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敬德无奈地道:“可陛下怎么办?”

江御医望了一眼床榻上脸色灰败异常的李世民,“下官只能够回答将军一句——尽人事,听天命!”

“我们明白,有劳二位御医了。”这般说着,刘弘基拉了尉迟敬德出去,后者不满地道:“先生你拉我出来做什么,我还有话没说呢?”

“说什么,江御医他们不会比你我少紧张陛下,可是…”刘弘基长叹道:“正如他们所言——尽人事,听天命!”

“可是…”见有巡逻的士兵经过,尉迟敬德急忙止了话语,待他们走远后,方才道:“万一陛下真救不回来,莫说此处,整个大唐都会乱的,凭你我根本就镇不住!”

刘弘基咬牙道:“若真走到那一步,镇不住也得镇,陛下有嫡子在长安,我们可扶其登上帝位,以稳人心!”

“大唐初立,一个稚子又怎么稳得住人心,更不要说还要李建成在洛阳虎视眈眈!”尉迟敬德脸上挂满了担忧,昨夜他们虽重创了李建成,但还没有断其根本,一旦他龟缩在洛阳城中,除非洛阳粮尽,否则他们奈何其不得!

“李建成!”刘弘基遥遥望着洛阳高耸的城墙,咬牙道:“可惜阿四两人没能毁了投石机与弩车,令他们得以苟延残喘。”停顿片刻,他又道:“再给我一些时间,我一定想出攻入洛阳的法子!”

这日下午,杜如晦提前赶回,他刚一下马,那匹上好的坐骑就因为力竭而倒在地上不断抽搐,与之一同回来的还有一名士兵。

杜如晦抓住一名经过的士兵,“刘先生在哪里?”

士兵行了一礼,如实道:“回将军的话,刘先生刚才去了陛下营帐中,这会儿应该还在。”

待得那名士兵离开后,跟在杜如晦身后的士兵紧张地道:“刘先生这会儿过去,是不是陛下出了什么事?”他的声音听起来又细又柔,很像女子。

“陛下福泽深厚,不会有事的,走,我们过去。”这般说着,他们二人来到营帐中,里面并没有他们想像中的忙乱与紧张,刘弘基只是静静站在一旁。

杜如晦暗自松了一口气,道:“刘先生,陛下还好吗?”

刘弘基回过头来,待看清是他后,沉声道:“不太好,上午之时,陛下还曾心跳停止,所幸二位御医及时施救,恢复了心跳,眼下情况还算稳定。”说罢,他话锋一转,道:“你呢,可都安排好了?”

“先生放心,我已经向长孙将军转答了你的意思,今夜赶到之后,他会先行躲在暗处,等待先生命令。”

刘弘基点点头道:“昨夜李建成已是派兵夜袭,所幸我们早有防备,令他们大败而归,不过吃了这么一个大亏,短时间内,李建成不会再派兵出城,所以我们只剩下攻城一条路可行。”

“那些投石机与弩车怎么办?谁也不知下一次投过来的石头或者射出来的弩箭有没有疫病。”

“就是因为有此担心,所以昨夜才没有乘胜追击,使得李元吉得以逃回洛阳。”

“疫病一事,来的路上杜将军与本宫提了,与李建成相比,他们占据了地利,就算有长孙将军的七万大军加入,我们依旧处于劣势,一旦疫病扩散,或者伤亡过于惨重,好不容易提升起来的士气就会再次遭到毁灭性的打击!”

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跟随杜如晦进来的那名士兵,但这样的言词,绝不是一个普通士兵所能说出来的,更不要说他话语当中,那个代表着极致尊贵身份的自称——本宫。

“贵妃娘娘?!”刘弘基满面诧异地望着士兵打扮的韫仪,怎么也想不到后者会出现在这里,且还是这副打扮,“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杜如晦在一旁无奈地道:“贵妃娘娘随长孙将军一路从长安而来,遇到我之后,便坚持要随同赶来,我也没办法!”

