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英慌不迭答应,走到萧氏身边,小心翼翼地道:“皇后娘娘,说了这么久,您也累了,不如奴才扶您去一旁歇会儿?”

萧氏没有理会他的话,盯着杨广道:“我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但若我一心寻死,莫说一个郑英,就算十个百个也阻止不了。”

“你在威胁朕?”面对杨广的言语,萧氏摇头道:“这是实话,而非威胁!”

“你!”杨广气得说不出话来,握剑的手一紧再紧,终还是狠狠掼在地上,恨声道:“让那个野种以后都不要出现在朕面前!”

未等萧氏松气,杨广已是不顾身上的湿意,一把抱住她,不断在她脸颊与玉颈间亲吻,萧氏没有挣扎,像一个布偶娃娃一般,任由杨广粗鲁地扒去她的衣裳,郑英见状赶紧去关了殿门。

她厌恶杨广的碰触,可是,却不得不接受,十九年来皆是如此,苟且偷生,只为…换取韫仪活下去的机会。

当初,她那么急切地想要将韫仪嫁出去,就是希望韫仪可以得到夫家的庇佑,这样一来,就算她死了,韫仪后半世也可以平安;可惜上天总是喜欢与她开玩笑,接连两次赐婚,都未能成功,更为此背上一个克夫的罪名。

飞香殿中,如意捧着一碗定惊茶走出了内殿,吉祥迎上去,忧声道:“这定惊茶可都热三回了,公主还是不肯喝?”

如意摇头道:“莫说是喝茶了,公主连个字都不肯说,回来多久,就坐了多久,连动都没有动过。”说着,她对吉祥道:“你怎么样,上过药了吗?”

吉祥摇头道:“我没事,只是一些皮肉伤罢了,我只担心公主受不住这么大的打击。”

如意叹了口气,取来了药,一边替吉祥上药,一边道:“谁说不是呢,一直以来,陛下虽然对公主不好,但怎么也想不到,公主竟然并非他所生,更想不到,他居然对公主做出那样的事来,简直就是禽兽不如。”

吉祥颔首道:“幸好皇后娘娘及时赶到,否则公主的清白就毁了。”

如意沉默了一会儿,道:“虽然公主保住了清白,但就如你刚才所言,未必受得了这么沉重的打击;这些年来,公主有多敬重陛下,你我最是清楚不过;而且听他们之前所言,大业九年时,公主突然离宫,并非游玩,而是为了替陛下刺杀唐国公;可是现在,这一切对于公主来说,都成了笑话。”

吉祥无奈地道:“唉,早知这样,我们就该拦着公主,不要让她去成象殿,那样就不会闹出那么多事来,公主也不会知道自己的身世;有时候活在谎言之中,未必不是一种幸福。”

如意长叹道:“现在说这些已经没用了,咱们还是设法多开解公主,希望她可以早日从打击中走出来。”

吉祥应了一声,道:“对了,皇后娘娘在成象殿不会有事吧?”

“这个…”如意思忖片刻,道:“皇后娘娘素来得陛下宠爱,应该不会有事,待会儿我派人去成象殿那边打听打听。”

第三百零九章 前因后果

两更时分,如意与吉祥端了晚膳到内殿,韫仪还是与之前一样,一言不发地坐在桌前,吉祥努力挤出一丝笑容,道:“公主用膳了,您瞧瞧,这些都是您最喜欢吃的菜,奴婢还特意切了一块您之前亲手风的腊肉下来。”

如意在一旁道:“这腊肉就像您说得那样,瞧着不起眼,但蒸熟之后,香得直让人流口水,刚刚端来的时候,奴婢与吉祥忍不住偷吃了一块,真是好吃得紧;您赶紧尝尝,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任凭她们怎么说,韫仪皆只是静静坐着,连看也没看那些御厨精心制作出来佳肴,如意叹了口气,蹲在韫仪身前轻声道:“公主,奴婢知道您心里难受,可是您也不能这样不吃东西啊,万一饿坏了身子可怎么办?”

吉祥亦劝道:“公主,就算您不顾着自己,也要顾着皇后娘娘,如果您有什么事,最难过的人,必然是皇后娘娘。”

她的话,令韫仪目光动了一下,但仍是没有说话,亦没有取筷进食,正当二人无可奈何之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萧氏推门走了进来,如意二人连忙屈身行礼。

萧氏看了一眼原封不动摆在桌上的膳食,道:“你们都退下吧,红鲤你也出去。”

待得殿内只剩下她们母女二人后,萧氏执起韫仪冰凉的双手,未语泪先落,许久,她哑声道:“对不起,是母后没有保护好你,令你受了那么大的委屈与污辱,对不起!”

