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老三拼尽全力举起一块约摸半人高的石头狠狠砸向那些士兵,随后拉着韫仪喝道:“走!”

二人在树林之间奔跑,利用那些树木阻挡射来的利箭以及后面的追兵,突然,武老三闷哼一声,突然停住了脚步,韫仪急忙道:“爹,怎么了?”

武老三摇头道:“没事,脚扭了一下,不打紧,赶紧走,要是让他们追上就来不及了!”

韫仪点点头,跟着武老三快步往前奔着,后者对此确实很熟悉,很快就与后面的士兵拉开了距离,又过了一柱香时间后,已是看不到追兵,韫仪喘了口气道:“应该已经被引到别处去了,爹,跑了这么久,您歇一下吧,让我看看你的脚!”

武老三摇头,气息急促地道:“我没事,快跑…跑!”

韫仪见他脸色白得有些吓人,拉住他道:“一时之间应该追不过来,爹你脸色不好,快坐下歇会儿!”

这一次,武老三没有再说什么,任由她扶着自己坐在一块石头上,在后者要去检查他脚踝之时,摆手道:“爹没事,来,让爹好好看看你!”

他扶着韫仪的肩膀,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像是要将后者的模样刻在心里一样,良久,他笑道:“真是一模一样,比双生的还要像双生,可惜梅雪活着的时候,没有瞧见你的模样,否则她一定很高兴,在她还很小很小的时候,我有一次带她去赶集,她看到一对双生姐妹,就与我说,她也很想有一个这样的姐妹。”

韫仪不知他为何会突然提起此事,温言道:“梅雪能够有爹你这么疼爱,已是很幸福了。”

武老三摇摇头,虽然坐了一会儿,他的脸色却仿佛更加灰败,犹如将死之时,“韫仪,还记不记得你答应过爹什么?”

韫仪沉默了一会儿,道:“我记得,这次之后,不再刺杀李渊!”

“好!”武老三欣慰地点点头,“要是有机会,你就回一趟家,把爹赶在后院的东西挖出来带走;爹没什么用,能留给你的就只有那么点东西。”黯淡的眼眸中透着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慈爱,“话说回来,二公子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爹以前一直在想,你要是能够嫁给二公子该有多好,可这…终归是爹一厢情愿的想法,你与二公子不可能在一起,爹只盼着,以后,你能够遇到一个比二公子更好的人,还有…将来你成了亲,记得告诉爹一声,这是爹最后的愿望。”

韫仪被武老三古怪的言语弄得满是疑惑,总觉得武老三像是在交待遗言似的,正要说话,突然看到从石头上蜿蜒留下的血迹,脸色顿时大变,急忙起身看向武老三后背,只见一枝箭正插在武老三背上,鲜血正从那里缓缓流下来,中箭部位以下的衣裳,都已经被鲜血濡湿。

一时之间,韫仪感觉脑袋“嗡”的声音,大脑一片空白,整个人都愣在了那里,待得回过神来后,她失控地道:“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不告诉我?”

武老三涩声道:“如果告诉了你,你怎么会肯继续逃。”

韫仪想起之前武老三突然停下脚步一事,她明白了,那个时候,武老三并非扭到脚,而是中了箭,他怕自己知道后,不肯继续逃走,所以骗自己说是扭到了脚,回头看去,借着月色与火光,她分明看到那一路,都是武老三滴下的鲜血。

怎么会这样…不应该的,不行,武老三不能死!

这般想着,她撑着疲惫不堪的身子欲扶起武老三,“爹你撑着一些,我现在就带你去看大夫!”

武老三当然一笑,虚弱地道:“不用去了,我清楚自己的身子,大限已至!”

韫仪用力摇头,“不会的,爹你心肠那么好,一定…一定可以长命百岁的,你放心,我一定会找最好的大夫救你,他们…他们要是救不活你,我就将他们统统赐死!”说话间,眼泪已是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在脸颊留下一道又一道悲伤的印记。

武老三吃力地抬手抚去她脸上的泪痕,“你这孩子又说傻话了,只有皇帝公主他们才有资格赐死别人。爹活了五十年,够了。”

“不够!”韫仪激动地道:“我要爹长命百岁,在此之前,爹不许死,不许!”

