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氏低头一笑,道:“要说一点都不介意那是骗人的,但相较之下,我更希望相公畅快舒心,所以,只要是他喜欢的,我也都喜欢;再说以后年年有公主陪我过除夕的感觉…很好。”

在长孙氏说话的时候,韫仪一直盯着她的双眸,眼眸清如水,灿如月,看不到一丝欺瞒与言不由衷,除非长孙氏演技好得让她瞧不出一丝破绽,否则刚才那句话,就是她的肺腑之言;她是真的希望自己与李世民在一起,这份胸襟与大度,韫仪自问不及。

韫仪上前握住她的手,动容地道:“你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能够娶你为妻,是二公子最大的幸事。”

长孙氏垂目道:“我不如秀宁那样,可以腰横雁翎刀,红妆换战袍;打仗之事,我帮不了相公,只能尽量让他没有后顾之忧。”说着,她又道:“其实以公主的身份,该是相公嫡妻才是,可是…”

韫仪摇头道:“不,二公子嫡妻之位,不论现在还是往后,除你之外再无人可以胜任,我也一样。”

长孙氏浅浅一笑,道:“有一样东西,我替公主保管了数年,如今终于可以还给公主了。”

“替我保管?”韫仪面有疑惑,在李世民将她带回龙门之前,她从未见过长孙氏,又何来让她替自己保管什么东西。

长孙氏看出她心中的疑惑,扬声道:“进来吧。”

随着她的话,一名小厮走了进来,在他手中捧着一盆黄腊梅,如今正是黄腊梅盛开的季节,花瓣金黄似蜜蜡,散发着幽幽清香,令人心旷神怡。

韫仪怔怔望着那盆黄腊梅,过往的记忆飞快在脑海中掠过,四年前,她还在弘化郡时,李世民曾命初一送过一盆黄腊梅给她,但被当时正努力逃避自己心意的她给拒绝了,在拒绝那盆黄腊梅的同时,也等于间接拒绝了李世民的心意。

回到洛阳后,她不时会想过那一盆黄腊梅,想着如果当时没有拒绝会怎么样,可惜过去的终归是过去了,往事不可逆。

眼前这盆黄腊梅,瞧着怎么…那么像当初李世民送给自己的一盆,难道…这就是长孙氏所说保管了数年的东西。

长孙氏伸手抚过娇嫩金黄的花瓣,徐声道:“大业十年的冬天,我去弘化郡看望相公,在他屋中瞧见了这盆黄腊梅;我瞧着很好看,便开口讨要,虽然相公答应了,但我看得出,他对这盆腊梅有所不舍;后来,我从初一口中得知,这盆腊梅,相公本来是送给公主的,可惜公主不愿收下;我当时就想着,有一天,这盆腊梅会不会回到它真正主人的身边;所以这几年,不论去到哪里,我都带着它,如今终于可以物归原主了。”

想不到竟然真是李世民送给自己的那盆腊梅,韫仪压下心中的激动,推辞道:“既然二公子送给了你,就是你的东西,你才是它的主人。”

“我说过,只是代为保管罢了,再说…”长孙氏玩笑道:“养活这株腊梅一点都不容易,为了照顾它,我都快成半个花匠了,今日好不容易能够摆脱,还请公主成全。”

韫仪被她引得笑了起来,待得笑过后,道:“既是这样,那我就收下了。”说到此处,她正色道:“无垢,谢谢你,你这份情意,我一辈子都会记得。”

“公主言重了。”长孙氏的笑容一如以往那样温柔亲和,犹如三月温暖的春风,一下子驱散了寒冬的冷意。

在命小厮将花放下后,长孙氏道:“既然公主应承了,那我这就与相公去说。”

“且慢。”韫仪唤住她道:“二公子十日后就要出征洛阳,这个时候最忌分心,还是等他得胜还朝之后再说吧。”

长孙氏想想也,逐道:“好,那就委屈公主再过一段日子。”在与韫仪又说了几句后,她起身离去,在经过秀珠身边时,停下脚步,道:“知错了吗?”

