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杨广神色微松,收回目光带着关英出了长生殿,在他们走后,韫仪忍了许久的泪水,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滴在紧紧攥起的手指。

萧氏轻柔地替她抚去泪水,“怎么又哭了?”

韫仪抬起蒙胧的泪眼,哑声道:“母后,儿臣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父皇喜欢?”

萧氏扶着她躺下,替她掖着被角道:“你父皇怎会不喜欢你,只是你这次擅作主张,他才有些生气,过几日等你父皇气消了就没事。”

韫仪未语,每一次她问这个话,母后都说父皇是疼爱她的,可是她在父皇身上,实在感受不到一丝疼爱或者喜欢,不论她为父皇做多少事,付出多少辛苦,父皇永远都是毫不在意。

虽然难过,但终归是父女,她拭干了泪水道:“母后,儿臣在弘化郡半年,虽然未曾找到李渊谋反的证据,但他很得人心,尤其是这次征兵,郡内百姓对他可说是奉若神明,您让父皇一定要小心这个人,一旦他真的谋反,必会成为大隋的心腹大患。”父皇对母后从来都是爱重有加,只要母后肯说这句话,父皇多少能听进去一些。

萧氏望了她半晌,忽地道:“韫仪,不要再管这件事了。”

韫仪疑惑地道:“为什么,万一…”

萧氏打断道:“如果杨花尽,李花开是天命,那么不论你怎么做,这件事都会成为现实,你何曾听说过天命可改?如果不是天命,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梦,那么做这些就没有任何意义。”

韫仪惊讶于她说出这样的话,愣了一会儿道:“只要杀了李姓之人,天命自然就可改。”

萧氏淡淡一笑,“天下间李姓之人何其多,岂能够一一杀遍,至于李渊、李密等人,不过是众多李姓之中的一个罢了,不见得就是覆灭大隋之人;再者…真正令杨花尽的,并不是李姓之人,而是…”她没有说下去,转而道:“总之你答应母后,不要再过问这件事。”

韫仪攥着身上柔软的锦被,神色有些迟疑地道:“母后可是想说,令杨花尽之人,是父皇?”

若换了以前,她一定不敢做此猜测,可是在弘化郡半年,她亲眼目睹了百姓的艰难与悲苦,一场对高句丽的征伐,令那些百姓家中几乎都只剩下一些老弱妇孺,这还是相对好一些的弘化郡,其他地方,怕是更加不堪。

萧氏淡然道:“是与不是都好,总之这一切与我们无关。”

“母后,儿臣也是姓杨的,大隋兴亡,怎会与儿臣无关。”韫仪对她的话难以理解,是了,她想起来了,一直以来,母后对大隋的事情都不甚关心,更不会主动过问,仿佛…大隋的兴亡,与她没有半分关系,可她明明是大隋的皇后,是父皇的妻子啊!

“你我是女子,岂能管前朝之事。”不等韫仪再言语,她又道:“你才刚醒过来,不要说太多话了,好生歇息,母后明日再过来看你。”

见萧氏不愿再说,韫仪只得答应,望着萧氏离去的背影,始终思之不解。

且说萧氏那边,出了长生殿,快步往她所住的昭阳殿行去,跟在她身后的宫女红鲤面露惊异之色,萧氏一向仪态雍容,很少走得这么快,难道是出了什么事?

第一百九十四章 追查

在这样的疑惑中,他们踏进了昭阳殿,在宫人的行礼中,萧氏一路来到位于正殿后的寝宫,踩着凳子从紫檀顶柜的最上面,取下一块金黄色的布,看得红鲤等人心惊胆战,唯恐她摔了。

红鲤扶着她下来后,道:“娘娘怎么把小公子刚出生时穿的襁褓给拿下来了?”

萧氏抚着手中虽历经十几年,依旧崭新如昔的襁褓,轻声道:“你还记得这是韫仪小时候穿的。”

红鲤笑道:“奴婢怎么会不记得,娘娘总说小公主裹上这块襁褓特别可爱,当时还特意让画师画了一张,并赏了绣坊的那些人呢。”

“是啊,韫仪打小就特别衬金色,裹上后玉雪粉嫩,每一个见了她都说好看得很。”这般说着,萧氏忽地道:“红鲤,这样的襁褓,绣坊当初是做了一件还是两件?”

