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纸上用歪歪扭扭的字写着,她曾因照顾李承宗不周受季容责罚,而怀恨在心,故寻来以前相识的女子阿月,趁着众人刚刚搬进宅子,进出不严,偷偷溜进府中,冒充大少夫人的侍女,引诱秋林在豆花之中添加蜂蜜,从而致李承宗耳聋!

她本只是想出口气,没想到事情闹得这么严重,整个宅子都人心惶惶不说,连郑氏也被禁足,在害怕与内疚的双重夹击下,最终悬梁自尽。

李世民感慨道:“一念之差,不仅害了承宗一辈子,也害了她自己性命。”

李建成语气硬冷地道:“她一条狗命怎么足够赔偿承宗的双耳。”说完这句话,他转头对薜万彻道:“立刻去这个老妇家中,将与她家人悉数抓住大牢,听候处置。”

李世民闻言急忙道:“大哥,童嬷嬷虽犯下大错,但也是一时心念偏差,并非穷凶极恶之人,既然她已经死了,大哥又何必祸延其家人,还是算了吧?”

“算了?”李建成摇头道:“承宗是我长子,我视他如珍宝,如今却被这个刁钻老妇害成了残废,这口气我实在咽不下!”

“可是…”李建成抬手打断他的道:“我知道世民你仁善,但这件是我的家事,你不要插手!”不等李世民言语,他先一步道:“放心,我自有分寸,不会要了他们的性命。”

见他这么说,李世民只得作罢,停顿片刻,他道:“既然承宗一事与大嫂无关,还请大哥解了她的禁足。”

“我知道。”如此说着,李建成耳边传来压抑的哭泣声,回头望去,只见季容正站在后面,那张娇若兰花的脸庞此刻布满了泪痕,哭声正是她所发出的。

看到她这个样子,李建成心中一惊,连忙走过去道:“怎么了,可是承宗又有什么事?”

季容摇头,含泪道:“妾身才知道,原来害承宗的不是别人,正是妾身,如果妾身当初没有斥责童嬷嬷,又或者没有让她照顾承宗,就不会有现在的事,妾身…妾身才是那个罪魁祸首。”说到后面,她已是泣不成声。

她这个样子令李建成大为怜惜,揽了她的肩膀道:“是这老妇刁钻狠毒,又岂能怪你,莫要再自责了。”

见季容仍是面色悲泣,垂泪难止,李建成道:“别想这些了,我陪你去看看承宗。”在准备离开之时,李建成回头盯了一眼尚摆在屋中的尸体,恨声道:“将这个老妇的尸体拖到乱葬岗去,让她日日受野狗啃食。”

随着童嬷嬷的死,李承宗一事终于告一段落,郑氏得以解禁,年幼的李承道亦被送回了郑氏院中。

夜间,季容坐在床沿,怔怔望着熟睡的李承宗,李建成因为还有军事要商讨,所以傍晚时分就走了。

“咚!咚!咚!”侍女听着外面打更的声音,轻语道:“娘子,已经三更了,奴婢扶您回去歇息吧。”

季容抚着李承宗没有多少肉的脸庞,轻声道:“秋林处置了吗?”

“处置了,照娘子的吩咐,鞭笞五十,赶出府去。”顿一顿,侍女又道:“奴婢知道娘子难过,但所幸加害大郎的人都已经受到了处置,也算是老天有眼。”

“老天有眼?”季容露出一抹凉冷的笑容,“你真相信这一切是童嬷嬷所为吗?”

侍女惊讶地望着她,“童嬷嬷不是都已经承认了吗?”

“承认的只是那封书信,而非她自己。”季容替李承宗掖好了被角,起身道:“且不说童嬷嬷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胆子,只说豆花与蜂蜜相融会致聋一事,她一个寻常妇人,是如何知晓的?”

侍女想一想道:“会否是她无意中听来的?”

季容敛袖出了门,望着绢红灯笼外漆黑的夜色,徐徐道:“有这个可能,但更大的可能…”话音一顿,转而道:“你说说,童嬷嬷认罪之后,受益最大的是谁?”

“自然是大少夫人,她…”话说到一半,侍女突然明白了什么,骇然道:“娘子是说,这一切都是大少夫人安排的,童嬷嬷只是一个替罪羊?”

