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李密入城已是铁板钉钉之时,王世充在洛阳发动军事政变,诛杀元文都等人,如此一来,掌握在他手中的,就不仅仅只是军权了,有政权,就连杨侗也被他软禁在宫中,整个洛阳城皆被他掌握于手中,而李密入城一事,也彻底断了希望。

经过连番大战,李密大军已是极为疲惫,迫切需要入城休养生息,可偏偏王世充就是不肯开门,所以双方又回到了原先的情况,一方围攻洛阳,一方死守洛阳。

在王世充与李密僵持之时,李世民亦回到了长安,离开之时,是十万大军,回来却只剩下七万余人,至于洛阳,也不曾攻下。

在向李渊禀明这一路的情况后,李世民跪下道:“儿子不仅未替父亲攻下洛阳城,还因大意中了王世充的圈套,令众多一路随我们从太原打过来的士兵葬身于洛阳城外,儿子实在罪该万死,请父亲治罪。”

刘文静也来了,闻言连忙跪下道:“启禀唐王,这一切皆是文静大意之故,被王世充识穿了身份还茫然不知,唐王要罚,就罚文静,不要怪二公子,这次要不是二公子沉着应对,恐怕伤亡会更加严重。”

李渊望着跪在面前的二人未语,站在他身边的李建成道:“父亲,这件事实在怪不得二弟与刘先生,谁也想不到,洛阳那方面竟然会与李密联手,利用李密去对付宇文化及;士兵认出刘先生,更是意外中的意外,实在怪不得世民。”

李渊亦知李世民此行不易,本就没有深究之意,再加上李建成从旁求情,轻责几句就命他们二人起身,旋即叹道:“如今洛阳城有李密襄助,不吝于如虎添翼,看来短时间内,咱们是没机会攻下洛阳了。”

李建成恭声道:“启禀父亲,儿子刚刚接到急报,李密并没有入城。”

李渊尚不知此事,惊讶地望着李建成,待得听后者说完之后,眉眼间的惊讶之意更甚,“你是说…他将越王软禁了起来?”虽然王世充等人拥立了杨侗为帝,但李渊他们还是将之称为越王,毕竟长安的皇帝是杨侑。

“不止如此,这是儿子安插在洛阳的探子所传回,应该属实。”顿一顿,李建成又道:“恕儿子直言,看王世充的样子,恐怕是想自立为帝,毕竟杨广已经死了,如今连能够牵制他的元文都也死了,废掉越王,对他来说,是轻而易举之事。”

李渊颔首道:“以王世充的心思,这不是不可能之事。”思忖片刻,他道:“从现在开始,盯紧洛阳,有任何消息就立刻禀告于我,不得延误。”

待得李建成答应后,李渊望着李世民二人道:“你们这一路回来,也辛苦了,都下去歇着吧,过两日再商议接下来的事情。”

待得李世民二人下去后,李建成眸光微闪,凑近了道:“父亲,其实杨广已经死了,杨侑又什么都不懂,根本担负不了天下兴亡安危,您何不…取杨侑而代之!”

“放肆!”李渊厉声斥道:“我李家世代深受皇恩,岂可做出如此行为。”

“恕儿子直言,杨氏一族,虽于我李氏有恩,但父亲做到今日这一步,什么样的恩情都还了,根本就不欠杨氏什么;相反,杨广在位以来,倒行逆施,犯下无数大罪,杨家早就已经没资格成为天下之主,父亲取代而之,乃是顺应天命!”

“如今尚且无杨氏之外的人称帝,一旦为父取陛下而代之,就会成为众矢之的,对我们百害而无一利。”其实李渊并非不想做皇帝,只是…皇帝这个位置,不是那么好坐的,想要坐稳,一点都不易,必须得三思再三思。

“可是王世充他…”李建成刚说了几个字,便被李渊打断,“为父知道你想说什么,不错,王世充是软禁了越王,但他毕竟没有称帝,所以,且先看着吧,总之咱们万万不可当最先的那只出头鸟,明白吗?”