刘弘基方才回过神来,拱手朝韫仪行了一礼,旋即道:“此处兵荒马乱,实在不是娘娘您该来的地方。”

韫仪走到床榻边,望着昏睡不醒的李世民徐声道:“陛下危在旦夕,本宫岂可不来!”

自从李世民御驾亲征之后,她就一直在宫中翘首以待,盼着李世民早日得胜归来,结果盼来的,却是长孙无忌调兵的消息。

第七百二十三章 风筝

一听到这个消息,她就知道情况不对,若攻伐顺利,又何必特意派长孙无忌回长安调兵,所以她即刻去见了长孙无垢,后者也是一样的想法,二人一番合计之下,当即传懿旨,召长孙无忌入宫,待得问清情况后,二人皆是忧心忡忡,恨不得插翅飞到李世民身边。

韫仪虽然勉强按下心思,但这个念头并没有消息,反而越来越强烈,几经挣扎,她再一次去见了长孙无垢,要求只有一个,就是去见李世民。

长孙无垢起先不答应,毕竟从来没有后宫妃嫔去战场的例子,可面对韫仪的苦苦哀求,她终于还是应了下来,拜托长孙无忌护送她前往战场;其实长孙无垢自己也想去战场,可她是皇后,必须要留在长安主持大局。

一路上,韫仪扮成长孙无忌的亲兵赶往洛阳,她一直以为,只是有士兵误喝毒水丧命,直至见到受刘弘基所托而来的杜如晦,方才知道事情比她知晓的还要严重,毒水、疫病接踵而至,甚至连李世民也染上了疫病,生死悬于一线。

“娘娘放心,此处有御医在,一定会保陛下无事的。”刘弘基话音未落,韫仪已是道:“先生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

她的话令刘弘基有些窘迫,轻咳一声,道:“陛下洪福齐天,一定会没事的,倒是娘娘在这里怕是会有危险,臣这就派人安排车驾,送娘娘回长安!”

韫仪回眸平视于他,“本宫既然来了,就绝不会离开;陛下在哪里,本宫就在哪里。”

“娘娘…”不等刘弘基说下去,韫仪便道:“好了,本宫心意已定,先生无需再言;再者,眼下当务之急,并非本宫去留,而是洛阳。”

刘弘基心中一动,想起她刚才的言语,试探道:“娘娘可是有对付洛阳的法子?”

“算不得什么法子,只是一个念头罢了。”韫仪握着李世民没有多少暖意的手,徐声道:“地面难袭,那么,能否从空中下手?”

“空中?”杜如晦紧皱了眉头道:“我们又不是鸟雀,如何自空中袭击?”

韫仪微微一笑,“风筝同样不是鸟雀,不一样可以飞上天空吗?”

听到此处,刘弘基已是猜到了他的意思,“娘娘可是要我们借助风筝之力,由天降入洛阳城中?”

“正是此意。”在得了韫仪肯定的回答后,刘弘基细细思索片刻,摇头道:“娘娘所言虽有几分道理,但真实行起来却不行。”

对于他的否决,韫仪并不恼,淡淡道:“先生为何这么说?”

“风筝能否带人飞起,尚是未知之数,就算当真能够带起,娘娘以为,能够带一百个还是两百个?就凭这区区百人之数,又如何敌得过洛阳城中成千上万的士兵,如何能够打开城门,让我们进去,不过是白白送死罢了。”

杜如晦亦附声道:“不错,除非能够大规模带人进去,否则此计确实行不通。”

韫仪笑一笑,道:“何必非要去与洛阳城中数将士去硬拼,我们的目的,不是毁了投石机与弩车吗?”

“既要毁这两样东西,就必然要与洛阳城的将士厮杀,这根本不可避免的事情。”面对刘弘基的话,韫仪笑意不减地道:“我听如晦说过,此次来战,带了不少火药来是吗?”