“这是最合理的解释。”面对季容的话,侍女不解地道:“既然娘子这么认为,何以之前不与大公子说?”

季容摇头道:“相公未必没有想到这一点,但一来童嬷嬷那封遗书,将郑氏撇得一干二净;二来郑氏怀着身孕,又是荥阳郑家之女,仅凭些许猜测,他是不会治罪郑氏的。”

侍女叹道:“想不到大少夫人表面亲厚,其实心肠如此狠毒,大郎才只有两岁,又一向与她极亲,易地而处,奴婢自问是万万下不了手的。”

季容冷笑道:“你怎能与她相比,我早就料到她不简单,却没想到她刁钻狠毒至厮;不过…”她缓缓攥紧了手,咬牙道:“毁子之仇,不共戴天,只要我季容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与她郑观音罢休!”说到此处,她嘴角忽地勾起一抹笑容,在这漆黑的夜里瞧来,份外诡异,侍女只看了一眼,便低了头不敢再看。

童嬷嬷的事,自然也传到了韫仪耳中,却令她更加迷茫,究竟季容、郑氏、童嬷嬷三个人当中,谁才是真正的凶手,又或者说…还有她所不知道的第四个人?

翌日,吉祥在替韫仪梳洗之时,道:“主子,咱们好些年没回长安了,听闻这些日子在将军的治理下,长安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景象,不如咱们出去瞧瞧?”

正打水进来的如意听得此话,笑道:“这个主意好,这些日子一直待在府中,着实闷得慌。”

第四百一十二章 傀儡

韫仪想一想道:“也好,待我与二公子说一声后,咱们便出去。”

待得梳洗过后,韫仪打算去见李世民,哪知一开门,便看到后者站在门外,四目相对,二人皆是愣了一下,旋即一起出声,“我…”

见话撞在了一起,二人止了声音,过了片刻再开口,岂料又撞了在一起,令彼此皆笑了起来,笑过后,李世民道:“你先说吧。”

“我想出府去城中走走。”说着,韫仪含笑道:“你呢,来找我何事?”

“我算是受代王之托而来,他想要见你一面,看你是否愿意。”听得这话,韫仪想起进攻长安前,站在城头的那名少年,玩笑道:“我若说不愿意,你是否打算五花大绑将我押入宫中?”

李世民赦然笑道:“你知我不是这样的人。”

韫仪抿唇一笑道:“是否现在就入宫?”

“马车已是备下,随时都可起程。”听得这话,韫仪点一点头,对如意二人道:“我一人去就行了,你们在此等候。”

在如意二人答应后,她随李世民离去,马车就等外府门旁边,看到他们出来,缓缓驶了过来,载了二人往大兴宫行去。

差不多行了小半个时辰,马车渐渐慢了下来,待得彻底停下后,车夫掀了帘子恭敬地道:“二公子,公主,咱们到了。”

韫仪就着李世民的手下了马车,望着眼前巍峨壮美的宫殿感慨万千,自从多年前,杨广将都城迁往洛阳后,她就再没有踏足过此处,想不到今日竟会借李氏一族之力,回到长安,回到大兴宫。

李世民走到她身边,温然一笑,“我陪你一道进去吧。”

“嗯。”韫仪轻应一声,抬起莲步踏入阔别已久的大兴宫,虽然离别多年,然记忆犹在,很快便到了杨侑如今居住的寝殿。

在让李世民等在殿外后,她独自一人走了进去,一踏进殿中,便看到杨侑衣衫单薄地坐在窗前望着外头绿叶凋零的树木,冷风呼啸不时从窗外灌进来,虽然屋中烧着炭盆,却比外头暖和不了多少,那些宫人一个个都避着窗子,缩手缩手。

杨侑转头看到韫仪,呆滞的双眸渐渐有了几分生气,“七姑姑。”

“这么冷的天你怎么开着窗子,还穿得那么单薄,就不怕冻坏了?”韫仪一边说着一边快步走过去将窗子紧紧关了起来;在隔绝了冰冷刺风的寒风后,她将目光转向旁边的宫人,寒声道:“你们是怎么照顾代王的,竟然任由他坐在窗前吹风,若是将代王冻出病来,你们吃罪得起吗?”