“傻丫头。”这般说着,武老三咽下喉咙里的腥甜,道:“你现在仔细听着爹的话,虽然…城墙高不可逾,而且太守的士兵把持着所有城门,但还是有办法离城的。”他抬手,指着延绵的山脉道:“这里的山林并不大,但是它连着外面的山脉,只要沿着山脉一直走过去,就可以出城,但是你要…”一口气说了这么许多,力气有些接续不上,韫仪不敢替他拔箭,只能道:“爹你不要再说了,等你好了,你带我出城就是了。”

武老三努力喘了几口气,继续道:“你要小心,这一路过去,山势陡峭,一个不小心就会送命,所以像爹这样的猎人,宁可多走一些路,从城门那里的绕,也不愿从此山过去,不过这条路,确实行得通,记住,要往东,千万别弄错了…方向。”后面的声音渐渐低微,显然他的生命之光,已经燃到了最后。

“我记住了,女儿记住了。”韫仪努力扶着他站起来,哽咽道:“爹你不要再说了,我带你出去,没事的,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第一百八十九章 生死相向

她已经失去了墨平,不想再失去武老三,韫仪已是下了决心,就算…让李世民抓住,她也一定要救武老三!

随着鲜血的流逝,武老三身子越来越冷,视线亦变得模糊起来,隐约间,他仿佛看到一个人影向他走来,同时有清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爹。”

“梅雪…梅雪…”喃喃唤了几声,武老三看向焦灼紧张的韫仪,轻声道:“韫仪,梅雪来接我了,记住爹的话,好好保护自己,好好活下去,不要…不要再杀…人…”

说完最后一个字,武老三倏然垂下了头,双手一动不动地垂在身侧,呼吸亦随之停止。

韫仪像是没看到这一切,吃力地将武老三扶起来,喃喃道:“爹别怕,等出了弘化郡,我带你去看最好的大夫,再不行,咱们进京去请御医来看,那些御医医术高超,有起死回生之能,一定可以治好你的伤。”

她一边说着一边扶着武老三往东边行去,后者已逝,再没有了意识与体力的支撑,所有重量皆压在韫仪身上,后者本就是疲惫之身,勉强走了几步后,便跌倒在地,爬起,跌倒,再爬起,再跌倒…

不知摔了几次,韫仪终于没有再爬起来,伏在武老三的尸体上,痛哭不止,声音悲恸如杜鹃泣血。

为什么,为什么她在意的人要一个接着一个离去,墨平是这样,武老三也是这样,如果她没有冒充梅雪,那么武老三现在还会好好活着,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不需要耕种那几亩田地的时候,就背上弓箭去山上打猎…

是她,是她害死了武老三,就如她害死墨平一样,她来弘化郡,是为了大隋百姓能够有安稳日子可过,是为了替父皇减轻负担,结果,李渊未杀成,反而害了身边一个又一个人;或许…她真的根本不该来弘化郡,这样墨平也好,武老三也罢,甚至是梅雪都不会死,采萍也不会那么痛苦。

如今,除了远在洛阳的母后之外,关心她,在意她的人,都死了,只剩下她孑然一身。

等到勉强止住哭泣声,天色已经亮起,韫仪抹去脸上的泪,以刀为锄在地上挖着,费了许多功夫,方才挖出一个与人差不多长的坑来,在将武老三的尸体放入坑中后,她双手捧土,迟迟不舍得洒,这一别,就真是永远了,以后再也看不到武老三那张刻满了皱纹的脸,也听不到他唤自己丫头的声音,他们之间的父女缘份,到此为止!