听得这话,秀珠好不容易止住的泪又落了下来,哑声道:“奴婢知错了。”

长孙氏看了她一会儿,道:“既是知错,就起来吧,记着,往后再不可如此无礼。”

第四百二十二章 以其之乐为乐,以其之哀为

“是。”秀珠低低应了一声,随其一并离去,望着她们远去的身影,吉祥道:“奴婢之前一直担心,若公主当真嫁给了二公子,二少夫人会难为于您,如今看来,是奴婢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如意疑声道:“公主,这世间当真有女子会不求一心人吗?”

韫仪收回远望的目光,徐声道:“她不是不求一心人,而是与自己的悲喜欢乐相比,她更在意世民的喜怒哀乐,以其之乐为乐,以其之哀为哀,她是真真正正爱极了世民。”

如意细细思索了一番她的话,道:“也就是说,二少夫人刚才说的一切,都是真的了,并不是流于表面的虚言?”停顿片刻,她又道:“奴婢总觉着她好得有些不真实,说不定她是与公主以前提过的季娘子一样,表面一套,背后一套。”

韫仪颔首道:“她不会是季容,季容是以计待人,她则是以心待人,两者不可同日而语。”

“希望一切如公主所言,这样您往后也可安生许多。”听得如意的话,吉祥深以为然地道:“可不是吗,要是像大公子那样,整日都要提心吊胆,想着会否有人害自己,害孩子,真真是累得慌。”

在她们言语之时,长孙氏亦回到了自己屋中,在接过命人取来的药后,她走到秀珠身边,亲自沾了淡绿色的药膏擦在她尚且红肿的脸颊上。

“嘶!”秀珠吃痛,倒吸了一口凉气,长孙氏放缓了手里的动作,“这药消肿去淤的效果很好,你忍着一些。”

待得抹好了药,长孙氏望着她道:“可是还在生我的气?”

秀珠闷闷地道:“奴婢怎么敢生小姐的气。”

长孙氏轻叹一声,拉过她的手道:“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你确实不该在公主面前说那样的话,亏得公主不计较,还帮你求情,若换了一个人刁钻难缠的,今日怕是没那么轻巧了。”

秀珠负气地道:“奴婢宁可被打死,也不要她求情呢。”

长孙氏摇头道:“你这妮子,公主又没招你惹你,哪里来这么大的怨气。”

秀珠憋了半天,还是没能憋住肚子里的话,蹦豆子似地道:“她是没招惹奴婢,但她招惹了姑爷;自打她来了咱们这里,小姐你一直好吃好喝地待她,还亲自给她缝制衣裳,她呢?不感激也就算了,竟然还勾引姑爷,还公主呢,奴婢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公主!”

长孙氏紧紧皱了眉,“之前才说过知错了,怎么这会儿又胡说起来,还不赶紧住嘴。”

“奴婢说的都是事实。”秀珠倔强地道:“小姐明知道她居心不善,为何还要对她那么客气,该将她赶出府去才是。”

“什么居心不善,越说越过份了,还不赶紧住口。”长孙氏低斥了一句,道:“公主与相公早就相识,彼此情意相许,何来勾引一说。”

“她明知姑爷与小姐有婚约,还对姑爷有情,此为一错;姑爷好心从江都将她救回,她却赖在姑爷身边不肯离去,此为二错;小姐好心待她,她却得寸进尺,此为三错;这样的人,根本没资格留在咱们王府中,更不要说是做姑爷的平妻了。”

长孙氏叹道:“情之一字,最是难以掌控,往往等发现的时候,已经情根深重,难以自拔,又岂能怪到公主头上。”

秀珠摇头道:“小姐您总是这样一味替别人着想,什么时候也为自己想一想?您这个样子,奴婢都替您委屈;刚成亲之时,姑爷说得那么好听,奴婢还以为姑爷会是小姐的一心人,结果才多久,便又转身爱上了别人,令小姐伤心难过,实在可气。”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长孙氏喃喃念了一句,笑笑道:“说起来,他们的相识相知,可是在与我成亲之前呢。”

