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儿”两字令郑氏眼角一阵抽搐,成亲十载,李建成从未如此亲昵地唤过她,每一次,他的温情,他的怜惜,都是对另一个女人,一个出身低下的女人!

郑氏停下脚步,却不曾回头,“你是回答了,但我说过,只有在我满意的情况下,才会放过季容母子,现在…我很不满意!”

听到这里,李建成哪里还会不明白,自己被郑氏给闯了,他不顾胸口的伤势,用力拍着栏栅,“贱人!你给我回来,贱人!”

任由李建成如何嘶吼叫嚷,郑氏只是头也不回的离去,从这一刻起,李建成与她郑观音将再无关系!

郑氏没有去关押季容的牢房,而是直接回了静园,此处虽然不比东宫那么大,但颇为雅致,除了搬离东宫还有失去太子妃的名头之外,一切都与以前一样,静园的一应用度,李世民命人按着太子妃的用度送来,倒是比以前还要好一些,至于承道与莺儿,也都接来了此处。

“夫人,段护卫将季容与她两个儿子带来了。”柳叶的话,将郑氏自沉思中惊醒,冷冷道:“将季容带进来吧。”

很快,褪尽华服珠饰的季容被带了进来,金香冷冷道:“跪下!”

对于她的话,季容根本不加以理会,即便她今日落魄,非尊贵盛宠的东宫侧妃,依旧不是一个小小侍女所能呼来喝去的。

见她不理会自己的话,金香眉头一皱,加重了语气,“夫人面前,你还不跪下?!”

郑氏抬手道:“罢了,她不愿意跪,就由着吧,过不了多久,她就会求着下跪。”说着,她起身走到身着囚服的季容身前,手背抚过她憔悴的脸颊,似笑非笑道:“才几日而已,这皮肤就已经粗得刺手了,你说殿下现在要是摸到你这张脸,还会那般宠你吗?”

季容冷笑道:“殿下会不会宠我不知道,但有一件事,我很清楚,那就是殿下绝不会宠你这个毒妇!”

她的话令郑氏面色一寒,但很快又恢复了笑意,“真是难得,到了这个时候,还如此牙尖嘴利;你可知,我这辈子,做的最错的事情是什么?”

迎着她冰冷的目光,季容道:“让我随殿下去河东,对吗?”

“不错,在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你对殿下有意,不过我并不在意,以你的出身,想要攀上高枝,从此麻雀变凤凰,并不稀奇;可是我真的没想到,你竟如此有手段,将殿下哄得团团转,近十年来,我始终被你压得死死,连一丝翻身的机会也没有;若是就此下去,不需要多久,你或许真的能够彻底取我代之,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可惜啊真是可惜,或许这就叫风水轮流转,十年河东,十年河西。”

“不是可惜,是可恨,你身为殿下妻子,却帮着秦王来带殿下,郑观音,你该死!”话音未落,左边脸颊传来一阵剧痛,郑氏竟然用尖长的指甲在她脸上生生划出两道血痕啊,一时之间,季容半边脸颊鲜血淋漓!

郑氏若无其事的接过金香递来的帕子拭去指甲上的鲜血,“忘了与你说,我最讨厌牙尖嘴利的人!”

季容痛得浑身发抖,她自嫁给李建成之后,就从未受过这等痛楚,郑观音——简直就是个疯子!

郑氏仿佛看到了她的心思,轻笑道:“在骂我是疯子对不对?不错,我就是疯子,被你与李建成生生逼疯的!”最后一句话,她说得咬牙切齿,阴森犹如从地底下钻出来的。

季容忍着脸颊的剧痛,盯了郑氏道:“你究竟想怎么样?”

“我想怎么样…”郑氏抚着季容没有受伤的那半边脸颊,后者心惊肉跳,唯恐她又与刚才一样,生生划上两道,不过这一次,郑氏并未如此,很快便收回了手,在她耳边道:“自然是将你之前加诸在我身上的痛苦,一样样的讨回来了!”