宫人连忙躬身请罪,“公主恕罪,奴才们劝过代王,但代王他一定要如此,奴才们实在没办法。”

杨侑亦道:“七姑姑,不关他们的事,是我自己觉着憋得难受,所以开窗吹吹风,没事的。”

“就算这样,你至少也披件厚实些的衣裳,你小时候可没少受风寒入体之苦。”说话时,韫仪已是取了一件厚实的披风覆在他身上。

杨侑苍白的脸庞浮起一抹淡淡的笑容,“七姑姑还记得?”

“当然记得。”韫仪替他系着颈间的带子道:“虽然你现在长大了,不再像小时候那样容易生病,但也得注意一些;再过半个月,可就是登基大典了,难道你想带病登基吗?”

杨侑神色一黯,对旁边的宫人道:“这里不用你们侍候了,都出去吧。”

待得殿内只剩下他们二人后,杨侑涩声道:“七姑姑,我不想做这个皇帝。”

韫仪没想到他会突然说出这么一句来,惊讶地道:“怎么了?”

杨侑苦笑道:“我虽年少却不是傻子,长安早在李渊控制之中,他扶我登基,不过是让我做他手中的傀儡罢了,既然他想要天下,自己做皇帝就是了,何必多此一举;而且…我也不觉得自己配做这个天子。”

“为何这么说?”迎着韫仪疑惑的目光,杨侑用力抹了把脸,哑声道:“当日在城头上,我若是坚持一些,没有听阴世师的话,就不会有攻城战,也不会死那么多人,我问过,至少有一万之众死在那场攻城战中,这还只是长安的死亡之数;我现在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看到那些士兵缺手断腿,满身是血地质问我为何拒不开城门,为何要逼他们去死。”随着这话,杨侑眼中满是恐惧。

韫仪抚着他轻轻颤抖的背脊安慰道:“此事错在阴世师,与你无关。”

她这话令杨侑苦笑更甚,“每个人都这么说,可我还是觉得很难受,其实皇爷爷已经死了,天下也已不属于杨家,李渊又何必非逼我做这个皇帝,我宁愿去做一个平民百姓,什么也不争什么也不抢。”

韫仪自然能够猜到李渊此举的用意,却不便与杨侑细说,只道:“眼下,我们只能照李公的话去做。”

“我知道。”杨侑涩涩笑道:“刚才我就在想,若是我病了,下月初五的登基大典是否就不用举行了。”

听着他略有些孩子气却充斥着无奈的话语,韫仪叹道:“姑姑知道这件事难为你了,但…”在她还没有想好接下去要怎么说时,杨侑已是接过话道:“但我们别无选择是吗?”

“不错,既无法避免,唯有坦然受之;姑姑相信,终有一日,一切风雨都会过去,你亦会过上你想要的生活。”虽然眼下李渊拥立杨侑为帝,但她清楚,这样的日子不会太久远,终有一日,李渊会取代而之。

杨侑没有说话,许久,他突然抬头道:“姑姑,李渊他会杀我吗?”

韫仪看出他深藏在眼底的害怕,抱了他冰冷的身子温言道:“不会,万一真有那么一天,你还有姑姑,姑姑一定会全力护你平安。”

在她的怀抱中,杨侑渐渐止了颤抖,呼吸亦变得平缓起来,还好…还好他身边尚有姑姑可以依靠。

殿外,李世民负手望着从殿檐瓦铛处飞落的雨水,都说三月天是孩儿面,说变就变,这十一月的天却也不逞多让,刚才还好好的,一转眼就下起雨来。

第四百一十三章 我等你

叮叮铛铛的雨水声中,李世民听得身后传来“吱呀”的开门声,回身见到韫仪出来,道:“说好了?”

“嗯。”韫仪轻手轻脚地关了殿门,道:“这些天侑儿一直处于自责与害怕之中,精神倦怠不振,我开解了一番后,便哄他睡着了。”说话间,她走到李世民身边,望着潇潇落雨道:“这天变得倒也快,这么会儿功夫就下起了雨。”

李世民取过宫人早早备好的油纸伞,“我们走吧。”

韫仪点点头,就着他撑开的伞步入雨中,虽然这把伞很大,但在风雨交加之下,仍是有些捉襟见肘,李世民尽量将伞往韫仪那边挪,以免她受雨淋之苦,到后面,这把伞的三分之二撑在韫仪头顶,他自己大半个身子露在伞外,衣裳不断被雨水打湿。