李建成虽犹有不甘,却也知道李渊说得是实情,只得道:“儿子明白。”

李渊点一点头,道:“你去安抚那些受伤的士兵,每人发米三斗,钱两贯;至于死去的士兵,若能找到家人的,一律发米五斗,钱三贯;如今随时都有可能用兵,万不能让士兵们寒心。”

“儿子知道,若父亲没别的吩咐,儿子下去了。”在李渊点头后,李建成退出了书房,一到外面,便看到李世民站在外面,惊讶地道:“二弟,你怎么还在这里,有事情吗?”

李世民走上来道:“刚才多谢大哥替我说话。”

第四百三十七章 喜事

李建成一怔,旋即笑道:“我道是什么,原来是这个,你是我二弟,我这做大哥的,当然得帮着你。”说着,他叹了口气,“以前都怪大哥不好,为了一点事情钻牛角尖,连自己的亲弟弟也要害,所幸没有酿成大祸,否则就算我懊恼一辈子也没用了。”

“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你我谁都别提了。”面对李世民的言语,李建成道:“那我们以后…还是兄弟吗?”

李世民微微一笑,“大哥这话问得好生奇怪,我们何时不是兄弟过?”

这句话令李建成甚为激动,用力拍着他的肩膀道:“说得不错,我们从来都是兄弟!”停顿片刻,他笑道:“有没有回过沐华轩?”

李世民摇头道:“尚不曾,怎么了?”

李建成笑道:“你不在的这段日子,这唐王府发生了一件事情,至于是什么事,你回沐华轩就知道了。”

李世民好笑地道:“大哥你什么时候喜欢卖起关子来?”

“不是我爱卖关子,而是这件事应该由更适合的人来告诉你。”说着,他拍一拍李世民的背道:“好了,快去吧。”

李世民被他弄得莫名其妙,又问了一遍,见他执意不肯说,只得往沐华轩走去,李建成在他身后露出一抹幽凉的笑容。

好戏…就快要开始了!

长安城刚刚下过雪,地上积了厚厚一层雪,足有两寸厚,府中到处都是雪,再加上刚刚才雪停,下人还未来得及清扫,鹿皮靴子每次踩过雪地,都会留下一个深深的脚印;不过这样的情况,在快到沐华轩时,有了变化。

在离着沐华轩还有十来步的时候,便看到初一领着一群下人,正在卖力地扫着沐华轩地上的积雪,初一还一边扫一边说,“你们都仔细着啊,一点雪都不许留在地上,否则这太阳一出来化了水,就最最湿滑不过,要是伤了二少夫人,咱们都吃罪不起,一个个都都动作麻俐一些,从门口到二十步远的地方,都必须扫得半点雪都没有。”

李世民走过去道:“初一,为何将所有沐华轩的下人都领来扫雪,不用做其他事情吗?”

看到李世民,初一又惊又喜,“二公子您可终于回来了,小的一直都盼着您呢。”说着,他急急道:“小的这就去告诉二少夫人与公主。”

李世民惊讶地道:“公主也来了?”

初一抿着嘴笑道:“公主最近天天往咱们沐华轩跑,帮着照顾二少夫人呢。”

李世民一惊,连忙道:“照顾?可是无垢生了什么病?”

