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靖想也不想便道:“君王乃天下之主,当然是君王更重。”

李世民摇头道:“但在我看来,却是百姓更重;君王好比行驶在水上的一条舟,百姓则是水,水可载舟,亦可覆舟;真正令炀帝葬送天下乃至性命的,不是我父子,也不是李密或者宇文化及,而是民心;若今日,民心向着杨氏一族,天下根本不会变成今日这样。”

“水可载舟…亦可覆舟…”李靖喃喃重复着这句话,他活了几十年,却还是头一次听到这样的话,颠覆了他一直以来以君为重的思想。

“我知道药师你是一个忠义之人,但你可曾想过,杨氏已经守不住天下,如今若由着这天下四分五裂,战乱不休,到最后,受苦的仍然是无辜百姓;如果药师肯助我父子平定天下,我与父亲都可以向你保证,一定会善待百姓,让他们可以安居乐业。”说着,他拱手道:“还望药师可以摒弃姓氏之见,以百姓为先,以天下为先!”

李世民等了许久,始终不见李靖回答,心中升起一阵失望,始终还是说不动李靖,他起身道:“我先走了,过几天再来看你。”

在李世民一只脚踏出门槛时,身后传来李靖的声音,“你父子当真会爱民如子?”

他的话令李世民心中一喜,连忙回头,只见李靖已经放下手里的篾条,正定定望着自己,他郑重道:“若有违誓,当让我李氏一族失尽民心。”

李靖点点头,走到他面前,一字一句道:“如有违誓,我李靖当亲自斩下你们父子头颅!”说完这句话,他单膝跪地,拱手道:“我李靖,愿追随二公子,从此效犬马之劳!”

李靖的想通,令李世民大喜过望,连忙亲手扶起他,道:“药师言重了,以后你我就是兄弟,共同进退,走,我带你去见父亲。”

李渊看到李世民果然劝服了李靖,亦甚为高兴,不仅许他在李世民麾下做事,更让人在城中择了一间宅子给他安顿居住。

在李靖离去后,李渊望着还站在屋中的李世民道:“怎么,还有事情要与为父说?”

李世民笑道:“父亲果然法眼如炬,什么都瞒不过您。”

“几个孩子当中,就属你最老实,何时也学得油嘴滑舌了。”李渊在椅中坐下后,道:“说吧,什么事?”

李世民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儿子…想娶平妻。”

李渊惊愕地望着李世民,没想到他说的竟是这么一回事,不过倒也是一件好事,笑道:“之前你二娘就说过要给你纳妾,你当时说什么也不肯答应,这会儿倒是自己提出来了,说吧,看中了哪家姑娘?”

“启禀父亲,儿子中意的人是…晋阳公主。”李世民忐忑不安地说着,韫仪毕竟杀了玄霸,父亲恐怕不会轻易答应。

果不其然,刚才还满面笑意的李渊这会儿已是皱紧了眉头,沉声道:“你说谁?”

“晋阳公主。”在确定自己没有听错后,李渊冷声道:“你要娶谁都行,就唯独不能娶这个女子,莫要忘了,玄霸是怎么死的。”

“儿子没有忘,公主虽然杀了玄霸,但她也…”

李渊打断他的话,“为父知道她在洛阳救过我父子的性命,但我们也救了她,更让她可以继续以公主的身份待在长安城,什么恩情都已经还清了。”

“既然恩怨都已经了结,为何不可以让儿子娶她?”

李渊冷哼一声,道:“不管怎样,她杀死玄霸都是事实,将她从江都救出来,已是我最大的让步,我绝不可能接受一个曾害死自己儿子的人为儿媳。”

李世民想到李渊会反对,却没想到他态度如此激烈,道:“公主并非存心要杀玄霸,而且对于当年之事,她一直都很后悔,还请父亲…”

不等他说下去,李渊已是冷冷道:“她杀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是我的儿子,岂是一句后悔就能够抵消的;总之这件事我说什么都不会同意,你死了这条心吧。”

第四百四十二章 四年前之事

李世民咬一咬牙,跪下道:“儿子与公主是真心相爱,求父亲成全!”