韫仪强行将伞推过去一些,“你这个样子,怕是还没到宫门,这衣裳就都淋湿了。”说着她玩笑道:“万一把你这位二公子淋病了,我可赔不起。”

李世民笑道:“放心,一定不会找你赔。”说着,他望着伞椽外的雨水,道:“还记不记得在弘化郡时,我与你有一次也是这样撑着伞。”

“记得,那次我回家看望爹,回来的时候,突然下起了雨,幸好遇见你,否则就要一路淋回太守府了。”说到此处,韫仪眸光一转,似笑非笑地道:“话说回来,当日,真是凑巧遇到,还是暗中跟踪?”

李世民哂然笑道:“怎么,打算与我翻旧帐吗?”

韫仪抿唇笑道:“若是二公子不愿说,当我没问就是了。”

李世民嘴角蕴了一丝笑意,“你猜的没错,当初疑你为刺客,故而你出府之后,我一直都有暗中跟踪,还有那一次登山作画,亦是刻意试探,可惜都被你瞒了过去,之后就真以为你只是一个寻常舞姬了。”

韫仪微微一笑,美眸之中却是蒙上了一层轻烟似的愁绪,“我时常在想,当年去弘化郡到底是对是错,不去,手上就不会沾染那么多鲜血,但这样一来,我就没机会遇见你,遇见梅雪与爹,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双生姐姐。”话音未落,冰凉的手指已是被一只温暖的手掌握住,“无谓对错,因为过去之事不可改变。”停顿片刻,他道:“韫仪,再给我一些时间可好?”

韫仪反握了他的手,宁和微笑,“好,我等你。”

简简单单四个字,却令李世民心中生出漫漫情意,彼此双手握得越发紧,或许…这份情,真可以助他跨过心中的那个坎。

接来的几日,李建成命人四处寻找长安城最好的唇语师傅,趁着李承宗这会儿还会说话,教他唇语,否则长期处于听不见声音的状态,李承宗只怕会忘了如何说话,到时候可就真成了一个又聋又哑的废人了。

而在这个时候,郑氏却又生起了病,说是风寒感染,风寒只是小症,按理来说,服上几日药,歇一歇就会没事,然郑氏这个风寒,却异常严重,连服了数日药,始终缠绵病榻,未见好转,大夫言其是胸中郁结,以致病情迟迟未愈,又因为她怀有孩子,大夫不敢下重药。

这日,韫仪从府外回来,恰巧遇见提着食盒的长孙氏,一问之下,得知她是炖了冰糖雪梨,打算去看望郑氏。

“公主若是没什么事,不如一起过去?”面对长孙氏的相邀,韫仪稍一犹豫便答应下来,与之一道往郑氏院中行去,待得进了屋子,只见郑氏面色苍白地倚坐在床上,秋香色的锦被覆在身上,屋中弥漫着还未散去的药味。

瞧见她们进来,郑氏声音沙哑地对侍女道:“快给公主与二少夫人看坐。”

就着下人端来的绣墩坐下后,长孙氏关切地道:“大嫂今日觉得如何?”

郑氏涩声道:“能如何,还不是一个样子,总之死不了就是了。”听得这话,长孙氏连忙道:“大嫂怎么说这样晦气的字,以后可千万莫要说了。”

郑氏咳了几声,怆然道:“有什么好晦气,我现在倒宁愿自己死了,如此便不会有种种伤心难过。”

韫仪蹙眉道:“恕韫仪直言,大少夫人若一直这样想,恐怕喝再多的药,也难以病愈。”

长孙氏接过话道:“公主说得不错,其实眼下已经证明大郎一事与大嫂无关,大伯亦释了禁足,大嫂又何必再耿耿于怀,徒伤自己身子呢?”

