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迫切地想要辩清尸体身份,结果却得到这样一个结果,顿时恼怒不已,重重一拍桌案,森然道:“你这差事当得越发好了,明知道有命案发生,也不知将尸体带进城中,怎么,怕晦气吗?”

“因为属下当时实在找不到可以运送尸体的工具,所以…”段志宏这会儿也是懊恼不已,停顿片刻,他单膝跪地,“属下知错,请二公子治罪!”

李世民冷哼一声,拂袖离去,待得走到院中后,他望着满天星斗,忧声道:“请上天保佑玄霸平安,保佑那具尸体…千万…千万不要是玄霸!”

他们三兄弟一母同胞,感情极深,其中又以玄霸年纪最小,他与大哥都极为照顾这个小弟,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这样的事情。

这一夜,对于李世民而言,无疑是度日如年,一直盯着天色,在天边刚露出一丝鱼肚白的时候,他就立刻带了段志宏等人策马赶往城门,到了那边,城门还没到时间开,又等了一会儿,方才策马奔出城,一路来到那座空村之中。

在段志宏的指引下,李世民看到了那具尸体,大火焚烧之下,整具尸体都烧成了焦炭,莫说是面目,连死因也无法辩别,唯一能看的就是身高,与李玄霸相差仿佛。

随后,李世民又检查了尸体,并未再发现任何有用的东西,只能命人将尸体运回城中,然后去衙门请仵作来验。

因为尸体不便直接运去太守府,所以暂时停放在义庄之中,待得验过尸之后,仵作道:“启禀二公子,此人口腹之中并无烟尘,可见他在起火之前就已经死了,而他的致死原因,是从下颌插入脑中的一刀。”

“从下颌入脑?”李世民疑惑地问着,他也算是见过不少死人,但像这样的死因还是头一回见。

“不错,刀自下颌而入,穿过口腔、鼻腔直刺入脑,可以说是一刀毙命。”仵作想一想道:“从伤口大小判断,凶器与其说是刀,不如说是一把匕首。”

“那你可知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会造成这样的致命伤。”

“这个…”仵作思付良久,为难地道:“卑职做了二十余年的仵作,还是第一次看到致命伤在此处的,依卑职猜想,应该是凶手刻意为之,否则断然不会伤在此处。”

李世民微一点头,看了一眼焦尸,沉声道:“可有法子辩认他的身份?”

仵作摇头道:“此人全身皆被大火烧毁,一寸完好的肌肤都没有,实在难以辩别,只能从其骨骼之中,看出是一名男子,年纪应该不到二十岁。”

男子…年不足二十…这一切皆与玄霸吻合,再加上志宏找到的平安扣,难道真是玄霸?不会的,一定不会是玄霸!

李世民紧紧攥着一直握在手中的平安扣,声音微微发颤地道:“当真辩不出其他?”

李世民异乎寻常的态度令仵作觉得有些奇怪,不过他没有多问,低头想了一会儿,道:“还有一个法子!”

李世民精神一振,连忙道:“是什么,快说!”

“卑职在三国时期,吴国人谢承所撰的《会稽先贤传》中见过以弟血滴兄骨骸之上,从而认领兄长尸骨的事例;如果能够找到此人的亲人,将血滴于其骸骨之上,便可断定其身份;只是…”仵作摇头道:“我们对此人身份一无所知,又去哪里找他的亲人。”

段志宏看了一眼凝眸不语的李世民,道:“我只听说过滴血验亲,滴骨验亲尚是头一次听闻。”

仵作答道:“寻常自是滴血验亲,可是此人浑身皆被大火烧焚,不论肌肤还是内脏都形如焦炭,根本无血可验,只有滴骨验亲可以一试,不过…”

“就依你所说,滴骨验亲!”李世民突然出声打断仵作的言语,后者试探地道:“难道二公子知道他亲人何在?”

李世民没有理会他的话,只命其立刻从尸体身上剔出一段完好的骸骨来,待仵作将一截小腿骨剔出来后,他取过匕首,在自己臂上划出一道,殷红的鲜血立刻争先恐后地从伤口处涌了出来,滴在那段骸骨上。

在众人的注视下,那些血缓缓渗入骸骨之中,融为了一体,段志宏还好一些,仵作等人却是看得傻了眼,这…这二公子的血怎么可以融入尸骨,难不成…这具尸体是二公子的亲人?