说完这句话,郑氏直起身,冷冷道:“将她的两个儿子带进来。”

很快,李承宗与年方三岁的李承德被带了进来,后者显得很害怕,小小的身子缩在同样只是一个半大孩子的李承宗身旁。

“你要做什么?”李承宗的说话缓慢而僵硬,不似常人那般流利,毕竟他年幼之时就双耳失聪,听不到声音,话都是靠着唇语师傅教授的吐气之法学的,能够做到与人正常交流,已是很不容易啊。

第六百五十三章 李承道

郑氏盯着神色紧张的季容,笑道:“当年,你不是在殿下面前一口咬定,说是我用蜂蜜豆花害承宗失聪的吗?今日,我就来兑现你当年的话。”停顿片刻,她一字一句道:“季容,我要你亲眼看着你两个儿子如何死在我手中!”

季容骇然道:“他们没有害过你,而且他们是殿下的血脉,你不能这么做,不能!”

“没有什么事情是不能的,至于殿下的血脉…”郑氏冷笑道:“你以为,我还会在乎李建成吗?”

季容不知该怎么说,只能死死护在李承宗二人面前,可是她心里清楚,在这种情况下,她根本就护不住这两个儿子!

怎么了,她该怎么办?

季容拼命思索着破解这个死局的法子,可是她悲哀的发现,这是一个死局,无法可解!

“来人,拿鞭子来,另外把他们两个给我吊起来!”常年的郁闷与压抑,令郑氏心态彻底扭曲,此时此刻,她所想的,只有“报复”二字,至于承宗二人是否无辜,这样做会否太过残忍,根本不在她的考虑之中!

很快,下人拿来了鞭子与绳索,往承宗二人身上套去,二人自不肯,拼命逃着,挣扎着,一时间屋中充斥着尖锐的哭叫声。

承宗两个孩子,怎么逃得过那几个孔武有力的下人,很快便被抓住,五花大绑,就在他们将要绑上屋梁的时候,季容突然跪在郑氏面前,哀求道:“娘娘,我求您,放过他们吧,他们只是孩子,什么都不知道,您有什么恨,有什么怨,就撒在我身上,不要为难他们!”

就像郑氏之前所言的那般,无需逼迫,季容很快就会求着下跪。

郑氏俯身,盯着季容森然道:“放心,我不会忘记你的,一定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说着,她接过下人递来的鞭子,狠狠在地上一甩,发出“啪”的一声重响!

季容死死拉着她的衣摆,哀求不止,可惜,郑氏对她们母子恨之入骨,又岂会因为几句求饶就改变。

一切…终归是无济于事!

李承宗二人被下人提着绕过屋梁的绳子一点一点吊了起来,双脚被迫离开了地面,李承德拼命蹬着小脚,脸蛋哭得通红,看得好不可怜;可惜,没人敢当着郑氏的面同情他们二人。

正自这时,一个人影奔了进来,拉着郑氏的手道:“母亲,你饶了大哥他们吧。”

来者正是郑氏的儿子李承道,他的话令郑氏勃然大怒,一把挥开他,“我早与你说过,他们不是你兄弟,你只有长宁一个手足,怎么你总是记不住!”

李承道站稳了身子,摇头道:“不是儿子记不住,是母亲说的不对,大哥还有四弟与长宁一样,都是父亲的儿子,是儿子的兄弟!”

“他不配做你的父亲!”郑氏被戳中了心中的痛处,寒声道:“若他有将你当做儿子,这几年来,就不会对你视若无睹,连看你一眼都觉得多余,哪怕是你与长宁生病的时候,他也没来看过一眼;他眼里只有这个狐狸精,还有狐狸精所生的儿子!”说到此处,她又盯着季容尖声笑了起来,“可惜啊,狐狸精就是狐狸精,就算让你得意几年,最终还是要原形毕露,包括这两个半人半狐的野崽!”