刘弘基颔首道:“是带了一些,但还不足以炸毁城墙,所以一直未曾动用。”

“如果,这些炸药在城头上引爆,先生说,情况会如何?”

“自然…”刘弘基猛然止了话语,下一刻紧紧盯着韫仪道:“娘娘之意,是说借风筝之势,将炸药带到城楼上将之引爆?”

“不错,如此一来,那些投石机与弩车便会尽数被毁,除非李建成没将这些东西放置在城楼上!”

“从第一次交战开始,他就一直放置在城楼上,从未撤下。”刘弘基急急说着,困扰了他多日的难题,终于有了解开之势,按着韫仪的话,只需要一个人飞上城楼,投下点燃了引线的炸药就足够了,李建成根本来不及撤下城楼上的投石机与弩车,一旦这些东西被毁,李建成犹如没牙的老虎,攻下洛阳,指日可待!

在想明白这些事情后,刘弘基朝韫仪深施一礼,“娘娘聪敏过人,令臣佩服。”

“人毕竟有一百余斤,想要借风筝飞上天并不容易,不过借风势滑翔至洛阳城楼上,应该会容易许多,也就是说,我们要造一座至少比洛阳城楼高上一倍的楼台;而且,风筝以滑翔之势过去,最后必然落入洛阳城中,也就是说,负责投放炸药的这个人,必死无疑!”

刘弘基会意地道:“臣明白,臣行事之前,会与士兵说清楚,由他们自己选择!”见韫仪没有其他言语,他再次拱手一礼,“臣立刻下去安排!”

在他离去后,杜如晦道:“娘娘,您赶了一日的路,想必也累了,不如先去歇一会儿,陛下现在病情还算稳定,想必…”

“本宫不累。”韫仪紧一紧握在掌中的手,道:“倒是杜将军,来回奔波数百里,必然已是疲惫不堪,该好好去休息才是。”

杜如晦知道劝不动她,只得依言离去,待得帐帘归于平静之后,韫仪抚过李世民削瘦的面容,滚烫的泪水无声落在李世民的手背上,“陛下,您答应过臣妾,会平安回到长安,君无戏言,所以您一定要撑下去,一定要!”

她在李世民耳边絮絮说着往事,希望能够有那么一言半语传到他的耳中,让他知道自己陪伴在旁边,不要放弃!

刘弘基一出营帐,就立刻命人去锯木劈条,用来架高台,他们之前就曾搭过一座,所以只要将之加高就行了,而韫仪言语的那只风筝,也在悄悄的制作之中。

虽然天色已黑,但他们的动静还是引起了洛阳那边的注意,并将之通知了李元吉,后者不敢怠慢,当即赶到城楼上,极尽目力之下,确实看到唐军军营架高台的动作,但不论他怎么想,都不明白为何要这么做。

旁边一名亲兵道:“殿下,会否他们又想故伎重施,让人在上面说一些胡话?”

“有这个可能。”说着,李元吉冷笑道:“以为凭一些个胡话,就能动摇我们的军心,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第七百二十四章 无风难行

又盯了一会儿,见他们除了搭建高台之外,再无其他动作,李元吉打了个哈欠,在吩咐士兵们盯着之后,回了府邸歇息,待得第二日过来之时,李元吉被吓了一跳,只见城我本与城楼持平的楼台,一夜功夫,竟然足足架高了一倍,简直高耸入云。

昨夜被李元吉负责在此处看守的士兵道:“殿下,昨夜他们一直在架楼台,直至天亮时分方才停下,因为没有别的动作,所以小人便没打扰殿下歇息,只是想不明白他们究竟要做什么。”

李元吉同样猜不透,但他隐隐觉得此事不简单,思忖半晌,道:“你去一趟紫微宫,将这里的事情告诉太子殿下,请他过来一趟。”

“是。”在士兵匆匆奔往紫微宫之时,城外唐军军营中,刘弘基正一脸严肃地望着站在他面前的十余名士兵,“这一去,十死无生,你们当真想好了吗?”