正自诧异之时,仵作浑身一激灵,对了,从前儿个夜里开始,太守府的人就日夜在城中寻找三公子李玄霸,听说一直都没有找到,难道…这具尸体就是三公子?要真是这样,弘化郡怕是要翻天了,居然有人谋害李太守的公子!

看到自己的血渗入骨中,李世民眼前一阵发黑,整个人跄踉着往后退下,段志宏连忙上前扶住,“二公子小心!”

第一百六十七章 不惜一切代价

“不会的!他不会是玄霸,不可能,不可能!”李世民喃喃说着,下一刻,他一把推开段志宏,奔到仵作身前,一把揪住他的衣襟,厉声道:“你撒谎,根本没有滴骨验亲之说!”一向温文尔雅的李世民此时看起来狰狞可怖,简直就像要吃人一般,仵作心生骇意,战战兢兢地道:“卑职…卑职也是照书中所记而言,并无…并无…撒谎。”

李世民死死盯着他,盯得仵作不停地冒冷汗,且因为衣襟揪得太紧之故,他渐渐感觉喘不上气,正要求饶,忽地被一股大力推倒在地上,紧接着耳边响起李世民低吼声,“滚!全部都给我滚出去!”

仵作等人连滚带爬地走了出去,段志宏放心不下,走上前道:“二公子,您别太…”话音未落,森冷刺骨的目光已是落在他脸上,“我叫你滚听到了没有,全部都滚!”

“是。”段志宏无奈地答应一声,转身退了出去,待得屋中只剩下李世民一人时,他伸出颤抖的双手,缓缓握住那只焦黑如炭的手,泪水缓缓自眼角垂落,一滴接着一滴…

“玄霸!”他痛苦地唤着,一遍又一遍,可是不论他怎么唤,李玄霸都不会再答应他了,更不会如以前那样,奔到静集轩,夺下他手里的公文,然后强拉着他切磋武艺,十七年的兄弟之情,在这一刻划了一个终止符。

如果他能够早一些发现玄霸失踪,早一些派人去找玄霸,或许…玄霸不会死,是他的大意害死了玄霸,是他…

自责充斥在李世民胸口中,令他更加痛苦不堪,恨不得自己代李玄霸受刀刃还有烈火焚身之痛,可是…他什么都做不到,只能紧紧抱着尸体,任由痛苦一点一点吞噬着他。

自从懂事以来,他只哭过两次,一次是窦氏过世之时,还有一次就是现在。

许久,李世民抬起头,望着面目全非的尸体,一字一句道:“玄霸,二哥答应你,一定会找到杀害你的凶手,将他千刀万剐,以慰你在天之灵!”

他不知道李玄霸在天下能不能听见,但这是他这个做二哥的,唯一能做的,就算踏遍弘化郡每一寸土地,也一定要找到凶手!

段志宏焦急地等在外面,好几次都想进去,又生生忍了下来,他跟了李世民多年,深知他们几兄弟的感情,如今李玄霸突然被人害死,对他来说,无疑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不过有一件事他一直想不通,李玄霸虽然脾气略躁,但对郡内百姓却极为宽厚,也不曾听闻他与哪家公子什么深仇大恨,究竟是谁人如此恶毒,非要置三公子于死地不可?!

正自思索间,紧闭的门倏然打开,面无表情的李世民走了出来,他连忙迎上去道:“二公子…”

李世民抬手打断他的话,冷声道:“去找一副上好的棺木来,我要带玄霸回府。”

“是!”段志宏应声离去,很快就带了一副上好的楠木棺木过来,又与几个护卫一起小心翼翼地抬了尸体放进棺木之中,随后驱赶着马车随李世民前往太守府。

当太守府守门的护卫看到他们从马车上抬下一具棺木时,惊得张大了嘴,要不是看到李世民也在,他们准以为是有人存心来太守府寻晦气了。

在勉强定了神后,他们快步走下来,朝李世民拱手道:“二公子,这是怎么了?”

李世民没有理会他们,径直命段志宏抬了棺木进去,暂时放到东花厅中,他自己则去松涛居见了李渊,后者正在批阅公文,看到他进来,摘下从波斯商人处得来的水晶镜片道:“可有玄霸的消息了?”