李承道毕竟还小,听不懂郑氏的言语,皱眉道:“母亲你在说什么,他们明明就是人,怎么会是狐呢!”

郑氏没理会他的话,唤过柳叶道:“把公子带下去,别让他四处乱走!”

柳叶应了一声,对李承道道:“公子,我们走吧,奴婢折纸给您玩。”

“不要!”李承道甩开柳叶来牵他的手,倔强地道:“母亲,上天有好生之德,大哥他们已经很惨了,您就别再折磨他们了。”

“闭嘴!”李承道一再为季容他们求情,令郑氏怒不可遏,“你忘了他们之前是怎么对我们的吗?若不是母亲费心筹谋,这会儿被关在大牢里的,就是我们母子!”

李承道被她狰狞可怖的模样吓得往后退了几步,但还是坚持道:“虽然父亲与二娘做的不好,但大哥还有四弟并未做错,母亲不应该罪责无辜!”

“够了,我不需要你来教我做事!”这般说着,郑氏瞪了柳叶,没好气地道:“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将公子带下去!”

柳叶哄了半晌,李承道还是不肯走,想要强行将他抱走,李承道虽然只是一个半大孩子,但已经有了几分力气,一时间柳叶竟是抱不起他。

郑氏看得不停皱眉,正要传人进来,与柳叶一道带走李承道时,一个人影突然飞快冲到了身前,还未看清,发间便似有什么东西被人拿了下来,紧接着脖子一凉,仿佛有什么尖锐冰凉的东西抵在那里。

金香就在一旁,看到了事件事的经过,她反应极快,用力推在还未站稳的那人身上,将她推得跌在地上,郑氏颈间的凉意也随之而去。

下一刻,金香扶着惊魂未定的郑氏道:“夫人您怎么样,没事吧?”

“没事。”直至这个时候,郑氏方才看清那个人影,赫然就是季容,她手中还攥着一枝从自己发间拔下来的錾金长簪!

回想起刚才颈间的凉意,季容应该是想威胁自己放了李承宗他们,幸好金香眼疾手快,否则自己不仅得放了李承宗二人,怕是还会伤在她手里。

郑氏越想越恨,扬手一鞭挥在季容身上,她下手极重,当即皮开肉绽,“好个心肠歹毒的贱人,到了这个时候,还想着害人!”

自跌倒在地的那一刻起,季容就知道,自己错失了唯一的机会,无法改变他们母子三人成为郑氏鱼肉的结局。

季容忍着身上的痛楚,摇摇晃晃站了起来,讽刺道:“郑观音,你总说我心肠歹毒,那你呢,残害两个无辜的孩童,又比我好上多少?观音…呵呵,你怎么配用这个名字!”

回应她的,是又一道鞭子,“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这句话用在此刻的季容身上,真是贴切得很。

第六百五十四章 冤冤相报

郑氏面无表情地道:“你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季容,你给我睁大眼睛看清楚你的两个宝贝儿子是怎么死的!”

“母亲不要!”李承道此刻已经被强行带到了门槛处,但他仍不放弃,一直苦苦哀求,可惜,被心魔吞噬的郑氏,根本听不进他的劝说,一门心思只想着如何折磨季容,以报复这些年来所承受的痛苦。

这个时候,本该痛哭流涕的季容突然异常平静,“郑观音,你真以为自己赢定了吗?”

郑氏好笑地道:“难道不是吗?还是你觉得李建成会来救你?我劝你还是熄了这个心思吧,他现在身陷牢狱,自身难保,又如何救你!”

季容淡然道:“我知道殿下现在不能来救我,但并不代表我们就要坐以待毙!”