“小姐。”见她挑自己的刺,秀珠不悦地道:“你怎么就…”

“好了。”长孙氏抚着她的鬓发道:“傻丫头,没什么好委屈的,最我来说,最要紧的是相公平安开心,余下的并不重要。”

“可是…”秀珠停顿片刻,泄气地道:“罢了,不说了,左右说了小姐也听不进去;只盼晋阳公主有些良心,念着小姐待她的好,虽生不该的心思。”

长孙氏含笑道:“好了,你都唠叨一天了,不累吗?看样子,我真该早些找个合适的,把你嫁出去,省得整日听你唠叨。”

秀珠粉面微红,嗔道:“奴婢才不嫁呢,奴婢要一辈子粘着小姐。”

长孙氏抿唇笑道:“我可没打算让你粘一辈子,我知道你的心思,放心,我一定替你挑一个待你一心一意之人,让你风风光光的出嫁,如何才不负你我一起长大的情谊。”

“反正不管小姐找什么人,我都不嫁。”面对秀珠的话,长孙氏打趣道:“真到缘份来时,怕是你自己抢着非嫁不可,到时候我想拦都拦不住。”

秀珠羞得脸都快烧起来了,跺脚道:“我…我不与小姐说了。”说着,她转身快步走了出来,留下身后一连串的笑声。

此时,在另一处地方却充满了惊恐,新安用一种极度恐惧的眼神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男人,这个人一出现二话不说,杀了赶车的老张,然后就地挖了个坑把老张的尸体埋了;之后又把她赶下马车,赶走马之后,一把火将马车给烧了。

看到他提着尚有血迹的钢刀朝自己走来,新安第一个反应就是跑,无奈她被五花大绑,连走一步都难,更不要说是跑了,只能浑身发抖地看着他走到自己身前,瞧见他抬起刀,抖得越发利害,声音更是颤抖如秋风中的落叶,“你…你想做什么,不要…不要杀我,求求你,不要!”

此人正是薜万彻,他面无表情地挥刀砍下,新安尖叫一声,紧紧闭起了双眼,等了一会儿,意想中的剧痛并没有出现,反倒是手脚一松,她小心翼翼地张开眼睛,只见绑着自己的绳子被砍断掉落在地上,至于那个人,已是还刀入鞘,正冷冷盯着自己。

第四百二十三章 合作

新安悄悄往后退了一步,战战兢兢地道:“多…多谢这位大侠拔刀相救,来日一定…设法报你这份恩情。”说着,她急急转身离开,然脚还在迈步,一只手已是搭在了她肩膀,“要去哪里?”

新安努力挤出一丝笑容,“既然没什么事了,自然是就此别过。”说着,她想起一事,连忙道:“大侠放心,刚才的事情,我一个字都不会说出去。”

薜万彻冷声道:“我家公子要见你。”

新安小心翼翼地道:“你家公子是谁?我认识吗?”

“去了就知道。”说到此处,薜万彻突然将刀鞘横在新安颈间,阴声道:“一路上你最好老实一点,要是敢耍花样,明年今日就是你的死忌!”

新安连连点头,唯恐稍微慢一些就会招来杀身之祸,随后忐忑不安地跟薜万彻回到长安城中;一路上,她不止一次想过逃跑,终归是不敢付诸行动。

在新安走得双腿发酸后,他们来到城中一座府邸前,薜万彻带着她从侧门走了进去,宅子瞧着倒是挺大的,不过里面到处堆着各种各样的木材瓦料,显得颇为杂乱,另一边正有人在修葺,应该是一座新宅子。

薜万彻带着她又走了一阵子,来到一处幽静的屋宇,他叩了叩门,道:“大公子,人带来了。”

等了片刻,屋中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让她进来。”

“是。”薜万彻应了一声,对一旁的新安道:“进去吧。”

新安打从心里不愿进去,但又不敢不从,只得战战兢兢地上前推开了门,进去后,方才发现这是一间书房,一名身着玄青色团纹锦衣的男子正执笔俯首于案前,那张红纸上已经写了三个字“风调雨”,想必最后一个字,是个“顺”字。

果不其然,一个“顺”字跃然于纸上,男子搁下笔,抬头笑道:“这四个字可还能入公主法眼?”