李世民强忍着心中的悲痛,哑声道:“儿子找到三弟了。”

李渊松了一口气,旋即轻喝道:“立刻让他来见我,一声也不交待就出去三四天,令阖府上下为他担尽了心,四处寻找,实在太没分寸了,想必是为了我之前拒绝他的事。”

“启禀父亲,三弟无法过来。”李世民的话令李渊一怔,旋即有些担心地道:“怎么,玄霸受伤了?要不要紧?”

听着李渊的言语,李世民悲痛难掩,双膝跪地,哽咽地道:“请父亲节哀!”

这句话令李渊如遭雷击,整个人都僵在那里,节哀…这两个字,只在有人过世的时候才会用,世民这么说,难道玄霸他…

李渊不敢想下去,起身盯着李世民颤声道:“你…你这是什么意思,玄霸他到底怎么了?”

李世民紧紧咬着牙,艰难地张口道:“启禀父亲,玄霸他…他被人害死了!”

李渊浑身发颤,紧紧扶着桌案才不至于跌倒,好一会儿,他回过神来,急切地道:“带我…带我去见玄霸,快带我去!”

李世民低低答应一声,扶着李渊来到东花厅,当他看到那具焦尸时,无论如何都无法相信前几日还活生生的人,如今已是变成了一具焦炭,连连摇头,“这不可能是玄霸,不可能!”

李世民将手里的平安扣递给李渊,哑声道:“这是在尸体身上找到的,与父亲送给儿子们的一模一样,另外…儿子照着仵作的话,滴骨验亲,血可以融入骨中,证明儿子与他…血脉相同。”

李渊双手颤抖地接过,平安扣…是他特意让人打造的,又特意送去慧安大师那里加持开光,希望可以保建成他们平安,结果,玄霸死了,平安扣却还好好在这里,真是讽刺!

这世间最痛苦的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而且妻子离世之时,他曾答应过她,一定会好好了照顾他们的孩子,看着他们成家立业,结果这才过了多久,玄霸就…就死了,他百年之后,要如何去见早逝的妻子!

良久,李渊双手一紧,寒声道:“可知是谁杀了玄霸?”

“还不清楚,不过儿子发誓,一定会找到凶手!”面对李世民的言语,李渊点头,寒声道:“不惜一切代价,必要抓到凶手,绝不可放过!”

第一百六十八章 阴阳相隔

李世民答应之余,想起一件事来,急忙道:“父亲,玄霸出事的前几日,曾有一个叫阿晋的少年人来找过他,如今已经查到了他的住处,儿子想去看看,或许会有玄霸被害的线索。”

李渊点头道:“你去吧,玄霸的后事,为父会安排。”

在李世民带人离去的同时,李玄霸被人杀害的消息开始在太守府中传开,林总管是最先听闻的,在确认这个消息属实后,他当即去了毓秀阁,万氏正在欣赏一盆睡莲,这会儿尚不是莲花盛开的季节,这盆是花房好不容易才培育出来的,刚一开花便立刻送到了这里供万氏赏玩。

瞧见他匆匆进来,站在万氏旁边的摘星随口道:“林总管这会儿过来,难道那个武梅雪又仗着三夫人那边,擅自出府去了吗?”前日韫仪前脚刚出府,林总管后脚就来毓秀阁告之万氏。

林总管摇摇头,朝万氏躬身道:“启禀夫人,三公子死了!”

万氏正在把玩一株含苞待放的粉色莲花,倏然听得这话,手一紧,顿时将那株莲花给拗了下来;她顾不得这个,盯着林总管道:“你说什么?”

林总管依言道:“三公子死了,这会儿尸体正停在东花厅呢,大人已经小的们布置灵堂了。”

摘星愕然道:“之前不是说三公子失踪吗,怎么一转眼又死了?”

“我也不清楚,只知是二公子带回来的,小的偷偷去看了一眼,发现那叫一个惨啊,整个人都烧成了焦炭,没有一处是完好的。”

万氏平静下来后,道:“既是成了焦炭,又如何辩别出是三公子?”

“听说段护卫在尸体身上找到了平安扣,之后仵作又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辩别,肯定那具尸体就是三公子。”

万氏把玩着手里的花苞,“可知是谁杀了他?”