一旁正在扫雪的下人凑过来道:“二公子您刚回来还不知道,二少夫人她没生病,只是…”

初一一掌拍在那人头上,将他后面的话生生给拍了回去,低斥道:“不许多嘴。”说着,他朝李世民笑道:“这件事小的们不便多说,二公子还是自己问二少夫人更好一些,总之是好事。”

他这样子令李世民想到刚才的李建成,摇头道:“今儿个是怎么了,一个个都古里古怪的。”

初一笑着挠头,“总之二公子您进去就知道了。”说着,他一溜烟的进去禀报,李世民亦随后走了进去。

屋中长孙氏半躺在床上,一口一口喝着韫仪递到唇边的汤药,待得喝完最后一点汤药后,她不安地道:“要公主亲自喂无垢喝药,无垢实在过意不去,其实…”

韫仪一边将药碗递给秀珠,一边接过话,“其实让秀珠喂就行了,从刚才到现在,你已经说了不下十次,你没说腻我都听腻了;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有什么好过意不去的。”

“话虽如此,但公主始终是金枝玉叶,无垢何德何能…”不等她说下去,韫仪已是道:“好了,喂都已经喂了,除非你还打算吐出来还我,否则就别说了。”

长孙氏被她说得语塞,心里明白韫仪是真心将她当成姐妹看待,不愿彼此见外,逐笑道:“那好吧,我不说就是了。”

这个时候,初一满面笑意地走了进来,“启禀二少夫人、公主,二公子他回来了!”

听得此话,二女皆是一阵欣喜,尚未来得及说话,便看到一道她们朝思暮想的颀长身影在明亮耀目的阳光下走了进来,令这屋子一下子亮了起来。

“相公!”长孙氏惊喜地唤着,匆忙就要下地,李世民见状连忙走过来,按住她道:“你躺着就是了。”说话间,他看到秀珠拿在手里的药碗,紧张地道:“我去之时不是还好好的吗,何以这会儿竟会卧病在床,大夫怎么说,严不严重?”

长孙氏脸上浮起一抹珊瑚般的红色,“妾身没病,相公不必担心。”

李世民拧眉道:“没病怎么会喝药,大夫都说了什么?”

听得这话,屋中的人皆抿唇笑了起来,韫仪忍着笑道:“二公子放心,二少夫人真的没病,就是身子重了一些。”

“那还不是病了。”听着李世民的话,众人忍不住笑出了声,吉祥嘴快地道:“二公子平日那样英明神武,怎得在这件事上糊涂起来,二少夫人不是有病,而是有喜了。”

李世民怔怔地望着她,待得缓过神来后,他紧紧握住长孙氏的手,难以言喻的欢喜道:“无垢,真的吗?”

长孙氏羞得垂低了头,声如蚊讷,“相公走后不久,妾身便不时感觉胸口烦闷欲呕,请了大夫来看,大夫说是喜脉。”

“好!好!”李世民喜不自胜,他与长孙氏成亲两年有余,一直盼着有个孩子,无奈后者迟迟没有动静,只能将这个念头压在心底,想不到这次归来,长孙氏却给了他一个惊喜。

韫仪含笑道:“大夫说二少夫人的胎气有些许不稳,所以在满四个月之前,都要多加注意,少走动,多卧床歇息。”

长孙氏笑道:“但大夫也说了,才一个多月的胎气,不稳是正常的,是公主你太小心了。”

第四百三十八章 必不相负

“你这是头一胎,小心一些总是好的。”韫仪的话引来李世民的赞同,“公主说得极是,你眼下是两个人的身子,凡事都要比以前小心注意。”

长孙氏被他们说得哭笑不得,“明明是我有身孕,怎么瞧着你们两个比我还紧张?尤其是公主,一边让人把沐华轩里里外外的雪都给扫了,说是怕我滑到,一边又不许我下地,好不矛盾。”

李世民与韫仪被她说得齐齐一笑,后者道:“那你是听还是不听?”

“听听听。”长孙氏玩笑道:“我若说不听,还不怕这耳根子被你说出茧来吗?”她心里明白,韫仪如此紧张仔细,皆是为了她好,她心中也时时存着感激之心;刚才的话,不过是彼此之间的打趣罢了。

在一阵笑语过后,长孙氏想起之前听到的事情,连忙道:“相公你还好吗,有没有受伤?”

李世民微一沉默,道:“你也听说了?”