韫仪眼珠子动了一下,目光落在萧氏身上,张嘴说出离开成象殿后的第一句道:“到底…谁才是我父亲?”

萧氏这次过来,便是打算将真相告诉韫仪,让她知道自己的身世,她拭一拭泪,道:“当年,母后还是梁朝公主,虽然是公主,但因母后是二月生,当时的风俗认为二月出生的女子不吉,所以养在舅父张轲膝下,在母后十五岁那一年,遇到了当时的隋朝太子杨勇,母后与他一见钟情,他虽已有太子妃,但母后并不在乎名份,只想与自己喜欢的人厮守终身,他亦答应母后,回去之后,就禀告帝后,立我为侧妃;原本这一切都应该很好,可偏偏在这个时候,帝后为次子晋王选妃于梁国。”

“晋王…”韫仪喃喃重复了一遍,道:“也就是…杨广?”父皇那两个字,她怎么也叫不出口。

“不错,梁国诸公主的占卜结果皆说不宜,是以父亲将我从舅父府中迎了回来,占卜之后,说是大吉,欲以我为晋王妃;可是我已情钟太子,又如何肯应允这门亲事,是以我去见了当时正在梁国的帝后,向他们说明心意,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我见到了杨广。”说到此处,萧氏叹道:“冤孽,真是冤孽;若我没有那么急着去,又或者他当时不见,就不会生出后面那么多事。”

“他看中了母后?”以萧氏的美貌,很少会有男子不动心,更不要说是杨广这样贪好女色之人。

“不错,就在我离开之后,他向帝后进言,说非萧未央不娶晋王妃,而另一边,太子亦去见了帝后,说起欲纳我为侧妃一事;对于帝后来说,两人都是他们的儿子,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难以取舍。”

“杨广见帝后迟迟未下决定,便去求了太子,甚至以死相逼,太子念及兄弟之情,虽然不舍,但最终还是为了杨广,背弃了我与他的山盟海誓,而我…最后也成了晋王妃。”虽然事情已经过去多年,但回忆起往后,萧氏仍然难掩悲伤,她吸了一口气道:“这件事,我也是事后才知道的,当时只以为太子对我情意不深,对他有所怨恨,虽然我并不爱杨广,但既然嫁了他,便决定好生做晋王妃,不久之后,我便生下了南阳。”

韫仪涩声道:“既是这样,为何会有我与梅雪的存在?”

萧氏叹了口气,道:“我虽打算好生为晋王妃,有人却不肯让我安生,当时的侧妃齐氏是一个心机极深的女子,她见杨广宠幸于我,便心存嫉妒,数次挑拨,说我对太子余情未了,暗中往来,杨广起初不信,但在齐氏一次又一次的游说下,终于还是起了怀疑,后来我更是一时不慎,中了齐氏的计,被杨广发现与太子私会于花园,其实是齐氏让人分别模仿我与太子的笔迹,从而安排这一次所谓的‘私会’。”

“一直到现在,我都清楚记得杨广当时的脸色,恐怖的像是要吃人一般,那也是他唯一一次动手打我;太子见我无端受打,气不过,便说了几句话,哪知令杨广更加生气,与之打了起来,最后更是闹得兵刃相向,幸好独孤皇后及时赶到,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而在那一次之后,杨广开始冷落我,我本就不爱他,冷落亦没什么,反倒落个清净自在,可是我万万没想到,杨广竟然在齐氏的挑拨之下,派人暗中杀我,原本他可以更当明正大,但我毕竟是梁帝之女,若明着杀之,怕会造成不利影响;那一次要不是太子相救,我早就已经死了;数年夫妻,却敌不过几句谗言挑拨,从那个时候起,我就对杨广彻底死了心!”