在埋葬完武老三后,韫仪抚着亲手所刻的墓碑,喃喃道:“爹,虽然我与你只有不足半年的父女缘份,但女儿这辈子都会记着你这个好爹爹,永不忘记,如果真有下辈子,我希望你可以做我真正的爹爹,相信…这也是梅雪的希望!”如此,又注视墓碑许久后,方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去。

韫仪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行去,武老三说过,沿着这个方向一直走,就可以离开弘化郡,希望…她的运气足够好,不要被那些士兵找到,否则以她现在的情况,根本无力对抗。

走了一段路,韫仪看到一棵树上结着几个野梨子,正当她踩着石头准备摘几个下来充饥之时,一枝箭倏然飞来,射在树干上,箭羽还在不停颤动。

韫仪心中一沉,收回手转身望去,只见李世民正站在自己身后五丈之处,双手还维持着射箭的姿势,不必问,刚才那一箭必是他射出。

在韫仪他们逃入山林后,李世民当即遣所有士兵衙差入山追踪,就连他自己也入了山林!

“随我回去!”面对李世民的言语,韫仪摇头道:“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李世民脸色一寒,冷声道:“你已经无路可逃了!”

韫仪淡然道:“我知道,但就算是死,我也不会随你回太守府!”

李世民收起长弓,缓步走到她身前,咬牙道:“别以为我真的不会杀你!”

明明已经身入绝境,韫仪却突然笑了起来,自嘲道:“我杀了李玄霸,你恨我入骨,我又怎会以为你不会杀!”

李世民眼角微微一搐,咬牙道:“你发现冯春秀害死梅雪之后,就易容成她,利用她的身份潜伏在府中,侍候刺杀我父亲,可惜父亲一直在松涛居中养病,令你寻不到机会,所以就退而求其次,去害我大哥是不是?”

韫仪点头道:“不错,续筋生肌散是我调的包,张沉月只是凑巧成了替死鬼,可惜李智云将他给救了。

“你未能杀了我大哥,就转而去害了玄霸?”对于他的话,韫仪凉声道:“我杀李建成,是因为他对墨平百般折磨,心肠如此狠毒之人,该死!至于李玄霸…他本可以不死,可惜,他偏偏见了冯立,知道了我的真正身份,那种情况下,我自不能再允许他活着!”

“你该死!”李世民自牙缝中挤出这三个字,紧紧攥着长弓,指节泛起一层又一层的白色。

迎着他如欲噬人的目光,韫仪忽地笑了起来,“是,在你眼里,我这个杀人凶手自然该死,可是在我眼里,你们又何尝不该死?如果不是你们,墨平与爹都不会死。”

听她提及武老三,李世民眼角一搐,刚才追过来之时,他也看到了武老三的坟,他并不想杀武老三,可最终,还是杀了…

沉默片刻,他道:“为何要杀我父亲?”

“我要杀他,自有我的理由,你不必知道。”停顿片刻,她又道:“你要杀我,尽管动手就是,但要我随你回太守府,休想!”

“由不得你不答应!”随着这句话,李世民身形一动,待得韫仪回过神来之时,一把冰凉的匕首已是抵在颈间,正是她之前被李世民缴去的那一把,耳边响起李世民阴冷的声音,“玄霸就是死在你这把匕首下的是吗?”

韫仪神色平静地道:“不错,如今你终于可以报仇了。”说着,她忽地笑了起来,“我是不是该恭喜二公子?”

第一百九十章 放过

李世民盯了她半晌,忽地道:“在悬崖下时,你为什么不杀了我,反而还在要狼群围攻的情况下救我?”

面对他的话,韫仪默然不语,如果能够狠得下心,她早就已经杀了,良久,她低低道:“就当我还你之前的恩情,如今,我们两不相欠!”

彼此,明明互有情意,却不能说出口,只因阻挡在彼此之间的东西太多,多到根本就不可能逾越,只能将这份情意压在心底!

李世民压下心中的隐痛,冷声道:“随我回去!”

韫仪没有说什么,只是伸手握住李世民执刀的手,用力往自己颈间压去,李世民怎么也没想到韫仪会做出这等自杀之举,虽然及时阻止,却依旧在其雪白如玉的颈间留下一道刺目的殷红。

李世民松开她,脸色铁青地厉喝道:“你做什么,疯了不成?”