她本是劝慰之话,岂料郑氏听在耳中,却是眼圈一红,凄声道:“若童嬷嬷没有畏罪自尽,没有良心发现地留下那封遗书,相公他会肯释禁吗?”不等韫仪二人言语,她已是自顾自摇头道:“不会,他只会认定我心思歹毒,对承道施以毒手,我与他成亲多年,他竟然对我连一点信任也没有,每每想到这一点,胸口这口郁气,就怎么也散不出去。”说到后面,她忍不住落泪,侍女一边替她拭泪,一边轻言劝慰,这是郑氏的陪嫁侍女,打小就跟着她,叫柳叶。

长孙氏暗暗一叹,她能明白郑氏的心情,换了是自己,必也会难过万分,她劝道:“其实大伯未必不信大嫂,只是在事情未查清之前,只能那样做;听闻大伯昨日曾来看望过大嫂,足见他还是念着大嫂的。”

郑氏垂泪未语,韫仪道:“大少夫人如今身怀六甲,我听人说,胎儿在母体时,虽然还很小,却能感知母体种种,大少夫人总是这样难过,最受伤害的,便是腹中孩子;大少夫人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孩子想想,万一真出了什么事,可就悔之晚矣。”

郑氏双手下意识地覆在隆起的小腹上,神情紧张,显然她对这个孩子还是很在意的,长孙氏趁机道:“正如公主所言,大嫂一味想着那些不开心的事情,只会害了孩子,还有承道,难道大嫂连他也不顾了?”

郑氏低头望着隆起的腹部,低声道:“他与承道都是命苦的孩子。”

长孙氏坐到床边,握了郑氏的手道:“他们二人有大哥大嫂疼爱,哪里会命苦,再不然还有我与相公,我们都会待承道他们好。”

第四百一十四章 替罪羊

她的话令郑氏心中一暖,正要说话,小厮走进来道:“夫人,季娘子来了。”

听得这话,郑氏刚刚有所好转的脸色顿时又沉了下来,柳叶不悦地道:“她之前百般疑夫人,如今知道大郎非夫人所害,便又转了模样,一次又一次地腆着脸来见夫人,也不知害躁。”说着,她道:“夫人,奴婢这就去将她打发走。”

在柳叶准备离去之时,郑氏冷声道:“让她进来,我倒要看看,她有何话要说。”

“是。”柳叶应了一声离去,过了一会儿,她带着季容走了进来,后者在与韫仪二人点头示意后,走到郑氏榻前,行了一礼道:“我知道姐姐身染风寒一直不曾好转,特意带了两株野人参来给姐姐,希望可以助姐姐早日康复。”随着她的话,身后的侍女打开捧在手中的锦盒,里面并排摆着两株人参,须发皆齐,应该都有上百年的年份。

郑氏看也不看,冷声道:“只是些许小症罢了,受不起妹妹这份厚礼,妹妹还是拿回去吧。”

季容神色有些尴尬,好一会儿方才轻声道:“姐姐可是还在生我的气?”

“不敢!”面对郑氏冰冷的言语,季容黯然道:“姐姐果然是在怪我,其实当日我真不是有心疑姐姐,只是承宗突然之间变成了一个…残废,我心乱如麻,简直快要疯了,根本无法静下心来思考,旁人说什么我就听什么;事后一回想,便觉得此事疑点重重;承宗出生后,体弱多病,姐姐多次替他求医问道,费尽心神;他生病的时候,也是多亏了姐姐帮忙一起照顾,若姐姐真要害他,早就可以动手,根本无需等到现在;更不要说那个阿月故意告诉秋竹,说自己是姐姐的人,分明就是存心加害;这么想的人并不止我一人,还有相公,在姐姐被禁足后,相公一直都有派人追查,没过多久,童嬷嬷就畏罪自尽了。”说着,她忽地跪下,神色恳切地道:“姐姐待我与承宗的好,我从未忘记过,还请姐姐原谅我之前的一时糊涂;我答应姐姐,以后不论何人挑唆,我都绝不会再对姐姐起半分疑心。”

郑氏面朝床里未说话,长孙氏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既然季姐姐已是认识到自己的错,大嫂你就原谅她这一回吧。”

在她的劝说下,郑氏转过头,望着跪在自己跟前的季容道:“这些都是你的真心话?”

“姐姐面前,不敢有半分欺瞒。”在季容说完这句话后,郑氏长长出了一口气,颔首道:“承宗是你命根,倏然出事,难怪你会连我也疑,如今既然都说明白了,此事就算揭过去,你我以后都不要再提。”

季容欣喜地道:“这么说来,姐姐是原谅我了?”