李渊脸色铁青地盯着他,喝道:“荒唐!你给我起来!”

李世民并未依言起身,而是道:“若父亲不答应,儿子就在这里长跪不起!”

听得这话,李渊脸色越发难看,“你这是在威胁我?”

李世民连忙道:“儿子不敢,只是儿子…答应过公主,此生不负于她,还请父亲成全!”

李渊盯了他片刻,冷声道:“你不负晋阳公主,那玄霸呢,他是你嫡亲兄弟,生前与你也最是要好,你要让死不瞑目吗?”

“儿子相信玄霸会…”不等他说出口,李渊已是迅速截过话,“他不会原谅!”

李渊喘了口气,道:“除了这个女子,你想娶谁都可以。”

“儿子只想娶晋阳公主一人,求父亲成全!”他的话令李渊刚刚平息下去的怒火又窜了上来,厉声道:“不可能!”

在片刻的沉默后,李渊撑着桌案起身走到跪地不起的李世民身前,“世民,几个孩子当中,你是最不需要为父费心,也是最能帮得上为父忙的,可以说,打下长安城,有你一半的功劳;一直以来,为父都以你为傲,如今,你却为了一个女子跪在这里,你自己说说,应该吗?”

李世民涩声道:“儿子知错,但儿子答应过晋阳公主,此生不会负她,求父亲成全!”

见自己说了这么许多,李世民还是执意要娶韫仪,李渊气不打一处来,用力拂袖道:“这件事绝对不可能!”

李世民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跪着,李渊见他执意不肯起,层层怒意涌上心头,就在快要暴发之时,李建成走了进来,瞧见屋中这副情景,他愣了一下,惊讶地道:“这是怎么了?”

“你自己问他!”扔下这句话,李渊怒气冲冲地走了出来,李建成望着尚跪在地上的李世民,疑惑地道:“何事惹得父亲生这么大的气?”

在听李世民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后,他叹然道:“原来如此,难怪了。”顿一顿,他又道:“既然父亲不同意,这件事…就算了吧。”

李世民以摇头表示了自己的立场,“大哥你去忙自己的事吧,不必管我。”

李建成盯了他一会儿,道:“世民,你与大哥说实话,当真如此喜欢晋阳公主吗?”

“哔剥”清脆的爆炭声响打破了室中的沉寂,李世民听着窗外呼啸凛冽的北风声道:“我与她已经错过一次,我不想再错过第二次,更不想等以后垂垂老矣之时,再来后悔今日之事。”

李建成蹲下身,拍一拍他的肩膀道:“大哥明白了,别担心,大哥帮你一起劝父亲,再不然就拉上元吉一起劝,总能令父亲松口的。”

他的话犹如黑夜里的一盏明灯,令李世民心中生出一丝希望,“大哥你肯帮我?”

李建成笑道:“你叫了我二十多年大哥,我能不帮你吗?再说,我也还欠着你一回不是吗?”

李世民知道他是说柳文一事,摇头道:“那件事我已经忘记了。”

“可是我一直都记得。”李建成道:“若不是你将我骂醒,我这会儿还不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多荒唐。”停顿片刻,他起身道:“好了,你且先待在这里,我替你去劝父亲。”

“多谢大哥。”面对李世民道谢,李建成笑一笑走了出去,问了候在外面的下人,得知李渊去了马房,在快到马房之时,看到李渊骑马离去,赶紧命人牵过他的坐骑,跟在李渊后面,一前一后出了城。

来到城外,李渊胯下原本只是小步跑着的马匹立刻加快了速度,如流星赶月,李建成紧随其后,一直奔了将近半个时辰,李渊方才勒住马绳,放缓了速度。

李建成驱马来到他身边,笑道:“奔了这么久,父亲心情可有舒畅一些?”

李渊脸色阴沉地道:“为父心情舒畅与否,不在于奔了多久,而在于你二弟。”说着,他又道:“他与你说了吗?”