韫仪怆然笑道:“我说过,我不会随你回太守府的。”她很清楚,只要一踏进太守府,痛恨她杀死爱子的李渊必会用尽各种刑罚逼她说出自己的身份,一旦被李渊知道她是隋朝公主,甚至知道了那个预言,一定会加快他的谋反,在父皇还没未能处决他之前,就先行起兵造反,到时候,天下必定大乱;所以,她宁可死,也一定要守住这个秘密。

李世民盯着她玉颈间的那抹殷红,咬牙道:“你别逼我!”

“我的决定不会改变。”这件事,早在武老三来救她之前就已经决定了。

李世民紧紧握着匕首,下一刻,他一手掐住韫仪的脖子抵在树上,一手执匕首对着那张脸,只要他用力刺下,眼前这个女子就会香消玉殒;可是…手中的匕首却如同有千钧重,怎么也刺不下去!

面对即将到来的死亡,韫仪并没有太多的畏惧,弘化郡一行,她见到了太多的死亡,而她自己…也制造了许多死亡,如今死在李世民手里,也算是一种结束。

她唯一放不下的,就是远在洛阳的母后,若母后知道自己的死讯,不知会如何伤心…

“啊!”李世民低吼一声,握紧匕首用力朝闭上双眼的韫仪刺去!

“噗”匕首连根没入韫仪耳边的树干之中,李世民收回手,咬牙道:“走!在我改变主意之前,立刻走!”他终归还是狠不下心亲手杀了韫仪,就连之前以利箭相射之时,他每一箭亦是避开了要害!

“你不杀我?”韫仪睁开眼,诧异地望着李世民,怎么也没想到后者竟然会放过他,明明…他是那样的恨自己,为何…还要放过?

李世民死死攥着手,寒声道:“就当还在你山崖下救我的那一次,下次再见,我必杀了你!”

韫仪神色复杂地望着李世民,她清楚,放过自己对于后者来说,是一件多么艰难的事情!

原来…他是那样的在意自己吗?

在明白李世民心意的那一刻,潸然泪下,武老三说得没错,李世民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可惜他们二人相遇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太多的错误,注定彼此只能错过…

“对不起!”韫仪哑声说出这三个字,在最后看了李世民一眼后,转身离去,没入茫茫山林之中。

李世民默默注视着那道渐行渐远的单薄身影,许久,他回身往相反的方向行去,沈韫仪,我不想杀你,所以…这辈子都不要让我再见到你!

未走出几步,李世民意外看到段志宏站在不远处,看他的神情,显然刚才的一切都被他瞧在眼中。

在短暂的对视后,后者突然快步往韫仪离去的方向奔去,李世民脸色一变,移步拦住他道:“你要做什么?”

段志宏紧紧握着刀柄,冷声道:“既然二公子下不了手,就由属下去替您杀了刺客!”

“不行!”面对李世民的喝斥,段志宏神色坚冷地道:“如果太守大人知道二公子您私自放走害死三公子的刺客,一定不会轻易饶您,所以,她一定要死!”

“我说了不行就不行。”见段志宏还要往前,他厉声道:“你若再敢往前一步,以后都不要再来见我!”

段志宏无奈地停下脚步,急切地道:“二公子,你这样做,是放虎归山,万一她…”

李世民冷冷打断道:“我说过,这次是还她在崖下的相救之恩,若她再踏进弘化郡一步,我必亲手杀了她!”说着,双手贯注劲力,生生拗断手中用上好紫杉木制成的长弓,“若违此誓,就如同此弓。”停顿片刻,他又道:“你若要将这件事告诉父亲,我不会怪你。”

迎着他的目光,段志宏缓缓松开刀柄,长叹了一口气道:“属下既然跟了二公子,就一定会忠于您,希望您记住今日所发之誓!”

正如李建成担心的那样,李世民最大的优点是仁慈,重情重义,但同时,这也是他最大的缺点。

这一场搜寻,注定是徒劳无功,晌午过后,留下一部分士兵继续搜山,李世民则先行回府,在走到府门口时,一名六七岁,长相清秀的小姑娘,正坐在台阶下,拿着一个馒头小口小口地吃着。

护卫迎上来道:“二公子,这个小姑娘一早就来了,说是要见您。”

那名小姑娘耳朵很尖,听到了护卫的话,连忙起身奔到李世民面前,眨着大大的眼睛道:“你就是二公子吗?”