郑氏温言道:“你我始终是姐妹,难怪还要生你一辈子的气吗?起来吧。”

季容哽咽地道:“多谢姐姐。”

看到她们二人冰释前嫌,长孙氏笑道:“好了好了,总算是雨过天晴了,这心结一去,想必大嫂的病,很快就会痊愈。”

季容既高兴又有些内疚,“让姐姐受这样的委屈,实在是万般不该,我…”

郑氏打断道:“刚刚才说了不许提,这么快便又忘了?”

“姐姐说的是。”季容笑着从侍女手中接过锦盒,“这两枝参是我些许心意,还请姐姐务必收下。”

“既是这样,我收下就是了。”在示意柳叶接过锦盒后,有小厮端了一盆水进来,说是水也不对,因为它散发着浓浓的药味,并呈浅褐色,季容疑惑地道:“这是什么?”

小厮道:“回季娘子的话,因为夫人身怀六甲,不宜过多服药,所以大夫开了一道擦身的方子,每隔六个时辰,就为夫人擦身一次,说是可以有助病愈。”

“原来如此。”这般说着,季容道:“那我不打扰姐姐了,明儿个再来看望姐姐。”

在她之后,韫仪与长孙氏也先后起身告辞,临行前,长孙氏将盛着冰糖雪梨的炖盅交给侍女柳叶,让她待会儿喂郑氏喝,有化痰止咳的功效。

待得负责送她们出去的柳叶回来后,郑氏道:“都走了吗?”

“回小姐的话,奴婢看着她们出了院门。”话音未落,郑氏已经挥手打翻了摆在床头小架上的铜盆,费了半个多时辰煮出来的药水悉数倒翻在地,连摆在榻板上的鞋都被濡湿了。

郑氏寒声道:“季容这个贱人,竟然还有脸在我面前说那些话,脸皮真当是比长安城的城墙还要厚。”

“小姐息怒,为那种人气坏了身子不值得。”面对柳叶的劝慰,郑氏咬牙道:“她自是不值,但我只要想到她那张脸,就气不打一处来;当年就不该让这个贱蹄子跟相公一起去河东!”

“事已至此,小姐您再生气也没用,幸好这一次有惊无险,未曾让她得逞。”听着柳叶的话,郑氏深吸一口气,勉强压下胸口翻腾的怒意,道:“那件事确定不会出什么问题吗?”

柳叶垂首道:“小姐放心,童嬷嬷已死,她的家人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还以为真是孩子自己贪玩走丢的。”

“很好!”郑氏长舒一口气,“亏得你想出这么一个法子,否则我这会儿只怕还禁足着,甚至…连这性命都堪虞。”

一如季容所料,童嬷嬷只是一个替罪羊,当日郑氏被禁足后,为了脱身,柳叶献计找一个替罪羊担下毒害李承宗的罪名,几经思虑之下,选择了童嬷嬷,一来童嬷嬷曾被季容责罚过;二来,柳叶曾无意中听童嬷嬷说过,她家是几代单传,儿子媳妇成亲数载,只得一个儿子,才刚刚四岁,是全家人的心头宝,且也来了长安定居,只要以其孙子性命为要挟,不怕童嬷嬷不答应。

李建成禁足的,只是郑氏,柳叶仍可自由出入府邸,所以在想出法子之后,她便立刻去寻了郑家人襄助,虽然郑家根基在荥阳,但郑氏的堂叔郑安在长安为官,绑架一个区区幼童,根本算不得什么。

第四百一十五章 寒心

果然,他们家人发现孩子不见后,心急如焚,四处寻找,这个时候,郑安找上了童嬷嬷,要求她担下毒害李承宗的罪名,否则就等着给她孙子收尸;童嬷嬷不想小孙子丧命,只得答应了他们的要求,在留下那封书信后,悬梁自尽。

这件事,郑安做得极为隐蔽,除了死去的童嬷嬷之外,再无人知晓事情的真相,被抓去的孩子或许知道一些,但他一个三岁的幼童又哪里能说得清这么复杂的事情。

柳叶宽解道:“小姐吉人天相,又是姑爷的嫡妻,就算没有奴婢的法子,也不会有事。”

“嫡妻?”郑氏嗤笑道:“相公眼中何曾有过我这个嫡妻,自大业八年嫁他以来,我自问克尽妇道,他要纳妾,我就由着他纳;他独宠季氏一人,我亦未出一言,还百般照拂季氏与她所生的病秧子;换来的是什么,是他的猜忌怀疑,是他的冷酷无情;自从解禁到我卧病在床,他只来过一次,说了几句便走,仿佛这里有凶禽猛兽要咬他一样,真真是让人寒心。”