李建成点头道:“二弟还年轻,难免会被情爱冲昏了头脑,父亲又何必生这么大的气。”

李渊寒声道:“就算他今日告诉我想娶的是一个乞丐,甚至是妓女,我也不会如此生气,可偏偏是晋阳公主,他简直是疯了,就不想想玄霸是怎么死的。”说着,他对李建成道:“你与世民一向要好,你好生劝劝他。”

李建成苦笑道:“其实之前在书房里的时候,儿子就劝过世民了,可惜他态度坚决,始终不肯松口!”

这句话无疑使得李渊越发气恼,恨声道:“总之他休想我应承这门婚事,没有父母之命,我看他怎么成亲。”

“恐怕世民他不肯罢休,儿子出来的时候,他还跪在书房呢。”

李渊神色一滞,旋即道:“他那么喜欢跪,就跪着,我倒要看看,他能跪上多久。”

李建成下马,替李渊牵了马绳道:“父亲,不如您就成全世民吧。”

他的话令李渊大为皱眉,“你怎么也变得如此糊涂?难道连你也忘了玄霸的死。”

“儿子自然记得,只是儿子比父亲更清楚世民对晋阳公主的感情,当初…”李建成欲言又止的样子令李渊不快,催促道:“有什么话就说,吞吞吐吐的像什么样子。”

李建成应了一声,道:“有一件事,儿子一直未告诉父亲;当初…晋阳公主之所以能够从弘化郡逃走,不是她运气好,而是有人故意放了她一马。”

李渊脸色阴沉如风雨欲来,“是世民?”

“不错。”李建成叹道:“您想想,咱们当时派了那么多人入山搜查,怎么会一点发现也没有;是世民不忍杀她,悄悄将她放走,在父亲面前只说是没抓到!”

“他…他…”李渊气得浑身发抖,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李建成见状连忙道:“父亲息怒,莫要气坏了身子!”

第四百四十三章 兄弟算计

李渊努力想要压下心中的气愤,却怎么也压不下,挥鞭狠狠甩在一旁的树上,厉声道:“这个混帐东西!”

鞭梢扫过李建成的脸庞,右颊上顿时出现一道细细的血痕,后者顾不得脸上的疼痛,就地跪下道:“是儿子不好,儿子不该说这些惹父亲生气,请父亲责罚!”

“你是该罚!”李渊眸色阴沉地道:“这么大的事情,你竟整整瞒了我四年,你眼里还有我这个父亲吗?”

李建成闻言,连忙跪下道:“儿子从不敢对父亲有半分不敬,只是世民他苦苦哀求儿子,儿子不忍他受罚,故而答应帮他隐瞒。”见李渊不语,他又道:“四年前,世民对她感情已是如此之深,四年后,可想而知,父亲…您就答应他吧。”

“除非我死,否则杨韫仪休想踏进我李家大门半步!”说完这句话,李渊调转马头,往回路奔去。

若刚才李建成没说出四年前李世民放走韫仪一事,李渊或许还有可能同意,如今,却是万万不可能了。

望着李渊远去的背影,李建成缓缓站了起来,嘴角噙着一丝狞笑,世民不是很擅长讨好父亲吗,他倒要看看,这次还要如何讨好。

盛怒之中的李渊,一回到府中,便下令从今往后,不许韫仪踏入唐王府;夜间,李元吉在李建成的示意下,也装模作样去李渊面前劝了几句,结果可想而知,李渊铁了心不让韫仪进门。

彼时,李世民仍跪在书房中,见李建成二人进来,连忙道:“大哥,四弟,怎么样了,父亲可有答应?”