直至这个时候,新安方才看清这名男子的模样,鬓若刀裁,眉如墨画,虽然目光稍有些阴沉,却不失为一位美男子,她新安也算是识人无数,然记忆里,能够与眼前这名男子相提并论的,也就一个杜如晦与李世民了;呃,话说回来,此人的面貌似乎与李世民有些相像。

“公主?”男子的声音将新安惊醒过来,连忙道:“公子的字惊若游龙,形神兼备,自是极好的。”说到此处,她似乎想起来了什么,皱眉道:“公子认得我?”

这名男子自然就是李建成,他微微一笑,起身道:“公主风姿卓越,明艳不可方物,我想不认识也难。”

这样的夸奖落在新安耳中自是十分受用,而且李建成笑起来的时候,很是好看,令她不自觉跟着露出一抹笑意,抿一抿耳边的碎发,道:“公子过奖了,说起来,我还不知道公子尊姓大名。”

李建成走到她身前,拱手道:“在下李建成,见过公主。”

新安眼皮一跳,脱口道:“你是李渊长子?”话一出口,她便意识到不对,连忙改口道:“我是说,你是唐王之子?”不管她愿不愿意承认,李渊如今都是长安的无冕之帝,直呼其名,简直就是找死。

李建成不以为杵地道:“不错,唐王就是我父亲。”

见他承认了身份,新安公主紧张地道:“大公子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李建成倒了一盏茶递给她,徐徐道:“我怎么想的并不要紧,要紧的是,公主怎么想。”

“我?”新安一脸疑惑地看着李建成,“什么意思?”

“晋阳公主与世民对公主所做的事情,我都已经知道了,他们如此欺辱公主,甚至要将你送到千里之外的太原,令你失去身为一国公主的尊荣,你甘心吗?”

一听这话,新安那张脸顿时扭曲了起来,咬牙道:“当然不甘心!”

“那就是了。”李建成替其捻去沾在发间的枯草,道:“我可以给公主一个机会,让你得到自己应得一切,并且一报今日之仇!”

听得这话,新安眸光顿时为之一亮,急切地道:“你说真的?”

“当然。”面对李建成的应承,新安又变得迟疑起来,“你与李世民不是兄弟吗,为何要帮我?”

李建成淡然道:“兄弟不见得就一定好,公主生在帝王家,当最清楚这种事情。”

新安会意地道:“我得到我想要的,大公子也除去你所不愿见的人是吗?”

李建成微微笑道:“公主冰雪聪明,一点就透;就不知道,公主的选择是什么?”

新安嫣然一笑,“自然是选对你我都好的那一个。”

“好。”李建成再次倒了一杯茶,道:“我以茶代酒敬公主,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随着一记清脆的响声,新安喝尽盏中茶水,笑吟吟地道:“一定会愉快!”

义宁元年十二月初十,杨侑一脸疲惫地望着鱼贯离去的百官,自从登基为帝后,他每天都要早起听朝,但他根本没有决事之权,只是一个摆设罢了,呆呆坐在看似尊崇的龙椅上看着那些官员向李渊奏事。

每一天都是这样,不知何时才是个头,正当他起身准备回寝宫之时,有内监进来道:“启禀皇上,新安公主在宫外求见!”

杨侑一怔,追问道:“你说谁?”