林总管如实道:“这个小的就不清楚了,不过二公子刚刚出去,或许就是为了这个事儿,也不知是谁那么大胆,竟然敢在咱们太守府头上动土。”

万氏默然片刻,道:“行了,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是。”待得林总管走后,摘星道:“真是想不到,三公子失踪了几天,回来之时,已是成了一具尸体。”说着,她又讨好地道:“不过这对夫人来说,不失为一件好事。”她是万氏的贴身侍女,一直在万氏身边侍候,知道她自从踏进李家门后,李玄霸几个就从未给过她好脸色看,连那声二娘也叫得极其勉强,万氏心中早已经恨极了他们几人,更不要说他们与李智云之间还有着极大的利益牵扯。

万氏冷冷一笑,掷下手里已经不成样子的花苞,凉声道:“不管是何想法,都给我好好藏在心里,切不要让人瞧出来,尤其是太守,否则我扒了你的皮,记住了吗?”不论她心里如何巴望着李玄霸三兄弟死,都绝对不能让李渊知道,后者对这几个儿子极为重视,一旦被他所知,自己还有智云在这府中的地位就会岌岌可危,这是她绝不允许发生的。

摘星神色一凛,连忙道:“奴婢一定谨记夫人的教诲!”

万氏微一点头,道:“去把智云唤来,咱们去东花厅。”

消息这种东西,一旦开始蔓延,就难以再阻止,李玄霸的死讯很快就传遍了太守府的每一个角落,自然也包括乐坊。

韫仪脸色阴沉地站在那里,她明明已经放火烧了李玄霸的尸体,就算不看,她也知道尸体必成焦炭,实在想不明白李世民是如何辩别出来的,难道…李玄霸有什么东西未融于火,从而认了出来?可她不是已经将李玄霸的玉佩拿走了吗?都怪她当时被李玄霸突如其来的身亡乱了心神,未曾仔细检查。

如今李世民知道李玄霸已死,一定会追查下去,查到阿晋那里只是早晚的事情,一旦他见到逃走的阿晋,所有的事情就都暴露了,看来她得加快动作,尽快杀了李渊才行。

正当韫仪思索着该如何除去李渊之时,耳边传来一阵呜咽声,紧接着一个身影捂着嘴奔了出去。

糟糕,是采萍!

韫仪顾不得与杨嬷嬷说,疾步追了出去,在奔出十几丈后,终于追上了江采萍,拉住她道:“你要去哪里?”

江采萍没有理会她,只是不断落着泪,看到她这副模样,韫仪叹了口气,替她拭着泪道:“我知道你心里难过,只是人死不能复生,看开一些吧!”

“我不相信!”江采萍尖声道:“我不相信那是三公子,他不会死的,一定是那些人胡言乱语,我现在就去找三公子,说不定…”她慌乱地道:“说不定他现在就在酒馆里喝酒,他是…故意与我们闹着玩。”

韫仪哪里会让她走,死死拉住她道:“采萍你不要这样,三公子他已经死了!”

“我不听!”江采萍紧紧捂着耳朵,说什么也不肯听韫仪的言语,自从李玄霸失踪之后,她就一直提心吊胆,没想到再一次听到李玄霸的消息,竟然会是这样的噩耗,让她如何能够接受!

十五年来,她第一次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滋味,也是第一次知道喜欢却不能在一起的那种心痛。

她总以为虽不能在一起,但彼此都会好好的,哪知道…如今,就算她想要告诉李玄霸自己是喜欢他的,也没有机会了!

他们…真真正正成了两个世界的人,从此…阴阳相隔,今生再不能相见。

望着采萍痛苦哭泣的样子,韫仪不知该如何劝,只能紧紧将她抱在怀里;在这弘化郡中,除了武老三之外,就属江采萍与她最亲,对她也最好,可是她却亲手造成了江采萍的痛苦,她错了吗?或许吧,可是她不能回头,也回不了头!

在将韫仪胸口那一片衣裳都给濡湿后,江采萍终于抬起了头,哽咽地道:“我想去看看三公子。”

韫仪放心不下她,逐道:“好,我陪你去!”

二人一路来到东花厅,此处已经被布置成了灵堂,雪白的灵幡在半空中飘荡,透着一种悲怆哀然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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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九章 守灵

正要踏入,有下人挡住了她们的去路,“站住,此处是三公子的灵堂,你们两个来做什么?”

江采萍睁着红肿的双眼道:“我曾受过三公子的恩惠,知道他…他出了事,特意过来,请你让我们进去。”

下人将目光望向一旁的林总管,在瞧见后者摇头后,道:“此处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快走。”

江采萍哪里肯走,哀声道:“我求求你,求你让我见三公子最后一面!”