李元吉摊手道:“我与大哥什么好话都说尽了,父亲就是不肯松口,真真是让人头疼。”

李建成内疚地道:“其实原本是有机会说服父亲的,都怪我,原想说你对公主情深意重,哪知一时嘴快,竟然将四年前你放走公主的事情说了出来,令父亲勃然大怒,就算我后来让元吉去劝,也于事无补,对不起。”

李元吉在一旁道:“二哥你别怪大哥,他当真不是存心的,且为了那件事,他自己的脸也被父亲误伤。”

李世民苦笑道:“看来父亲真的很生气。”

李建成不安地道:“世民,你要骂就骂吧,都是大哥不好,大哥对不起你。”

他勉强扯了一丝笑容,“大哥别说这样的话,当年确实是我放走了韫仪,你帮我保守了四年的秘密,已是很难得,我又怎么会怪你。”

李元吉闻言道:“我就说二哥最明白事理,一定不会怪大哥的。”

“哎。”李建成叹了口气道:“你也别太担心,等父亲气消了之后,我们再劝劝,或许能够说动父亲。”说着,他又道:“你跪了这么久,腿脚都麻了,赶紧起来吧,看父亲这样子,今晚是不会过来了。”

李元吉亦道:“是啊,二哥你就算再跪上一整夜,父亲也看不到,还是明日再来吧。”

“我没事。”李世民摇头拒绝了他们的话语,道:“很晚了,大哥与四弟早些回去休息吧,莫要为我的事情影响你们。”

李建成无奈地道:“那好吧,你也别太为难自己了。”在他们离开后,书房又重归宁静,只有一盏孤灯静静陪伴着李世民。

李元吉走出一段路后,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从书房里透出来的一点橘红光芒,李建成道:“怎么了?”

李元吉收回目光,笑道:“没什么,就是在看一个人如何自掘坟墓。”

李建成无声一笑,拍着他的后背道:“走吧。”

在一起来到李建成所住的院子后,李元吉随意往椅中一坐,道:“今儿个要不是大哥说起,我还不知道,原来当年是二哥故意放走晋阳公主。”

“当年之事,我已经不追究了,也让他去救晋阳公主了,他却仍不知足,竟想娶晋阳公主为平妻,丝毫不将玄霸还有冯立他们的死放在心上,实在是让人忍无可忍。”

“可不是吗?”李元吉取了一个空茶盏在手里把玩,忽地又笑了起来,“我们一定会好好帮他的,大哥你说是不是?”

“自然!”李建成眸光冰冷地道:“我倒要看看,父亲能够忍他到几时。”

李元吉一边抛着空杯盏一边道:“不管怎样,经过这次的事情,再加上之前洛阳那场大败,他在父亲心中的位置必然大跌,不再是父亲最信任的那个人。”

夜色,在这样的兄弟算计中慢慢过去,至于他们口中的李世民仍保持着与之前相同的姿势跪在书房中。

“梆梆梆!”外面传来打更的声音,已是到了三更时分,在打更声过后不久,李世民身后传来门开的声音,清冷的月华下,一道身影走了进来,在离着李世民还有一步之距止住了脚步,“你打算跪到什么时候?”

听得李渊的声音,李世民身子一震,吃力地挪着麻木的双腿转过身子,声音沙哑地道:“跪到父亲应允为止!”

李渊冷漠地盯着他,“如果我一直不允呢,长跪不起?”

“是。”李世民知道,若今日自己退却了,往后想再求李渊同意这门亲事,更是不可能,所以,不论希望多渺芒,他都要尽全力一试。

“很好。”李渊缓缓吐出这两个字,他想要再给李世民一次机会,可惜后者留给他的,只有失望。他转身离去,一直到第二天都未曾再踏入书房一步。

这一夜长孙氏睡得并不安稳,总是做一些稀奇古怪的梦,令她浑身酸软,说不出的难受,秀珠扶她坐好后,绞了帕子递过去,“小姐擦擦脸吧。”

“嗯。”长孙氏抹了把脸,让自己醒一醒神,在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后,随口道:“姑爷昨夜歇在哪里?”她睡眠素来很浅,若李世民夜里回来过,她一定会知道。

秀珠动作一滞,摇头道:“姑爷昨夜没回来。”

“没回来?”长孙氏惊讶地道:“那他去了哪里?”

“姑爷昨夜一直都跪在王爷书房中,至今未归。”长孙氏心思玲珑,听得这话,顿时明白过来,蹙眉道:“公公不同意相公迎娶公主?”