长孙氏点头道:“前些日子,洛阳那边传来消息,妾身听说了一些。”说着,她又担心地道:“相公你…”

不等她说下去,李世民已是打断道:“我没事,刚才已经去见过父亲了,他也未曾过多责怪,放心吧。”

待得长孙氏点头后,他道:“你刚刚服过药,歇一会儿吧,我晚些再来看你。”

“嗯。”长孙氏也确实有些倦了,自从怀孕之后,就特别嗜睡,总有一种睡不够的感觉,在替她掖好被角后,李世民与韫仪一道走了出去。

此时,院子里的雪都已经扫干净了,整齐地堆在两边,有童心未泯的下人用那些积雪在角落里堆了一只大大的兔子,成为雪后一景。

走在不见一丝残雪的地上,李世民道:“谢谢你替我照顾无垢。”

韫仪微微一笑,“我照顾她可不是为了你这句谢谢,而是…她值得我待她好。”

“我知道。”这般说着,李世民忽地道:“对不起。”

韫仪疑惑地道:“好端端的为何要说对不起?”

李世民望着天边遮蔽了阳光的浮云,轻叹道:“离开之前,我答应过你,会设法替你从宇文化及手中救出萧皇后,可最后…我没有做到,甚至连萧皇后一面也未见到。”

韫仪默默片刻,道:“我知道你已经尽力了,谁也想不到洛阳那一方会招安李密,从而利用他来对付宇文化及,你能够保存大部分战力,从中抽身已属不易。”停一停,她又道:“宇文化及去了哪里?”

“据探子传来的消息,宇文化及带着剩余的两万士兵,退往魏县。”听着李世民的话,韫仪默然不语,她有心想遣兵去魏县救出萧氏,但以她的身份,根本没有资格遣兵调将,而且,她也不愿总是让李世民为难。

正自这时,手指被一只温暖的手掌包围,耳边传来李世民一贯温和的声音,“再给我一些时间,我一定会替你救出萧皇后。”

见他如此想着自己,韫仪心底一暖,抬眼道:“多谢。”

李世民温然一笑,道:“对了,这一个月,你在宫中住得可习惯,新安公主有没有为难你?”

韫仪摇头道:“她若不为难我那才是怪事呢,前阵子在她自己殿里盖了一间暖房不够,还哄着陛下打算在西苑再盖一间,被我给驳了,这几日一直没什么好脸色。”说到此处,她想起一事来,“可有老张的消息?”

李世民将目光望向一旁的段志宏,后者道:“启禀公主,这一个月来,卑职多番打探,始终没有老张的消息,他也不曾回家,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韫仪轻声道:“奇怪,他只是没有按二公子的吩咐将新安送到太原,顶多就是将收了的钱退回来而已,何以要避得这么彻底,连家人也不见?”

李世民凝眸道:“或许…不是他想避,而是无法回来。”

“怎么会呢,难不成还有人囚禁他吗?”话音未落,韫仪忽地神色一变,盯着李世民道:“你是说…他已经死了?”

李世民沉声道:“我不敢肯定,但这是最合理的解释。”

韫仪思忖片刻,连连摇头道:“这不可能,四姐与我不同,她从来没有学过武功,凭她一人,怎么可能杀得了老张,除非…有人帮她!”

李世民亦是相同的心思,但对于帮新安的人是谁,又为何要帮她,却是一无所知,只得道:“这件事,我会设法调查,你自己在宫中万事小心。”

“我知道。”韫仪望了一眼天色道:“时辰不早,我该回去了。”

“我送你回去。”面对李世民的话语,韫仪笑着摇头,“不必了,你在这里陪二少夫人吧,你去了多少天,她就记挂了多少天,尤其是听到洛阳兵败的消息后,更是担心,否则也不至于要整日躺在床上安胎。”

“好。”这般说着,李世民似笑非笑地道:“那你呢,有没有担心我?”