李世民点头道:“不错,小妹妹你寻我有何事?”

“太好了!”小姑娘拍一拍手,攥着他的袖子往外拉,李世民惊讶地道:“你要带我去哪里?”

“去了就知道了。”小姑娘话音未落,段志宏已是一把将她推开,并且抽出了钢刀,肃然道:“二公子小心,她可能是刺客的同伙!”

小姑娘被他推得跌倒在地,再加上被明晃晃的钢刀一吓,顿时撇着小嘴哭了起来,李世民拉起她,温言道:“别哭了,他不是故意推你的,倒是你,叫什么名字,又要让我随你去哪里?”

第一百九十一章 那一丝仁慈

在他的劝说下,小姑娘止了眼泪,抽噎道:“我叫阿奴。”说着,她指了不远处的一间茶铺道:“我和祖母把老婆婆带来了,她就在那里。”

李世民疑惑地道:“什么老婆婆?”

小姑娘晃一晃梳着垂髻的脑袋道:“我与祖母二人住在城外,好几天前,一位漂亮的大姐姐带着一位老婆婆来到我家,给了祖母许多钱,说让我们照顾老婆婆几天,还说让我们每隔两天就进城打听一下,要是城里有人在追缉一个叫武…武梅雪的刺客时,就把老婆婆带来找太守府的二公子,她说二公子您会好好安顿老婆婆的。”她年纪虽小,条理倒是分明,一番话说得清清楚楚。

李世民隐约想到了什么,但不敢肯定,逐再次问道:“她们两个叫什么名字?”

“大姐姐没说,至于老婆婆,她说自己有一个儿子叫阿晋。”说到此处,小姑娘又补充道:“对了对了,老婆婆看不到东西。”

段志宏脸色微变,脱口道:“是阿晋的瞎眼老娘,可阿晋不是说她已经被刺客害死了吗?”

李世民没有回答,只是握着小姑娘的手快步往她所指的茶铺行去,到了那边,果见里面坐着两名头发花白的老婆婆,正絮絮地说着话,其中双目空洞无光。

还没进茶铺,小姑娘已经脆生生地道:“祖母,婆婆,我把二公子带来了。”

听到她的话,那名双目空洞的老妇人一下子站了起来,摸索着往他们这边走来,却被凳子给绊倒在地,另一名老妇人连忙扶起她道:“老姐姐你慢一些,别急,哪里摔疼了?”

“我没事。”老妇人匆匆答了一句,转而急切地喊道:“二公子!二公子!”

李世民上前一步,握住她在半空中挥舞的手道:“婆婆,我在这里。”

老妇人紧紧抓着李世民的手,急切地道:“阿晋呢,我的阿晋在哪里?她说过,只要我不将她的事情说出去,她就会留阿晋一条性命,这几日我什么都没说过,一个字也没有。”

段志宏眼皮一动,愕然道:“这些话,是沈韫仪与你说的?”

老妇人摇头道:“我不知道你说的沈韫仪是谁,我只知道她叫武梅雪,阿晋救回来的冯立就是她杀的,她本来还想杀阿晋,幸好被我拦住了,我原以为她会杀了我,哪知她却留了我的性命,将我交给赵家老妹照顾,说只要我不说出她的名字,来日,她抓到阿晋就会留其一条性命。”说着,她又焦急地道:“二公子,阿晋人呢,他在哪里?我听阿奴说,你们正在抓捕刺客,阿晋他有没有事?”

“阿晋…”段志宏刚说了两个字,便被李世民出声打断,“我们没有找到阿晋,不过有人曾见过他,说是逃到邻郡去了,过阵子应该就会回来了。”

阿晋自是死了,所谓逃到邻郡,不过是李世民为了不让老妇人伤心而编造的谎言罢了。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老妇人喃喃说着,自从那一场惨变之后,她无日无夜不在担心阿晋的安危,如今一颗心总算是勉强落了地。

在安抚了老妇人后,李世民道:“志宏,带老人家去济园,告诉那边的人,好生照顾。”济园除了派米施粥之外,偶尔也会安置一下孤苦无依的老人,让他们可以过一个安稳的晚年。离开之前,老妇人一再叮咛李世民,一有阿晋的消息就立刻告诉她。

在他们走后,赵氏牵过阿奴的手道:“好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阿奴乖巧地点点头,在经过李世民身边时,睁着水灵的双眼好奇地道:“二公子,武梅雪是那个姐姐的名字吗?为什么你们要抓她?”