“太子救下我之后,将我安置在一间民宅之中,除了他之外,所有人都当我已经死了,包括杨广。我以为,从此可以与杨广彻底划清界线,却原来不是,我与他就像上辈子有冤孽一般,怎么也理不清。有一次,我去买米之时,竟然遇到了杨广,令他知道我尚在人间之事,他一见我,便拉着我不放,说那件事后,他一直很后悔,还说已经赐死了齐氏,求我原谅他;我自是不肯,他就带着我去见太子,置问太子为何要偷藏着我不告诉他,还说要带我走,太子自然不肯,说在杨广派人杀我的那一刻,当初的萧未央就已经死了;而且,他当年已是让过一次,绝不会再让第二次,让杨广死了那条心。”

第三百一十章 真正的父亲

“杨广见说不动太子与我,只能离去,我们以为他死心了,但原来不是,他要用另一种更极端的方式得到我。”

“他在帝后面前百般抵毁太子,令帝后对太子渐渐不满,之后,他又串通先帝派去观察太子的杨素,杨素故意激怒太子,让他说出抱怨的话,最终先帝废太子为庶人,改立杨广为太子;如此一来,太子便没了与之抗衡的能力,他便可以强行将我从太子身边带走。”

韫仪愕然道:“这么说来,杨广争夺太子之位,是为了母后?”

萧氏摇头道:“也不全是,其实早在得知我活着之前,他就已经有所动作了,我的出现,只能算是加速了他的举动。”

韫仪沉默片刻,道:“那后来呢,我与梅雪又是怎么一回事?”

“他欲与我重修旧好,然我对他已是彻底失望,自是抵死不从,他倒也没有勉强,将我安顿在东宫之中,命人日夜看守,让我无法逃离,也就在那个时候,我发现自己怀了太子的骨肉。”

“后来,先帝卧病仁寿宫,他与先帝宠妃偷情,先帝知道后大为震怒,亦知自己错怪了太子,他想要复立太子,却被杨广拦了下来,紧接着先帝就暴崩了,杨广继承了皇帝,你可知他继位之后,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不等韫仪回答,她已是怆然道:“是赐死太子,赐死多年来,一直疼他爱他的亲大哥,就连先帝的死,听闻也与他有关,这个人连亲兄弟都会杀,又怎会垂怜黎民百姓,这也是母后一直劝你不要过问前朝之事,更不要向他进言的原因,因为他根本就听不进去。”

“太子死后,我本欲随他而去,但又舍不得腹中的骨肉,毕竟太子一脉被诛,腹中孩子是他唯一的骨血。后来杨广来了,说只要我顺从他,他就立我为后,更会将我腹中的孩子视为亲骨肉,我虽不稀罕皇后之位,但为了孩子,只能答应。”说到此处,萧氏一脸讽刺地道:“我以为他身为皇帝,会信守承诺,岂料他一直都在骗我,由始至终,他都没打算让我腹中的孩子活下来过。”

“在我监盆之时,他指使御医与稳婆给我下药并支开红鲤,令我昏迷过去,而他们就趁这个机会,将孩子抱走,然后谎称我生的是一个怪胎;但他们没想到,我怀的是双生胎,在第二个孩子出生之时,我醒了过来,令他们没有机会再抱走。”

“这个孩子就是我?”面对韫仪的言语,萧氏点头道:“不错,而被他们抱走的那一个,就是梅雪,原本依着杨广的吩咐,梅雪一出生就该被捂死,但那名宫人心有不忍,所以将她送出了宫去,后来辗转到了弘化郡,被武老三收养;而我对此一无所知,以为自己只生了你一个,直至你从弘化郡回来,告诉我梅雪的事情,才知道杨广一直都在欺骗我!”

“如果梅雪没有被送出宫外,她就不会过得那么艰苦,更不会被冯春秀害死,是杨广,是他害得我们母女分离,是他害得梅雪早逝;当我知道真相之时,我恨不得杀了他,可是我不能,因为我还有你,韫仪…”萧氏抚着那张像极了她的脸庞,哽咽道:“所以我只能选择继续忍下去,原以为你出嫁就好了,哪知…又出了那样的事情,一个被杀,一个是伪君子。”

韫仪紧紧绞着手指,颤声道:“为什么你不早些将这件事告诉我?”

“在你懂事之后,我曾无数次想过告诉你,但每次看到你对杨广的敬重,我便不忍戳穿这个假像;我总以为,就算杨广不怠见你,至少不会对你怎样,万万没想到,他竟然混帐到这一步!”

想到之前那一幕,韫仪身子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那件事,对她来说,如同此生最可怕的恶梦。

看到她这个样子,萧氏连忙紧紧将她拥在怀里,安慰道:“别怕,没事了,从今往后,母后会好生保护你,绝不会再让他有机会伤害你!”