“没有。”在李世民难掩失望的目光中,韫仪含笑道:“因为我知道你一定会遵守诺言,平安归来。”

李世民脸上重新泛起笑容,轻刮着她笔挺的鼻梁道:“你啊,什么时候变得喜欢说话说一半,我还以为你连我的死活也不在意了呢。”

韫仪静静望着他,一双明如秋水的眼眸中清楚映照出李世民的身影,“在你说你会娶我的那一刻起,我就许下誓愿;今生,你生我生,你死我死;只要这天地还在,就必不违誓。”

她的话,令李世民大为感动,千金易得,真情难求;他紧紧执了韫仪的手哑声道:“多谢你愿意生死相随,李世民此生必不相负!”

韫仪嫣然一笑,明眸弯如弦月,“好,我记住了,来日你若负我,我必不饶你!”说话间,两人已是来到府门口,韫仪看了一眼停在外面的马车,道:“好了,你回去吧。”

“我等你登上马车之后再走。”在李世民的坚持下,韫仪只得先上了马车,一直到马车驶得不见影子后,李世民方才转身回府,刚走了几步,便听到身后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这里就是唐王府?”

第四百三十九章 段立

李世民讶然回身,只见一名身背弓箭的青年正看着自己,如今是一月寒冬,一个个穿了厚厚的棉衣都还觉得冷,他却只围了两块兽皮,赤着半边身子。

李世民仔细打量了他一眼,道:“不错,你是何人,来唐王府做什么?”

青年憨憨一笑道:“我叫段立,是城外的猎户,就住在大同村,我娘说唐王是个好人,爱民如子,所以让我来他麾下做事。”在一股脑儿说出自己的来意后,方才想起还没问对方身份,逐道:“你呢,你是谁?”

段立的憨厚爽直令李世民为之一笑,道:“是我谁不要紧,要紧的是,你凭什么在唐王麾下做事,要知道能够被唐王看中的,无一不是人中龙凤。”

“凭什么?”段立为难地挠了挠脑袋,左右看了一眼后,来到摆在左侧门前的一尊石狮子前,解下背在身后的弓箭,俯身双手抓住石狮子下腹,大吼一声,竟是硬生生将之举离了地面,看得诸人目瞪口呆,要知道这石狮子一只至少有五百斤重,这个不起眼的青年,竟然凭一己之力举起了石狮,实在令人惊叹。

在将石狮举至腰间停留了一会儿后,段立将之放回了地上,看他的样子仿佛并不是很吃力,只稍稍喘了几口气,便恢复如常,神色忐忑地道:“我没别的能耐,就是力气大,另外还会射箭,不知这样行不行?”

李世民回过神来,颔首道:“好,你以后就跟着我做事。”

“你?”段立上下打量着李世民,下一刻这头已是摇得跟个波浪鼓似的,一脸戒备地道:“不要,我娘说过,除了唐王与他的几位公子之外,别人都不可以跟,你别想哄我去跟你。”

站在李世民身后的赵进二人听得好笑,这个段立,口口声声说要跟随唐王与几位公子,如今二公子就站在他面前,他却以为是骗子,真真是有眼不识泰山,正要将李世民的身份说出来,后者先一步道:“如果唐王与二公子都不肯收你,你怎么办?”

“这个…”段立想了一会儿,梗着脖子道:“要真是这样,我就继续回去打猎,总之不能违背娘说的话。”说着,他朝暗自偷笑的护卫道:“麻烦两位大哥帮我去说一声,唐王或者二公子都行。”

护卫笑着指了李世民道:“喏,那位不就是你要找的二公子了。”

段立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绕着李世民走了一圈,狐疑地道:“你…你真是二公子,没骗我?”