红鲤愣了一下方才道:“这个奴婢倒是不清楚,娘娘怎么突然问这个?”

萧氏在示意红鲤以外的宫人退下后,道:“刚才韫仪告诉本宫,她在弘化郡遇见一个与她容貌相同的女子,最稀奇的是,竟然连生出年月时辰都分毫不差。”

红鲤惊呼道:“竟有这样凑巧的事?”

萧氏徐徐道:“本宫当时也以为是凑巧,可是韫仪说,那名叫武梅雪的女子被人捡到之时,身上所裹的,就是一块与此相同的襁褓。”停顿片刻,她又道:“可记得去年十月末之时,本宫突然胸口发闷,心痛难忍之事吗?”

“奴婢自然记得,皇上得知娘娘身子不适,将太医署的众位太医都给传来了,但无人诊出娘娘所得为何病,为此陛下还发了太医署好大一通脾气,幸好后来娘娘心痛之症渐缓,否则众位太医怕是都要人头落地。”

萧氏颔首道:“不错,就是在那一天,武梅雪死了。”

听到此处,红鲤已是明白了她的意思,满面惊异地道:“她死之时,娘娘无端心痛,难道武梅雪她真是…”话说到一半,她已是摇头道:“这不可能,稳婆明明说娘娘只生了一个孩子,双生之事,她从未提过。”

萧氏捧着襁褓走了几步,缓声道:“本宫记得,本宫怀胎四月之时,腹部已是明显大于寻常孕妇,当时为太医令的赵太医为本宫诊脉之时,曾说所怀为双生胎,但隔日再诊之时,又说是误诊,本宫腹中只有单胎,之所以看着大,是因为羊水过多之故。”

“这件事奴婢也记得。”停顿片刻,红鲤试探道:“娘娘可是怀疑…赵太医撒谎?”

“本宫也不知道。”萧氏轻叹一口气,转而道:“红鲤,当年之事,你当真一点都不知情吗?”

红鲤摇头道:“娘娘开始阵痛之时,陛下便命奴婢与其他宫人去佛堂中为娘娘祈福,直至娘娘平安诞下公主,奴婢们才回来。”

“祈福?”萧氏缓缓念着这两个字,素来宁秀温和的面容上忽地露出一抹讽刺之色,“恐怕他是故意遣开你们。”

“这个…”红鲤猜到了她心中所思,迟疑地道:“陛下一向爱重娘娘,应该不会做这样的事。”

陛下…他是什么样的心思,本宫最清楚不过。”说着,萧氏似乎不太愿意提及杨广,这般说了一句便不再言语。

红鲤暗自叹了口气,道:“是否双生,娘娘您自己难道毫不知情吗?”

萧氏摇头道:“本宫当时痛晕了过去,醒了之后,生下韫仪,这些年来,本宫也未多想,可如今回想起来,会否…在本宫昏迷这时,已经有一个孩子出生?”说着,她低头怔怔地看着手中的襁褓,红鲤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会儿,倒是想起一事来,“对了,奴婢记得娘娘怀公主的时候,容华夫人正好也怀了身孕,只是她运气不好,六个月的时候早产了;既然宫中有两位娘娘怀孕,那么…两块一模一样的襁褓,未必没有可能。”

萧氏神色一凛,道:“立刻去传尚服局的洪司衣来见本宫。”

尚服局掌管宫中后妃、内命妇、女官的各种服饰、器玩等等,其中司衣专门掌管衣裳与饰物,这块襁褓正是出自洪司衣底下的绣娘之手。

“是。”红鲤应了一声,快步去了尚服局,不一会儿,一名五旬左右的妇人随她走了进来,正是洪司衣,恭敬地道:“奴婢参见皇后娘娘,娘娘万福。”