下人不明白江采萍为何非见李玄霸不可,更不明白她的悲伤从何而来,但既然林总管不同意,自是不能放人,驱赶着离去,江采萍情急之下跪了下去,说什么也不肯走。

正自这时,张九走了出来,韫仪连忙拦住他道:“张管事,采萍知道三公子不幸离世,很是难过,求您帮我们向林总管求个情。”

张九是听风阁的管事,经常跟在李玄霸身后,知道其与江采萍之间的事,微一犹豫,道:“好吧,我帮你们说说。”

在韫仪的感激声中,他来到林总管身侧,在与之低语几句后,朝韫仪二人招了招手,韫仪连忙扶起江采萍过去,迭声道:“多谢林总管,多谢张管事。”

林总管嗯了一声道:“看在张管事帮你们求情的份上,就放你们进去,记着,不可逗留太多,更不可惊扰了太守。”

韫仪二人连连点头,在又一番道谢后,她们终于踏进了东花厅,上等楠木打造的棺木静静摆在正中,下人正将一根根儿臂粗的白蜡烛插上紫铜烛台,李渊一言不发地站在棺木前,对于韫仪二人的进来,连看也未看一眼。如今的他,不是什么太守、唐国公,只是一个失去儿子的父亲。

江采萍迈着僵硬的双腿来到棺木前,当她看到里面形如焦炭的尸体时,刚刚止住的泪水,顿时又如雨一般落下,虽极力隐忍,呜咽之声依旧无法控制地从喉咙里逃逸出来。

她颤抖地抬手抚过那张漆黑而可怕的脸庞,心中是无尽的悲伤与难过,泣声道:“对不起…三公子,对不起!”

一直没有说过话的李渊忽地道:“你就是江采萍?”

江采萍满脸是泪的点头道:“是,我…我就是江采萍。”

李渊望着躺在棺木中的李玄霸,眼中是深不见底的悲哀,“在玄霸失踪的前日,他来见过我,说想迎娶你为嫡妻,被我拒绝了,他很失望,还说,若是不能娶你为嫡妻,他宁可不娶亲。玄霸从小到大,很少喜欢什么人或者东西,但只要他喜欢了,就会一直喜欢下去,就像武功一样,以前他娘在的时候,就笑是不是打算一辈子与武为伴,连媳妇也不找了,当初的一句玩笑语,如今竟然成了真,玄霸还没来得及娶妻就走了。”

江采萍怔怔地望着他,下一刻,汹涌的泪意涌了出来,与之一同涌出的,还有比刚才更加深加的悲痛,她如失尽了力气一般跪坐在地上,悲伤入骨的嚎啕哭声响彻在灵堂之中。

韫仪亦是怔忡,她从未想过,以李玄霸的身份,真的会肯迎娶江采萍为嫡妻,他不是一时兴起,是真的喜欢这个天真烂漫的女子。

如果…她不曾来过弘化郡,不曾与江采萍说过那些话,或许江采萍真会成为太守府的三少夫人,与李玄霸过着幸福开心的日子。

江采萍是那样的信任她、依赖她,她却生生毁了江采萍一生的幸福,就算来日,她给江采萍数之不尽的荣华富贵,也弥补不了这一切。

过了许久,哭声渐渐小了下去,江采萍跪在李渊脚前,哑声道:“此生是采萍负了三公子,采萍对不起三公子的情义”

李渊摇头道:“人已经走了,再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江采萍伏地哑声道:“求太守让采萍为三公子守灵!”这是她如今唯一能为李玄霸做的事。

李渊低头看了她一会儿,沉声道:“你在这里,想必玄霸会开心一些。”

江采萍知道他这是答应了,感激地磕头道:“多谢太守。”

且说李世民那边,带着段志宏几人出城,依着问来的地址赶到阿晋的家中,刚一踏进屋子,便闻到一股恶臭,李世民脸色一变,快步奔了进去,只见里屋地上伏着一具已经开始发生**,恶臭正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幸好这会儿还没有到夏季,否则**的情况会更加利害。

段志宏忍着恶臭,将尸体翻了过来,虽然尸体的脸开始出现肿胀**,但还能够看得清样子,他惊声道:“二公子,是冯立!”