李世民笑道:“谁敢在唐王府门前行骗,不怕被抓住大牢吗?”听得这话,段立再无疑心,朝李世民拱手道:“请二公子收我在麾下做事。”

“刚才不是已经答应你了吗?”这般说着,李世民又道:“既然你以后在我麾下做事,你母亲居于城外也不方便,你且去将她接进城来,我寻个地方给你们母子居住。”

段立神色一黯,低声道:“其实一个多月前,娘就说过,让我来投靠唐王,说我既有一身力气,就该报效朝廷,建功立业,而非整日与飞禽走兽为伍;只是她当时生着病,我不忍留她一人在城外,所以一拖再拖,原想着等娘病好了,带她一起入城,寻个地方安顿,哪知道娘的病越来越严重,几天前,更是病重过世,我将娘安葬之后,方才来此。”

“原来如此。”在安慰了段立几句后,李世民道:“你可还有其他亲人?”

段立抹一抹眼角渗出来的泪水,摇头道:“听我娘说,在我还没出生的时候,爹就死了,在我有记忆以来,就是与娘相依为命,再没别的亲人。”

“我明白了,以后你就随我做事吧。”说着,李世民唤过段志宏道:“你带他下去安置,另外…再拿几身衣裳给他。”

“是。”在段志宏带着段立下去后,李世民笑意一敛道:“赵进,你去大同村打听打听,看他所言是否属实。”

赵进一惊,低声道:“二公子您怀疑这个段立说得是假话?”

李世民摇头道:“说不上怀疑,不过眼下长安城外强敌环绕,凡事小心一些为好,这个段立天生神力,若是真心相投的话,倒是可以加以重用。”

“卑职明白,卑职这就去查。”赵进动作很快,不到天黑时分,就已经将段立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段立没有撒谎,他确实是大同村人氏,自幼与母亲相依为命,这个段立,力气确实比别人要大,在他十三四岁的时候,就开始独自进山打猎,每次都有不错的收获,经常送一些猎物给左邻右舍,几日前他母亲病重离世,还是邻居帮着一起把丧事给办了。

在将打听来的事情一一说完后,赵进道:“二公子,照此看来段立应该不是奸细。”

“不是最好。”说着,李世民想起一事,道:“李靖怎么样了?”

“自从二公子将他放了之后,他就一直住在城隍庙中,靠捡供品吃还有偶尔编些竹篓去卖为生。”说到此处,赵进欲言又止地道:“二公子…”

“有什么话你只管说就是了。”在得了李世民的话后,赵进道:“李靖如此冥顽不灵,不知好歹,二公子又何必再理会,由着他自生自灭就是了。”

“李靖是个难得的人才,若就此错过,实在可惜,再者,他为人忠义,一旦效忠,就是一生一世之事,绝对不会背叛。”不等赵进言语,他已是道:“行了,此事我自有分寸,你下去吧。”

“是。”在赵进退下后不久,秀珠走了进来,福一福道:“姑爷,小姐说您要是方便的话,烦请过去一趟,有事相商。”

“好,我这就过去。”说着,他合起桌上的册子,与秀珠一起来到长孙氏屋中,后者正在缝制一件小衣,瞧见李世民进来,笑着唤了声“相公”。

李世民取过她手里的衣裳与针线,轻斥道:“不是与你说了不可劳累吗,偏你就是不听。”

“只是缝几件衣裳罢了,能有什么劳累,整日无所事事的躺着才叫累呢,再说,相公希望咱们的孩子出生后,连件合穿的衣裳也没有吗?”

第四百四十章 城隍庙

“就你理由多,总之这会儿很晚了,不许再缝。”在将衣裳交给秀珠拿下去后,道:“秀珠说你有事要与我商量,何事?”

长孙氏柔声道:“在相公不顾危险,带着两千人去救公主的时候,妾身就知道,相公是喜欢公主的,对吗?”