“回皇上的话,是新安公主。”待得内监再次重复了一遍后,杨侑终于确定自己没有听错,欣喜地道:“传,立刻传新安公主入宫。”

对于杨侑而言,在这种近乎举目无亲的情况下,任何一个杨家人的到来都足以令他欢喜雀跃,在焦急地等待中,他终于看到内监引了一个身着镂金百蝶穿花云锦袄的女子走了进来,正是新安。

新安踩着光可鉴人的金砖一步步走到大殿中央,屈膝道:“新安见过陛下,愿陛下万寿无疆!”

“四姑姑快请起。”杨侑走下来,亲自扶起新安,激动地道:“四姑姑你…你怎么会来的,不是说,你们都被困在江都吗?”说到此处,他想起一事,道:“对了,宇文化及已经来了洛阳,你是不是趁这个机会逃出来的,其他人呢,五姑姑、九姑姑她们逃出来了吗?”

第四百二十四章 如愿

新安摇头道:“宇文化及叛乱那一日,我正好出城游玩,饶幸逃过一劫,在知道父皇被杀,江都沦陷后,我就一路往长安行来,一路上不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难,还以为这辈子都没机会见陛下了,幸好老天垂怜。”

杨侑听得心酸,道:“真是辛苦四姑姑了,到了就好,以后你就安安心心在这大兴宫中住下,朕会好好侍奉四姑姑。”

新安感激地道:“多谢陛下。”顿一顿,她道:“对了,我听说晋阳也在长安城中,她人呢,自从江都一别之后,我们姐妹就未曾见,我可是一直都想着她。”她真的很想晋阳,迫不及待想看到晋阳看到她站在此处的表情,一定很精彩。

杨侑不疑有它,道:“七姑姑住在唐王府中,四姑姑若是想见,朕这就派人去传。”

新安点一点头道:“去之时,可千万别告诉晋阳,我在宫中,我想要给她一个惊喜。”

“好。”杨侑笑一笑,在命内监去传韫仪后,他陪着新安走出了大兴殿往后宫苑行去,“我记得四姑姑以前是住在双月殿的对不对?”

“陛下好记性。”新安笑语了一句,望着四周道:“一别多年,想不到今日又踏进这大兴宫,可惜已经物是人非,连父皇也不在了。”

提及此事,杨侑面色一沉,凝声道:“皇爷爷一直厚待宇文氏一族还有裴虔通他们,没想到最后却被他们联手害死,这些人实在可恨!”说着,他道:“四姑姑放心,过几天唐王就会派秦国公带兵前去洛阳剿灭宇文化及等人,以报他们杀害皇爷爷之仇!”

“总算唐王还有几分忠义之心。”说到此处,新安望着杨侑道:“陛下少年英武,大隋有陛下在,想必早晚可以平定叛乱,恢复昔日昌盛。”

面对她的话,杨侑苦笑道:“恐怕要让四姑姑失望了。”

新安停下脚步,惊讶地道:“陛下何出此言?”

杨侑回头看了一眼亦步亦趋跟在后面的内监,压低了声音道:“虽然我是皇帝,但朝中大小事务皆被李渊把持,就连这宫里头,也全是他的人,朕一言一行皆被他监视着;往后四姑姑在这宫中也要多加小心,以免被人抓了话柄传到李渊耳中。”

“原来如此,真是难为陛下了。”这般说着,她又道:“话说回来,晋阳为何宫中不住,却跑去住唐王府?”

杨侑随口道:“我也问过七姑姑,她自从李世民将她从江都救出来后,就一直随李府之人居住,已经习惯了,我想着不是要紧的事,也就随着她,再说就算不住宫中,也可以经常入宫,并无什么相碍。”

“话不是这么说。”新安紧紧蹙了眉头,忧声道:“秦王府中男女混杂,晋阳又是云英未嫁,混迹在一起,极易招人话柄,事实上,自入了长安城中,我就听到不少风言风语,说…说…”

杨侑迟迟不见她说下去,催促道:“说什么,四姑姑你倒是快讲啊。”

新安叹道:“都是说她与李家二公子的,总之什么难听的话都有,如此下去,实在有损皇家威严,依姑姑之意,还是要让晋阳回宫居住才好。”

“可是七姑姑她…”不等杨侑说下去,新安已是道:“陛下你想想,是晋阳一人的意见要紧,还是皇家名声要紧?”