李世民低头抚着她的脑袋道:“不是,韫仪才是她的名字。”

“韫仪…”阿奴低低念了几遍,甜笑道:“我喜欢这个名字,比梅雪好听。”说着,她挥手作别,随着赵氏蹦蹦跳跳的离去。

李世民站在那里,脑海中出现那个令他又恨又…的身影,她并非他们所想的那般冷酷无情,她放过阿晋的母亲,甚至…她真的有想过要放阿晋一条生路,可惜,为了不让阿晋将她的名字说出口,最终还是杀了他!

不管如何,他只放过她这一次,下回再见,他们之间只会有一个结局——不死不休!

且说韫仪那边,沿着武老三所指的路,一路往东,饿了就摘野果吃,渴了就喝山水,山路艰险,走得极为辛苦,所幸这一路上,再没有遇到过追兵,走了整整半个月余月,终于走出了连绵的山脉,也走出了弘化郡的范围。

这种情况下,她不可能再回弘化郡刺杀李渊,寻了一匹马后,一路往洛阳奔去,此处距离洛阳路途遥远,纵日夜赶路,也费了十来功夫方才赶到洛阳,一踏进城门,筋疲力尽的韫仪在说了一句“我要见内史侍郎萧瑀大人”后便晕了过去。

等到韫仪再次醒来之时,已是在一间熟悉的宫室之中,正是她自小居住的长生殿,宫女瞧见她睁开了眼,欣喜地道:“娘娘,您快看,公主醒了!”

一名身着牡丹凤凰纹浣花锦衫的美妇人快步来到榻前,抚着韫仪苍白的脸颊,怜惜地道:“可算是醒了,让母后好生担心。”此人正是杨广的萧皇后,也是韫仪的生母,她容貌与韫仪极为相似,犹如一个模子中刻出来的,只是她看起来更加雍容沉静。

看到半年未见的萧皇后,韫仪眼圈顿时红了起来,泪水顺着眼角滑落,哽咽道:“母后…”

萧皇后抚去她眼角的泪,声音温柔地道:“母后在,莫哭。”

宫女插嘴道:“公主您不知道,您昏迷的这三天,皇后娘娘一直寸步不离地守在您身边呢。”

韫仪亦看到了萧皇后眼下的青黑,内疚地道:“都是韫仪不好,让母后受累担心了。”

“最要紧的是你没事,母后受些累不打紧。”说话间,宫人端了药过来,萧皇后亲自喂着韫仪喝下去,在替她拭去唇角的药渍后,道:“好些了吗?”

第一百九十二章 萧皇后

“你这半年去哪里了,怎么满身都是伤?幸好城门吏告诉了你八叔父,否则这会儿母后还见不到你。”萧氏脸上满是心疼之色,韫仪是她嫡生之女,身份尊贵,就算宫里有一些非议,也不过是口舌之尤,无人敢动韫仪分毫,至多就习武之时曾受过一些伤,但都是小伤,结果这次回来,竟然满身是伤,尤其是肩膀那道伤痕,虽已痊愈,但从其残留的痕迹来看,那道伤必定深入肩骨。

当日,韫仪只给她留了一封简单的书信便带着墨平走了,她以为韫仪是在宫中待得无趣,所以想去宫外走走,她派人在洛阳四处搜寻,始终都不见韫仪踪迹,这半年来,她几乎可说是日夜担心,如今亲眼看到韫仪归来,总算是可以心安了。

韫仪沉默半晌,对那些宫人道:“你们都出去吧。”

待宫人皆退下后,韫仪稍稍坐起一些,神情复杂地道:“母后,您只有儿臣一个女儿吗?”