“是!”十余名士兵异口同声回答,站在最前面的一人道:“先生,李建成害死那么多兄弟,绝不能放过他,我们几个都是无牵无挂之人,死了也不会有人记得,更不要说是伤心难过;与其这样一直糊涂的活着死去,倒不如去做些有意义的事情,至少死得其所!”

“我刘弘基在此答应你们,此战之后,只要大唐在,你们的名字就会一直在,绝不会消失!”

这句掷地有声的话,令众士兵眼底泛起一丝泪意,哽咽道:“多谢先生此言,请先生吩咐!”

“好!”这般说着,刘弘基扬声道:“把东西拿上来!”

很快,有人抬了五只宽足足有三丈的风筝来,虽然韫仪说只要有一人飞上城楼就足够了人,但为保险起见,刘弘基还是命人做了五只风筝,以防万一,一旦让李建成反应过来,搬下那些投石机,可就没机会了。

正所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就是如此!

在交待了一番后,三个人先行上了楼台,至于风筝,因为太大,不方便拿上去,所以等那三个上去之后,垂下绳子吊上去。

此时,李建成已是到了城楼上,将这一幕看在眼里,李元吉在一旁道:“大哥,你说他们这是干嘛呢,总不至于这会儿来放风筝了吧,现在也没什么风啊!”

李建成沉着脸没有说话,他当然不会认为刘弘基是闲来无事放风筝,再说,哪里有这么大的风筝,三丈宽,可比普通的瓦房还要宽上一些。

只是,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刘弘基为何在这种两军对战的情况下,做这种无用的风筝,正自思索间,耳边传来李元吉的声音,“大哥你快看!”

抬眼望去,只见其中一只风筝已经吊了上去,其中一名士兵将之牢牢绑在身上,乍一眼看去,犹如一只巨大的鸟雀;在那名士兵身上似乎还绑着什么东西,但因为隔得太远,看不真切,只勉强能够看到是黑色的。

紧接着,他们看到了令人惊愕的一幕,那个绑着风筝的士兵,竟然一跃从数十丈高的楼台上跃下,以一种鸟雀滑翔的姿态往他们这边来,不过仅仅滑出了十余丈,便跌落在地,摔落在地上一动不动,紧接着,有唐兵奔到他身边,将他拖了回去,生死不知。

一个,两个,三个!

不断有士兵绑着巨大的风筝从高台上跃下,然后跌落在地上,有运气不好的,甚至连脑浆都摔出来了,好生吓人。

李元吉越看越茫然,“大哥,你说他们是不是疯了,用这种方法来寻死?”除了有意寻死之外,李元吉想不出任何原因解释眼前看到的这一幕。

李建成面色阴沉地盯着又一个绑上风筝准备跃下的士兵,刘弘基不是疯子,绝不会做这种损己之事,一定有他的理由,但…究竟是什么?

旁边一名亲兵试探地道:“二位殿下,他们会不会是想借着风筝,飞到咱们城里来?”

一听这话,李元吉猛然一拍大腿道:“对啊,我怎么把这个给忘了,咱们有那么多投石机与弩车在,他们从下面攻不进来,便想着从空中进攻,一定是这样!”说着,他连连冷笑,“刘弘基这个老狐狸,馊主意倒是不少,连这么荒唐的事情都想得出来,莫说根本飞不起来,就算真飞起来又如何,难道飞进来十个二十个士兵,就能够夺下洛阳了吗,真是好笑!”

亲兵在一旁讨好地道:“他们攻不下洛阳,故而病急乱投医了,咱们就当是看戏!”