杨侑想想也是,逐道:“那等七姑姑入宫的时候,朕与她说说。”

“好。”如此言语间,他们已是到了双月殿,这个宫殿并不大,却有一个小小的池子,每当明月升起,就会倒映在池中,双月之名,由此而来。

虽然长久无人居住,但仍有宫人定时清扫,所以除了摆设与以前相比稍有些陈旧之外,并无太大的变化。

杨侑朝攀了一枝梅花在鼻下轻嗅的新安道:“以后四姑姑就住在此处,要是有什么缺的,只管与宫人说。”

新安轻笑一声,“缺的暂时还不知道,多的倒真有一样。”

杨侑好奇地道:“多?有什么东西多了?”

新安将手里的梅花枝掷在地上,道:“喏,就是这梅花了,我可半点都不喜欢,只是父皇当初说皇后娘娘喜欢梅花,所以这宫中每一处都要种梅树,这才勉强种了几枝,如今父皇不在了,皇后娘娘也被宇文化及给抓了,这梅花自然就没必要存在了,陛下你说是不是?”

她喜欢的是牡丹、月季一类的花卉,当初曾想让父皇在双月殿盖一间琉璃暖房,让花匠在里面培植牡丹与月季,如此一来,四时皆有牡丹可赏,何其美哉;可是父皇为了讨好萧氏,不仅不答应她的要求,还命花匠在双月殿中种她根本不喜欢的梅花,为的…就是讨好萧氏,让她不论走到哪里,都可以看到梅花;她对此深恶痛绝,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将气撒在晋阳身上,变着法子找她麻烦。

杨侑虽然对她的话有些意外,但既然新安态度如此坚决,也就答应了,“好,朕现在就命人将这些梅树种去别处;至于姑姑喜欢在双月殿中种什么花卉树木,只管与花匠说就是了。”

新安满意地道:“多谢陛下。”

在二人品茶闲语之时,韫仪来到了双月殿中,眸中充满了疑惑,奇怪,以往陛下见她都是寝殿或者御书房中,怎么这次心血来潮改成了双月殿;记忆中,此处以前是新安所居之处,算她们随杨广搬去洛阳后,此处就一直空置至今。

“公主请。”宫人的声音打断了韫仪的思绪,随其走了进来,待得踏入正殿后,韫仪眼皮狠狠一跳,新安?不是已经命人将她送往太原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杨侑不知韫仪这些心思,见她愣在那里,以为是太过欢喜之故,笑言道:“看来七姑姑也与朕刚知道的时候一样,高兴得话都不知道怎么说。”

“是啊。”新安起身走到满眼皆是震惊之色的韫仪面前,笑吟吟地道:“自从江都一别,我无时无刻不担心着妹妹,唯恐妹妹会遭了宇文化及的毒手;却原来妹妹也来了长安,还比我先一步,这颗悬了多日的心,总算是能放下了。”

第四百二十五章 针锋相对

在她说话的时候,韫仪已是掩下了眸中的惊色,道:“让四姐担心,实在是晋阳之过。”

新安握了韫仪冰凉的双手道:“你我姐妹,何需说这样见外的话,总之这会儿看到你平安无事,我就安心了,往后咱们就与以前一样,一起住在这长安城中;只可怜了九妹她们,一点消息也没有。”

韫仪不动声色地抽回手,道:“九妹她们吉人天相,一定不会有事的。”

新安低头看了一眼落空的双手,微笑道:“希望如此。”

此时有内监进来通报,说是李渊在御书房等候,请杨侑尽快过去商议出兵洛阳一事,后者无奈地道:“知道了,朕待会儿就过去。”

在内监退下后,杨侑道:“朕先去一趟御书房,晚些再来陪二位姑姑说话,对了,七姑姑,今日难得这么高兴,你就留在宫中一道用晚膳,正好朕也有一些事情要与你说,好吗?”