韫仪没有说话,只是死死咬着唇,许久,她哑声道:“如果…母后早一些与我说,这些年来,我就不需要像一个傻瓜一样,想尽办法讨好他,甚至在知道李渊可能会危及大隋江山之时,冒险去弘化郡刺杀他,几次险死还生不说,还害死了墨平,害死了武老三,甚至连梅雪都是我间接害死的,还有李玄霸、阿晋…一直到现在,我都记得他们的死状,有时候午夜梦回,常梦到他们满身是血的来找我,让我还他们性命。”说到最后,隐忍了一日的泪水终于落下,濡湿了衣襟,“十九年来,我活得就像是一场笑话,将仇人当成亲人!”

萧氏听得泪流满面,啜泣道:“对不起,是母后害了你,韫仪,对不起!”

韫仪抬起布满泪痕的脸颊,哽咽道:“母后,我真的好怕,我怕他不肯放过我,还会…还会有今日这样的事!”

“不会!”萧氏急急道:“他答应过我,只要你不去成象殿,他就不会再做那样的事。”

韫仪涩笑道:“母后真觉得,他的话可以相信吗?”

“此人虽然卑鄙无耻,冷心冷血,但总算对我还有一丝情份,所以他不会在我眼皮子底下对你不利,你别太过担心。”

韫仪正要点头,无意中看到萧氏颈间的一抹殷红,像是…她紧张地道:“他欺负母后了是不是?”

萧氏掩了颈上的吻痕,摇头道:“没什么,母后已经习惯了。”

她的话,令韫仪眼泪落得更加凶狠,泣不成声地道:“对不起,母后对不起,是儿臣连累了你,对不起!”

萧氏忍着眼底的酸涩,道:“傻孩子,你从来没有对不起过母后,相反,正是因为有你,母后才有了继续活下去的动力;母后这一生,别无所求,只盼你能够嫁得一个如意郎君,安康幸福。”

韫仪拼命点头道:“儿臣知道,儿臣一直都知道。”

第三百一十一章 易人而食

这一夜之后,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切皆平静如昔,然对于韫仪来说,一切已经变得与以前不同;她曾最为尊敬爱重的人,已经变成她最痛恨最不愿见的人;唯一令她欣慰的是,从那以后,杨广真的没有再寻过她。

这日,杜如晦入宫来见韫仪,平日里看着有些严肃的脸庞,今日却一直挂着笑容,一问之下,方才知晓原来是王显月有了身孕,杜家很快就有后了。

韫仪微微一笑,对如意道:“准备一份礼送去杜府,就说是我恭贺杜少夫人的。”

在如意离去后,杜如晦打量了韫仪一眼,试探道:“公主可是有什么心事?”

韫仪随手端过茶抿了一口,道:“为何这么问?”

“自从臣进来之后,公主就一直好像不太开心的样子,若是有事的话,公主不妨说出来,或许臣可以帮得上忙。”

韫仪涩然一笑,“这件事你帮不上忙。”沉默片刻,她忽地道:“若当初我选你为驸马,你说会怎么样?”

韫仪说得很轻,杜如晦未曾听清,道:“公主您说什么?”

韫仪笑一笑,摇头道:“没什么,随口之言罢了,不必放在心上。”

杜如晦总觉得韫仪今日怪怪的,但既然后者不肯说,他也不便勉强,坐了一会儿,韫仪道:“近日都在做些什么?”

“都是一些琐事,不过…”杜如晦叹了口气,道:“公主近日可曾出过宫?”

韫仪手一颤,还很烫的茶水不慎溅在手上,如意连忙替她拭去,道:“公主疼吗,要不要奴婢去拿药膏来擦擦?”

“我没事,不必麻烦。”这般说着,她将目光转向杜如晦,道:“一个月前,我曾出宫过一趟,怎么了?”

杜如晦叹道:“据臣所知,在这一个月里,江都百姓至少死了上百人,余下的人,也都活得痛苦不堪,犹如身在地狱之中。”

韫仪沉默片刻,道:“可是饿死的?”

“看来公主当时已经看出端倪了,不错,皆是饿死的。”杜如晦摇头道:“在无粮可吃之后,他们先是宰杀自己畜养的动物,之后开始吃树叶树根,再后来开始吃树皮树根,最后…他们开始吃起了土。”

“土?”吉祥愕然道:“这树皮树根我勉强还能理解,土怎么能吃?”