“免礼。”待得洪司衣起身之后,萧氏并未急着问襁褓一事,而是和颜笑道:“本宫今日心血来潮,翻看起晋阳公主年幼之时的衣裳,发现这块襁褓虽已放置了十六年,但依旧新如昨昔,上面的刺绣更是栩栩如生,可比如今这些绣娘的绣工要精致许多。”

洪司衣听得这话,以为她是觉得如今那些那些绣娘绣工不济,从而问罪自己连忙道:“请娘娘恕罪,如今这批绣娘年纪尚轻,绣工略有不济,不过奴婢已经在加紧督促,相信很快会有所改善。”

萧氏笑一笑道:“本宫并无怪罪之意,只是一时感慨罢了,说起来,当年容华夫人与本宫先后怀上龙胎,你们可有替容华夫人绣?”

洪司衣虽不解萧氏为何突然问起十六年前的事,但并不敢多问,如实道:“回娘娘的话,尚服局当时也给容华夫人的孩子做了一块相同的襁褓,可惜容华夫人早产,龙胎刚一出世便殁了,未能用上这块襁褓。”

“这么说来,那块襁褓如今还收在尚服局?”面对萧氏的问话,洪司衣摇头道:“没有,那块襁褓早在十六年前就被皇上身边的郑公公给取走了。”

“郑英?”萧氏心中一颤,连忙道:“他取去做什么?”

“奴婢也不清楚,郑公公当时神色匆忙,只说了一句有用便走了。”话音未落,萧氏便道:“这是哪一天的事情?”

事隔十六年之外,洪司衣的记忆早已经模糊了,想了许久方才道:“仿佛…就是娘娘临盆的那一天。”

萧氏脸色一变,追问道:“你确定?”

第一百九十五章 双生与否

洪司衣为难地道:“回娘娘的话,事隔这么久,奴婢实在有些记不起来了,不过…应该就是那几天。”说着,她问道:“娘娘突然问这个,可是出什么事了?”

“没有,本宫不过是随便问问罢了,行了,这儿没你的事了,下去吧。”在洪司衣依言退出昭阳殿后,红鲤轻声道:“奇怪,郑公公突然去尚服局取襁褓做什么,早在娘娘临盆前一个月,这襁褓就已经送到了昭阳殿,就是娘娘手中这一块。”

“只怕已非这一块。”萧氏没头没尾的说了一句后,道:“赵太医已经致仕去了江南颐养天年,知晓当年之事的,除了郑英之外,就只有稳婆一人,宫中应该记载有她的名字与住处,你去将她找出来,然后带回宫中,本宫要好生问她当年之事。”

红鲤应声退了出去,过了约摸半个时辰,她神情严肃地走了进来,欠一欠身道:“启禀娘娘,奴婢看了娘娘诞下晋阳公主时的记录,上面关于稳婆之事,只记载其姓成,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萧氏愕然道:“这怎么可能,宫中延请稳婆素来严格,莫说其名字住处,就连有何亲戚,甚至祖上三代都会有记录。”

“奴婢也觉得奇怪,但册上确实一无所记,看样子,应该是…”

“是被人刻意抹去了。”萧氏冷冷接过她的话,面色极其不好看。

红鲤满面惊色地道:“这么说来,娘娘当初生下难道真是双生胎?可为什么从来没有人告诉这一切,另一位公主又怎会身在弘化郡,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殿中静寂无声,只有冰块融化,滴水于铜盆中的声音,冰块上工匠精心雕刻的山水图案正在渐渐变得模糊不清。

萧氏怕热,所以刚一入夏,杨广便命尚功局每日送来冰块,供其解暑解热之用,每一年,昭阳殿都是最早用冰,又最晚撤冰的。

坐了一会儿,萧氏忽地起身往外行去,红鲤连忙跟上道:“娘娘要去哪里?”

萧氏没有理会她的话,只冷着脸往外走去,红鲤瞧着不对,赶紧拦住她道:“娘娘不要冲动,或许事情并非如您想得那样。”

萧氏寒声道:“郑英是谁的人,你与本宫一样清楚,再者,除了他,又有谁能够擅自抹去宫中的记录?”