未等郑氏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季容突然朝被吊离了地面的两个儿子跑去,紧接着,她做了一个令所有人都始料不及的事情。

只见季容扬起自刚才起,就一直紧紧攥在手中的錾金长簪,用力刺入李承宗的胸口,紧接着是李承德,随着簪子的拔出,鲜血随着心脏的收缩喷涌而出,落在季容身上,令她看起来犹如一个血人,狰狞骇人!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等众人反应过来的时候,想要去救治的时候,已是来不及了,李承宗二人皆已经断了气。

而这个时候,众人也终于肯定了一件事情…季容亲手杀了自己的两个儿子!

郑氏回过神来,难以置信地盯着还攥着簪子的季容,“你疯了吗?!”

季容缓缓转过身来,原本只是半边脸淌着鲜血的她,这会儿整张脸甚至整个人都是血,犹如刚从血海是捞起来一样,偏偏她还在笑,纵然是郑氏,看到她的笑容,也不禁浑身发寒,犹其是在看到她举着簪子朝自己走来后,更是骇然色变,急急道:“拦住她,快给我拦住她!”

在郑氏的喝斥下,金香等人忍着心中的恐惧挡在郑氏面前,却没有一个人敢冲上去夺下季容手里的簪子,季容进一步,她们就退一步。

所幸季容走了几步便止住了,死死盯着郑氏道:“是,我是疯了,被你给逼疯的;若我现在不杀承宗与承德,任由他们落在你手中,只会受尽折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众人明白她说的是实情,确实,现在一击毙命,远远好过受郑氏折磨,但知道是一回事情,做又是另一回事情,更不要说,杀的还是自己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亲骨肉。

季容吃吃笑道:“郑观音,你不是想要利用他们来让我痛苦吗,来啊!你来啊!”

“你这个疯子!”郑氏色厉内荏地道:“你以为杀了他们,我就没法子对付你了吗,我照样可以鞭尸喂狗!”

季容不以为意地道:“无所谓,人死之后,就是一堆烂肉,你想怎么处置,我都无所谓。”

郑氏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来,明明是她占尽了优势,可为何,却仿佛占优的那个人是季容一样,不,不应该是这样的!

郑氏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在看了一眼季容攥在手中的簪子一眼后,她在金香耳边轻声说了句什么,金香惶恐地望着郑氏,后者低语道:“快去!”

金香无奈地应了一声,就在她不情愿地挪动脚步之时,季容突然后退一步,冷声道:“想要来夺我簪子?呵,我劝你们省了这个心得好。”

见被她看穿了心思,郑氏道:“我也是为你好,不想你白白死了。”

“为我好?”季容冷笑连连,“刚才是谁口口声声说要向我报复,是谁要折磨承宗他们,令人痛苦垢,是你啊,这会儿却又说为我好,郑观音,你脸皮怕是比城墙还要厚了吧。”

“顶多我答应你,放你一条生路。”郑氏话音未落,季容已是嗤笑道:“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话吗,郑观音,我与承宗、承德,当化为厉鬼,来找你索命,你不死,我们不休!”

这样的话,郑氏并不是第一次听到,可是从季容口中说出来时,却令她异常害怕,即使极力压抑,声音也依旧透出一丝颤意,“你敢化做厉鬼,我就请来道家高人,将你打得魂飞魄散!”

“那就看看,是我先被打散,还是你先被我索走性命!”说完这句话,季容立刻举起金簪狠狠往自己胸口刺去,不给任何人阻止的机会!

看到季容软软倒地,郑氏急急道:“快去请大夫来,不要让她死了!”

是不想季容这么便宜痛快的死去,还是当真怕季容厉鬼来缠,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唯一清楚的,她开始有些后悔自己做的这么绝。

在下人准备去请大夫之时,大着胆子上去探季容鼻息的金香道:“不用去了,季氏已经死了!”

