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念头还未转完,便看到李世民起身往外行去,他忙跟上去,“殿下,您要去哪里,奴才…”

不等他说完,李世民已是道:“你不必跟着来,只管将奏折送去东宫就是了。”

见他这么说,吴玉只得止了脚步,转而往东宫行去,至于李世民出了太极殿后,脚步微微一滞,旋即往两仪殿行去。

这会儿,已是将近深秋,随着天气的转寒,桂花十之**都已经开了,空气中弥漫着丝丝桂花清香。

两仪殿门口,两名小内监正在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看到李世民过来,连忙止了闲语上前行礼,在示意他们起身后,李世民道:“父皇可在里面?”

“回太子的话,陛下在殿中,不过…”内监迟疑了一下,道:“陛下传了旨意,说不许任何人打扰。”

李世民点一点头道:“你去通传一声,就说我有事情求见。”

“是。”内监应了一声,进去通传,过了一会儿,他恭敬地道:“陛下请太子殿下去内殿。”

李世民一路来到内殿,此处所有的窗子都被关了起来,晴好的秋阳被隔绝在窗门之外,令殿中显得阴森森。

李渊闭目倚坐在榻上,听到进来的脚步声,他并未睁眼,淡淡道:“你来做什么?”

李世民恭敬地道:“儿臣听说父皇精神倦怠,胃口也不好,所以特来看看。”

李渊微睁了双目,冷声道:“原来你心里还朕吗,朕还以为你早就忘了自己还有一个父皇呢。”不等李世民言语,他又嗤笑道:“朕倒是忘了,你现在还没登基,还需要朕这个父皇,高阳与朕说过了,九月十九是吗,放心,朕一定会依着你的意思,行传位仪式。”

李世民默默听着他的冷嘲热讽,待得说完之后,道:“父皇胃口不振,不如传御医来看看,以免长久以往,伤了龙体。”

李渊冷笑道:“朕已经说了,会依着你的意思,行传位仪式,你还在这里假惺惺的说这些做什么,太子!”最后这两个字,他说得咬牙切齿。

李渊的态度令他心痛,但表面上,依旧平静如昔,“儿臣只希望父皇龙体安康,长命百岁!”

李渊坐起身子,盯着他恨声道:“你若当真这般想,就不会行那等谋逆之事。”说着,他不耐烦地挥手道:“够了,朕不想听你那假到骨子里的话,你走吧!”

“那儿臣让李御医来给父皇诊脉,另外,父皇若是有什么想吃的,就让人去御膳房传话。”说着,他拱手道:“儿臣告退!”

“站住!”在快要走到殿门处时,身后突然李渊的声音。

李世民止住脚步,回身道:“父皇还有什么吩咐?”

李渊盯了他片刻,沉声道:“你准备怎么处置建成与元吉,你之前答应过朕,会善待他们。”虽然李世民有话在先,但迟迟不见他正式处置,终是有所不安。

李世民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道:“父皇以为呢?”

李渊微一咬牙,道:“不管怎样,他们都是你的兄弟,朕希望你不要赶尽杀绝,放他们一条生路,也算是为自己积一点阴德。”

李世民望了他片刻,道:“若今日,站在父皇面前的人是大哥,父皇也会这样为我求情吗?”

李渊抿了苍白的唇,冷声道:“你已经赢尽了天下,放他们二人一条生路就那么难吗?”

“不会对吗?”李世民涩声道:“即便到了这一刻,知晓了大哥所做的种种错事,父皇仍是认为儿臣比大哥更加可恶是吗?”

李渊冷笑道:“你谋逆犯上,逼宫夺位,难不成还要朕夸你不成?”

李世民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这一切,但真切听到之时,胸口还是一阵抽痛,他摇头道:“罢了,父皇好好休养,儿臣改日再来看您。”

见他要走,李渊忙道:“你还没回答朕的话,究竟肯不肯放过建成与元吉。”

这一次,李世民没有回头也没有停步,见他无视自己的话,李渊气得浑身发抖,趿了鞋想要追出去,结果刚起身脑海中就传来一阵晕眩,重新跌坐在榻上。

第六百五十八章 牢房之行

高阳忙上前扶了他,小声劝道:“陛下当心气坏了身子!”