红鲤劝道:“虽说确有可疑,但毕竟没有真凭实据,还是查清楚之后再说吧。”

“如何去查?稳婆没有记录,赵太医又早已致仕,剩下一个郑英是他的心腹,怎可能将实情告诉本宫。”

“可是…”不等红鲤再说,萧氏已是再次往外行去,前后见劝不住她,只能随行同去。

守在乾元殿的几名宫人瞧见萧氏行来,眸中皆露出惊异之色,他们在此当差少则数月,多则数年,皆是头一次看到萧氏主动来乾元殿,实在是稀奇。

待得缓过神来后,他们赶紧躬身行礼,萧氏没有理会他们,只是径直往殿内行去,宫人见状,连忙拦住她道:“娘娘不可,请您在此稍候,待奴才进去通禀一声,而且宣华夫人她…”

“不必了。”说话间,萧氏已是推开门,抬步往里走去,令那些宫人慌乱不已,这可是乾元殿啊,还从来没有人不经通传就敢擅闯的,陛下怪罪下来,他们几个都得人头落地,可是眼前这位又是中宫之主,他们又不敢强行阻拦,一时之间两边犯难,冷汗直冒。

殿内,杨广正在与宣华夫人陈氏温存,瞧见萧氏进来,先是一愣,旋即一把推开坐在他怀中的宣华夫人,快步往萧氏走来,他心中除了惊,更多的是欢喜与激动,登基十年来,这是萧氏第一次主动来找他,让他怎能不高兴。

“未央,你怎么来了?”未央是萧氏的闺名,说话之时,他伸手欲去握萧氏的柔荑,后者却突然退后一步,避开他的手,“臣妾参见陛下。”

杨广有些尴尬的收回手,改而扶起她道:“不必多礼。”

那几名宫人慌忙跪地,“请皇上恕罪,奴才们已经尽量劝阻,但皇后娘娘执意要进来,奴才们实在拦不住。”

杨广不耐烦地道:“这里没你们的事,退下。”

那厢,陈氏已是借着侍女的搀扶站了起来,不过胯部这会儿还隐隐作痛,恨意在那双妙目之中闪过,这些年来,不论她与蔡氏等人如何讨好杨广,始终不及萧氏在杨广心中的地位,真不知那个冷冰冰的女人有什么好,令陛下如何着迷。

陈氏压下心中的嫉妒与恨意,走上来屈膝一福,“臣妾见过皇后娘娘,娘娘万安。”

萧氏瞥了她一眼,凉声道:“本宫有话要与陛下说,你且退下。”

陈氏才刚来乾元殿不久,哪里情愿这会儿就走,望着杨广娇声道:“陛下…”

刚说了两个字,杨广已是挥手打断,“立刻退下!”

陈氏气息一滞,俏脸一下子苍白如纸,不过她倒也知趣,没有再多说什么,依言屈身告退,在退出乾元殿后,她方才重重一哼,咬了银牙低声道:“本宫看她能得意到什么时候!”

在陈氏离开后,杨广瞧见萧氏脸颊上一个不起眼的红斑,脸色一沉,盯着红鲤道:“这一路过来为何不打伞?难道你不知道皇后晒不得太阳吗?”

萧氏虽已过不惑之年,但肌肤仍娇嫩如婴儿,一旦肌肤暴露于太阳下片刻,就会冒出红色的斑块。

红鲤闻言,连忙跪下道:“奴婢该死,请皇上恕罪。”对于萧氏以外的人来说,杨广都是一位喜怒无常的君主,稍有不是,就会招来杀身之祸,在宫中的这些年,她可没少见宫人被处死。

萧氏淡然道:“不关红鲤的事,是臣妾自己急着过来,以致她无暇取伞为臣妾遮挡。”

“就算有再急的事情,也得顾着自己身子,再不然你让宫人来告诉朕一声,朕去昭阳殿就是了。”这般和颜说了几句后,他将目光转向尚跪在地上的红鲤,冷言道:“看在皇后为你求情的份上,这次饶了你,再有下一回,必当重责!”

“多谢陛下开恩。”红鲤满头冷汗地站了起来。

第一百九十六章 十六年前的秘密

在斥过了红鲤后,杨广将目光放回到萧氏身上,温言道:“未央,你尚未告诉朕,何事令你如何着急。”

萧氏凝望他片刻,道:“陛下可还记得成氏?”