第四百四十四章 阻拦

“嗯。”秀珠应了一声道:“公主毕竟是杀害三公子的凶手,要换了是奴婢,也不可能同意。”说着,她又嘟囔道:“小姐哪里不比那个晋阳公主好,偏二公子就是一门心思惦念着她,真是气人。”

“多嘴。”轻斥了秀珠一句后,长孙氏思忖片刻,道:“替我更衣,我要去书房,另外,去厨房备份早膳,一同带去书房。”

一听这话,秀珠连忙摆手道:“不可,大夫说过,小姐你胎气不稳,少走动,多卧床休息,小姐有什么话,奴婢代您去传就是了。”

“大夫只是说少走动,并非不可走动,我会小心的。”见长孙氏执意如此,秀珠只得替她更衣,小心翼翼地扶着她来到书房。

李世民看到她进来,连忙道:“你怎么来了,快回去!”

“相公在这里跪了一夜,妾身又岂可不来。”长孙氏望着他眼下那圈乌青,心疼地道:“这么大的事情,相公为何不与妾身说?”

“你为着腹中孩子已经很辛苦了,我不想你再烦心。”说着,李世民温言道:“我没事的,你赶紧回去吧。”

“妾身没事。”长孙氏接过秀珠挽在臂间的食盒,柔声道:“妾身给相公带了早膳来,相公您赶紧吃一些,别饿坏了。”

李世民虽然没胃口,但拗不过长孙氏好意,只得勉强吃了一些,道:“好了,你回去吧。”

长孙氏张了张口,终是没说什么,命秀珠收拾好东西后,道:“那妾身先走了,晚些再来看相公。”

在离开书房后,长孙氏往前行去,走了几步,秀珠疑惑地道:“小姐,您是不是走错了,这条不是回沐华轩的路。”

“我何时说过要回沐华轩。”在秀珠疑惑的目光中,长孙氏脚步不停地往前走着,直至停在一间厢房前,秀珠方才明白了什么,低声道:“小姐,您该不会是想替姑爷来求王爷吧?”

长孙氏没有回答她的话,走到负责守门的小厮身前,道:“王爷可在里面?”

“回二少夫人的话,王爷正在屋中。”小厮的话令长孙氏一喜,连忙道:“烦请通传一声,我有事求见。”

“二少夫人稍等。”这般说着,小厮转身走了进去,在门关起后,秀珠道:“小姐,您对姑爷还有公主已经仁至义尽了,眼下是王爷不同意,与您无关。”见长孙氏不语,她又急切地道:“公主眼下看着是对您不错,但知人知面不知心,或许这一切都是她装出来的,一旦入了门,就会与您争夺姑爷,甚至是害您,她也不是没害过人,她…”

长孙氏眸色微沉,打断道:“秀珠,你越说越过了。”

秀珠知道她不喜欢听这些,但仍是执意道:“奴婢都是为了小姐好,不论怎么想怎么看,都是不让她入门来得更好一些。”

长孙氏盯了她片刻,道:“你若不愿,可以回沐华轩去。”

“小姐…”秀珠刚说了两个字,之前那名小厮从屋中走了出来,恭敬地道:“王爷请二少夫人进去。”

长孙氏点点头,抬步走了进去,屋中,李渊正伏首于案前看着各部官员呈上来的公文,因为李世民跪在书房之故,他只得在此办公。

长孙氏静静站在一旁,待得李渊合起手中的公文后,方才屈膝行礼,“儿媳见过公公。”

“嗯。”李渊点点头,在命下人给长孙氏看座后,道:“你不在屋中好生养胎,来我这里做什么?”

长孙氏在椅中欠一欠身,道:“儿媳此来,是想请公公成就一桩姻缘。”

听得此话,李渊面色陡然一沉,冷声道:“是世民让你来的?”