这么一耽搁,李世民已是走得不见踪影,李渊恨恼地道:“有这样一个逆子,你让朕如何不气?!”

高阳叹了口气,“事已至此,陛下再气也无用,还是保重身体要紧;至于废太子与齐王…奴才观太子并非心狠手辣之辈,应该不会赶尽杀绝!”

“希望如此,否则…”李渊摇头没说下去,过了一会儿,他伤感地道:“做皇帝做到朕这个样子,还真是可悲!”

高阳不知该怎么劝,只能道:“陛下您别想这些了。”

李渊死死盯着李世民离去的方向,用只有他与高阳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字道:“若一直如此就罢了,否则,朕绝不饶他!”

李世民并不知道,李渊对自己起了杀心,出了两仪殿后,便离开了太极宫,但他依旧没有回东宫,策马所奔之处——刑部天牢!

这是李建成他们被下狱之后,李世民第一次踏入天牢,自从玄武门兵变之后,他本想放李建成二人一条生路,但在往后的日子里,几乎每一个人在与他提及李建成二人时,都建议他杀之以绝后患,就连韫仪也是同样的答案。

可李建成始终是他的兄弟,而且他也应承过李渊,若非万不得已,实不愿赶尽杀绝…即便这份兄弟情,已经让他失望到了极处!

所以,在踏出两仪殿时,他决定来见一见李建成,若后者有悔改之意,那么所有事情,就到此为止,不再深究。

阴森潮湿,是地牢永远都离不开的四个字,明明外面是青天白日,到了里面却需要靠油灯照明。

李建成二人被分别关押在最里面的牢房之中,除了每日两次会有狱卒送饭兼清理,再无人踏足此处。

狱卒指了最里面的一间牢房,恭敬地道:“太子殿下,大殿下就在里面。”李建成已经被废太子之位,这“太子”二字,自是称呼不得。

李世民尚未言语,对面那间牢房里的人突然冲到栏栅前,大声叫嚷道:“李世民!李世民是你对不对?”

此人正是李元吉,狱卒厉声喝道:“大胆,怎敢直呼太子殿下之名!”

“无妨。”在示意狱卒退下后,李世民走到牢房前,盯着蓬头散发的李元吉道:“你想说什么?”

他以为,李元吉会与以前一样,张嘴斥骂,说他是卑鄙阴险的小人,岂料李元吉竟是紧张地道:“你救救大哥,我求求你,救救大哥!”

李元吉的话令李世民始料未及,皱眉道:“怎么了?”

李元吉指着李建成所在的牢房,急急道:“大哥从昨夜开始,就一直发高烧,说很难受,今日一口东西都没吃,我与狱卒说了好几遍,让他们请大夫来看看,可他们怎么也不肯!”说着,他又急切地道:“我知道,是我们两个算计你在先,是我们不对,但他始终是大哥,我求你救他,求求你!”

李世民转头望去,果见李建成蜷缩在简易的板床上,背对着他们,一动也不动,看来情况真是不太对。

“开门!”在李世民的喝斥下,狱卒赶紧拿出钥匙开了牢门,门刚一开,李世民便快快走了进去,三步并做两步来到李建成身边,借着微弱的油灯光亮,能够看李建成双目紧闭,面色潮红,对于他的呼唤没有任何反应。

李世民伸手试了一下他的额头,烫得惊人,连忙道:“志宏,快去请李御医过来!”

待得段志宏离去后,李世民面色不善地盯了狱卒,“为何不请大夫?”