“成氏?”杨广低头仔细思索片刻,摇头道:“朕不记嫔妃之中,有何人姓成。”

“她不是嫔妃,而是当年替臣妾接生的稳婆。”在听得这句话时,杨广脸色微微一变,旋即点头道:“哦,原来是她,朕记起来了,皇后无端提她做什么?”

“臣妾刚才让红鲤去翻看宫中记录,却发现这名稳婆除了一个姓氏之外再无它载,臣妾觉得奇怪,便想来问问陛下,可知原委。”

杨广轻描淡写地道:“想必是当年的宦官一时大意,忘了记载,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无谓再追究。”

萧氏盯着他,冷然道:“究竟是宦官疏忽大意,还是有人故意不让宦官记载?”

杨广眸光一闪,回身在榻间坐下,“皇后何出此言?”

萧氏上前一步,声音冷厉地道:“韫仪告诉臣妾,她在弘化郡之时,曾遇到一个相貌相同,年岁相同,甚至连生辰也完全相同的女子,是一个姓武之人捡来的,臣妾很想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杨广拿起桌上未喝尽的酒灌入口中,淡然道:“这倒是稀奇,不过朕又如何会知晓。”

“那这襁褓呢?”萧氏将手中的襁褓掷到杨广面前,“为何一个乡野女子竟然会裹着皇家才有的襁褓,而且洪司衣告诉臣妾,当时这样的襁褓有两块,一块给了韫仪,另一块则被皇上身边的郑英取走,这一切,难道皇上也不知晓?”

郑英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这件事情已经足足过去了十六年,他以为会成为一个永久的秘密,没想到这会儿竟然又被挖了出来,且挖出这个秘密的人还是皇后娘娘。

杨广把玩着手中的空玉杯,道:“朕记起来了,郑英当时与朕说他的本家侄子生了,朕一时高兴,就把那块没用上的襁褓赏了他。”

郑英一怔,旋即连连点头,“对,承蒙皇上隆恩,奴才感激涕零。”

萧氏深吸一口气,冷声道:“到了这个时候,陛下还不肯与臣妾说实话吗?”

“朕说的不都是实话吗?”说着,杨广搁下手中的玉杯,道:“朕有些乏了,皇后回去吧。”

萧氏打定了主意要问个清楚明白,怎肯就此离去,“臣妾当时所怀的,是双生胎是不是?”

杨广薄唇紧抿,旋即笑道:“皇后所生的,从来都只有韫仪一个,何来双生二字,天下那么大,有人凑巧与韫仪相似有何奇怪,如今遇到一个皇后就说双生,那下回再遇到一个相似的,皇后是否要怀疑自己当时是三生甚至四生了?”

“当年太医令赵延德为臣妾诊治之时,曾说过臣妾怀的是双胎,后来又改口说是错诊,奇怪的是,就在臣妾生完韫仪后不久,他就致仕还乡了,但是当时他才刚上太医令,年纪也不过是五旬出头,算不得年迈,突然致仕实在不合情理。”

“赵延德虽然年纪还过得去,身子却不济,经常咳嗽,双腿乏力,几次向父皇请辞,因朕顾及皇后,才请父皇对于赵延德的请辞一延再延,直至皇后诞下韫仪,这才许他归乡。”杨广叹然道:“朕一心为皇后,结果却遭来皇后的怀疑,实在让人难过。”

虽然极力控制,冷笑还是从嘴里逸了出来,“是吗?臣妾还以为陛下根本不愿韫仪出生。”

杨广脸色一寒,旋即道:“朕既然答应了皇后会视如已出,就一定会做到,事实上,这些年来,朕也确实做到了,几位公主之中,韫仪一应用度皆是最好的,就连她这一次闯下大祸,朕也听了皇后的话,没有罚她。”

“不错,一应吃穿用度,陛下确实没有丝毫亏待,但韫仪最想要的东西,陛下却始终不肯给,令她这些年来尽受了委屈,视如已出…呵,陛下根本没有做到。”说着,她又一次道:“请陛下如实回答臣妾,当时…”

杨广倏然出言打断道:“朕说得很清楚,皇后只怀了韫仪一个,再无第二个。”

萧氏盯了他半晌,缓缓道:“你撒谎!”