“来见公公是儿媳自己的意思,相公并不知道。”如此说着,长孙氏又道:“相公与晋阳公主情意相许,公公您何不成全他们,往后…”

“不需要!”李渊冷冷打断她的话,“你去告诉世民,就算他在书房中跪断了双腿,又或者请天下人来做说客,本王都不会答应这门亲事,让他死了这条心!”虽然长孙氏说此行与李世民无关,李渊心中仍认定是李世民让她来做说客。

长孙氏起身道:“儿媳知道三叔之事,一直是公公心中的一个结,但逝者已矣,不论我们做什么,都无法令三叔复生;一味回望过去,只会令自己痛苦;再说公主,当年也是因为立场不同才会误杀三叔,并非十恶不赦之人,相反,这些年来,公主一直在设法补救,在炀帝面前为公公说尽好话,又…”

李渊冷声道:“她于我李家有恩,我李家也将她从江都救了出来,让她成为长安城的大长公主,享尽人间富贵;恩怨相抵,但玄霸的命…她仍是欠着我李家!”

“公公…”长孙氏刚说了两个字,便被李渊所打断,“你如今怀着孩子,不宜劳累,回去歇着吧。”说着,对一旁的侍从道:“送二少夫人回去!”

李渊坚决的态度令长孙氏明白,继续说下去只会令事情越发僵化,只得依言道:“儿媳先行告退。”

在长孙氏无功而返之时,韫仪来到了唐王府外,正准备与往常一样进去看望长孙氏之时,却被侍卫拦住了去路,“请回。”

如意见状,蹙眉道:“放肆,我家主子乃是当朝大长公主,你等怎敢阻拦,还不赶紧让开!”

侍卫朝韫仪拱手道:“这是唐王的命令,卑职只是奉命行事,还请公主见谅。”

韫仪惊讶地道:“唐王命你们阻拦于我?”

“公主请回。”虽然侍卫没有正面回答,但无疑是默认了韫仪的话。

吉祥哪里肯相信,上前喝斥道:“简直就是一派胡言,公主前儿个还来过府中,未见唐王有半点言语,怎么今儿个就不许公主进去了;速速让开,我们要进去见唐王。”

侍卫没有说话,同样的,也没有收回拦在她们身前的手,如意二人气恼不已,待要与他们争辩,被韫仪所阻拦,后者沉默片刻,道:“既是不方便就算了,我带了几枝人参来,可否代我转交给二少夫人?”

第四百四十五章 踏摇娘

“这个…”侍卫正在犹豫时,一人从府中走了出来,却是三夫人林氏,以往在弘化郡时,她对韫仪颇多照顾,后来再相遇,常有往来,关系还算不错,如意也都认得她,这会儿瞧见她出来,连忙上前行了一礼,委屈地诉道:“三夫人,这两人无端拦着不让公主进去探望二少夫人,还说是唐王的意思。”

“我都知道了。”如此说着,林氏走到韫仪身前,“我想去集市上置办一些东西,公主可有兴致一道去?”

“好。”韫仪应了一声,与她一起缓步往集市行去,在远离了唐王府后,林氏望着韫仪的侧脸道:“公主素来冰雪聪明,可有猜到这件事的因果?”

韫仪眸底掠过一丝无奈,“可是因为我与二公子之事?”

林氏扬唇一笑,“公主果然敏慧过人,一下子就猜中了。”

走在后面的吉祥听到她们的言语,疑惑地插话道:“公主与二公子成亲是好事,唐王为何要拦着不让公主进府,好生奇怪。”

林氏抚过耳下的水晶坠子,凉声道:“没什么好奇怪的,三公子那件事,王爷一直到现在都不曾放下,更不要说还知道四年前,是二公子故意放走了公主。”

“三夫人也说四年前的事了,那么久的事情又何必再记着,佛家不是常说,放下方得自在吗?”对于吉祥的话,林氏淡淡一笑,“这种话说别人容易,一旦落在自己身上,想要看破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韫仪望着熙熙攘攘的人群,道:“所以唐王不仅不同意这门婚事,更是不许我再踏入唐王府?”

“不错。”这两个字犹如尖针一般,狠狠刺入韫仪耳中,令她双耳一阵刺痛,有那么一瞬间,仿佛失聪了一般,听不到任何声音。

待得稍稍平复了心情后,她道:“二公子可还好?”