狱卒低了头小声道:“小人以为只是些许小病,喝些水就好了,所以便没请大夫。”

李元吉耳尖,听到他的话,破口骂道:“现在说的好听,之前呢?你说我们本来就是死人了,与其被砍头还不如病死得好,还能留个全尸!”说着,他又冷笑道:“我们还算好了,你可知其他牢房的犯人,有时候因为病痛呻吟几句,他们听了觉得烦,就擅自不给饭吃,不给水喝,等饿上一两日,才会再给他们吃,尤其是这个人,心肠最是歹毒。”

狱卒被他当面揭穿,又慌又惧,急忙道:“没有,没有这回事,太子殿下别听他胡说。”

“当真是胡说吗,如实回答我!”李世民的声音平静如昔,没有一丝火气,却令狱卒感受到莫大的压力,硬撑半晌,终是受不住这个压力,跪下道:“小人以后不敢了,请殿下恕罪!”

李世民垂目盯了他片刻,冷声道:“自己去领二十杖吧,记着,关在这里的,虽然都是犯人,但决定他们生死与罪责的,是刑部,是大唐刑律,而不是你们,清楚了吗?”

“小人清楚,多谢殿下!多谢殿下!”虽然要受一些皮肉之苦,但总算是保住了差事与项上人头。

在狱卒离去受罚之后,李世民提了桶水来,浸湿了帕子敷在李建成额头,后者嘴里一直在说胡话,断断续续的听不真切,李世民唯一听清楚的,就只有“季容”二字,看来他已经知道季容母子三人毙命之事。

不知等了多外,狭长的甬道里传来脚步声,紧接着段志宏带了李御医出来在牢房中,诊过脉后,道:“太子放心,大殿下是风寒入体引起的发烧,并不严重,按方服药,应该会好起来,不过…”

见他有所犹豫,李世民道:“李御医有话不妨直说。”

“牢房阴暗潮湿,空气污浊,实在不是养病之处,而且大殿下现在身子虚弱,臣担心旧病未愈新病又起,到时候…便麻烦了。”

李世民点头道:“我知道了,李御医且先回去,待会儿我让人来取药。”

在目送李御医离去后,李世民对候在一旁的段志宏道:“再去寻一辆马车来。”

虽然李世民没有明说,但段志宏跟了他那么多年,岂会不明白,他这是想将李建成接出牢房去医治,若仅仅只是医治也就罢了,就怕这一接出去,就再不会回来。

见他迟迟不动,李世民催促道:“还不去?”

第六百五十九章 治病

段志宏咬一咬牙,道:“恕属下直言,大殿下之前一再迫害于您,今日这一切皆是他应得报应,若他真医治不好,就是命该如此!”

“不是!”被关在对面牢房的李元吉听到他们的话,急忙道:“大哥他不是真的想害你,只是…”

段志宏冷冷打断他的话,“只是什么,难不成还有人逼着你们加害殿下吗?”

李元吉盯了他半晌,咬牙道:“确实没人逼着我们,但大哥与我都怕极了二哥。”

李世民惊讶地道:“怕我?为什么?”

“怕你的军功,怕你的麾下的将领,怕你的战神之名;从大唐建立的那一刻,我们就怕极了你。”不等李世民开口,他又道:“我知道你会说什么,你无意与大哥争夺东宫之位是吗?可是你底下的人呢,刘弘基、杜如晦、长孙无忌,还有这个段志宏,你敢保证他们没有这个念头吗?”

“大哥坐了七年的东宫之位,可是他坐得一点都不安稳,尤其是在你军功越累越高之后,你对大哥而言,就如一座山一样,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所以他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除掉你!”

段志宏对他的话不屑一顾,“强词夺理!”