杨广随手将玉杯掷在铺着厚厚地毯的地上,拍一拍手道:“既然皇后非要不信,朕也没有法子。”

萧氏逼近他,迫声道:“为什么?你明明答应过我,一定会善待我的孩子,为什么要守诺言?要不是韫仪恰好遇到,我至今仍被你蒙在鼓中!”

郑英见势不对,凑过去小声道:“娘娘息怒,陛下没有骗您,您确确实实只生了晋阳公主一人!”

萧氏转眸落于他身,“可要本宫现在派人去宫外问你的兄长,看他的孩子究竟是何年何月出生?”

郑英被她问得哑口无言,只得讪讪退至一边,此时杨广已是站起身来,迎了她的目光道:“你说朕不守诺言,那你呢,你嫁予朕的那一日说过,会从此忘了他,只做朕的妻子,结果呢,根本没有,你心里一直在想着他!”

杨广用力喘了几口气,痛声道:“这些年来,朕想尽办法讨好你,朕不喜欢蜡梅,却为你在昭阳殿中广种蜡梅,朕更搜尽天下奇珍予你,结果换来的是什么,是你的冷言冷语,十六年了,萧未央,整整十六年,你从来没有给过朕好脸色看!”他用力挥手,低吼道:“朕是一国之君啊,多少女人盼着能够成为朕的女人,你呢,却一直对朕不屑一顾,你甚至…不愿与朕说话,只有韫仪有事的时候,才会主动与朕说几句话!”说到此处,他又低低笑了起来,然笑意却爬不上那双阴冷的双眼,指着偌大而华丽的乾元殿,一字一句道:“今日,是朕登基十年以来,你第一次踏足乾元殿,你不知道朕刚才看到你进来的时候,有多高兴,以为你终于开始接受朕了,结果呢?你竟是为了质问朕而来,萧未央,你对得起朕吗?”

第一百九十七章 双生

萧氏默默听着,并没有反驳,待他停下后,轻声道:“我早就与你说过,我心里只有他一人,再容不下他人,是你不相信,一定要娶我!”

“对,是朕一定要娶你,因为从朕见到你的第一眼开始,朕就再也忘不了!”说到此处,他突然扑上来,紧紧抱住萧氏,不顾后者的挣扎,不断在她粉颊上亲着,口中道:“从那个时候起,朕就在心里发誓,一定要娶你为妻,谁都不能阻止朕,你是朕的,萧未央,你这辈子都是朕的,休想逃开!”

“你放开我!”萧氏用尽全身力气挣开他的手,迅速退开几步,厌恶地道:“但是我从来都不想嫁你!”

她的话令杨广脸颊一阵抽搐,若不是当真爱极了萧氏,以他的脾性,早就已经将之赐死;之前有一个他颇为宠爱的才人,只是犯了一个小错,便被他一怒之下赐了死罪;人命…在他眼里从来不算什么,哪怕是父母兄弟亦如此,唯独萧氏,这个女人就如他命中的克星,不论她犯下多大的错,都不忍责罚。

杨广沉声道:“不论你想与不想,你都嫁了,你是朕的妻子,朕的皇后,这将会是你这辈子唯一的身份。”

“我虽不愿,但既嫁给了你,我也认了,可是你偏偏疑心…”萧氏止住话,吸了口气道:“罢了,我不愿与你讨论之前那些是非,我只想问你,为什么要害我的孩子,如果…生韫仪是我没醒,你是不是准备连韫仪害了,然后骗我说孩子没有活下来?”

这一次,杨广没有再以谎言相欺,“不错,我确实这么想过!”

萧氏眼前一黑,扶着红鲤的手勉强站稳后,颤声道:“果然…梅雪果然是我的女儿,你骗我,杨广,你骗了我十六年!”

杨广咬牙道:“我骗你,是因为她们根本不该活在这个世上,你是我的妻子,却怀了别人的孩子,你对得起我吗?”