李世民一怔,没想到长孙氏会突然问起这个,略一沉吟,道:“你是我的嫡妻,这是永远不会改变的事情。”

“妾身知道。”见长孙氏目光一直不离自己左右,李世民知道她是在等自己回答,无奈地道:“是,我是喜欢她,哪怕是她害死了玄霸,依旧难舍那份喜欢,无垢,对不起。”

长孙氏柔柔一笑,摇头道:“相公无需说对不起。”停一停,她道:“公主才貌双全,冰雪聪明,妾身也很喜欢她,最难得的是,她对相公一往情深,为救相公,连自己的性命也可不顾。”

李世民原以为长孙氏问韫仪一事,是想兴师问罪,岂料长孙氏竟一直在帮着韫仪说好话,他隐隐猜到了几分长孙氏的用意,却不敢肯定,试探地道:“无垢,你…究竟想说什么?”

长孙氏抿唇笑道:“如果妾身说,想效妨娥皇女英,共同侍候相公,不知相公意下如何?”

一阵喜悦如潮水般涌上心间,他紧紧盯着长孙氏,“无垢,你当真同意我迎娶韫仪?”虽然男子三妻四妾是正常之事,但若长孙氏执意不允,阻拦他娶韫仪,亦是一桩麻烦事,更何况长孙氏这会儿还怀了身孕。

长孙氏抿唇笑道:“以为妾身是那蛮不讲理的醋婆子是吗?”

“哎,这话我可从来没说过,夫人不要冤枉为夫。”李世民这话引来长孙氏一阵轻笑,“是啊是啊,相公确实没说过,但心里却是想过了。”顿一顿,她又道:“其实这件事,在相公去洛阳之前,妾身就想说了,但公主不想影响相公出征洛阳,故而与妾身约定,等相公从洛阳归来之后再说;原本白天就该说的,无奈妾身当时困倦得很,忘了这回事儿,直至此刻方才想起。”

长孙氏的通情达理,善解人意,令李世民对她越发敬重,起身长施一礼,感激地道:“多谢夫人。”

“相公言重了。”这般说着,长孙氏道:“既然都已经说定了,那妾身明日就让人准备聘礼,相公禀过公公后,就可去向公主提亲了。”

李世民温言道:“此事我自己安排就是了,你怀着身孕,还是安心静养为好。”不等长孙氏言语,他已是先一步道:“哎,不许反对。”

长孙氏被他堵了话,只得道:“那好吧,相公自己看着办就是了,只一样,相公必须得答应妾身。”

李世民见她坐得有些吃力,又取过一个软枕垫在她腰上,道:“旦说就是了。”

长孙氏正色道:“公主是金枝玉叶,皇家之女,让她为相公平妻已是极为委屈了,这聘礼万万不能再少;至少也要与当年相公下聘妾身时一样。”

李世民握一握她的手,动容地道:“有你为妻,实是我李世民之福。”长孙氏与之相视一笑,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翌日,虽然大雪已停,天气却仿佛更冷了,风吹在脸上,犹如刀割一样,街上的人都裹着厚厚的衣裳,缩着脖子,一个个行色匆匆。

赵进指着前面道:“二公子,那里就是城隍庙了,李靖就住在里面。”

李世民点一点头,道:“走吧。”

刚走到城隍庙门口,便听到里面传来妇人尖刻的声音,“你这个大个儿,有手有脚的,不去做事,却拿我们的供品来吃,还要不要脸?”

这个声音刚落,另一个略有些沙哑的妇人声音又响了起来,“就是,那些东西我们是敬献给城隍老爷的,可不是给你这个乞丐吃,以前已经被我们逮到过一次,看在初犯的份上饶了你,没想到你不知悔改,还继续偷我们的供品;我告诉你,赶紧把吃的东西赔给我们,否则就拉你去见官。”

走进城隍庙,只见几名男女围着一个正在编竹篓的男子,虽然后者蓬头垢面,李世民还是一眼认出他就是李靖,李靖一边编着竹篓一边道:“我没钱,这里有几个编好的竹蒌,你们拿去吧。”