“看戏我还嫌费精神呢。”这般说着,他对李建成道:“大哥,没什么好看的,咱们走吧。”

“不急,再看一会儿。”虽然李建成也认同李元吉的话,但总觉得刘弘基的目的不会这么简单。

虽然李元吉不以为然,但他一向信服李建成,见后者这么说,只得继续留在城楼上看唐兵一次又一次跃下城楼。

唐军这边,随着死的人越来越多,刘弘基等人的脸色变得越发难看,果然理论与实际有着很远的距离,每一次风筝只滑了十几丈便跌落在地,根本无法接近洛阳城楼。

在又一个士兵摔成重伤后,一旁的杜如晦终于忍不住道:“先生,不如先停一停吧。”虽然士兵们不畏死,但这样一味牺牲,实在令人心痛。

刘弘基心中也有同样的打算,当即传令下去,命试探暂停,而这个时候,他们所能用的士兵,已经只剩下五个了。

在传令士兵离去后,杜如晦拧眉道:“难道是风筝不够大,所以无法载人滑至洛阳城楼?要不然,我再让人去做个更大的来试试?”

“风筝应该够大了,应该…”刘弘基看了一眼不远处静止的树叶,徐道:“是此时无风的关系。”

被他这么一说,杜如晦恍然道:“是了,我记得小时候放风筝,都是有风之时方才能够放得起来。”停顿片刻,他道:“也就是说,在风来之时,我们只能等着?”

“不错,而且这风必须是往洛阳吹得才行。”说到此处,刘弘基叹了口气,“也怪我,一直都忽略了这最重要的一点,令那些士兵身受重伤,甚至是…死。”

从高台上跃下的那些士兵,两人轻伤,四人重伤,还有一人掉下去之时,头部着地,当场摔死!

第七百二十五章 东风借力

“先生莫要什么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揽,说到底,您也只是凡人罢了,又哪可能事事料到;再者,这些日子您殚精竭虑,已经耗费了无数精神。”

刘弘基遥遥望着洛阳城,涩然道:“就算我殚精竭虑,依旧是未助陛下攻下洛阳,我这个谋士实在当得失职。”

杜如晦安慰道:“若非先生,我们遭到的损失,必会比现在更大,相信陛下心里对先生也是充满了感激。”

刘弘基涩涩一笑,旋即望着城楼上那个几乎看不清模样的人影,面有忌惮地道:“希望上天快点降下吹往洛阳的大风,拖得越久,对我们就越不利。”

杜如晦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试探道:“先生是担心,李建成会识破我们的计策?”

“不错。”刘弘基沉声道:“一旦他将投石机搬下去,这步棋便没法再走了。”

是啊,看李建成一直站在城楼不曾离去,便知其心中必然已经生疑,眼下就看是东风先临,还是李建成先识破计策。

此时此刻,杜如晦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祷上天尽快降下东风,助他们攻下洛阳!

城楼上,李元吉嗤笑道:“我还以为他们打算一直这么自杀下去呢,原来还知道停止。”说着,他道:“没什么好看的了,大哥我们走吧。”

李建成点点头,与之一道下了城楼,不过他心中始终还有怀疑,觉得刘弘基的目的并没有那么简单。

还有,为什么每一个士兵在绑上风筝之前,都要在身上绑一个东西,前面一个死了,就解下来绑在第二个乃至第三个人身上;可想而知,那东西一定很重要,但…究竟是什么?

就在他们走完最后一级台阶之时,寒风不知从哪里呼啸而来,李元吉缩一缩脖子道:“起风了呢!”

“是啊。”李建成随口应了一句,待要离去,身子猛得一个激灵,紧接着迅速往城楼上奔去,看得李元吉莫名其妙,“大哥,怎么了?”

李建成没有理会他,只是以最快的速度奔向城楼,李元吉见势不对,赶紧也跟上去,还没上去,便听到李建成惊惶失措的声音,“快将投石机与弩车搬下去,快!”

自从跟随李建成来到洛阳之后,李元吉就从来没听到他如此恐慌的声音,赶紧加快脚步上去,“大哥,无端端的为什么要搬投石机与弩车?”

李建成没理会他,朝那些尚愣在那里的士兵吼道:“一个个耳朵都聋了吗?搬啊,我让你们搬啊!”