李元吉没有理会他,盯着李世民道:“你要出气,你要立威,尽管杀我就是了,至于大哥…他现在一无所有,就连他最喜欢的女人与两个儿子也被郑氏害死了,根本不能再对你造成威胁,你就当发发慈悲,放过他,他毕竟是你我的大哥啊,我求求你!求求你!”随着最后四个字,他竟真的跪地相求。

段志宏怕李世民被他说动,急急道:“殿下,他们…”

“够了。”李世民打断他的话,沉声道:“正如元吉所说,他毕竟是我大哥,我不想做的太绝,照我的话去做吧。”

见李世民心意已决,段志宏只得离去安排马车,之后与车夫一道进牢房抬了昏迷不醒的李建成抬去。

李建成已非太子,自不能再住在东宫,李世民将他安置在城西一处园子里,之后让人去御医院取药,虽喂了药下去,但直至李世民离开,都未曾醒转。

翌日,李世民忙完朝政之事,再次来到园子,这一次,李建成已经醒了,正就着下人的手在喝药,面色比昨儿个好一些,看样子烧应该退下了。

在下人离去后,李世民走到床前,望了他道:“好些了吗?”

“死不了。”李建成冷冷回了一句,转而道:“为什么不让我死在牢里?”

李世民沉声道:“你是我大哥,我自不会见死不救。”

“大哥…”李建成喃喃重复着这两个字,神色复杂地道:“你还肯认我这个大哥吗?”

李世民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道:“你在这里好好养病,有什么需要,只管与管事说,他会尽量满足。”停顿片刻,他道:“要是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

见他要走,李建成连忙道:“你还没回答我的话?”

李世民停下脚步,苦笑道:“你要我怎么回答,一直以来,都是你不肯认我。”

“我…”李建成无言以对,停顿片刻,他低声道:“这两天我昏昏沉沉,一直梦见以前的事情,尤其是母亲还在的那些年,那个时候,我们几兄弟真得很开心,可是这一切,在韫仪出现后,就完全变了。”

李世民眸光微微一沉,“大哥到现在,还认为一切是韫仪的错?”

李建成望着虚空中的某一处,徐徐道:“在知道玄霸是韫仪害死之后,我确实恨煞了她,若当时她在我面前,我一定会一刀杀之;后来,我从河东回来,猜到是你放走韫仪,更是连你也恨上了,觉得你被女色所迷,连兄弟也不顾,再加上刘弘基一事,令我开始想要除掉你;柳文是一次,杨侑又是一次。”

李世民神色一变,盯了他道:“杨侑果然是你杀的?”

这一次,李建成没有再隐瞒什么,直言道:“确切来说,杨侑是新安杀的,不过这一切都是我所布的局;不过与柳文那次一样,没能成功;后来为了摆脱嫌疑,我让新安将所有事情都推到王世充与段立身上。”

李世民紧紧抿着唇,李建成望着他这个样子,涩然道:“是否对我很无语?”

李世民徐徐道:“我只是没想到,你恨我至斯!”

面对他的言语,李建成笑道:“莫说是你,连我自己回想起来,都觉得好可怕,那阵子对你的恨意,已经变成了我的心魔,非杀你不可!”

“所以你将尹氏她们送入了太极宫?”

“不错,既然靠我自己除不了你,那就让父皇厌弃你,如此一来,不论你军功多少高,都无法再往前一步,结果…”李建成苦笑道:“我还是低估了你,刘武周出兵山西,元吉败了,裴寂败了,连李靖也败了,最后父皇不得不再启用你,而你也成为所有将士心目中的战神,成为朝廷的天策上将,再一次成为我的心腹大患。”

李世民冷声道:“所以你借着元吉生辰的机会,在我酒中下毒?”

“那是元吉的主意,不过他做这些都是为了我。”说到此处,李建成神色恳切地道:“世民,我能否求你一件事?”

“什么事?”李世民眸中掠过一丝讶异,这是多年来,李建成第一次用上“求”这个字,哪怕被他打落下狱的时候,也不曾说过。

李建成深吸一口气,凝声道:“千错万错都是我这个大哥的错,元吉是受我挑唆,才会那样对付你,其实他本性并不坏,你能否看在兄弟一场还有母亲的份上,饶他一命,不要杀他?”