“是你对不起我在先,要不是他,我现在已经死了!”萧氏神情激动地说着。

她的话令杨广沉默了下来,确实,当年他因为太过紧张萧氏,做了一些过份之事,但那并不是他的初衷,只是等明白过来之时,已是太晚了。虽然萧氏最后又回到了他的身边,彼此却已经回不到从前。

杨广痛苦地捂着头,喃喃道:“为什么,为什么你我会变成那样!”

萧氏没有说什么,只道:“告诉我!”在她的一再追问下,终于从杨广口中知道了当年的真相。

当年,她怀的确实是双生胎,但杨广从一开始就不打算让这两个孩子活下来,要寻两个死胎应付萧氏无疑要麻烦许多,所以他让赵太医改口,说是自己诊断错误,萧氏腹中怀的只有一个孩子。

待到临盆那日,杨广让赵太医暗中开了使人昏厥的药给萧氏服用,因为份量计算的刚刚好,所以在第一个孩子出生之前,萧氏就昏睡了过去,但令他们没想到的是,第二个孩子迟迟不肯出来,足足拖了半个时辰,直至萧氏药效过了之后,方才出世,因为萧氏苏醒之故,他们再没有机会处置这个孩子,杨广虽心有不甘,却也无可奈何,将之养在萧氏膝下,册封晋阳公主。

至于早半个时辰出生的那个孩子,被杨广命心腹带出宫去杀了,但令他没想到的是,那名心腹竟然背叛了他,没有杀了那名孩子,也没有再回来。

“你!你!”萧氏惊悉真相,指着杨广浑身哆嗦,半晌方才挤出几个字来,“你好卑鄙!”

“朕只是做了任何一个男人都会做的事情罢了,未央…”他想要来碰触萧氏,却被后者用力挥开,“不要碰我!”

杨广压着心底的怒意,挤出一丝笑道:“当年之事,就当朕错了,如今你既然找到了她,将她接回来就是了,你刚才说捡到她的人姓武,那朕就封她为舞阳公主如何?”

萧氏摇头,哑声道:“太晚了,她已经死了,如果你当初没有将她送出宫,她现在仍会好好活着,杨广,是你害死了我的女儿!”说着,她眸中露出深切的恨意,“此恨此仇,我永远都不会忘记!”

说罢,她含泪欲拂袖离去,却被杨广一把攥住,神色惶恐地道:“朕做这么多,都是为了你,你不可以恨朕,不可以!”

萧氏没有说话,只是不停地落泪,一想到她连一面也没有见过的女儿,就心痛如绞,无论如何都原谅不了杨广。

萧氏的垂泪不语令杨广越发害怕,道:“未央,朕当时是一时鬼迷心窍,只要你肯原谅朕,你要朕做什么都可以,朕…朕现在就下旨追封她为公主,将她葬入皇陵之中好不好?”

“不必了!”萧氏深吸一口气,哑声道:“我女儿受不起陛下的厚赐!”

她的拒绝令杨广眸中闪过痛苦之意,“未央…”

“我不想再听,请陛下放手!”面对萧氏的言语,杨广不仅没有松开,反而握得更紧,“朕不放,朕这一辈子都不会放。”

面对他的言语,萧氏停止了挣扎,涩声道:“就算不放又如何,你我已经回不到从前,不,应该说早在十六年前,你我就已经回不去了,只是你强行将我绑在身边,如今…也该到头了!”

“没有!”杨广急切地道:“除非朕闭上眼,否则永远都不会到头。”说话间,他紧紧抱住萧氏,喃喃道:“未央,我们要一辈子在一起,永远不分开!”

这一次,萧氏没有挣扎,任由他抱着,目光却空洞得可怕,明明就在眼前,杨广却无法从她眼中看到自己的存在,仿佛…自己被她彻底隔绝了一般,连看一眼都嫌多余。

一抹阴戾之色浮现在杨广眉宇间,他紧紧攥着萧氏的肩膀,厉声道:“你又在想他了是不是,不许想,朕不许你想!”