就算他不说,李世民也看出来了,奇怪,大哥的护卫怎么会死在这里,他大致检查了一番后,道:“差不多死了两三天左右,腹部有包扎过的痕迹,应该是之前曾受过伤。”

“两三天…”段志宏想了一会儿,道:“属下记得,那场大火是在前日里烧起来的,很可能与冯立被杀是同一天,杀他们的也很可能是同一个凶手,只是…凶手为何要先后杀了三公子与冯立,他们二人有什么联系?”

李世民沉思片刻,道:“护卫说曾见玄霸与阿晋离去,若我没料错,应该就是来见在此养伤的冯立,后者不知与玄霸说了什么,最终为他们二人招来杀身之祸。”

此时,负责搜查的护卫回来道:“二公子,属下没有发现其他人,另外属下问过附近的村民,因为离此最近的屋子也有几十丈远,所以没人留意到此处的动静,只有一人说曾看到有一个姑娘往这里来。”

“姑娘?”李世民低语一声,追问道:“可有瞧见那人长什么模样?”

护卫摇头道:“他说当时只看到一个背影,所以不知是何模样。”

段志宏试探道:“难道又是那名女刺客?”

李世民重重一捶冷硬的地面,起身道:“将冯立尸体送去义庄,让仵作仔细检查,确认尸体死亡时间,另外派人来仔细搜查这一带,希望阿晋没有死。”

第一百七十章 采萍

他的话很快传了下去,除了送尸体去义庄的两名护卫之外,余下在这个村落里挨家挨护的搜查,从那些邻居口中,他们得知住在此处的除了阿晋之外,还有他的瞎眼老娘,母子依靠一条小船打渔为生,不过带人去河边指认的时候,却发现小船不见了。

护卫当即朝李世民拱手道:“二公子,阿晋母子很可能是乘船逃走了。”

李世民当即道:“加派人手去下游搜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很快,像前两日一样,太守府中的能动用的人手都被派了出去,这一次,不再是寻找李玄霸,而是寻找阿晋母子,只有他们方可指认凶手!

另一边,李世民回府写信飞鸽传书给远在河东的李建成,除了告之李玄霸身亡一事之外,主要是问他冯立为何会出现在弘化郡中,他直觉这一切皆是因冯立而起,后者是大哥的贴身护卫,素来不离左右,这次想必是受了大哥的命令,方才会出现在弘化郡。

弘化郡大大小小的官员皆来太守府拜祭了李玄霸,悲痛于他的少年早逝,而一些百姓,尤其是曾受过李玄霸恩惠的百姓,皆自发地在府外祭拜。

停棺三日后,移棺落葬,而在这几日中,江采萍一直一步不离地伴在那具棺木旁边,不说话,也不哭,只是静静地跪着;这三日,任韫仪说破了嘴,也不肯吃一粒米饭,只勉强喝了几口水,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

待得入葬归来,韫仪扶了她回到她们所住的屋中,又去厨房取了一些粥来,再次劝着她吃几口,可是江采萍始终怔怔地坐在那里,不说亦不动,双眸沉寂如死灰。

看到她这个样子,韫仪叹了口气道:“三公子已经走了,你又何必这样不肯放过自己,再这样下去,你会活活饿死的。”

这句话终于令江采萍有了反应,望着韫仪低声道:“如果…我没有那样逼三公子,他就不会与太守大人起争执,也不会离府,不会被人杀害,姐姐…是我害了三公子,是我害死他的!”

韫仪急忙道:“不是,不是你害的,是…”她不知该如何说,好一会儿方才道:“三公子是故意被人害死的,就算那天他没有出府,也…也会有下一次,三公子他命中注定有这一劫,避不开的。”

“不是,可以避开的,他可以没事的,是我害了他!”江采萍摇头,如今的她深陷于自责之中,无法自拔。

韫仪心疼地握着她即使在这阳春三月,依旧冰冷的手道:“采萍,当真不关你的事,你别把所有事情都揽到自己身上。”

江采萍没有说话,自言自语不知在说什么,哪里还有昔日灵动娇俏的模样,韫仪压着内心的欠疚,道:“就算你一直活在自责之中,甚至是将自己逼死,三公子也不会活过来,反而会让你家人痛苦难过;你说过,家里的日子刚好一些,难道这会儿,你要将这一切全部打破吗?”

“还有,三公子去对太守说要娶你为嫡妻,可见他是真的喜欢你,相信他在天之灵,也希望看到你好好的活下去!”说着,她扶了江采萍单薄的肩膀,恳切地道:“采萍,就算是为了三公子,你撑下去好不好?”