杜如晦涩笑道:“你说的没错,土怎么能吃,可是能吃的都已经被他们吃光了,除了土,再无其他。”

吉祥难以置信地道:“如今正是春季,草木茂盛,应该会有许多树叶,怎么可能吃光。”

“对,眼下是草木茂盛,但你可知江都城有多少老百姓,每人去摘,就算有再多的树木也会被摘光的。”

如意试探道:“那土…吃了没事吗?”

“土确实可以令他们有肚饱之感,但却会沉淀在腹中,无法排出,最后那些人皆是活活腹胀而死。”说着,杜如晦摇头道:“但这还不是最惨的。”

如意疑惑地道:“这都不是,那是什么?”

杜如晦沉沉道:“我听说江都边上的一个小城,那里的百姓吃尽一切能吃之物,最后竟然到了自相食的地步。”

如意二人惊呼一声,难以置信地道:“自相食,杜公子你是说…他们吃人?”

杜如晦点头道:“不错,他们易亲人而食。”这一次,莫说是如意,就连韫仪也是悚然变色,江淮一直都是富庶之地,鱼米之乡,如今杨广才来此处不过半年,就令百姓沦落到自相食的地步,实在…令人无言以对。

杜如晦道:“其实臣知道朝廷各处粮仓之中,皆储满了粮食,只要陛下肯开仓放粮,百姓就可以熬过这一关,可陛下始终不肯放粮;臣知道陛下对皇后娘娘一直言听计从,就连当年唐国公父子抗旨,亦看在皇后娘娘的面上饶恕;这一次…公主能否看在江淮无数百姓的面上,再请皇后向陛下进言。”

吉祥嘴快地道:“杜公子以为公主没有做过吗?一个月前,公主看到那些百姓要吃树叶那么苦,就向陛下进言开仓放粮,结果…”她眼圈一红,没有再说下去。

“公主进言,陛下未必会同意,但皇后…”杜如晦刚说到一半,韫仪出言打断,“这件事,我与母后都无能为力,你走吧。”

这个回答,令杜如晦愕然,在他印象里,韫仪一向都很关心百姓生计,这次何以会如此冷漠?

“公主…”韫仪抬手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就算这一次,母后劝动他开仓放粮,那下一次呢?下下一次呢?”她摇头,带着嘲讽的笑容道:“只要他在位一天,天下百姓就一天不会有好日子过。”

杜如晦诧异地打量着韫仪,后者今日说得话,句句都透着古怪,仿佛对杨广有很深的不满;可是韫仪以前明明很敬重她这位父皇,何以现在态度突然大变?难道是他们父女之间闹了矛盾?

不等他言语,韫仪已是道:“我很累,吉祥,送杜公子出去。”

见她这样说了,杜如晦只得拱手告辞,在退出飞香殿后,他道:“吉祥姑娘,公主与陛下可是出了什么事?”

吉祥叹道:“一言难尽,总之杜公子若来飞香殿,请尽量不要在公主面前提及陛下,公主不会想听的。”说着,她屈膝一礼,道:“奴婢就送到这里了,杜公子慢走。”

杜如晦点点头,待得吉祥步入飞香殿后,方才想起还有一事忘了与韫仪说,自从他迎娶王显月,成为王家一份子后,崔家很是太平了一阵子,但最近他发现崔家与暗中与宇文一族往来,且行事神秘,怕是在谋划什么。

对于崔家而言,最恨的人,莫过于他与韫仪,所以他一得知此事,便赶来提醒韫仪,岂料今日韫仪态度异常奇怪,令他忘了说这件事;不过,韫仪身在宫中,崔家应该不敢冒险动手,万一真查到什么,再来提醒韫仪也来得及。

第三百一十二章 故意战败

就在韫仪知晓自己身世之时,远在太原的李渊父子,亦遇到了棘手之事;曾受过他们重创的突厥,又不死心的卷土重来,围攻马邑郡;李渊命高君雅与马邑太守王仁恭共同抵御,虽然兵马不多,但在李渊看来,只要他们照着自己定下的方案,不说击退突厥,至少可以守住马邑,岂料这二人竟然不照自己定下的计策行事,擅自改动行军路线与布阵之法,令大军吃了来太原之后的第一个败仗。

看到高君雅与王仁恭带着残兵败将回到晋阳,李渊气不打一处来,明明此战可以取胜,偏偏有人自作聪明,不遵他制定的计划行事,弄成如此局面,一旦传到杨广耳中,只怕不会饶了自己;他虽气恼不已,但高君雅毕竟是杨广派来的人,他不敢过份斥责,说了几句便命其下去。

正当李渊独自一人暗生闷气之时,刘弘基被人搀扶着走了进来,前些日子,刘弘基出府办差之时,突然遭人袭击,幸好护卫拼死反击,这才逃得性命,但腹部中了一箭,这些日子一直在府中养伤,事后众人皆猜测这次行刺是王威二人所为。

看到刘弘基进来,李渊连忙起身扶住他,“先生伤还未愈,怎么就起来了?”