一名长脸妇人道:“几个破竹蒌就想抵我们献给城隍老爷的贡品,你这算盘打得倒是真好。”听声音,她就是最开始说话的那个人。

另一妇人道:“我告诉你,别在这里装傻充愣,要不就依价赔偿,要不就跟我们去见官。”

李靖低着头不说话,长脸妇人气恼地道:“既是这样,那就见官去,怕他不成!”说着,她对身边的男子道:“相公,把他拉出去,李世民见状,连忙上前道:“几位息怒,他吃了你们多少供品,我替他赔就是了。”

长脸妇人打量了李世民一眼,道:“你当真愿意替他赔偿?”

“当然。”李世民笑一笑道:“你们将钱数告诉我侍从,他自会赔给你们,还请你们网开一面,莫要闹上官府。”

那几人原也不想弄得上官府那么严重,见他这么说,自是顺势下坡,道:“好吧,看在公子的份上,就放过他这回。”

在他们围着赵进算钱数后,李世民走到还在编竹蒌的李靖面前,蹲下身道:“药师,你这又是何苦呢?”

李靖头也不抬,冷冷道:“我的事情与你无关。”

“那以后呢,药师你想一世都待在这个城隍庙里,靠吃供品还有卖几个竹蒌来为生吗?”他的话令李靖手里的动作一滞,旋即冷冰冰地道:“不管我以后怎样,都与你无关,二公子请回吧。”

长脸妇人听到李靖的话,回过头道:“你这个还真是不知好歹,人家公子好心帮你,你却这副德性,活该你一辈子倒霉。”

李靖像是没听到她的话,自顾自编着手中的竹蒌,赵进在将钱一一赔给那些人之后,见李靖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一把夺下他手中编了大半的竹蒌,喝道:“都已经这副德性了,还摆什么臭架子;也就二公子看得起你,一回长安就亲自来找你,换了其他人,才懒得理你。”

第四百四十一章 百姓为先

李靖也不气恼,只取过几根篾条又编了起来,看得赵进越发气恼,“李靖,你别给脸不…”

“赵进。”李世民打断他的话,“你去外面等我。”

“二公子,他…”不等赵进说下去,李世民已是加重了语气,再次道:“去外面等我!”

“是。”赵进无奈地应了一声,待得他离去后,李世民道:“药师,你明明旷世之才,何以自暴自弃,屈居在这城隍庙中受人白眼喝骂。”说着,他又恳切地道:“药师,如今天下四乱,群雄割据,我真的很需要你助我一臂之力。”

李靖停下手里的动作,抬起头来打量着李世民,这也是李世民进来后,第一次得他正眼相看,许久,他开口道:“如果,今日你二公子是杨姓之人,无需你开口,我也会倾力相助,可惜你不是,所以…请回!”

李世民盯着他道:“姓杨还是姓李,当真如此重要吗?”

“当然。”李靖话音刚落,李世民便道:“哪怕杨氏弄得天下民不聊生,百姓家破人亡,流离失所,也不要紧吗?”

李靖神色有一瞬间的僵硬,旋即道:“不错,昔日炀帝是有错,但你等身为臣子,当好生进谏炀帝,劝炀帝做一位明君;而非起兵作乱;李世民,不论你说得怎么好听,都掩盖不了你乱臣贼子的身份。”

“进谏?”李世民摇头道:“自炀帝登基以来,屡屡行暴政酷刑,但凡不合他心意者,尽皆处死,连辅佐他登基的杨素杨老大人也逃不过他的毒手,药师以为,进谏除了多添几条亡魂之外,还有什么用?或许在药师看来,我们是乱臣贼子,但我们问心无愧,不论是这一路过来,还是进了长安城之后,我父子都未曾亏待过百姓分毫。”

李靖被他说得语塞,好半晌方才挤出一句来,“不管怎样,我都不会投靠你们,你死了这条心吧。”

李世民沉默半晌,道:“药师以为,这天下是君重还是百姓更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