江采萍凝视她片刻,颤声道:“我知道我要撑下去,可是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我…我那样辜负了三公子,你说他会不会原谅我?”

“会,一定会,因为三公子是那样的喜欢你,再说,你并没有辜负三公子,你给了他一段美好的回忆,不是吗?”

“美好…”江采萍露出回忆之色,许久,她喃声道:“那会儿真的很美好,可是我把它硬生生的毁了。”

韫仪摇头,神色复杂地道:“不是,毁了这一切的人不是你,是我,采萍,对不起!”

江采萍不知韫仪就是杀死李玄霸的凶手,以为她是在为之前劝自己离开李玄霸一事内疚,她道:“不关姐姐的事,姐姐也是为了我好,或许是因为当时我对三公子的感情并没有那么深,所以无法相信,无法坚持。”

韫仪轻吸一口气,用一种尽乎哀求的语气道:“不管怎样,你都要撑下去,采萍,答应我好不好?”

江采萍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她,许久,她指着自己胸口道:“姐姐,我这里很难受,像是有无数根钢针在刺一样!”

韫仪抱着她哽咽道:“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可是…”

“可是我不能死是吗?”不等韫仪言语,她已是端过那碗粥,一边吃一边含糊地道:“我知道,我不能死,不能让家人难过伤心,不能让三公子不得安息,我知道。”每说一个字,都会有一滴泪落在粥中,令粥变得又苦又涩,只怕…在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吃的东西都是苦涩不已。

在喝了半碗粥后,江采萍放下了碗,道:“姐姐,我想回家了。”

韫仪点头道:“你回家住几日也好,明儿个我就陪你去见三夫人,让她帮着跟林总管说一声。”

江采萍摇头道:“不,我是说以后都不再回太守府。”

韫仪一惊,连忙道:“你不打算继续做舞姬了?”

江采萍点头道:“虽然这份差事不怎么累,工钱也多,而且还有姐姐,可是我只要待在这里,就会一直想着三公子,一直被痛苦所缠绕,所以我打算明日就辞了这份差事回去,歇几日后再去寻别的差事。”

韫仪虽然舍不得江采萍,却也知道这样对她最好,逐道:“好吧,我帮你把东西收拾好,明日去找林总管辞工。”

江采萍应了一声,忽地道:“姐姐,你会怪我吗?”

韫仪揉一揉她失了光泽的长发道:“傻丫头,姐姐怎么会怪你呢,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件事。”不等她说是何事,江采萍已是道:“我答应。”

韫仪一怔,旋即笑道:“说你傻还真是傻,如果我说是要把你给卖了,你也答应吗?”

第一百七十一章 阿晋

江采萍扯一扯唇,道:“我知道姐姐一定不会。”

韫仪微微一笑,道:“我去你家中看你的时候,可不许将我给赶出来。”

“姐姐来看我,我高兴还来不及,哪里会往外赶。”停顿片刻,她忽地道:“姐姐,如果你真的喜欢二公子,就不要轻易放弃了,我不希望你重复我的悲剧。”

韫仪抚过她削瘦的脸颊,涩然道:“我与你不同。”

“为什么?”面对江采萍的询问,韫仪摇头道:“你别问了,总之我与二公子是不可能的。”说着,她吸了一口气道:“好了,赶紧将东西收拾好,若是到时候漏了什么,我可不会带给你。”

这段日子,一众护卫都派人沿河搜查阿晋母子,可是这二人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怎么都找不到,段志宏猜测,他们可能是怕那个凶手追杀,所以躲进了山里不敢出来,这样一来,无疑给他们造成了麻烦,沿河两边都是山,连绵不绝,一座座搜过来,不知要费多少时间,但阿晋母子是唯一的线索,他们只能搜。

说来也奇怪,阿晋是乘船离开的,可是这一路过来,他们都没有发现阿晋的船,无法辩别他到底是从哪里上的岸。

这日一早,李世民正在交待段志宏事情,在接过下人端来的茶时,手微微发抖,令盏盖与盏身发出叮当的响声。

段志宏惊声道:“二公子,您的手怎么了?”

李世民喝了一大口茶提神后,道:“没事,想是这几日没睡好,所以有点不舒服,过会儿就没事了。”

段志宏叹了口气道:“属下知道二公子想尽快找到凶手为三公子报仇,可是您这样没日没夜的追查,身子早晚会吃不消的,茶可提神,却不能补充您的体力与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