“李公不必担心,卑职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说着,他道:“卑职听闻此次与突厥一战,我军大败,可是真的?”

提及此事,李渊叹了口气,道:“何止大败,简直是惨败,士兵死伤众多,回来的不足三成;我李渊自掌兵以来,还从未吃过那么大的败仗。”停顿片刻,他道:“王仁恭素来胆小,又没主见,必是高君雅自作聪明,故意更改我与他们说的战策,早知如此,我就该让世民随他们去才是,这会儿也不知要如何收场。”

刘弘基摇头道:“没用的,李公防得住这一次,防不住下一次,下下一次。”

李渊疑惑地道:“刘先生这话是什么意思?”

“李公真以为高君雅是自作聪明,更改李公授意的战策,这才导致此次大败吗?”面对刘弘基的询问,李渊道:“难道先生认为不是?”

刘弘基并未直接回答他的话,而是道:“李公认为,王、高二人是真心辅助李公,平定太原抵御突厥吗?”

“自然不是,只是碍于皇命,才不得不从,又或者说…”李渊眸色一沉,徐徐道:“是为了监视我。”

刘弘基点头道:“不错,陛下既要用李公,又怕李公手中有兵权后,会不受他控制,所以派了王、高二人来监视李公,但对王威二人来说,除了皇命之外,他们与李公还有私怨,所以他们最想看到的,不是李公如何平定叛乱,击退突厥,而是死!”

“这一点我也知道,不过…”话说到一半,李渊突然明白了刘弘基说这些的用意,骇然道:“先生之意,是说这一次,高君雅是故意吃败仗,借此来害我?”

刘弘基颔首道:“虽不敢肯定,但至少有七八成可能。”

李渊重重一捶桌子,恨声道:“这个高君雅好生可恶,为了一已私怨,就置无数士兵与百姓的性命于不顾,该死!”停顿片刻,他突然又摇头道:“不对,此战大败,我固然要受陛下责罚,他身为领将,也难以置身事外,这两人素来自私,应该不会用这种两败俱伤的招数才是。”

刘弘基笑一笑道:“李公说错了,他们二人不会有任何损伤。”

他的话令李渊不解,“此话何意?”

“李公莫要忘了,他们二人是陛下亲信,他们说一句话足以抵过李公说十句,此次大败,他们一定会将所有责任都推在李公你的身上,若我没猜错,只怕在还未回到太原之时,高君雅就已经送了密折去江都,等李公折子送到之时,陛下已经先入为主,任您如何解释也无用了。”

李渊神色变幻不定,良久,他颓然道:“这么说来,我这次在劫难逃?”

“看来是这样。”说着,他压低声道:“其实这几年来,李公囤积兵力,招揽能人异士,已经有了起事的能力,这次陛下若下旨问罪,正好给了李公名正言顺起事的借口。”

虽然早在数年前,李渊就已经决意起兵反隋,但真正快到这一刻时,心中仍是生出几分忐忑来,长叹道:“想不到我李家世代忠烈,到了我手里,却要做出这等谋逆之事,来日下了黄泉,怕是无脸去见李家列祖列宗。”

“李公错了,您要做的是解救天下苍生于水火之中的善举,传诵于千秋百代,李家祖先亦会以李公为荣。”

李渊苦笑道:“荣也好,辱也罢,走到今日这一步,已是没有了退路,只能继续走下去,希望李家祖先能够庇佑于我等。”

在这番密谈过后,李渊紧锣密鼓地筹备起义一事,正如他所说,眼下已经没有了回头路,只能孤注一掷。

就在这个时候,杨广派来的专使赶到太原,果然如刘弘基所料,杨广的旨意,只是缉拿李渊与王仁恭问罪,对于王威和高君雅二人,未有任何怪责之语。

当得知李渊被就地免职,押入郡守大牢听候发落之时,王威与高君雅喝酒相庆,高君雅一口喝尽杯中美酒,眉飞色舞地道:“一切果然如王兄所料的一样,王兄神机妙算,真乃神人也,来,我敬你一杯!”