在他的厉吼下,士兵回过神来,赶紧搬起了投石机与弩车,但这些东西都巨大无比,哪里是说搬就搬的,再加上这会儿风又急,感觉都快把人吹倒了,费了好多功夫,才搬下去一架。

李建成在一旁不停地催促着,脸上是从未有过的慌急,李元吉毫不怀疑,若此刻他手里有一根鞭子,都狠命抽在那些士兵身上。

“大哥,到底怎么了?”面对李元吉的一再追问,李建成用力喘了口气,指着对面的高台,“你自己看!”

李元吉凝眸望去,只见不知什么时候,又有人爬上了对面的楼台,正在往自己身上绑风筝,不过也仅此而已。

李元吉不以为然地道:“他们非要寻死是他们的事情,理他们做什么?”

李建成冷冰冰地道:“一旦让他们飞入洛阳城,死的就是我们!”

“怎么会呢,别说只是区区一两个人,就算百十个也无所谓,我一人就能杀光他们全部!”

面对李元吉的言语,李建成眸光阴冷地道:“若他们身上绑着炸药呢?”

李元吉茫然道:“什么炸药?”

李建成抬手道:“虽然看不真切,但我可以肯定,绑在他们身上的必是炸药无疑,之所以一次又一次试验,就是为了将炸药带入洛阳城中;只是之前无风,所以他们未临洛阳就力尽摔落在地,现在…东风已起,借着这阵风势,真有可能飞临城楼!”

李元吉愣了一下,旋即道:“就算真是炸药,也不可能…”

“不可能攻下洛阳是吗?”李建成冷笑道:“洛阳最大的倚仗就是你眼前的投石机与弩车,一旦被炸毁,不用多久,唐军就能攻入洛阳!”

听到此处,李元吉也不禁白了脸,骇然道:“原来如此,这个刘弘基,还真是阴毒得紧。”这般说着,他与李建成一起,不断催促士兵赶紧将东西搬下去,保全这些利器就等于保全洛阳城,保全他们!

在洛阳士兵忙着往城下搬东西之时,楼台上的士兵已经准备妥当,火折子紧紧攥在手里,只要一落到洛阳城头,他就会立刻引爆身上的炸药!

底下,杜如晦看到洛阳城头上的异动,肃然道:“先生,他们似乎已经发现了,我们得赶紧行动,否则就为不及了。”

“我知道!”刘弘基再次感受了一下风向,对一旁的士兵道:“传令吧!”

“是!”士兵应了一声,举起手中小小的红色旗帜,然后用力挥下,楼台上的士兵一直注意着底下的动静,看到棋帜挥下,当即深吸一口气,从楼台上一跃而下,借着风势往洛阳城飞来。

正如刘弘基所料,有了东风借力,这名士兵没有与之前那些人一样,仅仅滑十几丈便坠地,疾吹的劲风像一只无形的手,推着他往洛阳飞去。

士兵刚跃下楼台,李建成瞳孔立刻为之一缩,虽然百般催促,但也仅仅只搬下了两架投石机与一辆弩车,绝大部分都还在城楼上来不及搬,一旦爆炸…

不行,他绝不能让这件事发生!

想到此处,李建成一把夺过士兵手里的弓箭,对准借着风筝飞来的那名士兵,下一刻,包围的箭矢带着尖锐的破风声飞去,准确无误地射中士兵腹部,但令人惊奇地是,箭矢并没有射入士兵体内,而是掉了下去。

看到这一幕,李建成不由得愣住了,明明射中了,衣服也射破了,为何还会掉落,这不合情理;直至他看到士兵衣裳破处露出来的黑色方才明白,士兵竟然穿了贴身盔甲,从而在他箭下逃得性命。

第七百二十六章 形势逆转

好一个刘弘基,竟然连这也被他猜到了。

李建成狠命一咬牙,再次拉满弓弦,对准即将飞临洛阳上空的士兵,这次瞄准的是没有任何防御的头颅,利箭再次脱弦之时,也是士兵吹亮火折子,将之放在引线上之时!