不论他如何大声喝斥,萧氏都没有任何反应,或许…她隔绝的并不是杨广,而是她自己。

第一百九十八章 进言

见萧氏始终不说话,杨广眉眼间阴戾之色更甚,咬牙道:“你不愿看朕是吗?好,朕现在就去长生殿将那个孽种给杀了!”

郑英没想到他会突然这么说,赶紧上前阻止,“陛下,万万不可,晋阳公主她…”

“滚开!”杨广一把将郑英推开,大步往外走去,就在他手触及殿门之时,身后传来萧氏的声音,“你又想要食言吗?”

杨广豁然回身,森然道:“不是朕想食言,而是你逼朕,若不是你当初答应朕,会忘记他,好生陪在朕身边,朕怎会允许她活到现在,还封她为公主?!”

萧氏缓步走到他身前,“但是这十六年来,韫仪视你如亲父,为了你与你的王朝不惜满身是伤,甚至连性命也可以舍弃,你就没有一丝感动吗?”

“朕从未要求她做过什么,朕要的,只是你,也只有你!”面对杨广的言语,萧氏点点头,带着深深的无奈与悲哀道:“我明白了,我会如你所愿,继续陪在你身边,直至你闭目的那一天,陛下!”韫仪是她最大的软肋,只要前者在一日,她就一日不能摆脱杨广的控制,哪怕再恨,也只能将之压在心底。

杨广知道,这句话萧氏说得极不情愿,但他已是顾不了这么多了,就算是用再卑劣的手段,他也要将萧氏留在身边。

韫仪并不知发生在乾元殿的这一切,在御医的悉心调理下,她身子已是恢复的差不多了,这日服过药后,她道:“如意去将那套蝶纹纱缎宫装取来。”

被唤作如意的宫女惊讶道:“公主您要出去吗?”

韫仪掀了锦被走到铜镜前坐下,取过象牙梳一边梳着头发一边道:“嗯,我想去给父皇请安。”

如意犹豫地道:“可是您的身子还未大好,皇后娘娘说让您多多歇息,不如过几日再去吧。”

韫仪笑笑道:“我清楚自己的身子,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再这样整日躺在床上,反倒是会躺出毛病来。”说着,她又道:“好了,快替我梳洗更衣吧。”

见她心意已定,如意只得照她的吩咐取来宫装替其换上,随后又替她梳了一个归仙髻,并取过一对镶鑫点翠缠枝菱花步摇插在发髻上,垂下长长的紫水晶,耳下则是一对梅花垂珠耳环,为她本就极为出色的容颜更添几分光彩。

一切收拾停当之当之后,韫仪扶了如意的手往乾元殿行去,到了那边,宫人知悉其来意,躬身道:“请公主在此稍候,待奴才进去通禀。”

“有劳了。”在宫人进去后,韫仪紧张地等在檐下,也不知父皇气消了没有,还是说仍在生她的气,甚至…不愿见她?

过了一会儿,宫人走了出来,细声道:“皇上传公主进去。”

韫仪心中一喜,在向宫人道了声谢后,跨过及膝的朱红门槛走了进去,杨广正坐在用整块紫檀木雕成的长案后饮酒,临窗的小几上放着一个金鸭香炉,金鸭的扁嘴中不断吐出一缕缕似有若无的氤氲,这香气,正是杨广贯用的龙涎香。

韫仪走至殿中,屈膝行礼,“儿臣参见父皇,父皇万寿圣安。”

杨广眸中迅速掠过一丝厌恶,淡然道:“都好了?”

韫仪恭敬地道:“有劳父皇挂心,儿臣身子已无大碍!”说着,她忽地跪下道:“儿臣今日是特来向父皇请罪的;李渊之事,确实是儿臣擅作主张,但儿臣也是想为父皇分忧解劳,希望大隋安稳。”

杨广斟了一杯酒,一口饮尽后,淡然道:“此事到底为止,李渊该生还是该死,朕自有主张。”

“是。”韫仪应了一声,微一咬唇道:“另外,儿臣还有一言。”

杨广再次斟满酒杯,打量着色泽金黄的酒液,头也不抬地道:“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