萧氏被她问得一怔,“当然,好端端的怎么问起这个来?”

“因为…”韫仪咬一咬唇,轻声道:“儿臣在弘化郡遇到了一个与儿臣长相一模一样之人。”

“弘化郡?”萧氏面有惊讶,她若没记错,那里应该是唐国公李渊的驻守之地,没想到韫仪竟然去了那么远的地方,这么说来,她身上的伤都是在那边得的?

韫仪点头道:“不错,最奇怪的是,她不止与儿臣长相一样,连生辰也是同一天甚至同一时。”

听得这话,萧氏神色渐渐凝重了起来,天下之大,容貌相似之人并非没有,但既相似,又生辰相同,这似乎有些太过巧合了,难道…自己当时怀的是双生胎,除了韫仪之外另外还有一个女儿?

这个念头刚一出来,便被她否认,虽然临盆之时,她曾痛晕了一阵,但孩子出生时,她已经醒了,当时确确实实只生了韫仪一个孩子,不可能是双生,这般想着,她道:“那个女孩儿叫什么名字,父母是何许人?”

“她叫武梅雪,是弘化郡一个叫武老三的人从虎窝中捡来的。”提及武老三,韫仪目光微黯,过了一会儿方才继续道:“她不知自己父母是谁,当时一道捡来的,除了一张写有生辰八字的纸之外,还有一个襁褓,上面…”韫仪缓缓吐出四个字,“绣有金龙!”

萧氏惊呼一声,金龙?素来只有皇家才允许以龙为图,那个弃婴怎么会有这样一个襁褓?

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萧氏追问道:“那个襁褓可还在?”

韫仪摇头道:“襁褓因为没有妥善保管,被老鼠给咬得不成样子,从而扔了,但武老三亲口说,他看到上面有祥云、仙鹤,以及一条金灿灿的四脚蛇,武老三一直待在弘化郡中,未曾来过没见过龙,以为是一条四脚蛇。有龙,相貌相同,生辰也相同,这当中的相同未免也太多了一些,所以儿臣在想,会否…”

萧氏打断她的话道:“但母后确实只生了你一个,这是毋庸置疑的,总不至于母后连这个也分不清楚。”

“那看来真是巧合了。”韫仪虽也觉得不太可能,但不亲口问萧氏一声,心里总是有个结在。

萧氏掩下眸中的异色,道:“那位姑娘住在弘化郡哪里?”

韫仪摇头道:“没有,去年十月之时,她在太守府不小心被人害死了。”

“十月…”萧氏眸光一动,道:“可还记得具体日子?”在听韫仪说出具体日子后,她低头未语,不知在想什么,直至韫仪唤了几声,方才回过神来,摇头道:“母后没事;对了,你还没告诉母后,为何要去弘化郡,还有墨平呢,他不是与你一起去的吗,何以不见回来?”

韫仪低声道:“墨平…他死了!”

萧氏皱了好看的双眉道:“韫仪,你老实与母后说,到底去弘化郡做什么,为何会弄得一死一伤;而且听你刚才的言语,似乎去了太守府是不是?”

“儿臣…”韫仪目光闪烁地道:“儿臣常听父皇说唐国公了不得,所以…一时好奇,就想过去看看,哪知道途中遇到强盗,以致弄成这副样子。”

萧氏静静地望着她,良久,沉声道:“韫仪,你什么时候学会了对母后撒谎?”

“儿臣不敢。”韫仪低着头,不敢与之对视。

萧氏轻叹了一口气道:“你是母后所生,你是什么样的性子母后最清楚不过,绝不会为了一时好奇或贪玩离开这么久,更不要说是远去千里之外的弘化郡,再者…”她眸中掠过一丝异色,“母后也从未听你父皇夸过唐国公了不得。”

“母后…”韫仪无奈地唤着,萧氏拍着她的手道:“告诉母后,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韫仪沉默片刻,轻声道:“去年八月之时,儿臣去乾阳殿给父皇请安,无意中听到父皇在与方士安伽陀说话,父皇做了一个梦,梦见杨花尽,李花开;安伽陀为之解梦,说此梦是预示着李氏将会取杨氏代之,成为天下之主;而且民间也有类似的传歌谣‘桃李子,莫浪语,黄鹄绕山飞,宛转花园里;若父皇想隋朝安稳,就当杀尽天下姓李之人。”

萧氏沉默片刻,道:“李浑、李敏等人就是因此而死?”