连着几杯酒下肚,王威那张白胖的圆脸泛起几丝红意,他心情极好地道:“我早就与高兄说过,让你不要担心,只要咱们将所有事情推在李渊身上,并且先一步将奏折送到江都,就断然不会有事,偏偏高兄当时还不相信,仿佛我会害你似的。”

高君雅被他说得有些不自在,嘿嘿一笑道:“这种事情,毕竟关乎性命,慎重一些得好。”

王威给彼此满上酒后,笑道:“那现在放心了吧?”

“当然放心!”高君雅一脸快意地道:“来了这么久,可总算报了当初的仇,真是痛快!”

第三百一十三章 无罪释放

王威转着酒盏,冷笑道:“早在来太原的时候,我就发了誓,一定要李渊为当年的事付出代价,没有人可以害了我们还安然无事;如今他入狱只是第一步,我要他眼看着李家覆灭,还有那个李世民,最该死的就是他了。”

高君雅连连点头,“陛下这会儿已是将李渊免职下狱,下一道诏书应该就是将之处死了,只要他一死,就算陛下不怪罪,李家也不会长久。”

王威举起酒杯道:“说得不错,等李家悉数死尽之后,你我再来好好庆祝一番!”

二人自以为可以借此次战败除掉李渊,殊不知,他们此举,却是给了李渊起兵的借口,更不知李渊此刻更在积极筹备,待得后者起兵之时,就是他们命赴黄泉之时;今日所谓的庆功酒,其实是断头酒。

就在李渊筹备得差不多之时,老天爷却与李渊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从江都传来了杨广的第二份昭书,任谁也想不到,这份昭书的内容竟然是赫然李渊无罪,官复原职。

莫说是王威他们,就连李渊也是大为吃惊,从前一份诏书看,杨广明明对自己战败一事大为恼恨,何以一转眼又风平浪静,连句责备的话都没有,实在是令人想不明白。

若换了别人,无罪释放又官复原职,自是好事,可是对于李渊来说,却实在是高兴不起来,杨广开释,也就意味着他没有了造反的理由,难道要现在回头?

如今招募的士兵以及知道他有心反隋的人已经越来越多,也就只有王威与高君雅这两个蠢货还被蒙在鼓中一无所知。

回头,已是不可能之事,但眼下师出无名,又该怎么办?

在聚众商议之后,李渊决定一边想出师之名,一边先将分散在各地的家眷聚集起来,包括在河东的李建成兄弟;在长安的女儿平阳公主与女婿柴绍,让他们尽快起来太原,否则他这里刚起兵,他们就会人头落地。

刘弘基与刘文静日夜商议之后,终于想到了一个出师以及招募士兵之名,虽然李渊并不太认同他们的计策,但眼下也只有这么一个法子了。

数日后,一道诏书张贴于太原府的街头,诏书内容是在征兵,太原、西河、雁门、马邑诸郡,但凡二十岁以上,五十岁以下的百姓皆得入征为宾,于年终之时,在涿郡集齐,攻打高句丽。

当百姓看到这纸诏书之时,顿时怨声道哉,之前三次攻打高句丽,已是损耗了无数民力财力,结果根本什么都没打下来,如今又征兵去攻打,简直就是让人去送死。

与此同时,街上多了一些仿佛是从远方逃难而来的难民,衣衫褴褛,面黄肌瘦,一问之下,皆是从江淮一带逃难过来的;从他们口中,许多太原百姓知晓曾让他们羡慕不已的江淮一带,如今已是成了人间炼狱,吃树皮吃土不算,更多的人为了生存,开始残杀同类,以同类的血肉为生。

此事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在太原百姓之中传开了,令那些百姓对杨广越发反感,不愿受征召。

此时,王威他们正站在张贴昭书的地方,高君雅疑惑地道:“奇怪,我怎么没听说陛下再四征高句丽?”

王威摇头道:“我也没听到什么风声,如今多地形势不稳,战乱频频,陛下怎么又想去征伐高句丽了,怎么想都怎么不对。”他眼珠子一转,道:“你说这诏书会否有问题?”