“姑爷这次确实做得过份了一些,但小姐你总想这些,只会给自己添堵,还是看开一些,虽然姑爷不好,但至少您还有二郎与腹中的孩子。”

腹中的孩子似乎听到了柳叶的话,用力踢了郑氏一脚,后者苦笑道:“我以为只要为他诞下孩子,他就会多看我一眼,所以我到处求神问卜,喝下无数苦药,终于如愿以偿生下了承道,还怀上了第二个孩子,结果呢,他依旧是宠幸季氏多于我;喜欢那个病秧子多于承道。”说到此处,那张一向端庄的脸庞扭曲如恶鬼,“凭什么,季氏只是一个舞姬,她凭什么得到这一切,她的孩子又凭什么凌驾于承道之上?凭什么!”

柳叶见她情绪激动,连忙道:“小姐息怒,姑爷只是一时受她所惑,早晚会明白,小姐才是值得他真心相待的那一个。”

“只怕他一辈子都不会明白!”郑氏冷冷说出这几个字,眸中寒光四射,“季容…我绝不会与她善罢干休!”

在这日之后,郑氏的病情渐渐好转,她与季氏也恢复了往日的亲厚,不过是真亲厚还是假亲厚,就只有她们自己知道了。

大业十三年十二月初五,杨侑登基之日,虽然只有一个傀儡皇帝,但李渊还是筹备得极为用心,整个长安城扫水净街,张灯结彩,共庆新帝登基。

而在这日的清晨,一个衣衫脏污的女子出现在位于长安城西边的开元门,在进了城门后,她望着异常热闹的长安城,甚为惊讶,记忆中,长安虽然仍是一座大城,但因为杨广治理无道,已经不再如以往那样繁荣热闹。

她拉住一个行人道:“请问为何城中如此热闹?”

那人打量了她一眼,道:“你是刚来这长安城的吧?”

“是,刚刚才入城。”听得女子的话,那人笑道:“那就难怪不知了,告诉你吧,今日是新帝登基的日子,自然是热闹非凡。”

“新帝?”女子紧紧皱了细长的双眉,“这长安城不是代王留守之地吗,怎么又冒出一个新帝来?”说到此处,她眼皮一跳,急急道:“难不成连这长成安也被那些乱党给占了?”

那人不悦地道:“什么乱党,你这女子可别胡说;李公入城之后,废除酷法,开牢释囚,又拥立代王为帝,乃是天下第一大忠臣。”

“李公…”女子疑惑地道:“你说的是哪一个李公?”

“你这女子还真是什么都不知道,除了唐国公还有哪一个。”他的话令女子脸色一变,她一路上只顾着东躲西藏,隐瞒身份,极少与人打交道,竟不知李渊已经打到了长安,此时距他起兵不过半年而已,真是好快的速度。

见那人要走,她赶紧拉住道:“你刚才说李公拥立代王为帝,就是说,今日登基的新帝是代王对不对?”

“对。”那人应了一声,又摇头道:“要我说,这帝位该李公来坐才是;代王才只有十三岁,他能懂什么。”

听得这话,刚刚喜形于色的女子顿时柳眉倒竖,喝斥道:“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虽然如今形势有些混乱,但这天下始终是姓杨的,代王登基乃是理所当然,何时轮到姓李的来坐。”

一听这话,那人顿时不乐意了,“什么姓杨的,哪里写了这句话,哼,炀帝荒淫无道,欺压百姓,令得天下大乱,若非李公仁义,又念着旧情,代王…呵,怕是连命都没有了!”

女子气恼地道:“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如此说新帝,信不信我告到衙门,把你抓起来?”