“应该是,事实上,也确实有姓李之人谋反。”这般说了一句,韫仪又道:“除了母后提及的两人之外,安伽陀还特意提了一个人,就是唐国公李渊,说此人握有兵权,一旦梦应在他身上,必会危害大隋安稳,让父皇赶在他尚未谋反之前,将之除去;但父皇顾及关中局势稳定,迟迟未曾决定。”

“或许唐国公真的没有谋反之意,又或许梦中所说的那株李花并不是指李渊,但他的存在,对于父皇,对于大隋来说,始终是一个危险,一旦造反,不止关中,整个天下都会为之大乱,生灵涂炭,无数百姓、士兵,都会死在这场战乱之中,堆起无数白骨;既然父皇下不了这个决心,就由儿臣来替他下,替父皇除了这个心腹之患。”

第一百九十三章 杨广

听到此处,萧氏已是明白她的意思,骇然道:“你去弘化郡,是为了刺杀李渊?”

“不错,儿臣与墨平以仆婢身份潜入太守府,也就是在那里,儿臣见到了武梅雪,可惜儿臣失手,未能杀了李渊,后来更被他识破了身份,好不容易才逃出弘化郡。”

萧氏更要说话,一个冷厉的声音在殿内响起,“你好大的胆子,不止偷听朕与方伽陀说话,还私自出宫,行刺朝廷官员!”

随着这个声音,一道明黄色的身影走了进来,待得走近之后,可以看到是一个面容英挺,但神色阴沉的中年人,在其身后,跟着一个手执拂尘的太监,正是乾元殿的大太监郑英,也是杨广的心腹。

“父皇!”韫仪轻呼一声,眸中闪动着慌意,她实在没想到杨广会在这个时候过来,且会听到自己与萧氏的说话。

杨广冷笑道:“原来你眼里还有朕这个父皇吗,朕还以为之前对你太过放纵,令你早就不将朕放在眼里。”

韫仪对杨广素来又敬又畏,见他误会自己,急忙撑起虚弱的身子道:“儿臣知道不该这样擅作主张,但儿臣这样做,都是为了父皇,为了大隋,对父皇绝无半分不敬。”

在韫仪低头之时,杨广眸中掠过一丝厌恶,冷声道:“知罪吗?”

韫仪身子微微一抖,苦涩在嘴里蔓延,她一心一意想帮父皇稳定大隋,甚至不惜满身是伤,不惜丢却性命,结果换来的只是这三个字吗?看来不论自己做什么,始终换不来父皇的一丝怜悯与眷顾。

她努力忍着眸中的泪水,低声道:“儿臣知罪,请父皇责罚!”

一直不曾说过话的萧氏起身道:“陛下,韫仪才刚回来,伤势未愈,有什么话不妨等她伤好了再说。”

杨广眉头一皱,道:“皇后,之前不管你如何纵容韫仪,朕都由着你,但这一次,她做出如此过份之举,难道你还要护着她?”虽然仍有责问之意,但语气温和了许多。

萧氏神色平静地道:“韫仪所做,或许是过份了一些,但她的本意是为了大隋与陛下,甚至不惜冒性命之险,而今才刚回来,陛下就要兴师问罪,是否有些过了?”

杨广眼角微微一搐,紧紧抿着薄唇,郑英缩了缩脖子,纵观紫微宫中,敢如此与陛下说话的,也就皇后一人。

杨广瞪了韫仪一眼后,语气僵硬地道:“既然皇后这么说了,就等她伤愈之后再说。”说罢,他拂袖离去,在将要踏出宫室之时,脚步一顿,恻目道:“李渊可知你身份?”

韫仪急忙摇头道:“儿臣知道此事非同小可,所以没有泄露半点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