“之前你在牢里病重之时,他求着我救你,现在你又求我放过他,你们倒真是为对方着想。”在说这话时,李世民眸中透出失落之色。

曾几何时,他们几兄弟无分彼此,都可以为了对方连性命也不要,如今,玄霸死了,他们三个则反目成仇,他虽然赢了帝位,却依旧是输家,因为他身边,已是连一个兄弟都没有了。

第六百六十章 流放西凉

李建成默默望着他,良久,他开口道:“今日醒来之后,我想了很多,不错玄霸确是韫仪所杀,但那并非是她所愿,再说后来要不是她在炀帝面前为我李家美言,我们早就已经成了炀帝屠刀下的亡魂,哪里能够活到今日,是我钻牛角尖了,对不起。”

这句“对不起”落在李世民耳中,感慨万千,若李建成可以早一些悔悟,何至于一无所有;可是话说回来,若是未曾失去这一切,变成阶下囚,李建成恐怕也不会悔悟。

“可是觉得我说这些,是在博取你的同情,好让自己有机会活命?”李建成的话将他自飞散的思绪中拉了回来,摇头道:“我并没有这样想。”

李建成淡淡一笑,“不论你怎么想,对于现在的我来说,都不重要了。”沉默片刻,他道:“郑氏怎么样了?”

“她在逼死季容母子之后不久便疯了,如今住在静园之中,至于承道与长安,我将他们接到了宫中抚养,你可以放心。”

李建成想不到会听到这样的回答,愣了好一会儿,方才悲声道:“疯了也好,至少她从此心里不会再有怨恨,可以平平静静地过完下半辈子。”说着,他道:“可否让我见一见承道与长宁?”

在他期待的目光中,李世民摇头道:“对他们而言,不见或许更好一些。”

听得这话,李建成露出失望之色,但很快便挤出一丝笑容,“确实,不见更好一些,不见了,不见。”

看到他这副模样,李世民心有不忍,但并未松口,淡淡道:“没什么事的话,我走了,你好生养病。”

李建成急忙道:“元吉的事情,你还没有回答我?”

“待你病好了之后再说。”说完这句话,李世民头也不回的离去,留下怅然若失的李建成。

接下来的日子,繁忙而平静,到了九月初,李建成在御医的精心调养下,身子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与此同时,拖了一个多月的判决,也终于下来了,李世民力排众异,判李建成二人流放西凉,负责在那里饲养马匹。

他终归还是饶了李建成与李元吉的性命,饲养马匹虽然不能与以前锦衣玉食的生活相比,但要知道,李建成二人犯的是谋逆之罪,除了李世民之外,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要将他们处斩,以绝后患。

九月初五,李世民负手站在城楼上,城门处,差役正押着李建成二人出城,前往西凉。

段志宏望着底下的人影,忍不住道:“殿下,您真的要放走他们吗?”

李世民淡淡道:“他们已经一无所有,又何必赶尽杀绝。”

“可他们贼心不死,为祸大唐。”面对段志宏的言语,李世民摇头道:“不会的,大哥已经悔悟了,不会再起反心。”

段志宏急切地道:“殿下,知人知面不知心啊,他骗您的次数还少吗?”

城楼下,一身囚衣的李建成察觉到李世民的目光,抬头望来,在看清李世民后,会心一笑,朝其拱一拱手,旋即随差役离去。

见他们越走越远,段志宏越发心焦,再次道:“殿下…”

李世民抬手打断他的话,“若他们当真如你所说的那样,依旧包藏祸心,乱我大唐,我必杀之,可以了吗?”

见李世民把话说到了这份上,段志宏只得咽下嘴边的话,只能希望…李建成二人真如殿下所说,从此洗心革面。

待得李建成一行走得不见人影后,李世民收回目光,在准备下城楼之时,他想起一事,道:“可有赵近的消息?”