那人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她,“我说你这女子,是不是得病糊涂了,怎么尽说怪话。”

女子恨恨瞪了他一眼,恼声道:“无知愚民,我不与你争辩!”说着,她转身就走,留下一头雾水的那人。

女子一边走一边恨恨地道:“看来这长安城中刁民不少,待我见到侑儿后,一定要让他好好惩治这些刁民,看他们还敢不敢放肆。”

这个女子不是别人,正是新安公主;宇文化及与裴虔通等人造反当日,她正好带着新得的一个面首出城游玩,躲过一劫;得知杨广被杀的消息后,她知道这江都是万万回不去了,那个时候,尚控制在杨氏手中的,就只有洛阳、长安几座大城,长安是杨侑留守,洛阳则是杨侗留守,虽然杨侗年纪更小,但性子却不比杨侑好,所以新安公主一番思忖后,决定来长安投靠杨侑。不过这一路上走得可不轻松,到处都兵荒马乱,一直都提心吊胆,四处避让,以免不小心惹怒了谁,招来杀身之祸,现在的她,可不再是以前威风凛凛的新安公主。

偏偏祸不单行,走到一半之时,她一直带在身边的面首竟趁她睡着时,卷走了她所有的钱财,后面这一路,她都是乞讨过来的,身为公主,还是第一次吃这样的苦,不过总算是到了,虽说李渊打进了长安,所幸这皇位还是杨家的,并没有落到李渊手中,她也依旧可以做她的公主。

第四百一十六章 唐王

新安公主自然没忘了这大兴宫所在的位置,然在离着宫城还有数十丈远的地方便被负责守卫宫城的侍卫给拦了下来,今日是新帝登基的大日子,宫城守卫自是森严无比,“什么人?!”

新安公主清一清嗓子,道:“我乃当朝公主,当今陛下的亲姑姑,尔等速去通传。”

“公主?”侍卫面露惊讶,在上下打量了新安公主一番后,喝斥道:“大胆女子,竟然敢冒充晋阳公主,该死!”

新安公主急急道:“我没有冒充,我就是晋…”话说到一半,她突然意识到什么,蹙眉道:“你刚才说…我冒充晋阳?”

侍卫冷哼道:“公主天姿国色,雍容华贵,岂是你这等肮脏女子所能冒充的,再说公主早就已经入宫,此刻正陪伴于新帝,你这女子速速退下!”

晋阳…她还真是阴魂不散,竟然也来了这长安城,还先她一步进了大兴宫!

新安公主暗哼一声,对那群侍卫道:“我本就是公主,又何需冒充晋阳,尔等立刻去通报陛下,就说新安公主到;若再喋喋不休,待我见了陛下之后,定让他重重治你们的罪!”

侍卫相互看了一眼忽地哄笑了起来,看得新安公主大为皱眉,娇斥道:“你们笑什么?”

之前与她说话的那名侍卫道:“公主平日里见了我们兄弟都客客气气,你这疯婆子倒是在这里吆五喝六,还真以为自己是公主吗?去去去,赶紧走,别在这里胡闹,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

新安公主气得脸都青了,厉声道:“让你们去通报就去通报,哪里来这么多废话;我再说一遍,立刻给我滚进去通传。”

一听这话,原本面色还算和善的侍卫顿时沉下了脸,冷声道:“莫说你不是公主,就算真是,也没资格喝斥我们!”

新安公主气极反笑,“怎么,我堂堂一个公主,还没资格训斥你们几句了是吗?简直就是混帐!”顿一顿,她又道:“既然你们不能通传,那我就自己去见陛下,你们一个个都给我等着!”

“站住!”一名侍卫拦住她的去路,旋即对其他几人道:“今日是新帝登基的大日子,若是任由这名疯妇在此吵闹,一旦唐公怪罪下来,我等可吃罪不起,依我看,还是暂时将她关入大牢,待得登基大典后,再行处置。”

那些侍卫也是一般心思,连连点头,新安公主见他们围上来,顿时慌了起来,颤声道:“你们…你们想要做什么?”

“自然是让你去该去的地方。”随着这话,两名侍卫一左一右扣住她的肩膀,同时一块不知从哪里来的破布塞入她口中,将她强行押离宫门。

大业十三年十二月初五,李渊迎十三岁的代王杨侑至大兴宫,文武百官还有韫仪,皆已经站立于大殿之中,待得杨侑落坐于最上首的金龙宝椅后,众人齐齐跪下,震耳欲聋的声音响彻大兴宫,“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一刻,杨侑正式登基,正为隋恭帝,改元义宁;同时,韫仪因是皇帝姑姑,也是唯一在长安的公主,被封为晋阳大长公主,食邑万户。

而拥立杨侑的李渊,被封为使持节、大都督内外诸军事、尚书令、大丞相,并晋封为唐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