主子也挨了总管几鞭,从那个时候起,奴才就发誓,以后这条命就是主子的,哪怕是主子要奴才去死,奴才也绝不会皱一下眉头。”

韫仪露出一抹苦笑,“赵总管哪里会把我这个落魄公主放在眼里,最后还是母后及时赶到,方才救了你。”

“奴才这辈子都会记着主子与皇后娘娘的救命之恩,在奴才还没有报恩之前,主子您千万…千万不能有事!”说到末句,沈墨平已是哽咽难捺。

韫仪摇摇头,“你肯陪我走这一趟,什么恩都报了,墨平…你说,我还能见到母后吗?”

沈墨平抹去渗出眼角的泪水,用力点头道:“能,一定能够,奴才就算拼了这条命不要,也一定会带主子回洛阳去见皇后娘娘!”

“希望…真的可以!”说完这句话,韫仪终究支撑不住昏厥了过去。沈墨平焦灼难安,恨不能立刻带韫仪出去找大夫,无奈他们如今正被四处围捕,一出冰窖恐怕就会被抓,只得强压下心中的不安,用随身携带的匕首凿了一块冰下来,用布裹好后放在韫仪额头,希望可以降下温度,嘴里不停地喃喃道:“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事情,往往总是与愿望相违,韫仪的温度不仅没有降下来,反而越来越高,且一直在不停地哆嗦,情况实在不容乐观。

再凿了一块冰敷在高烧不退的韫仪头上后,沈墨平自言自语地道:“不行,这样下去,主子会没命的,一定要出去弄些药来才行。”虽然他没有出去过,但想想也知道,此刻太守府里的守卫定然是森严无比,并且四处搜查他们二人,此时出去,不吝于送死,可是为了韫仪,他一定要这么做。

下定了决心,沈墨平不再犹豫,将韫仪放在地上,低声道:“主子,您等着,奴才一定会找到药来救您。”

说完这句话,他悄悄推开冰窖的铁门走了出去,此时天色已经黑了,但依旧可见巡逻的守卫不时经过。

他小心翼翼地避开守卫往后院走着,他知道在那里有一个药房,平常太守府的人需要用药,都会去那里取,药材很是齐全。

以前在宫里时,他曾见过太医开医治高烧不退的方子,虽不敢说记着十成十,但七八成还是有的。他知道药材增减会影响药性,但这种时候,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沈墨平一边走一边躲,足足费了半个时辰方才接近后院,岂料那里也有护卫看守,想要悄悄进去,根本不可能!

正当沈墨平躲在暗处犯难之时,有两名护卫走过来,负责看守后院的护卫看到他们,如释重负地道:“可算是熬到轮值的时候了,能回去睡个觉了。”

旁边瘦高个的护卫打着哈欠道:“那也只能睡两个时辰,紧接着就得去巡逻,这两天可真是把咱们给折腾惨了。”

迎面走来的护卫接过话道:“可不是吗?莫明其妙跑出一个刺客,幸好太守与三公子没事,否则情况一定会现在还糟糕。”

第二十二章 药房起火

瘦高个的护卫道:“怎么,还没抓到刺客吗?”

护卫摇头道:“也真是邪了门了,之前在柴房里被他们逃过去也就算了,可今儿个一整天,咱们照着大公子的意思,重新又把太守府搜了一遍,结果还是没找到刺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