郑氏急急道:“不会的,她是狐狸精,哪里会这么容易死,定是你没探仔细。”

金香摇头道:“夫人,季容只是一个凡人,那一簪子,正中心口,不可能活命的!”见郑氏愣在那里不说话,她叹了口气,对站在旁边的下人道:“把他们的尸体都抬下去埋了吧。”

“不许埋!”郑氏突然出声,紧接着神色慌张地道:“把他们都给我烧了,烧得干干净净,一根头发丝都不许留下!”

“夫人,您这是…”下人才刚说了几个字,郑氏便喝道:“还不照我的话去做,是不是也想死啊?!”

看到她这副凶神恶煞的样子,下人不敢再言语,赶紧将季容三人的尸体抬了下去,余下几个人则提了水桶,擦拭着满地的血迹。

郑氏一看到那些血,就心惊肉跳,示意金香扶了她出去,在外面坐了一会儿,倒是好一些了,可到了晚上,她又变得坐立不安起来,因为她只要一闭眼,眼前就会浮现季容母子三人浑身是血的模样,伸着还在滴血的手指,来找她索命,令她整夜整夜的睡不着。

郑氏终归还是怕了,她请来无数僧侣道士,想要将那三个“鬼”打得魂飞魄散,可是每一次,那些僧侣道士走了之后,她依然噩梦连连,无法安寝,日复一日的折磨,终于令她精神崩溃,变得疯疯颠颠。

第六百五十五章 九月十九

李世民知道这个消息后,默然良久,对初一道:“多派几个人去静园照顾,另外,传我的话,让李御医去瞧瞧郑氏。”

“奴才知道了。”说着,初一叹了口气道:“郑夫人这一疯,苦的还是二公子他们,一下子成了没爹没娘的孤儿,真是造孽。”话刚说完,他便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低头道:“奴才该死,请殿下治罪。”

“没什么。”李世民摆一摆手,在叹了口气后,他道:“你去一趟静园,把承道与长安接过来,以后,就养在东宫吧。”

“是。”初一出去的时候,恰好韫仪进来,躬身见了一礼,方才离去,韫仪看了一眼初一匆匆离去的背影,随口道:“殿下遣初一去做什么?”

李世民拉过她的手,道:“郑氏疯了,我打算将承道他们接来东宫抚养。”

对于他的话,韫仪默然不语,李世民道:“怎么,你不愿意?”

韫仪摇头道:“殿下一片好意,妾身又怎么会不愿意,妾身只是担心,他们未必会明白殿下的一片苦心,毕竟…”

“我明白你的意思。”李世民叹了口气道:“不过总不能就这样置之不理吧,而且我听初一说,承道曾阻止郑氏迫害季容母子,可见心地善良,当不至于恩将仇报!”

“希望如此。”这般说着,韫仪又道:“他们来了之后,不如就养在妾身那里吧,正好可以与宽儿做伴。”

“你若肯教导他们,自是最好不过。”这般说着,李世民道:“对了,宽儿怎么样了,在你那里还习惯吗,这段时间,我忙着处理朝中之事,也没去看过你与宽儿。”

“除了刚搬来住那几天,宽儿有些不习惯之外,一切都好,太子妃将宽儿教得很好,殿下只管放心就是了,昨儿个还将三字经从头到尾背了一遍,除了最后那几句之外,一字不漏,一字不差。”提及长孙氏,韫仪心中充满了感激,她自幼生长于宫庭,见多了女子之间的尔虞我诈,即便是嫡亲姐妹,为了权位,为了宠们,生死相向,也是常有的事情;她与长孙氏非亲非故,后者不仅从未害过她,还处处帮扶,她在明月庵的四年,更是长孙氏悉心照顾李宽,最难得的,是她虽一手带大了李宽,却从来没有教李宽忘记过自己,甚至还时时刻刻耳提面命,要李宽记住生母;如此贤慧的女子,实在世间难寻,长孙氏的恩情,她这辈子都还不清。

李世民欣然道:“如此就好,等我把这些奏折批完,就与你一道去看宽儿。”说着,他翻开堆积在案头的奏折,执笔批阅了起来,自从玄武门一事后,他就以太子的身份监国批阅奏折,虽说如今国势还算平稳,但也经常忙到深夜。

韫仪见砚中的墨快用光了,一边替其研磨,一边道:“妾身听闻,李建成二人还关在刑部天牢之中,不知殿下打算怎么处置他们二人?”