“还没有,不过按着行程来算,一切顺利的话,这几日赵进就该回来了。”

李世民颔首道:“嗯,一有消息立刻通知我。”

这个时候,一个人被带到了长春阁,如意恨恨地瞪了来人一眼,对韫仪道:“公主,她来了。”

韫仪搁下手中的茶,望着站在殿中的那个人道:“采萍,很久不见了。”

来者正是江采萍,当年那件事后,她并没有回太原,而是在洛阳住了下来,这一住,就是四年,并在那里嫁人生子,日子虽然平淡,却也幸福;原以为,日子会这样年复一年的过下去,然就在数日之前,突然出现在家中的几个人,打破了这份平静。

江采萍怎么也没想到,李世民竟然会成为最后的赢家,并且将韫仪自明月庵中接了出来。

她警惕地盯着韫仪道:“你派人抓我来,是为了报复当年之事?”

韫仪抚着袖间的五彩丝线,思绪回到了四年前,“当年,我以为你真的原谅了我当年的误杀,很是开心;自小到大,除了如意与吉祥之外,我便没有什么姐妹,直至遇到了梅雪与你,梅雪早逝,而你就成了我最要好的姐妹。”

“后来,我误杀玄霸,一直觉得很对不起你,也一直很惦念,所以我安顿下来之后,便派人去弘化郡寻你;但我怎么也想不到,这件事竟会害得吉祥命丧黄泉。”说到此处,她紧紧攥了双手,过了许久方才渐渐松开,“江采萍,季容究竟许了你什么好处,令你倒戈相向?”

“她不曾许我好处,只是将你的所作所为一一告诉了我,是,我是害的吉祥死于非命,但你呢,沾染在你手里的鲜血还少吗?三公子、冯立、武老三、春秀还有那对打鱼的母子,他们每一个人都是死在你的手里。”说到此处,江采萍冷笑道:“只是弘化郡一地就已经杀了那么多人,更不要说来到这长安之后了。”

如意本就恨极了她,这会儿听得她如此诬蔑韫仪,哪里还忍得住,厉斥道:“你胡说什么,公主哪里有杀什么人,倒是你,害死吉祥,该死!”

“我胡说?”江采萍冷笑道:“吉祥确实有说太子处处不及秦王,不配成为东宫太子,并无半句虚妄之言!”

如意被她堵得一下子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方道:“吉祥只是随口一说,你却要她为此付出性命,心肠何等歹毒!”

第六百六十一章 夫妻情深

江采萍嗤笑一声,“论歹毒,谁又及得上你家主子。”说到此处,她眸光冰冷地盯了韫仪,“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你一边杀人,一边若无其事的安慰我,杨韫仪,明月庵四年,是你罪有应得!”

韫仪起身走到她面前,冷眸道:“我不否认,我害得你与玄霸阴阳相隔,但爹爹、春秀,他们真是我杀的吗?采萍,我们在太守府中朝夕相处了那么久,你对我当真一点信任也没有吗?还是说在你看来,季容比我更值得信任?”

不知为何,她的目光令江采萍有些不敢对视,别过脸道:“季容是个真小人,而你,则是一个伪君子。”停顿片刻,她又道:“多说无益,你究竟想怎么样,直说就是了。”

韫仪目光在她脸上扫视片刻,凝声道:“你刚才说,明月庵四年,是我罪有应得,那么,那么你呢,背叛了我的信任,又该几年?”

江采萍眼皮一跳,眸中露出一抹慌意,“你要将我发落去明月庵出家?”

“不愿意?”韫仪的反问令江采萍眸中慌意更甚,急急摇头道:“我有相公,还有孩子,我不能出家,你不能这么对我。”

如意冷笑道:“当年公主不一样有相公与孩子吗,还不是被你们害得在明月庵出家,若非太子殿下,还不知要在明月庵待上多少年呢。”

“我…”江采萍被她说得哑口无言,是啊,韫仪当年的情况与自己现在一模一样,甚至更惨一些,毕竟韫仪的孩子刚一出生就离开了亲娘,整整三年多后,方才重逢。“

“没话说了吧。”如意恨恨地瞪了她一眼,对韫仪道:“公主,她与季容勾结,害您不浅,该罚她一辈子在明月庵出家才是。”

江采萍紧紧绞着手指,她害怕韫仪真的这样对她,可要她拉下脸来向韫仪求情,又做不到;其实这三年来,她并非一点都没有后悔过,尤其是在吉祥死后,曾几次梦见吉祥满身是血的来找她索命;可人已经死了,她就算后悔又能怎么样,只有将所有后悔或者内疚,封闭在心底。

正自这时,有下人进来,躬身道:“启禀娘娘,有一个叫石长明的人在东宫外求见。”

江采萍一怔,脱口道:“长明?他怎么来了?”