韫仪笑言道:“陛下都发话了,晋阳岂敢不从。”

“那就好。”这般说着,杨侑随内监去了御书房,在他离开后,韫仪敛去脸上的笑意,冷冷盯着新安,“你怎么会在这里?”

新安取了一个橘子在手里剥着,似笑非笑地道:“七妹这话问得好奇怪,这里是我的宫殿,我不在这里该在哪里?太原吗?”

“你是怎么回来的?”当日,她与李世民亲眼看见载着新安的马车离开长安城,按理来说,后者这会儿应该在去太原的路上,怎么又回了长安城,还见到了杨侑,难不成她趁老张不注意之时逃了回来?

新安将剥下来的橘皮往小几上一扔,冷笑道:“你当然希望我去了太原,可惜啊,晋阳,你千算万算,终归还是算漏了一步,让我回到了这双月殿中。”

韫仪盯着她道:“你是怎么回来的?”

新安慢条斯理地挑着橘肉上的白筋,“你自是想知道,可是…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是谁帮得你?”韫仪的话令新安眼皮微微一笑,旋即笑意嫣然地道:“何需有人帮,那个姓张的,这辈子就没见过几个女人,稍稍哄几句,这骨头就酥了,我要他做什么就做什么;而这…就是你算漏的那一步。”

“他现在在哪里?”面对韫仪的询问,新安嫣然一笑,捻了一瓣橘子放到嘴里,点头道:“嗯,汁多甜嫩,真是不错,七妹你也尝尝。”

韫仪没有理会她的话,只道:“回答我。”

新安摇头道:“瞧瞧你,还是像以前一样无趣,怪不得那么多姐妹里,没一个人喜欢你,说实话,晋阳你这性子真要好好改一改了,否则早晚要吃大亏。”如此说着,她又道:“姓张的将我送回长安后就走了,这会儿在哪里,我还真不知道,不过…”她斜睨了韫仪一眼,“你不是勾搭上了李家二公子吗,以他的势力,想在长安城中找一个人,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再不然找你的老相好杜如晦一起找,总能找到的!”

韫仪眸光一沉,寒声道:“你给我把嘴巴放干净一点!”

新安啧啧摇头道:“瞧瞧你,真不知是否与市井小民接触多了,说出来的话这么粗鲁无礼,哪里有半点当今公主的仪态,真不知那么多年,皇后娘娘是怎么在教你的。”

见她讽刺自己不够,还扯到萧氏身上,韫仪面色越发冰冷,正当新安等着看她失态的模样时,韫仪却突然笑了起来,令新安一头雾水,忍不住道:“你笑什么?”

韫仪将新安扔在小几上的橘皮一片片捡回果盘之中,笑意浅浅地道:“母后只教过我要怎么与人说话,可从来没教过我要如何与畜生说话,瞧瞧,畜生就是这样乱扔东西,半点规矩礼仪都不懂。”

“你!”新安气得脸色发青,这个晋阳,越来越过份了,竟然骂她是畜生,简直就是岂有此理,她咬牙道:“我们虽非一母所生,却是一个父皇,你这样骂我,岂不就是在骂你自己。”

韫仪笑而不语,若她是杨广之女,说刚才那句话之前,倒还真要掂量掂量,可惜…她不是!

待得新安脸色缓和了一些,韫仪道:“你往后打算如何?”