李世民动作一滞,叹道:“刘先生与如晦都曾问起过,说实话,我还没想好。”

韫仪徐声道:“李建成与李元吉几次欲置殿下于死地,论罪不可恕,而且他们是不会甘心输给殿下的,可以说,只要他们活着一日,对殿下来说,就始终是一个威胁。”

李世民搁下笔,长叹道:“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但他们毕竟是我的兄弟,若是杀了他们…韫仪,我怕百年之后,无脸去九泉之下见母亲。”

李渊不值得他尊敬,但窦氏不同,母亲自小悉心抚养教导他们四兄弟与秀宁,重病临逝之时,最放不下的也是他们,一直教导他们要相扶相助,不可兄弟阋墙;结果…玄霸死了,他与李建成两人又闹成这个样子。

韫仪抚着他的肩膀道:“妾身明白殿下心情,但李建成与李元吉对殿下恨之入骨,他们是不会悔改的,更不会感恩;所以妾身以为,当永绝后患。”

李世民明白她的意思,他用力抚一抚额,道:“让我再好好考虑一下。”

韫仪知道要下这个决定对于李世民而言,有多少艰难,她没有勉强,转而道:“妾身刚才遇到如晦,他说殿下登基的日子已经定了。”

李世民颔首道:“是啊,定了九月十九,礼部那边已经在准备了,只是…”

韫仪见他迟迟不说话,疑惑地道:“怎么了,可是朝中有人反对殿下登基?”

“朝中倒是一切顺坦,但是我得到奏报,突厥蠢蠢欲动,经常骚乱边境,自从刘武周兵败之后,突厥倒是安生了一阵子,眼下看来,这份安生差不多是到头了。”

韫仪默默站在一旁不语,李世民一怔,旋即已是明白过来,“可是想你母亲了?”

韫仪低声道:“自从大业十三年后,我就再没有见过母亲,也不知她现在怎么样了。”

李世民拍着她停在肩上的手,忽地道:“可有见过赵进?”

韫仪不知他何以突然问起赵进,仔细回想了一下,摇头道:“妾身记得最后一次见赵进应该是在前日,后来就没再见过,怎么了,殿下寻他有什么事吗?”

李世民笑道:“我没事,不过你应该会迫不及待想要见他。”

“妾身?”韫仪蹙了秀眉,疑惑地道:“殿下这是何意,妾身并无事情要见赵护卫啊?”

“当真无事要见吗?”李世民似笑非笑的问着,令韫仪更加不解,“自然无事,倒是殿下话说得好生古怪,令妾身听不明白。”

李世民笑一笑,没有再与她卖关子,“三日前,我派赵进带二十人前往突厥,问颉利可汗要回萧皇后!”之前的始毕、处罗可汗皆已经死了,如今的突厥可汗是处罗的弟弟。

“啊!”韫仪惊呼一声,难以置信地看着李世民,要回萧皇后…那就是说,她很快就能与母亲团聚了。

好一会儿,韫仪方才声音微颤地道:“殿下此言当真?”