“带他进来吧。”在带江采萍回来之前,韫仪就已经将她这几年的事情查得一清二楚,自然知道石长明是江采萍的相公。

“慢着!”江采萍唤住意欲离去的下人,紧张地道:“我的事情与相公无关,他是无辜的,你不要将他牵扯进来。”

韫仪没理会她的话,只对停下了脚步的下人道:“去吧。”

一听这话,江采萍越发紧张,见下人不顾她的阻止离去,急切的与韫仪道:“我说过,此事与他无关,你…”

韫仪冷冷打断他的话,“此处还轮不到你做主!”

望着韫仪沉下来的眉眼,江采萍竟是有些害怕,一时不敢言语,就在她们沉默的这会儿功夫,下人带了一名面貌斯文的青年男子进来。

他来到江采萍身边,有些紧张地拱手道:“草民石长明,见过杨妃娘娘,娘娘万福。”

话音未落,江采萍已是低声道:“你来做什么,赶紧回去。”

“你是我的妻子,成亲之时,我们说过,风雨同舟,不离不弃,我绝不会让你一个人面对危险。”这般说着,他望着韫仪道:“草民听采萍说过一些娘娘的事情,也知道采萍有对不住娘娘的地方,草民不敢奢望娘娘原谅,只是希望,娘娘可以允许,由草民代她受罚!”

江采萍紧紧拉着他的手,急切地道:“你别胡说,赶紧走,湘儿还需要你照顾呢!”

石长明挣开她的手,跪下道:“请娘娘恩准。”

韫仪盯着他道:“即便是死,也甘愿吗?”

她的话令石长明的背往后缩了一下,但很快便又挺直如刚才,坚定地道:“是,即便是死!”

“不是!”江采萍怕他受牵连,拉着他道:“都说了与你无关,还说这么多做什么,赶紧走,走啊!”不论江采萍如何拉扯,石长明始终不肯起身,令她又感动又害怕,唯恐真的会祸诞于他,思忖片刻,她咬一咬贝齿,跪下道:“当年之事,是我对不起娘娘,一人做事一人当,就算娘娘要罚我一世在明月庵出家,我也无话可说,只请娘娘不要罪责无辜,放过长明,我…”

韫仪抬手打断她的话,望着石长明道:“她与你说了多少我的事情?”

“采萍本没有与草民说,只是成亲后的某一天夜里,她被恶梦惊醒,方才断断续续的说了一些,之后,草民陪采萍回太原娘家探亲,又听左邻右舍说了一些。”

“采萍曾与卫怀王相恋,但卫怀王却死在娘娘的手中,惟至采萍心结难解,甚至…报复娘娘,虽然采萍没说后面的事情,但草民曾听闻,娘娘被罚在明月庵修行四年,有家归不得,想必与采萍有几分关系。”

韫仪不置可否地点点头,转而道:“看你谈吐,应该读过书,对吗?”

“是,虽然草民家中不富裕,但爹娘当年想方设法送草民去私塾上了几年学,后来还四处借钱,给草民开了一间小茶肆,生意还算过得去。”

韫仪似笑非笑地道:“如此说来,你的家境倒是不错,既是这样的话,再娶一个妻子,对你来说,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又何必为了一个女子,赔上自己呢;正所谓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

石长明脸色一变,肃声道:“娘娘此话差矣,既娶其为妻,就当生死相随,不离不弃,岂可负心薄幸?”停顿片刻,他又道:“恕草民直言,若太子殿下也如娘娘所言的这般,娘娘这会儿尚在明月庵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