“噗!”这一次没有任何意外,箭矢正中眉心,而此时,火折子还没有点燃引线,正当李建成松了口气之时,已经处于濒死边缘的士兵却强撑着最后一口气,点燃了引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短。

看到这一幕,李元吉大惊失色,大吼道:“快走!”说话之时,他一把拉了李建成奔下城楼,至于其他士兵也慌乱地往城楼下奔,唯一没有奔逃的,就只有投石机与弩车那些死路!

“轰!”在奔到一半之时,城楼上传来巨大的爆炸声,整个城楼都像在晃动,紧接着无数石头如雨点一样砸了下来,李元吉紧紧将李建成护在身下,咬牙忍着背上传来的痛楚。

不知过了多久,尘烟终于落地,一切重新归于平静,但四周已经疮痍满目,许多士兵因为逃避不及被活活炸死或者被巨大的气浪冲得从城楼跌下来,侥幸未死的,也满脸是血,不断发出痛苦的呻吟声。

李建成直起身,怔怔地望着这一切,只是…只是一瞬间而已,他辛苦经营的一切,就被摧毁了吗?

李元吉也看到这一幕,忍痛道:“大哥别担心,就算没了投石机,我们依旧可以守住洛阳,不会有事的!”手臂上的伤口,已是再次撕裂,鲜血染红了纱布。

话音未落,城外传来巨大的厮杀声,李建成脸色一变,三步并作两步,迅速往城楼奔去,只见一大片黑压压的唐军在尉迟敬德与杜如晦的带领下,往洛阳城杀来,粗略看去,至少有七八万之众。

七八万…看来唐军那边,是压上了所有赌注!

在他们离城下还有十数丈远时,李建成终于回过神来,嘶声大叫道:“来人!快来人,守住城头,绝不能让他们攻上来,给我守住!”致命的打击令李建成歇斯底里,在他的吼叫与李元吉的呼喝之下,底下那些未曾受伤的士兵终于回过神来,赶紧往城楼奔去,慌慌张张地朝开始爬墙上的唐军射箭,至于未曾损坏的那几架投石机与弩车,也从底下搬了上来,朝唐军反攻。

虽然那些石头与弩箭上的疫毒令唐军害怕,但一来数量锐减,不能像之前一样,造成大规模的伤害;二来,唐军恨极了李建成的恶毒,誓要杀了他,所以明知前面可能是死路,也不肯退去。

此消彼长之下,本来固若金汤的洛阳城变得势岌岌可危,李元吉以刀拄地,呼呼地喘着粗气,从刚才到现在,他至少杀了几十名唐兵,可这些人就像不知道“死”字怎么写一样,还在源源不断地往上爬;他本就有伤在身,再加上刚才那场爆炸,体力已是到了极限。

“一二三!一二三!”城楼下,每一次呼喊过后都会传来一声巨响,那是用巨木撞城门的声音,虽然洛阳士兵死死抵着城门,但每一次轰撞,门都会一阵晃动,令他们忐忑不安,这样下去,城门早晚会轰开!

这一次,轮到洛阳士兵军心动摇,李建成知道,却无可奈何,只能在这里不住祈祷,希望可以守住洛阳,又或者…熬到李世民死!

在又一次勉强杀退冲上来的唐军后,李元吉拉住李建成,低声道:“大哥,照此下去,洛阳恐怕会守不住,趁着这会儿还未破城,你快…”

“我哪里都不会去!”李建成厉声打断他的话,咬牙道:“洛阳城一定可以守住!你若怕死的话,自己走就是了!”说话间,又有一名唐军爬上来,李建成手起刀落,狠狠砍下那人的头颅,殷红的鲜血溅在他脸上,令他看起来狰狞如恶鬼!