“我岂会拿这件事骗你,自是千真万确的,赵进带了我的手书,我嘱他快马加鞭,应该行登基礼之前,他便能带着萧皇后到了。”说着,他内疚地道:“我答应了你这么多年,直至这会儿方才去做,对不起。”

第六百五十六章 惊喜

“没有!没有!”韫仪拼命摇头,泪水如断线的珍珠,不断落下,其实自消息传来,说萧氏被带去了突厥后,虽然李世民说会尽力安排,将萧氏从突厥接回来,但她心里明白,突厥不是善与之辈,虽然暂时没有交战,但一直对大唐虎视眈眈,以李世民当时的身份与地位,绝不可能从突厥要到萧氏,所以那个时候,她始终已经断了与萧氏团聚的念头。

之后,李世民被李渊与李建成所迫,发动玄武门兵变,擒下李建成兄弟,又逼李渊立其为太子;那个时候,她心中又燃起了一丝希望,大唐太子乃至未来皇帝说话的份量,远非一个秦王可比,所以她想过等李世民完全掌控了朝局之后,就与他提一提这件事,看是否可以派人去一趟突厥。

她怎么也没想到,李世民竟然不声不响就派了赵进出使突厥,他从来…从来都没忘记过对自己的许诺!

韫仪哽咽着行礼,“谢谢殿下!谢谢殿下!”

李世民扶起她,温声道:“这本就是我应允你的事情,有何好谢的,别哭了。”顿一顿,他又道:“赵进跟随我多年,又持有我手书,应该没什么问题,而且…接回萧皇后,对我来说,不止是兑现许给你的承认,也是为将来行事,少一层顾忌。”

“顾忌?”韫仪拭泪重复着这两个字,旋即试探地道:“殿下可是想对突厥用兵?”

“不错。”李世民沉声道:“突厥始终是我大唐的心腹之患,不定突厥,大唐边境难安;而且,就算我不用兵,突厥也早晚会进犯我大唐。”

韫仪点头之余又道:“多谢殿下为妾身所做的一切。”

李世民玩笑道:“从刚才到现在,你已经说了好几次谢谢,你还打算说几次,不妨一道说完,省得我一会儿别扭一下。”

韫仪被他说得破涕为笑,“妾身诚心道谢,到了殿下嘴里,却成了别扭,好让人伤心啊!”

李世民温言道:“别人道谢我坦然受之,但你不同,你我之间不需要如此客气生份。”停顿片刻,他又道:“萧皇后归来后,我会安排她住在内宫之中,让你们母女可以经常相见,她若看到宽儿,必定十分欢喜。”

说话之时,有内监又端了一大捧折子进来,韫仪轻笑道:“殿下还是先看折子吧,否则妾身担心天黑之时,还不能去看宽儿呢。”

“好!”这般说着,李世民将注意力放在一本本折子上,韫仪则静静陪在一旁,或是替他磨墨,或是替他沏茶,这…应该就是岁月静好吧。

等李世民看完最后一本折子,已是傍晚时分,在准备过去之时,韫仪对如意道:“你去一趟宜秋宫,请太子妃与世子过来长春阁,一道用膳。”

就在不久之间,宜秋宫与长春阁的主人还分别是郑氏与季容,如今一疯一死,所谓世事无常,真是一点都没有错。

在如意离去后,韫仪笑道:“难得殿下有空,该一家人聚在一起用膳才是,殿下您说对不对?”

李世民轻刮了一下她笔挺的鼻子,笑道:“对,你说的都对。”

在这样的笑声中,二人并望往长春阁行去,膳食按例摆在花厅之中,李宽已经在了,看到他们进来,顿时从椅子上跳了下来,奔到李世民身边,粘着他开心地唤道:“父亲!”

李世民俯身抱起他,笑道:“听你母亲说,你已经会被三字经了是不是?”

李宽用力点头道:“嗯,我比大哥背得快,大哥最后一段还不怎么会呢。”

“谁说的!”一个稚嫩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李承乾牵着长孙氏的手,一本正经地道:“我早就会背了,是你背不好,总是背得乱七八糟,还总是说我背不好,你撒谎。”

听得这话,李宽急忙从李世民怀里滑下,绷着那张可爱的小脸道:“我才没有撒谎呢,你就是不会背!”