“不算好。”在韫仪紧张的目光中,林氏道:“从昨日起,二公子就一直跪在书房中,至今未起;这俩父子算是一起犯上了倔,一个非要娶,一个非不允,哪个也不肯让。”

吉祥气恼地道:“唐王好生没道理,要娶谁为平妻,是二公子的事情,他凭什么不答应。”

林氏摇头道:“话不能这么说,唐王毕竟是二公子的父亲,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就不是娶妻,而是苟合。”

韫仪停下脚步,神色复杂地道:“唐王当真如此反对?”

林氏轻叹一声,道:“听闻世子、四公子都曾去劝过王爷,可惜王爷始终不肯松口,说句实话,情况不太乐观。”见韫仪低了头不说话,她笑一笑道:“你也别太担心,只是不太乐观,并非半点希望都没有,我也希望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这次出府,就是为了你们二人。”

“多谢三夫人。”韫仪没有细想她后面那句话,在默默走了一会儿后,她忽地道:“三夫人能否替我带一句话给二公子。”

“自然可以。”在得了林氏的应承后,韫仪咬一咬唇,低声道:“若唐王当真不肯松口,这件事…就算了。”

她的话令令林氏惊讶不已,盯着她道:“你不是很喜欢二公子吗,听说在从江都回来的路上,你还舍命救过二公子,为何这会儿又如此轻言放弃?”

韫仪苦笑道:“正是因为喜欢,才不愿看他夹在我与唐王之间左右为难;其实能够与他再相见,知道他心中有我,我已经很满足了,成亲与否…并不要紧。”话虽如此,她眸中不自觉透出的悲伤却显示她并非如自己所言的那般释然。

“公主。”如意心疼地道:“您又没有做错什么,是唐王冥顽不灵,您何必那么委屈自己”

吉祥插话道:“就是,实在不行,咱们就请陛下去与唐王说,他毕竟是臣子,还能当真一点面子都不给陛下吗?”

“事实上,我确实做错过,怪不得唐王。”说着,她朝林氏屈膝一礼,“劳烦三夫人了。”

林氏摇头道:“你们两个也真是有趣,一个在书房里长跪不起非要救这桩姻缘,一个则宁愿从此两地别离,饱受相思之苦,也不愿他为难。”

见韫仪仍维持着屈膝的姿势,她扶起道:“好了,若当真没有法子,我自会将你的话告诉二公子。”说着,她拉了韫仪往前走,一路来到瓦肆处,所谓瓦肆又称瓦舍、瓦子,里面聚集了三教九流的人,唱戏的、说书的、杂耍的、变戏法的,卖药的,什么样的都有,极为热闹。

韫仪在江都时,曾去过江都的几处瓦肆,后来杨广视百姓疾苦于不顾,令江都变成了人间炼狱,那里的百姓能逃就逃,无处可去的,就在家中忍饥挨饿,这瓦肆自然也就没人去了。

林氏没看别处,只将注意力放在那一间戏棚里,里面两名男子一扮男一扮女,正演着《踏摇娘》的故事。

这是前两年兴起的一个曲目,说的是河内一名男子,貌恶嗜酒,每每醉归,必殴其妻,令其貌美善歌的妻子苦不堪言,因为妻子每每悲诉,都会摇顿其身,故号“踏摇娘”。

这个《踏摇娘》以歌舞之式加以演绎,极为新奇,每次演出都有许多人来看,这次也不例外,棚前挤满了人,很是热闹。

演踏摇娘的那名男子,虽为男儿身,却演出了女子的柔情与悲苦,着实不错,待得落幕之后,林氏唤过随行的计春,道:“将他们带回唐王府,酬劳我出双倍。”

计春惊讶地道:“这是为何?”

“不要多问,照我的话去做就是了。”见林氏这般说,计春只得忍着满腹疑问离去,计春回来说已经与戏班子说好,他们收拾好东西就会去唐王府后,林氏离开了瓦肆,往来时的路行去,显然是准备回唐王府。

韫仪见她这一路上,什么东西都没买,疑惑地道:“三夫人不是说要置办一些东西吗,为何不见买,可是都看不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