“什么如何,自然是住在这双月殿中。”说到此处,新安眼眸一眯,冷冷道:“我知道你什么心思,不过陛下已经见过我了,你想再神不知鬼不觉的赶我出长安,是不可能的事情,哪怕有李世民帮你也不可能,所以,你还是趁早断了这个心思为好。”

“我可以留你在双月殿中,但你也要答应我一个要求。”韫仪话音未落,新安已是迭声娇笑,直笑得眼角出现一丝水光方才渐渐止住,“这双月殿本就是属于我的,我想住就住,何时需要你晋阳来应允,更别说是提什么要求了。”

韫仪并未动气,淡然道:“若四姐觉得我的话没道理,可以不加理会,不过…若是四姐来日后悔,可别说我没提醒你。”

韫仪这句话看似平静无锋,连一丝烟气也没有,却令新安心中一凛,不由自主地道:“你说。”

“很简单,好好做你的公主,不要干预前朝之事。”当初她之所以送新安离开长安,也是出于这个原因,杨侑毕竟还小,心智不够成熟,万一新安不甘于李渊持政,挑拨杨侑与李渊反目,以夺回长安,那好不容易有几天太平日子过的百姓又要遭殃了,而且…一旦走到那一步,恐怕李渊不会再允许杨侑活着。

新安打量着她,阴阳怪气地道:“哟,这还没嫁入李家呢,就已经急着胳膊肘往外拐了啊,那么帮着你未来的公公说话。”

韫仪懒得与她争辩,道:“随你怎么说,总之你好好记着这句话,否则必有你后悔的那一日!”

新安勾了勾嫣红如焰的唇没有说话,韫仪不愿在殿中对着新安,便走了出来,一出门便看到几名宫人正在起种在院中的梅树,连忙道:“你们做什么?”

宫人闻言,连忙道:“启禀大长公主,奴才们奉新安公主之命,起了这双月殿的梅树。”

第四百二十六章 暗里针锋

此时殿门尚未关起,宫人的话清晰传入新安耳中,令她脸庞微微扭曲,大长公主…这个封号,怎么轮也轮不到晋阳,可偏偏就让她给抢了,真是可气!

韫仪未曾留意到身后的新安,盯着那几名宫人道:“梅树种的好好的,为何要起?”

“因为我不喜欢!”新安走到韫仪身边,凉声道:“双月殿是我的居处,不被我喜欢的东西,自然不能留下。”说着,她低低一笑,道:“七妹,现在早就已经不是你们母女称霸后宫的时候了,时移世易啊!”

韫仪咬唇未语,新安得意的笑了笑,对尚站在那里的宫人道:“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将梅树起了,别在这里碍本公主的眼,瞧着就心烦。”

宫人忙不迭答应,这一次,韫仪没有再阻拦,看着他们将一株株以前百般照料的梅树粗鲁的起出来,扔到一边。

在宫人将梅树一株株抬出去的时候,杨侑搓手走了进来,见她们二人皆站在外面,惊讶地道:“二位姑姑怎么都站在外面,不怕着凉吗?”

新安抢先道:“当然冷,不过七妹非要站在这里,我也只能陪着。”

顺着韫仪的眸光,杨侑明白了什么,道:“七姑姑,起的只是双月殿的梅树罢了,别的地方都种着,朕会叮咛宫人,让他们将梅树种到西苑里面去,并且跟以前一样好生照料,你别难过。”

韫仪笑一笑道:“陛下越来越会关心人了,我没事,就是有些感慨罢了。”说着,她道:“出兵洛阳的事情,都商议好了吗?”

杨侑苦笑道:“七姑姑又不是不知道,什么商议,不过是让朕去听一听他们决定的事情罢了,唐王已经集军十万,五日后,正式发兵洛阳,由秦国公为帅。”他不愿就这个事多说,转而道:“外头冷得很,咱们还是先进去吧,朕已经命人备了晚膳,很快便会送来。”

待得进了正殿后,杨侑一边在炭盆边烤着冰凉的手,一边道:“对了,二位姑姑刚才都说了些什么?”

“没什么,就是闲聊罢了。”说到此处,新安忽地一笑,“还有就是说陛下你何时大婚。”

杨侑没想到新安会突然说出这话来,那张还透着稚气的脸微微一红,“姑姑说得未免也太早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