“大哥!”李元吉拉住他,恳切地道:“我不是怕死,是怕你有事,我知道,在你看来,洛阳我们最后一块据地,但在我看来,只要大哥活着,就有东山再起的希望。”

“东山再起?”李建成冷笑道:“夺不下长安,守不住洛阳,我还拿什么东山再起?!”

“不管怎么样,趁着这会儿洛阳还未失守,大哥快带着一万亲卫军从另一个城门离开,我会替你挡着唐军!”那一万亲卫军,是李建成亲自从洛阳城军中挑出来的精兵。

等了一会儿,不见李建成说话,李元吉再次苦劝,“大哥,以你的能力,一定可以东山再起!”

在他的一再劝说下,李建成终于有所动摇,“可是这样一来,你怎么办?”

李元吉神色一黯,旋即道:“只要大哥平安,我就放心了!”

李建成沉默片刻,道:“你随我一起走吧,让蒋元守着此处。”他虽然天性凉薄,但这些年来,李元吉一直跟随在身边,忠心耿耿且从来唯他之命是从,多少有几分感情,不忍留他一人在洛阳城中。

李元吉眸中露出一抹感激,摇头道:“我若走了,洛阳就真成一盘散沙了,蒋元…守不住的。”

“可是一旦唐军攻进来,你会死的!”面对李建成的言语,李元吉怆然道:“人生在世,必有一死,能替大哥而死,是我的荣光;我只求大哥一件事——杀了李世民!”

李建成咬牙道:“李世民与我仇深似海,就算你不说,我也必杀他!”

听得这话,李元吉笑道:“那就足够了,趁着现在还有时间,大哥快走,万一真让他们攻入城中,就算想走也走不了了!”

李建成并不是一个拖泥带水的人,虽然他不希望李元吉死,但更清楚,若不如此,两人就会一起落入唐军手中,一起死!

他紧紧捏着李元吉的肩膀,哽咽道:“元吉,保重,万一…真走到那一步,你听大哥的话,且先顺着李世民,保住性命才是最要紧的,大哥还需要你襄助。”

迎着他的目光,李元吉用力点头道:“我明白大哥的意思,放心,我会随机应变的。”说着,他看了一眼战况激烈的四周,压低声音道:“快走吧,悄悄出城,不要惊动了其他人。”

第七百二十七章 李建成下落

李建成用力一点头,快步往城楼下去行去,士兵们并不知道李建成准备离城,以为他是去调兵。

这场攻城之战,惨烈异常,不断有唐兵从城头摔下,也不断有洛阳守军被杀,尸体在城下堆成了山;人命在这一刻,变得异常不值钱,就像是一只狗或者一只猫一样。

在整整一日的大战后,两边都疲惫到了极点,靠着胸口的一股气在硬撑,哪一方先散掉,哪一方就输了!

李元吉现在的样子实在有点惨,除了手臂以外,身上又添了好几道伤口,所幸都不深,一时倒还撑得住,不过随着倒下的士兵越来越多,守军开始打起了退堂鼓,不再如之前那样拼命,甚至还有人想要逃走,被李元吉发现,一刀砍下他的头,厉声道:“谁敢逃走,定斩不赦!想要活命,就给我打退唐军!”

在他的厉词之下,那些守兵不敢再逃走,只是不论他们如何拼命,始终无法挽回形势,尤其是在石头与弩箭用尽之后,连最后一点优势都没有了,爬上城墙的唐军越来越多。

“呯!”随着这声巨响,底下传来巨大的欢呼声,可是这个声音落在李元吉这一方,却是如丧妣考;因为他们清楚,欢呼的必定是唐军一方,而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轰开了洛阳城门!

城门一破,洛阳就真的沦陷了,凭他们这几万人,根本不可能抵挡得住唐军,就算此刻勉强挡住,一旦唐军援军赶到,他们必输无疑!

随着城门被攻城,守军士气一落千丈,任凭李元吉如何呼喝厉吼,再起不到半点作用,待得半夜时分,唐军已经差不多控制住了整个洛阳,就连李元吉也被抓了起来。