高君雅眼皮一跳,骇然道:“难不成你觉得李渊…伪造诏书?”不等王威说话,他已是摇头道:“这不可能,李渊就算胆子再大,也不敢做这种事,而且这么做,对他并没有什么好处;另外,这上面可是明明白白盖了御玺,不可能有假。”

“你说得倒也没错,但我总觉得这道诏书有些不对劲。”思忖良久,始终是想不明白其中关键,只得道:“不管怎样,咱们还是盯紧一些李渊为好。”对于这个提议,高君雅自是连连点头,在他们二人派太原城的心腹盯紧着李渊之时,李世民来到了位于马邑的太守府,不过他此行,并不是来见此处太守王仁恭,而是他手下一名鹰扬府校尉,名刘武周。

见太原留守的二公子来到自己宅中,刘武周自是异常恭敬小心,在一番客套之后,他小心翼翼地问道:“不知二公子来见下官,是为何事?”

李世民接过下人递来的茶,抿了一口,颔首道:“刘校尉这茶很是不错,看来府中有擅于煮茶的人,晚些时候,我可得好好请教一番。”说话间,目光瞟过站在一旁的下人。

刘武周亦是一个聪明人,看到这一幕,顿时会过意来,对下人道:“这里没你们的事了,都下去吧。”

在下人离去后,李世民所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刘校尉可知自己已是命在旦夕。”

刘武周大惊,连忙道:“二公子何出此言,可是下官做错了什么事,令留守大人不满?”

“父亲常赞刘校尉有勇有谋,是一个难得的人才。”李世民的话,令刘武周受宠若惊,连忙道:“想不到留守大人竟会知道下官,实在是下官之幸。”随即他试探地道:“二公子刚才的话…”

李世民搁下茶盏,道:“刘校尉虽有才干,无奈王太守却不是一个心胸宽阔之人,相反,他一直都颇为嫉妒刘校尉的才干,否则岂会到今日,你仍只是一个校尉。”

这句话无疑说到了刘武周心坎里,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一个有将才之人,可王仁恭始终不肯提拔自己,令自己多年来,一直止步于校尉之职;不过在摸清李世民的来意之前,这些话他可不会说出口,只道:“想是王太守觉得下官还有所不足,想多历练下官一阵子。”

李世民笑一笑道:“只怕王太守这会儿想的,是如何取刘校尉的性命。“

刘武周愕然道:“这…这不可能,二公子您不要胡说。”

第三百一十四章 刘武周

“我从来都不是无的放矢的人。”停顿片刻,他道:“刘校尉与周氏上一次见面是何时?”

刘武周脸色一下子变得极为难看,“你…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不仅我知道,据我所知,王太守也已经知晓这件事了,只是因为暂时没有借口动你的借口,方才让你活到现在。”

刘武周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周氏是王仁恭的小妾,亦是刘武周小时候的青梅竹马,因为战乱失散,原以为再无重逢的机会,哪知竟然让他又见到了周氏,只是那个时候周氏已经成了王仁恭的小妾,二人情难自尽,背着王仁恭偷情私会,原以为这个秘密不会有人发现,哪知…

许久,他回过神来,朝李世民跪下道:“求二公子救救下官,下官愿当牛做马报答二公子。”

“我就是不忍见你被王仁恭害死,才走这一趟,你且起来。”在扶起刘武周后,他一字一句道:“我出面,虽可保你一时太平,却保不了一世,唯一的法子,就是取王仁恭而代之!”

这句话令刘武周大为心动,但很快又面露难色,“下官只是区区一介校尉,官卑职小,怎可能代替他,就算二公子肯,朝廷也不会答应。”

李世民似笑非笑地道:“刘校尉以为,如今的朝廷…还能存在多久?”

刘武周没想到他会说出如此大胆的话,顿时愣在了那里,好一会儿方才缓过神来,小心翼翼地道:“二公子,您…您难道是想…”后面两个字实在太过渗人,令他迟迟不敢说出口。

李世民起身道:“其实所有人都看得出,大隋已是走到了末路,如今不过是在苟延残喘罢了,只需再来一阵小小的风雨,就会将其彻底摧垮;刘校尉是想随着‘精忠报国’,还是留着这有用之躯,创一番大事业?”

刘武周紧张地思索着,良久,他道:“这是留守大人的意思?”

李世民颔首道:“不错,父亲愿意给刘校尉机会,就看刘校尉要不要把握了。”

这可是造反的大事,刘武周一时之间又哪里能够决断,在屋中不断来回踱步,李世民也不催促,由着他慢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