“我会背,你才不会背!”一时间,两个小孩子在那里吵得面红耳赤,甚至开始你推我搡。

看到他们这个样子,长孙氏好笑地摇头,蹲下身道:“承乾,我与你说过了,不能这个样子。”

李承乾一脸委屈地道:“不关儿子的事情,是二弟先冤枉我,他不对!”

“我没有!”李宽也犯起了倔,怎么也不肯退让。

韫仪笑言道:“既然你们两个都说自己没错,不如现在背来听听,看谁先背不下去!”

一听这话,李宽急忙举手道:“我先背!我先背!”

韫仪没有立刻答应,而是对李承乾道:“承乾,你有意见吗?”

李承乾抬了小小的下巴道:“他喜欢先背就让他背,反正我一定会赢他!”

李宽朝他扮了个鬼脸,迫不及待地背了起来,起来背得很顺溜也很快,后面渐渐慢了下来,显然后面的内容他不太熟悉,待到最后几句的时候,与之前在韫仪面前背的一样,开始出现错漏。

好不容易背完,李宽小脸已是一片通红,显然他也知道自己背错了一些,他这边声音刚落,李承乾便开始背了起来,他与李宽不同,一直保持着匀速背诵。

韫仪走到长孙氏身边,轻声道:“看来这一次,宽儿要输了。”

长孙氏微微一笑,“承乾与宽儿一直都是半斤八两,差不离,这次想赢,怕是不容易。”话音未落,背到最后一段的李承乾语速开始变得缓慢并且出现错漏,虽然错的比李宽少,但终归还是错了。

在他背完最后一句,李世民颔首道:“你们两个都有背错的地方,看来谁都没赢!”

两个小人哼了一声,背对着背,谁也不理谁,用膳时,还特意离着远远的,大有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样子;不过晚膳还没用玩,两人便又凑在了一起,有说有笑,好的像是从来没吵过架一样。

李世民好笑地道:“这两孩子,翻脸比翻书还要快,一会儿吵一会儿好,瞧着还真有趣。”

第六百五十七章 两仪殿

长孙氏有些无奈地道:“妾身教了他们许多次,可他们总是经常吵嚷,谁也不服谁,妾身实在没法子。”

“你已经将他们教得很好了,男孩是这样的,越吵感情越好,我以前与大哥他们也是这样,有一次,我还与大哥联手戏弄三弟,把他耍得团团转,那次他足足气了我们两天才肯再理睬。”随着这话,李世民眸中流露出伤感之色,曾以何时,他与李建成兄弟无间,可以为对方出生入死,现在却为了帝位弄得生死相向,实在是很可悲。

“殿下。”韫仪的声音将李世民自沉思中拉了回来,见她一脸担忧的望着自己,李世民笑道:“我没事,你们不必担心。”说着,他对长孙氏道:“你这几日可有去看望过父皇?”

长孙氏颔首道:“妾身隔日便会入宫一趟,去两仪殿给父皇请安,但父皇…一直都不肯见妾身,送去的点心也不肯收;妾身问了在两仪殿侍候的宫人,他们说父皇自搬入两仪殿以来,精神与胃口一直不太好。”停顿片刻,她试探道:“殿下若是有空,不妨去看看父皇。”

“我知道了。”说完这几个字,李世民低头吃着碗中未曾吃完的菜,原本欢愉的气氛因为这件事,而显得有些沉闷,只有两个孩子仍然毫无察觉的笑闹着。

翌日清晨,李世民与往常一样,在太极殿上朝听政,待得众大臣散去后,内监吴玉捧着一堆折子,恭敬地道:“殿下,是去御书房还是东宫批折?”他是高阳的外甥,高阳去了两仪殿侍候李渊,而他则代其在太极殿当差。

李世民想了一下,道:“你将折子送到东宫去吧,我晚一些再过去批。”

吴玉愣了一下,自李世民受封太子监国之后,每天上完朝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批阅秦折,从不搁置片刻,今日却说要晚些去东宫批,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